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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院方再次向医院询问奥原的状况,主治医师表示虽然没有大碍,但要上台还是有困难,几经确认之后,女主角的饰演者换成了凑崎纱夏,凑崎纱夏原伴舞的位置则是临时外聘了一名职业舞者。
白天的彩排没有发生什麽大问题,只针对舞台的一些细节做调整,外头天渐渐黑了,歌剧院门口开始涌现人潮。
凑崎纱夏望着滴答作响的咕咕钟,距离演出还有十五分钟,服饰妆容都已完备,就等着上台。
伴舞和女主角的休息室是分开的,她见不到平井桃,身边除了舞蹈教师外,都是生面孔。
「紧张吗?」舞蹈教师白鸟站在她身后。
凑崎纱夏点点头,冷汗已经沾湿了紧握的双手。
「当作平常练习就好,没有人是天生的女主角。」白鸟拍拍她的双肩。
凑崎纱夏微微颔首表示知道。
「请第一幕的演出人员到后台准备!」手塚的大嗓门从门外传来。
凑崎纱夏起身,白鸟帮她理过领口和下襬的皱摺,拍拍她的双臂,说声「顽张れ」。
「我去了。」凑崎纱夏觉得彷彿置身云端,这种感受太不真实,不管拧过几次大腿,她依然觉得自己陷落在一个醒不过来的梦境裡。
序曲奏下,聚光灯打在身上,乐团的伴奏倏然中止,此处,是女主角小惠的独唱。
凑崎纱夏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小惠感动天地万物的清亮嗓音。
「喔~纯朴的山村与小溪,赞美天神,赐予我们平和与安宁……」
紧张感完全退去,灯光下,这是她的舞台,这是她的世界,悠扬的乐曲与歌声交叠,将剧情一步步推向高潮。
快节奏、重拍的小调奏起,小惠遭难,凑崎纱夏换上破败的服装,吊在佈景的荆棘丛中间,藉由歌声抒发自己的恐惧与茫然,接着灯光暗下,她快步退场,等着第二幕第三景的出场。
伴奏随着哀伤的竖琴声进入慢板的乐章,身着白纱的凑崎纱夏自道具墓碑后缓缓升起,看着跪在面前的女配角。
「直到繁华散尽,妳才找到初心。」小惠唱着,没有愤怒,没有责备,但声调裡饱含的怨气像是触鬚一般挠着聆听者的心头,「我在这深山野林等了数十年,朋友。如今,妳终于想起那不堪的过往。」
女配角开口,「我不祈求妳的饶恕,只求一个痛快。」
打击乐突来的齐奏,象徵着火焰冲天而起,阎王威武的歌声在铜管部的衬托下,唱着罪人应得的报应。
当灰烬散去,风铃合着双簧管奏出一连串的下行小调音阶。
「该走了,该走了……」
灯光转暗,微弱的管钟是乐章的尾声,直到空气裡只能听见观众屏住气息的轻响。
半晌,热烈的掌声充满整座音乐厅,「Bravo」和「もう一回」的喊声此起彼落,持续了五分钟仍未见止歇。
剧团又出来跳了首丰收歌,歌曲末了,演员们一字排开,依序谢幕。
凑崎纱夏出现时,掌声与欢呼几乎要掀翻歌剧院的屋顶。
她睁大双眼,企图将这一切装进眼中,成为不可磨灭的回忆,满溢的喜悦化成泪水自眼角边不断滑下。
「辛苦啦,凑崎。」身边的男主角和女配角低声祝贺,「妳的处女秀很成功呢。」
「谢谢你们,」凑崎回应,「託大家的福,演出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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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和贺礼如潮水般涌进女主角休息室,即便白鸟找了几个打杂的一起来整理,还是花了三十分钟才清出空间让凑崎纱夏换装休息。
「今天晚上可没法閒着,」白鸟说道,「有人等着见妳。」
凑崎纱夏皱皱眉头,她怀疑自己是否能再噙起舞台上的笑容面对那些人。
「先去见作曲人吧,鸟山先生应该也在。」白鸟催促着帮忙换装的造型师。
见面的地方在歌剧院旁的高级餐厅,也早已安排了包厢。
「晚安,鸟山先生,KD小姐。」白鸟先代表和对座的两人问好。
凑崎纱夏跟着打过招呼,四人寒暄了一番,才进入正题。
「KD小姐对妳的演出非常满意,希望跟妳谈谈一些其他的作品,妳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和白鸟就不打扰两位了。」鸟山说道。
凑崎纱夏还是有些不自在。
「KD小姐是很随性的人,希望这对妳有帮助。」白鸟补了一句,随即和鸟山一前一后地走出包厢。
凑崎纱夏微微垂首,再次示好,「幸会,能演出您的歌曲,很荣幸……」
「凑崎小姊真是见外,」KD至今才开口,「我们好像不是第一次交谈呢。」
看着对面年轻女人绽开的笑靥,和那熟悉的语调,凑崎纱夏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妳……天使?」
KD嘻嘻一笑,摘下兜帽,露出一头清爽的金髮和女大生一般清纯的长相。
她笑起来很好看,几乎无法与脾气怪异的神秘天使联想在一块,更无法想像年纪轻轻的她已经在作曲界立有一席之地。
毕竟大坂第一歌剧院的表演曲不是谁都能写的。
「我不太露脸,所以就算是鸟山和白鸟那样的剧院元老都不会跟我有太多往来……」KD微微倾身,「所以妳算是跟我最熟的那一个。」
「我不懂您的意思。」凑崎纱夏摇摇头。
「我好歹也是花了心思的妳就不能好好说话……」
「所以奥原的病跟妳有关係吗?」凑崎纱夏投出一记直球。
「我知道妳想问这个,不过……」KD摆摆手,「我真的没有对奥原本人做什麽。」
「那妳到底做了什麽?」凑崎纱夏察觉她话中的玄机。
KD耸耸肩,「不过就是找她谈谈罢了,谁知道她那麽不争气。」
「为什麽要找她谈?」
「凑崎,」KD语气突然严肃起来,「妳觉得突然撤换女主角容易吗?」
「当然不容易。」凑崎纱夏脸色像是扣上的锅底。
「有两个方法,第一,演员自愿退出;第二,某些不可抗力。」KD竖起两根手指,「奥原小姐正值事业巅峰,要她自愿退出根本不可能,很可惜,我手上有她的把柄。」
凑崎纱夏狠狠地盯着她看,她却旁若无人的继续说,「白鸟拿了50万要我别说,拜託,几乎要出人命的事。」
说着,她的眼神充满反感,「我就是要让那些事广为人知。」
听到「人命」二字,凑崎纱夏知道事态远比她想像的要複杂。
「到底奥原做过什麽,让妳如此执着?」她问。
KD咬咬牙,右手一度碰触放在背袋裡的皮夹,几经思考,仍是选择放下。
「现在不是时候。」她回复。
「为什麽……」凑崎纱夏很是失望,她知道真相就在自己面前,可每每要揭开那神秘的面纱,它又害羞地躲进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
「也许这个方向不对……」KD喃喃自语。
服务生送上餐点,两人各有所思,对面前的美食都是兴致缺缺。
「KD小姐……」凑崎纱夏打破沉默,「请原谅我的无礼,可是真的没有不伤害奥原小姐的办法吗?」
「我已经尽力了,」KD进食的动作顿了顿,「原本今天一切的计划都会付诸实行,我也能达到我的目的,但很多事都变了。」
她敲掉餐具上的食物残渣,「这个计划唯一成功的,是让妳演出了这个剧本的女主角。」
凑崎纱夏鼻头莫名一酸,久闻KD在作曲界的名声,是个仗着一身才华我行我素的人,无奈总是能写出脍炙人口的作品。
台面上潇洒自我,私底下却是神秘而柔弱,那双读不出情绪的眸子裡,似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去。
凑崎纱夏决定涉险一问,「鸟山先生他们知道吗?」
KD面不改色,「若不是奥原突然生病,妳又是唯一知道女主角剧本的人,妳根本不可能上台。」她忧伤一笑,「奥原有他们支持,能力也不差,我拿什麽跟人家斗呢?」
凑崎纱夏又是一脸疑惑,怎麽扯来扯去就是在奥原身上打转?
她想了想,招来服务生,要瓶甜酒,「反正今晚不会有其他人了,妳何不把想说的话都说了?」
「区区甜酒?」KD挑挑眉毛,「让我们来看看谁先说实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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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瓶甜酒过去,凑崎纱夏便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不过除了抱怨KD不会怜香惜玉之外倒没说出其他什麽失态的话。
KD叹口气,结好帐,叫了台车开到伴舞们住的公寓楼下,找到写着凑崎和平井的房间,敲响房门。
「谁啊……」平井桃眨巴着一双惺忪睡眼打开门,看到的是个金髮矮个子白皮肤的女人扛着自家室友的景象。
「她喝醉了,麻烦妳。」女人把凑崎纱夏挂到平井桃身上,正要转身离去。
「那个,不好意思……」平井桃喊住她,「留个称呼吧,明早好让她给您道个谢。」
女人偏偏脑袋,回头,「就说是个金毛矮个子送她回来的吧。」说完便快步离去,留下睡意未退的平井桃。
「不会喝就不要喝啊妳傻呢。」她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把这只大娃娃扔上床,本来想继续睡回笼觉,可看着那一脸大浓妆和外出服又有些不忍心。
「凑傻子老娘上辈子欠妳的!」平井桃心裡长声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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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D返回自家公寓时已是接近凌晨三点,虽然参加公演累了一天,她仍然没有一丝睡意。
「纱夏啊……纱夏……」
就着月光,她点燃橡木桌上的一双香烛,给自己倒了点威士忌,让烈酒流过咽喉的烧灼感麻痺心裡的失落。
半开的皮夹裡,露出奥原、凑崎纱夏和她的合照。
她们的过去曾经如此美好,然而再坚定的友谊,遇上利益,都只是黄沙一片,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