天光微薄，顾惊等一场月落日升。
山巅罡风盛极，云海翻腾。他临崖远眺，隐约可见风过时云中露出的一点罅隙，是淮宁人家袅袅炊烟。脚步声卷入风中落进耳里，来人在身侧立住，余光之间得见一片蓝白袖袍。
“出来久了，我就不大愿意回去。你说，请旨外任如何？”

【 薄光一线，云雾氛氲。】
【 奉命前往东海查案，途经淮阳车马有损，于此耽搁一日，恰遇顾惊出京办公，遂相约择闲暇登高，不负羲陵檀柏相迎。】
“未尝不可。”
【 凌绝顶，方知天地浩大，却不是观江河浩浩汤汤，此身渺粟入沧海的感受。】
“想去何处。”

“想去的地方，”顾惊沉吟，循他所言深思，将大宋舆图简单一过，笑了，“没有。”
——应得理直气壮。
他转眸，借苍白天光瞧人，云清闻本就爱素色，此时山岚环绕，便似溶进雾霭里，寡淡得仿佛一幅水墨，及至瞳中透开一抹极淡的暖金，这才重新鲜活。
“只是觉得，地方总比东京来得轻松。”顾惊转眸望新日，低声道，“党派之争，氏族之争，权利之争，牵扯的东西太多，纯粹越来越少，便教人觉得压抑。”

【 眼中峰峦镶刻金边，旭日很快自山岚浮升，喷薄光热，驱退一日中至冷时刻。】
“没有？”
【 我倒觉方才水雾朦胧时看到的顾惊才是他真实的模样，一身江湖气浑然天成，话也是发于本心。而金殿之上的顾户部，顾郎中乃至顾榜眼，都不过是他仿作另外一人的模样。】
【 临极顶，天光万顷，不必抬头仰望，触手可及。大宋庙堂之极在汴京，纵天下之大，“他”不退，他便不能去。】

“你这话听着像是不信。”
云霞铺展，山岚渐次退却，漫天如烈火烧燎。顾惊抬手一指红日云海，
“便如同这般，汴京点燃的烈焰，轻易便能烧遍宦海。去哪儿都躲不了权利的交锋，除非当真找一处犄角疙瘩待着，还得期盼不出什么大事，不然也没有半分安稳。可我去不得——”
要当真能去，也便不拘于宦海，径自请辞，干脆利落。
“你知道的，我走不了。”
中元那日酒后的叨扰，已然显露了太多。那个人，那个模样。他只是寡言，不是心大，刑部的人，蛛丝马迹也不会放过。

【 自是不信，且果如所想。】
【 并没有顺其所指观那有如烈火漫遍的彤云，光太刺眼了，笼在他衣袍的亮度却刚刚好。】
“既走不得，做羁鸟永思旧林，为池鱼永念故渊，可也心甘情愿？”
【 不晓他当日在“他”身上望见的是何种光明，是永悬于前追逐不得的旭日，还是令飞蛾不惜葬身的焰火。】

顾惊缄默，他也曾问过自己无数次。于深夜，于街头巷尾，于暖阳洒落的一瞬，冬雪铺就的清早，这样的念头总是在不经意间便蹿了出来。
“那是承诺啊云兄。”
他如同回答旧日的自己一般答他。
“我总归要践约的。把债还了日后九泉才不怕相见。”

【 虽早已料到那人恐不在人世，由他亲口提及九泉仍未免有觉残忍。】
【 云雾散去，苍松劲柏漫山遍野，羲陵方台可见。山岳安魂，不知顾惊那位友人如今葬于哪方，幽冥之下可知凡世还有一人为他恪守承诺，倾力而为。】
【 何其痴傻，何其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