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议事
翌晨司马荆照常卯初起身,少年睡得仍熟,他轻轻掀了被子,穿戴好便出帐来。
金戈军的惯例,无论战时平日早晚操练一日不可懈怠。此时旭日东升,营地外青烟袅袅,旷谷中传来军士们演练时的阵阵呼喝声。
司马荆骑马在各营巡了一回,见方骋低着头期期艾艾的过来。
“对不起将军,昨晚我在门外喊了很多声里面都没人应,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就……”
司马荆跳下马,见他脸是红透了,估计红了一晚上都没消,心里好笑,想这孩子也该是时候开荤了,摆手道:“无妨。你去看看南宫先生是否用完早饭,让他过来大帐一趟。演练之后,让卢钧翼他们几个也过来。”
“是!”方骋行了个礼,立刻去传话。
南宫圭一进大帐就像司马荆拱手,笑得很是皮里阳秋:“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司马荆抬眉看他:“你这么确定这人没问题,就往我床上送?”
“本来人就是送给将军的啊。”南宫圭摊手耸肩,“再说了,其他两位的大礼都笑纳了,三皇子的不收,岂不是太过失礼。”
司马荆一哂:“人我要了。接下来若有什么麻烦,你给我兜着。”
南宫圭笑道:“将军说笑了。您对三位皇子的礼来者不拒,想必心里对如今这局势早有了计较,区区在下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司马荆摆手一笑道:“好了,说正事。我打算将金戈军分为三路,分别由卢钧翼,展锋,罗翔统领,驻扎在允州盛河以北各处。方骋为联络官,负责三路协调调动。你觉得如何?”
南宫圭思忖片刻,沉吟道:“将军收礼是表示对三位皇子一视同仁,也是暂无亲疏,静观其变的意思。领军远离京州,表面上看似乎也与这个态度一脉相承。”他抬眼看着司马荆。
司马荆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分兵三路后辎重粮草更易安排,这也很合理。”
司马荆问:“这个安排哪里有破绽?”
南宫圭摇头:“是否破绽要看那三位的本事。”
“此话怎讲?”
“若我猜的不错,将军使了这么多障眼法,大概是想回鄞都一趟,亲自面见陛下了解实情?”见司马荆点头,他便接着道,“从砚山谷去鄞都,入岚城后无论陆路水路,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一个多月。分兵三路各驻一城,要想探得将军动向未必容易,但若三位皇子中有在军中安插眼线的,只要将军久不现身这三军中的任何一营,时间一长,必然会有消息传到他们耳里,难免引起猜疑。
司马荆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全。虽然我治军甚严,但几万人中总有漏洞。”
南宫圭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将军对外宣称中军仍是由您亲自统领,让卢钧翼易容假扮将军坐镇一段时间,大概便能瞒天过海了。”
“啥?”账外传来一个大嗓门,帘子一挑,一伟岸大汉闯了进来,“好端端的,为何要我假扮将军?南宫鬼,你怎么出这种馊主意?”
南宫圭一脸黑线:“卢将军,慎言。”
卢钧翼自凯旋之后心情一直轻松,本还想再调侃说笑几句,却见司马荆脸色深沉是商量正事的意思,便不敢造次,敛声行了军礼。
展锋,罗翔与方骋在他之后也走入大帐,南宫圭遂把刚才商议之事告知几人。
卢钧翼嬉皮笑脸惯了,又忍不住插嘴问:“为何一定要我易容?老展和阿翔也可以嘛。”
方骋向天翻了个白眼:“给脸不要脸。”
“你说啥?”他的声音其实不大,偏卢钧翼听得最清楚。
方骋撇嘴,懒得搭理他。
展锋在几人中年纪最长,人也最和气,笑呵呵道:“这军中也只有卢老弟你的身形能跟将军相匹,其他人脸可以易容,只是穿上铠甲到底不像。”
卢钧翼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方明白自己是怎么个“给脸不要脸”法,忍不住锤了方骋一下:,朗笑道:“你小子就不能说句人话,高深莫测的谁听得懂?”
方骋侧开一步,根本不理他,向司马荆抱拳道:“将军真要去鄞都的话,请让末将随往。京州局势未明,四皇子锁城又有重兵把守,只身前往太危险了。”
展锋点头道:“小方说得不错。将军这样安排,应该是不相信三位皇子中任何一位得了陛下御命,这局势竟比我们在边境得到的消息还要凶险。将军如果打定主意要去鄞都,也要做好万全之策才好。”
卢钧翼也想明白了,立刻点头附和:“确实危险。将军还是留在军中,由我去鄞都探路好了。”
方骋不由看了他一眼,卢钧翼立刻回看一眼笑道:“怎么,小方也想陪我去一趟么?”
方骋扭头看天。
司马荆不答几人的话,看向罗翔。
罗翔确实有话要说,只是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出口。
南宫圭笑道:“阿翔有话只管说。将军让大家来,便是要开诚布公。毕竟如今的每一步都关乎金戈军上下所有人的前途性命,兄弟们有什么想法都要说出来,才好同心一力,化险为夷。”
罗翔听如此说,便不再掩藏心中真实想法,道:“我们一路南来,听到的传言中,十句倒有九句是说陛下已龙驭上宾,三位皇子各领军数万争夺大燮天下。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将军此去不但危险重重,而且还有些多此一举。依我看,倒不如……”有些话毕竟非人臣之言,罗翔到底有些碍口,便就此打住。
“倒不如仰仗雄兵而驻守一方,静观其变后再择主而侍,到时候便既无损失又有帮扶新皇打天下的功劳,真是何乐而不为?”
南宫圭将罗翔的话一口气补完,笑着叹了一声,“我与罗将军倒是同一个想法。而昨日我见将军收了那三份大礼,也以为将军与我辈是一个心思。”
方骋一面听一面已在皱眉摇头,他心思单纯,不曾想那么多,只是直觉上觉得不妥。
卢钧翼也在皱眉,大手一摆道:“你们这是什么话?天授皇权,哪是几个皇子说抢就能抢到的?想我金戈军乃大燮铁骑,国之重器,怎可做了争权夺天下的工具!”
南宫圭口道一声“惭愧”,笑道:“卢将军说得不错,是我们想差了。你一心赤诚,不亏是将军爱将。”
卢钧翼难得听南宫夸人,嘚瑟的看了方骋一眼。罗翔却有些脸红,向司马荆一抱拳,双膝跪倒道:“末将惭愧。铁胆丹心,忠君爱国,末将愧对金戈军多年声名,请将军责罚!”
司马荆抬手示意他起来,脸色十分温和:“你与南宫所想也并没有错。如今局势未明,也许陛下确实已然崩故,数子夺位乱局不可避免。我金戈军也许迟早都要做个抉择。”
他顿了一顿,语气更加深沉,“我只是存着侥幸之念罢了。”
罗翔再次抱拳道:“将军大义,不曾考虑个人安危。但毕竟军不可无帅,鄞都一行,便由末将代替将军去吧。”
“还是我去吧。”展锋道,“我是京州人,熟悉鄞都地形,也有些亲朋,更方便行事。”
方骋与卢钧翼同时抱拳行礼也是要争的意思,司马荆脸色微沉:“我意已决,你们各领一军等我回来,这是军令。”
几人互望一眼,只得齐声道:“是。”
一时大帐中静了下来。
半月前方血战生还,没有人会想到朝中局势因太子暴毙而陡变,凯旋之师竟是有家不能回。历朝历代的夺嫡惨剧不胜枚举,若真的卷入这场无妄之灾,当真是生死一线,前途未卜,人人心中不免惴惴。
卢钧翼向来心大,不一刻便恢复了常态,笑道:“咱陛下还挺会取名字的。你们看哈,大皇子朱子铭,是金。二皇子就是先太子朱子桓,是木。三皇子朱子淇,四皇子朱子炎,这是水和火。咱们说来说去就只说了四位,好像陛下还有三个儿子?”
展锋笑道:“卢老弟还真细心,我听了几位皇子的名讳这么多年,怎么从来没往五行上想。”
南宫圭也笑道:“卢将军粗中有细,读名解字,也算是个读书人。”
“哟,南宫先生,”卢钧翼拱拱手,“您这算是今儿个第二回夸我了,承情承情。朝中宫里的事这里也就您熟了,给大家说说,这五皇子该是土了吧,叫什么来着?”
南宫圭于是道:“五皇子朱子堇,取了五行的‘土’。六皇子朱子临,则是从了‘心‘字。’’
“朱子堇,朱子临。”卢钧翼点点头,“名字不错,怎么都不曾听人说起?”
“五皇子天生目盲,冠礼之后仍住在宫中,深居简出,自然不为人多谈。至于六皇子,年方十五,也仍在宫中嗣廷中居住,未曾封府封地,与他三个拥兵自重的哥哥相比,自然就无足轻重了。不过,”南宫圭话锋一转,笑道,“这五皇子却并非无人谈起。如果是在鄞都乃至京州,朱子临的名气可一点儿不在文采出众的大皇子和武艺超群四皇子之下。”
卢钧翼好奇道:“为何?他有三头六臂不成?”
“三头六臂倒没有,不过,听说此子男生女相,样貌出众非凡人可比。每当祭天之日,都有不少好事之徒等在静山的栈道上,能以远远看他一眼为毕生心愿。”
“真有这么美?”卢钧翼失笑道,“说得我都想看一眼去了。小方,你想不想?”
方骋哪里理他。
司马荆突然开口问道:“陛下可有七皇子么?”
南宫圭愣了一下笑道:“五年前西征,陛下率众皇子送将军至玄武门。当时我记得所有皇子都逐一为将军敬酒并颂战歌壮行。在此之后宫中并无新增皇嗣,陛下怎会有七皇子?将军记忆力惊人众所周知,怎会不记得?”
司马荆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又问道:“宫中可有公主?”
“公主?”南宫圭被问得糊涂了,“什么公主?”
司马荆道:“陛下的女儿,皇子们的姐姐。”
卢钧翼忍俊不禁道:“将军,南宫怎会不知公主的意思,他是不明白您为啥问这个。连我这等军中粗人都知道,陛下只有儿子,没有女儿。”
司马荆沉眉仍是沉吟。大帐外有兵士走近,方骋见司马荆并无表示,便扬声替他问道:“什么事?”
那兵士道:“南坡帐里的小公子让将军过去一趟。”
司马荆蓦地抬起眼来。
卢钧翼向那兵士嗤笑一声道:“没看见这里商量正事呢。什么小公子?还让将军去见他?你倒是听话,他是你爹啊还是你祖宗,倒为个外人跑起腿来了。”
那兵士一张脸憋得通红。其实也不是不知道这么过来传话大大不妥,可是那小公子的话要是不听的话……不由得一团燥热更是红到耳朵根子。
司马荆长身而起。
“我去去就来,你们在这里等我。”说完便大步出帐而去。
“这……”卢钧翼惊得大张了嘴巴合不起来,“我没看错吧?议事途中,将军居然跑去见那个……那个……”
方骋瞪他一眼:“闭嘴。”
其余几人其实也都惊异万分,卢钧翼也不是笨人,看向南宫圭问道:“难不成那‘小公子’大有来头?”
南宫圭蹙眉不语,片刻,方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确实是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