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半生（长公主X林若甫）
“哥哥为何愁眉不展？”
“云睿来了，不过是看这个新出炉的状元郎，着实是难得的人才，又出身甚高，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这是好事，我大庆受上天庇佑，人才辈出！”
“只是这人才，却未必能为我所……罢了，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
“哥哥，云睿会帮你的。”
“好好好，云睿永远站在哥哥这边。”
哥哥，我说了会帮你的，并非稚语玩笑，你想要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我必为你铺平一路坦途。
十五岁的李云睿一念之间做出了决定，转身离开还未登基的少年兄长的书房，没有看见身后少年得到想要的结果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一切在预料之中……
娇软的小公主来到意气风发状元郎的府外，“殿下，奴婢去通传。”
“嘘，我们不走正门。”
李云睿一路避着林府的仆从，来到新科状元林若甫的书房外，借着墙的遮掩，从窗口往房里看去。
“意欲招揽我的人，我一律不见。”温文儒雅的白衣公子头也不抬，只传出这句话来。
李云睿一惊，这个状元郎竟看出了她的来意？
“是，奴才这就让他们回去。”
来询问的仆从离开，李云睿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说她。
细细打量起伏案写着什么的状元郎，嗯，长得还不错，还有点眼熟……
林若甫对炙热的视线若有所觉，一抬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两人俱是一愣，李云睿还未来得及解释，却看林若甫瞪大了双眼，紧接着“嘭”的站起，带倒了手边的笔墨纸砚，噼里啪啦落了一地，黑墨翻在白衣上，染成了水墨画，刚才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瞬间狼狈无比，眼睛却仍没有离开女孩的脸。
“噗——”李云睿看着这场面忽的笑出了声，“你这人，真有趣。”
多年后只手遮天，喜怒不形于色的腹黑丞相，此刻却被女孩的一笑，笑红了脸。

林若甫匆匆走到窗口，“你，你是……”
“你认识我？…啊，你是那个兔子灯？”
“对，对。”
李云睿终于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这并不是她和状元郎的第一次见面。
几年前，元宵之夜，李云睿设计摆脱了跟在身后的侍女们，一个人走在“花市灯如昼”的热闹街头，看中了一个做工精致的兔子灯，一摸荷包……没带银子。
李云睿固然可以拿簪子首饰去换，但是……她转头看看身边那个盯着她半晌的小少年……或许还有更有趣的法子。
林若甫的袖口一紧，被一个长相极为精致的女孩抓住了，女孩看上去十岁出头，眼圈红通通的。
“小哥哥，我和家里人走散了，迷路了，能…能不能帮帮我……”
“好，我帮你，诶，你别哭，我送你回去。”
“可，可我答应了要给妹妹带个兔子灯的，她生病了，不能出门……”
“那我帮你买一个就是了。”
“哇，小哥哥，你人真好！”
李云睿摸摸到手的兔子灯，甜甜的笑着，“啊！那好像是我哥哥！”她突然抬手指着前面的一个年轻男子，又作势要追，却挤不开人群。
林若甫便抢先追去，待追到那男子再回头，只能看见李云睿拉着灯已然跑远的背影。
“诶？我还没问你名字……”
“我叫李云睿。”
“……原来是公主殿下，臣林若甫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我就是来瞧瞧近来的大红人，新科状元长什么样子，没想到是故人。”看着眼前人眼中带着明显的喜悦倾慕之色，李云睿笑的越发高兴甜美。
故人，那就更好办了不是吗……

后面的事，发生的顺理成章。坊间传闻，儒雅俊美又有才的林家状元郎与被称作“庆国第一美人”的信阳公主好事将近，近来亲密非常，可谓是郎才女貌。只是各家公子小姐们的心却哗啦啦的碎了一地，怒斥不可轻信谣言。
“你说这传言，是不是真的？”
“臣说了不算，公主说是便是。”
游船画舫上，李云睿跪坐窗边赏着湖景，身后坐着传闻男主，正为她梳理着不慎碰散的发髻，脸上勾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笑意。如瀑的青丝中穿插着指节分明的修长双手，虽说林若甫有些不舍，还是很快挽起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李云睿摸了摸新发髻，边笑边转过头看着林若甫揶揄：“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啊，那看在林公子梳发不错的份上……本宫且说这传言并非谣传吧。”
林若甫心头一阵狂跳，微微低下头，凑近李云睿的耳边：“那……云睿，我何时能娶你……”
李云睿目光闪了闪，微微侧身避开他近在耳边的呼吸，假意端起茶杯抿了抿，才羞赧着低头笑道：“急什么，我才十五，再说这男儿当先立业后成家才是……”
接着又抬眼注意着林若甫的脸色，状似不经意的提到：“听说意图拉拢你的人有如过江之鲫，可你通通回绝了？其实在朝中有个倚仗，方能走的长远。”
林若甫眼中的笑意忽然僵住，垂下眼睑，却笑得更加温和礼貌：“不知公主指的倚仗是……？”
“我的哥哥如今已是太子，向来疼爱我，若你愿意，或许能在朝中支持你一二。待日后登基，你也能谋个好前程。”

船舱中突然静了下来，林若甫沉默着，也不笑了，只静静的注视着李云睿。李云睿被他看的有些心虚，他的眼中分明有着她读不懂的情绪，有难过，有无奈，有审视，也有深情……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身侧的手不安地揉皱了衣角，又再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开口道：“我开玩笑的，你不必当真，不过是随口——”
“好。”
“嗯？什么？”
“臣会去拜见太子殿下的，如果是公主所期望的事，臣便去做。”
李云睿愣了愣，靠在他的肩上呢喃了一句：“若甫，你对我真好……”
林若甫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一抹苦笑，类似的话在这小骗子骗兔子灯时也说过，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还不是被骗得甘之如饴……
云睿，我们的日子还长，我可以等。
陛下崩逝得很是突然，太子殿下在以林若甫为首的一众官员拥护下顺利登基。任命林若甫为丞相，册封李云睿为长公主。
哥哥登基了，长公主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哥哥有心爱的人了，她叫叶轻眉，是个真正的奇女子，是庆国首富，她与哥哥很相配，那自己算什么呢……
李云睿吹着冷风走回了自己的广信宫，只觉浑身冰凉。却见林若甫已等在殿内，屏退左右后问道：“你怎么进的后宫？”
林若甫并不回答，牵住了她的手，皱了皱眉：“手怎么这样凉？”
“无事。”李云睿并没有心思与他解释。
“臣此来是想问，臣现在是丞相了……不知有没有资格求娶长公主？”
“总要等三年国丧过了吧。”
“那臣便当是殿下答应三年后嫁于我了。”
“……嗯。”
得到答复的林若甫拥住了李云睿，李云睿微微一僵，只听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云睿，我可以等，但你骗了兔子灯，骗我助你兄长……”还骗了我的心。
“这次不能再骗我了。”

李云睿周身被他的体温和气息包围着，刚刚被寒风吹冷的身体一点点地温暖了起来，冰冷的心也渐渐回暖，僵硬的姿态软了下来，终是叹了口气，轻笑着抬手回抱住了年轻的丞相。
“嗯，不骗你。”
林相刚走，新帝身边的公公就到了。
“臣参见陛下。”
“云睿坐吧，朕听说林若甫那个狐狸去了广信宫？”
“回陛下，是。”
“其实如今大势已定，你大可不必与其继续假意周旋，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多谢陛下关心。”李云睿顿了顿，笑了。
“只是……云睿没有假意周旋，与林相相处，并无委屈。”
庆帝的笑容瞬间僵住。
“轻眉要安心养胎，内库之事，朕有意交于你来打理。”
“这——云睿定不辜负陛下信任。”
庆帝听到这儿，长舒一口气。还好，虽说妹妹对林相的感情脱离了预料，但到底还是存着皇家的血脉，怎会拒绝权利的诱惑呢……
只要云睿接受了权利，那便是林若甫仍不如财权要紧，想必过段时日后，云睿依然会是从前那个眼里只有哥哥的好妹妹。
于是庆帝心情颇好地送走了李云睿。
李云睿走在长长的回廊里，也是心情颇好。内库财权自然是她梦寐以求的，一来，权利本就是她所热爱的，她享受于凌驾万人之上，被世人景仰崇敬的滋味；二来，能从叶轻眉手里夺来内库之权，让她出了一口恶气，连哥哥喜爱叶轻眉之事都似乎不那么重要了；三来么，林若甫的根基尚不稳固，自己手中若有权利帮衬着他，方能保他相位无虞……呸。
李云睿心里啐了自己一口，难不成是高兴糊涂了？林若甫怎样与她何干，真是胡思乱想……

是夜，长公主穿着黑色斗篷站在林丞相的房门外，才反应过来自己深夜出宫的事有多荒唐，她这是病了？
罢了，来都来了……李云睿推开房门。
“谁！”林若甫收起手中刻了一半的木兔子，十分警觉。
“嘘，是我。”
“长……长公主？”
“我来是告诉你桩喜讯的，陛下把内库财权交给我了，我夜里睡不着，想着先来告诉你。”
可李云睿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庆祝，林若甫的脸色刹那间黑沉了下来，恍若不可置信般后退两步，连眼睛似乎都有些泛起赤红。
“呵，那臣恭祝长公主殿下步步高升了，今日殿下前来，是否就想告诉臣，往日与臣的种种，从此都不算数了？”
“若甫你在说什么？为何会这样想……”
“殿下如此聪慧，怎会不知财权与相权决不能交于一党手中，掌控财权之人自然也不能嫁出皇室。殿下这是已然做出选择了。”
林若甫越说越激愤。
而李云睿慌乱了。
她当然也想到过这点，只是自己从未将嫁人之事看的太重，便自欺欺人的忽略了此事，不承想林若甫却是如此在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云睿，你又骗我。你与我在一起，为权势，为地位，为自己，为陛下……何曾有一刻，是为了我……”
“不是这样的若甫，我只是掌管一段日子，会有解决办法的……”
“罢了，君臣有别……你我从此不必再见了。”林若甫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完了全身的力气，闭上眼不敢看李云睿如何决绝的离开。
可一睁眼，李云睿已经缓步走到了面前，她的眼眶红了。
“你我之间非要如此说话吗……”
“臣——”
林若甫一开口便被一根手指抵住了唇，随后他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李云睿踮起了脚尖，无限地靠近他，如蝉翼般的睫毛抖了抖，轻轻合上，将唇覆上自己抵在林若甫唇上的食指，唇若有似无地碰到他的……
一发不可收拾，月无语，星旖旎。
李云睿侧躺着，伸出手勾勒着身边人的眉眼，却被一把抓住了手。
“若甫，不生气了好不好？你信我，给我一点时间……”
“……李云睿，我该拿你怎么办。”
次日清晨，李云睿低调回到宫中，侍女迎上来道：“殿下可算回来了，陛下昨夜至今晨一夜未眠，听说将寝宫的瓷器茶盏砸了个遍……”
“知道了，”李云睿望向远处宫殿，“只是这与本宫何干呢？”

后来，叶轻眉死了。
后来的后来，李云睿有孕了。
年轻的丞相得知后高兴得像个孩子，再次提出求娶。
李云睿犹豫了。
可腹中的生命，它是鲜活的，她能感受到它在一天天的长大。而内库……叶轻眉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争的呢。
“好。”她听见自己如是说。
就在长公主交出财权，决定嫁人的第一天，她被太后软禁了。
“秽乱宫闱，做出这等丑事，弃皇家颜面于不顾，李云睿你可知错！”
“云睿不知。”
啪———
广信宫里，反复上演着这一幕。
李云睿护着小腹，迟迟想不通，自己从前夜不归宿都是太后默许的，如今为何要派来洪公公惩罚她？
直到一日庆帝亲临。“云睿，后悔了吗？你若后悔，朕可以把内库之权交还于你。”
对。是因为权利。
从前自己掌权，太后便对她的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失去权利，便是秋后算账。
“云睿知错了。”
女子，尤其是皇室女子，本就不该将自己的命运交于他人之手，奢望旁人保护，只有权利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可靠的。为母，更该自强。
一封书信，断了林若甫所有希望和念想，字字诛心。
林若甫用尽了所有办法，把所有的尊严和骄傲踩在脚下，挽留，恳求，逼迫，都没有用。
她像是没有心。
林若甫喝得烂醉如泥，恍惚间看见那个穿着黑色斗篷的梦中人把他扶上床榻，他拉住她。
“云睿，别走……别不要我。”
她顿了顿，一根一根掰开了他的手指，抽走了手臂，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夜过后，从前的林相又回来了，儒雅，温和，再不纠缠。
一念纠缠，终只得半生缘。

次年，长公主诞下女婴。
庆帝前来探望，怀抱女婴问：“名字可想好了？”
“就叫婉儿吧……”
“好，李婉儿，不错。”
“陛下，她父亲姓林，应是林婉儿。”
庆帝沉下了脸，想想李云睿与林若甫之事是他一手促成，只好耐着性子道：“云睿，别跟朕赌气了，这两年虽说你不乖，却还是朕的妹妹，既然回来了，我们就还和从前一样吧。”
“呵呵”，李云睿笑了。
“你笑什么？”
“哥哥，早就回不去了。”
你亲手杀死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好妹妹啊。
庆帝怔愣半晌，甩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这孩子既然不姓李，大些就送出宫去吧。”
“臣遵旨。”
十多年后……
“若甫，你心里竟然如此看我……”
又是这套，此时已蓄起长须的林若甫心道。
“李云睿，你我知根知底，在我面前，你别装得这么哀哀戚戚的模样！”
“你我之间非要如此说话吗！”李云睿红着眼喊道。
这句话何其耳熟，林若甫自嘲地想着。只是当年就败在她这句话之下，如今还是没有长进一般不能幸免，广袖下的拳头紧了又松，几个来回，几乎不敢看她，方才忍住妥协的冲动。
“婉儿喜欢他！”他低着头没好气道。
“你就从来不为我想想吗！”李云睿似乎十分伤心。
她什么时候为自己想过了，还能问得如此理直气壮，但他还是不争气地心软了，放缓了语气。
“李云睿，我替你想过了……内库本就不是你的，早些放下吧。”
得到的回复是沉默。
“你我之后，不必再见了。”还是这句话，自己对上李云睿，能说出最重的威胁也不过如此了。这句话说了多少遍也没有兑现，也再不会有一个少女听了这句话便慌乱地讨好自己了。
林若甫离开后，李云睿抹抹颊边并不存在的眼泪，勾了勾唇，他还是对自己心软。
只不过……
李云睿扫了一眼地上惶恐跪着的宫女们。
“都杀了吧，沉湖。”
只不过，长公主只能是长公主。
李云睿还是李云睿。

燕小乙在宫里生活，听说了不少传言。
比如，新封的长公主是个心机颇深，恶毒残忍的女子。
燕小乙知道这是假的。长公主，就是他的小仙女，是世上最好的人，她可能会做这些人不理解的事，但不管她做什么，都总有她的道理和原因，她永远是对的。
再比如，长公主与少年丞相林若甫，好事将近了，他们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燕小乙发现这可能是真的。他去悄悄见过那个丞相了，太瘦弱了，不知道能不能保护好殿下……长得还不错，不过自己以后一定会比他更好看。但这有什么要紧，只要他的公主喜欢就好了。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燕小乙长大了，他真如当年的侍卫长所说天赋异禀，成为了庆国最年轻的九品箭手，在二十几岁的年纪登上了大内侍卫统领的位置。
其中的辛苦自不必说，但燕小乙不在乎，他站在广信宫门口。这些年来，他通过殿下身边的侍女替长公主传过不少信，办过不少事，也偷偷来瞧过殿下，却从未光明正大地来过这里。
直至今日，世人皆说他少年得志，是最出色的箭手，燕小乙才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有些资格走进这里，表达自己的忠诚了。
“殿下问你准备在门口站到几时？”那个不苟言笑的侍女从宫里走出来道。
“……”
“臣燕小乙参见殿下。”
“小乙来啦，起来吧。”李云睿坐在殿内捣着花瓣。
“臣被陛下封为大内侍卫统领，特来感谢殿下，没有殿下就没有臣的今日。”
“本宫也听说了，还未祝贺你呢。小乙，你能有如今的成就，本宫当真为你高兴。”
燕小乙低着头不敢看她，忽听她笑了一声，又道“难得今日夜色正好，陪本宫去廊上走走吧……”
“是。”
燕小乙觉得自己在做梦。他就这样在喜欢的星空下，紧随在那个人的身后，像无数次幻想的那样。
“本宫这些年也一直记挂着你，传闻你很爱看星星？”
“臣……臣……”燕小乙有些慌乱，她会发现自己看星星的原因吗？
还好李云睿并没有注意他，抬头看看天空，“真美。”
燕小乙看着他的殿下，骤然平静下来，视线聚焦在她的脸庞，仿佛要把这一切刻在心里，“是啊，真美。”
李云睿感受到身后的炙热目光，垂眸笑了笑……从今日起，自己又多了个真正可用之人。
“宫中进刺客了，但那人中了我一箭，必定伤重……”燕小乙匆匆跑入广信宫，向门口的那个侍女解释着。
“那你不去抓刺客，跑来这做什么？”侍女依然是多年不变的严肃表情，皱眉问他。
“我是担心殿下安危！”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侍女一脸怀疑。
“我……我……”燕小乙心里暗骂自己嘴快，总不能说自己一定要亲眼见到殿下才安心吧，还好殿下没听见……
“他是为了我好。”
“殿下——”燕小乙单膝跪地，恨不得地遁而去。
“小乙，我求你件事。”
燕小乙听了一急，换成了双膝落地的姿势，顾不得羞恼“殿下，我当不下这个求字。”
“亲自找到那个刺客，把他给我杀了。”李云睿走近他，直视着他的眼睛，俯下身凑近他的脸，轻轻柔柔地说着狠辣的话，像个蛊惑人心的妖女。
燕小乙红着脸低下头，又反应过来李云睿的话，问“不捉活口？”
“方才我与庄墨韩在殿内密谈，被他听见了……”
李云睿不理会侍女的阻拦，将自己卖国的秘密轻描淡写地说出，末了还问燕小乙“你听懂了吗？”
“我懂了。”燕小乙毫不犹豫。
他乍听说此事是震惊的，并非因为卖国通敌的罪名之大，也不是因为心中仙女般的殿下做出了这样恶毒的事，只是因为，她竟愿意将这等的隐秘托付于自己。
这是不是说明我是她极信任的人？而我的殿下终有这需要到我的一日了。燕小乙心里有丝怪异的欣喜，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你若要尽你大内侍卫的职责，可以马上告知陛下，我不怪你。”李云睿直起身子试探道。
她笃定自己不会的。他这点隐秘的小心思，在她的眼里如同透明，他知道的。
可他还是认真道：“殿下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吧。”
“小乙的命，愿意随时还给殿下。”
“若是有朝一日，举国皆敌，诸声讨伐，小乙也将伴护左右，一路同行。”
殿下，你想做什么，保护什么，尽管去吧，你保护世界，我保护你。
李云睿也惊了一下，不知是惊不善言辞的男孩，竟将剖白之语说的如此动听；还是惊眼前人竟有着她不曾预想的真心和情感……
“起来吧。”回过神，她亲手把眼前人扶了起来。
办完他的殿下交代的事，他再来到广信宫复命。
李云睿正怀抱着她的猫，缓缓地摸着。
“殿下为何如此喜欢这猫？”他实在不解这猫有什么可摸。
“它呀，最是粘着本宫，很听话很忠心，还有趣。我喜欢有趣又忠诚于我的人和物，其实这猫……与你很像呢。本宫有时……拿它当你。”
喜欢？像？燕小乙有点困惑又害羞，看看躺在她怀里的猫儿，突然有些羡慕这猫儿了。
突然，李云睿将猫抱了起来，亲了一口。
“喵～～”
燕小乙愣住了，一股热意从耳后蔓延开来，到脸，再一路到脚尖。年轻的燕统领，瞬间红成了一只煮熟的大虾。

果然，他的殿下还是需要用到他，才会说这些话吧。不过也好，自己连像太子一般为她求情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为她做这些了。
“殿下，燕统领若边军越界，是死罪。且范闲在使团中，有许多高手保护，燕统领恐怕有性命之忧。”
“本宫知道……只是不试着杀范闲，本宫不甘心。你何时这么关心他了？”
那个冷脸的严肃侍女回答：“奴婢怕殿下会后悔。”
李云睿愣了愣，转过身去，呢喃了一句“这是最后一次……”
燕小乙在边关收到了长公主让他下手的信，信上滴了不少墨点，似乎写信之人有所犹豫又心不在焉。
他把信折好，塞在了自己贴身的腰带里。
见字如面。
“殿下，刺杀失败了……燕统领重伤。”
“怎会？！他是九品，刺杀不成也不该……”
“听说燕统领已经负伤后，仍孤注一掷，追进使团又射一箭，被司理理挡下。”
“……傻子。”
“您说司理理？为情所困，自然痴傻。”
“为情所困……是啊，不过本宫不是指司理理。”
燕小乙躺在边境的床上，动弹不得，手里捏着被血染上的信纸。
纸突然被人抽走。
“殿下？！您您您怎么来了边关。”
“你做错了事，本宫来不得？”
“……我，我辜负了殿下的信任，没有完成任务，请殿下责罚。”
“你的命是本宫的？”
“是。”
“没有本宫的允许，你不许受伤，更不许死。”
“那刺杀范闲之事……”
“罢了……只要你活着就好。”
“殿下？？”
“呆子。”
燕小乙看着与自己交握在一起的手，真的呆住了。

谍中“蝶”（太子X长公主）
阳光洒在东宫满室的画卷上，一个年轻的白衣公子专心为桌上的仕女图添上最后一笔——
这副画中的女子斜斜侧倚在软榻上，手中搂着一只漂亮的猫儿，玉指洁白纤细，指甲上染着火红色的蔻丹，墨黑如瀑的长长青丝散乱在白色的裙摆上，慵懒的神韵跃然纸上，飘逸的姿态被公子几笔勾勒得栩栩如生，显然是极为熟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女子依然和其他挂着的画卷中的一样——没有脸。
“殿下，奴才替您把画挂好。”
“你瞧这画如何？”
“殿下画的自是极好，不知哪家的姑娘有这福气，能入殿下的画……”
话戛然而止，小太监自觉失言，没见太子都不画脸吗？还敢多问。偷偷抬眼觑去，见太子仍是一派好脾气的温和模样才放心下来。
“怎么不说了，继续。”
“啊……回殿下，奴才是想着，应当叫这姑娘来东宫瞧瞧这满屋子的画，必是要感动流泪啊！”
“感动？呵，她怕是不会吧……”听着小太监一口一个谄媚的“姑娘”，李承乾觉得有些好笑，那个她啊，与“姑娘”差了一个字。
“姑姑那儿可有消息？”
“回殿下，长公主这几日并无什么动作，也没有与二皇子联系。”小太监不明白话题为何转的这样快。
“知道了，你去传信，请姑姑闲时来东宫一趟做客吧。”
李承乾伸手摩挲着画上无脸女子的轮廓，指尖最后停留在画中人的面颊上。
“你不感动，我也总要试试……”
轻轻的痴语消散在东宫风声中。
“哦？太子请我去东宫？”李云睿坐在广信宫的廊上，慢悠悠地喝着茶。
“回长公主，是。”小太监看着眼前贵人，青丝如瀑披散，白衣衬得指上的蔻丹愈发红得妖冶。
小太监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得瞪大了眼睛，深觉自己命不久矣，低了头不敢再看。
“倒是稀罕，本宫过会儿便来。”
李云睿想起她那个傻呵呵的太子侄儿，只有不屑摇头了。太蠢了，没有主见，没有手段，身为嫡出太子，却被老二抢占先机。不过比起老二，只有一点好——听话。
“殿下可要将太子邀约告知二殿下？”身边侍女问道。
“不必，你当老二是什么好东西？”
“殿下前一阵不是与二殿下联手，刺杀范闲？”
“所以便觉得本宫是二皇子党安插在太子身边的暗探？嗯……我希望老二也这么觉得。”
“奴婢明白了，殿下还是太子的人。”
“呵呵……李云睿，就是李云睿的人罢了。”
太子？老二？她谁都帮，也谁都不帮。形势尚未明朗，她只做有利于自己的事。
华丽的车驾与仪仗停在东宫门前。
长公主长裙曳地，缓缓而行，宫人侍卫排成两列，跟在她身后。而太子早已候在门前，一路带着李云睿走到掩着门的殿前，犹疑着停下来。
“姑姑……”
“好了，你们都在殿外守着吧，不必跟进来了。”
李承乾这才推开了门，首先跨了进去。
李云睿跟进去，然后看见了令她惊至难忘的画面：满室挂满了一个无脸女子的画卷，而这女子，分明是自己。
虽说震惊，她却隐隐有种情理之中，本该如此之感，难怪她这侄儿如此听她的话，从不沾花惹草，还常往广信宫来……
想起那个将她的心反复摔碎、碾压，又不屑一顾的人，再看看肖似他的李承乾。多可笑啊，这还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李承乾一瞬不瞬地盯着李云睿的脸，不肯错过她的任何一丝表情。
她先是一愣，随后细细打量那些画，又看了看他，皱眉想了什么，最后像是忍无可忍地发出了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姑姑笑什么？”李承乾被她笑的不自然起来。
李云睿像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边笑边摇着头。
就在李承乾被她的嘲讽刺的无法忍受时，她停了下来，踱步逼近了他。
“太子殿下——这是暗恋本宫？”
李承乾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耳上，一股烫意蔓延开来。
“承乾，仰慕姑姑已久。”
“你也知道我是你姑——姑——啊。”李云睿故意阴阳怪气地拖长着这个字眼，揶揄之意显而易见。
“我……我不在乎……”
“噗——哈哈哈，”李云睿又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多有趣啊，当年她和那个人，也是一模一样的对话，“罢了，太子殿下，快醒醒吧。如今正值老二发难、内库之争的档口，还净想些有的没的，这画若是被你父皇知道了……诶，若无正事，我就先回了。”
李承乾眼睁睁地望着她转身离去。
她果然不感动。他早知道。
“本宫遇见了桩有趣的事，改主意了，你去把二皇子请来广信宫一趟吧，我有些事告诉他。”
“是。”
午睡过后，李云睿坐在镜前，拿着玉梳柔柔地梳着墨发，一张被斜刘海遮了额头和一只眼睛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镜子里。
“承泽给姑姑请安。”

“老二来啦，坐。”李云睿也不转身，继续对镜梳妆。
“听闻姑姑今日去了东宫。”
“呵，消息倒是灵通。”
“姑姑带着仪仗高调前往，我还当是存心告诉我呢。”
“我可没打算告诉你。”
“哦？姑姑真实诚，这是要告诉我，您不帮我了？”
“胡说什么呢，北齐的生意都做了，本宫不帮你帮谁……”
“就知道姑姑对承泽，最是亲厚了。”李承泽说着还冲镜子里梳发的美人眨了眨眼睛。
“猜猜你那太子弟弟告诉了我个什么秘密？………猜不出？呵，我的这个好侄儿啊，心悦我，满屋的仕女图，画的都是我。”
李云睿满意地看着镜中人嬉皮笑脸的神色瞬间僵住，然后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
“好了，本宫还要去瞧内库的账册，二殿下自便吧。”不等李承泽反应，李云睿便潇洒起身走出了内殿。
“……承泽恭送姑姑。”
宫道上，“殿下可要将此事禀告陛下？太子必受重创。”谢必安道。
“不可，没有脸的画罢了，并没有确凿证据。不过……过两日倒可以好好嘲笑威胁一番我的好弟弟。”
“殿下，二殿下去了广信宫。”
“啪嗒——”太子手里的盖碗磕在了盏托上，“说了什么？”
小太监不敢回话，递上一张纸。
东宫的瓷器花瓶在这日无一幸免，碎了一地。向来温和的太子殿下，从没发过这样大的火。
是夜，李云睿睡得迷迷糊糊，只觉一股凉意从脸颊滑到嘴唇，最后流连在脖子上。
睁开眼，是一只手。
“谁！”
“嘘——是我，姑姑。”
“太子？你疯了？夜闯后宫你……”
“哈哈，我是疯了，我是为姑姑疯的。姑姑说话可要轻些，外头的人若是进来瞧见我们……”
“先把手拿开，有话我们慢慢说。”李云睿感受到来人的情绪不正常，冰凉的手指在自己的脖子上来回摩挲着，像毒蛇吐着蛇信子般令人不适。
“姑姑，人人都说你是我这一党的？”李承乾继续抚摸着纤细的颈，自顾自地问。
“我本来就是啊——”黑暗里，李云睿的眼睛格外亮，看着李承乾，还无辜地眨了眨，话里话外透着撒娇的意味。
“那为何要与二哥联手呢？”
“没有啊，我怎……”
“姑姑，承乾不是傻子。牛栏街刺杀，联络庄墨韩，勾结北齐，甚至是在北齐为他做假账……一桩桩一件件，我并非不知啊，姑姑。”
李云睿刹时清醒过来，收起了笑意，却强装镇静眯了眯眼，“你监视我？”
“我即使知道这些，也从不愿责怪质问姑姑，可你万不该把我对你的心意，都告诉他……我用了多久才有勇气表明我的心意，姑姑这样做，把我置于何地啊！”
李承乾越说越轻，最后似化作了一缕叹息，却越逼越近。李云睿这才看清他眼里泛的赤红，一时无言。
李承乾最后把脸埋在了李云睿散在枕上的发间，声音闷闷地叹，“姑姑，李承泽哪里比我好……你觉得他聪明，他有手段……可他没我喜欢你……”
脖子上的手慢慢地紧起来。
“还是说，姑姑其实谁都不想帮，而是两边获利呢……”
李云睿被掐得有点透不过气了，可她又不合时宜地想笑。她看错她的侄儿了，李承乾不是蠢，而是扮猪吃老虎，她突然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姑姑，我真想和你一起死了算了……可我舍不得。”
脖子上的力气突然松开。
“原来你一直在装傻，为什么？”
“因为父皇不喜欢聪明的储君。”
“……我从前觉得你与老二势均力敌，他有城府，你有位置，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如今我收回这句话。”
李云睿伸出手抬起闷在她枕边的脸，侧过身子正对着他，双手捧住他的脸，“老二斗不过你。”
“姑姑想站我这边了？可我凭什么再信姑姑呢？”本是质问的话，脸却还被李云睿捧在手里，平白让人觉得是在赌气。
“那你信不信呀——”李云睿笑着揉了揉他的双颊。
李承乾伸手拉开了纤细的魔爪，盯了眼前人一会儿，最后在她的额上吻了吻。
“信。”
第二日。“你这是什么章程？”
“臣今日特来看望太子殿下。”
“看望？就横冲直撞闯进这儿？”
“臣忘了东宫规矩大，只是没想到太子殿下还是个痴情种子啊……这画中人，啧啧，好熟悉。”
“二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知父皇若发现太子向来洁身自好，守身如玉，是因为对自己的姑姑有非分之想，会作何感想？”
李承乾似乎慌乱无措的样子，瞪着李承泽。
“长公主驾到——”

“给姑姑请安。”李承乾、李承泽二人起身行礼。
“本宫来的不是时候啊，都在这儿呢。”
“哪里会不是时候，承泽今日得见太子殿下的画，正想请姑姑一赏呢。”
“画？画怎么了？唔，画的不错。”李云睿环顾四周，面上像是第一次见这些画，还赞赏般的点点头。
“这画，画的可是姑姑。姑姑瞧着不觉得后背直凉么。”李承泽不给太子插话的机会，继续挑拨着。
“本宫怕什么？”李云睿意味深长地瞧了李承乾一眼，“难不成还能有人夜闯广信宫嘛？”呵呵，还真有。
李承乾微不可见地红了耳朵。
李承泽却没注意他：“这自然是不会的。”
“所以老二你多虑了，本宫的后背凉不凉，不必你操心了。”
李承泽有点诧异李云睿替太子出言呛他，却见李云睿的右眼，轻轻向他眨了一下。
是了，姑姑明面上可是太子的人，想到自己嘲讽威胁的目的已达到了，李承泽便告退出去。
“怎的绷着脸？”李承泽一走，李云睿就随意坐了下来。
“回姑姑，承乾无事。”
“唔，咱们就像昨儿个说好的，明面上本宫与你一派，暗地里再佯装老二暗探，为你听消息，抓把柄。”
“多谢姑姑。”太子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
“这是怎么了？既已合作，有什么心事都该与本宫直说。”
李承乾闻言终于看了看李云睿，犹豫再三。
“姑姑……你刚刚对他眨眼睛，这算不算‘眉来眼去’……”
“………”
几日后便是中秋夜宴。
李云睿坐在庆帝左侧下首，李承乾则是右侧下首，两人的桌子隔空对着。
李云睿席间便感觉一道炙热的眼神盯着她不放。
她端起酒盏回望过去，朝太子隔空示意一下，随后以袖掩面，一饮而尽。
坐在太子下首的李承泽盯着她与太子的互动，她便冲他温柔笑笑，也端杯举了举，遥遥敬了他一杯。
又见对面的太子侄儿，刚刚还炙热甚至带着一丝甜蜜的脸色突然暗沉了下来，黑着脸不看她了。
李云睿失笑，突然发现自己像皇帝哥哥一般，“新欢旧爱”，左右逢源。
若是皇帝哥哥知道他的太子殿下，在自己面前像个爱吃醋的小娘子，不知作何表情。李云睿越想越有些隐秘的兴奋，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一个疯狂的念头随着酒意漫上脑海，招来侍女悄悄吩咐了几句。侍女听罢瞪大了眼睛，但很快称是……
宴毕，李云睿起身，踉跄了一步，喝得有些站不稳了。
“云睿这是怎么了？”庆帝见状关切问了句。
李云睿却没有回答，轻轻扶额，只觉得脑里一片浆糊。
“回父皇，姑姑不胜酒力，儿臣这就送姑姑回宫，父皇不必担忧。”
“去吧。”
李承乾虚扶着李云睿退出大殿。
“哼，他倒是会献殷勤。”庆帝轻声朝身边公公嘲讽着。
另一边，广信宫中李承乾把李云睿扔在她的榻上，喝多了的李云睿像是呆滞了，陷在软软的床垫上，没有摔疼也没有反应，只呆呆地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冷着脸和她对视一番，最终还是拉过一侧的被子给她盖上。
转身欲走，身后一股力量猛地将他摁倒，用绳子把他的双手牢牢绑住。
“大胆，你做什么！”
“太子殿下，奴婢得罪了。”侍女把绑好的李承乾送上床榻，低头离开。
刚刚还呆滞着的李云睿已经坐了起来，翻过身，一手撑在挣扎的李承乾耳边，另一只手轻轻挑起他的下巴。
俯身凑近他开口，带着清甜酒味的气息喷洒在李承乾的脖子上，激起皮肤上一片红晕，“上次你在这榻上威胁我，这次轮到我了。”
“姑姑你——唔”姑姑你这是什么章程？
“嘘”，李云睿猝不及防地在他的耳垂上舔了一口，“别说话，专心点……”
困极欢余，芙蓉帐暖，别是恼人情味。
饶是李承乾想破了脑袋，也猜不透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事情倒都在李云睿的预料之中，接下来就该是替太子在老二那儿周旋探听，待内库监察院尽在掌握后，把这一切的一切告诉她的好哥哥，自己已经迫不及待想看见陛下哥哥得知这些后的狼狈了。
可李云睿的这些计划也没能实行，她生病了。
嗜睡，贪吃，吃了又犯恶心。
李云睿有个不大好的预感。
当着来请安的太子，她叫来了个并非她常用的太医。太医把了把脉，不敢答话，直惊恐地磕头不止。
“姑姑身子怎样了？你倒是说话啊！”李承乾被太医的反应惊着了，还以为李云睿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李云睿却已心中有数，玩味地看看李承乾和太医，长长的指甲在桌面上叩出一串急促的节奏。有些棘手，也不是时候，但更有趣了。
“长公主殿下这是……是滑脉。”
“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太医长长松了口气，逃似的离开广信宫。李云睿回头看了眼侍女，侍女便会意跟上太医，疾追而去。
李云睿的手指在桌上敲了又敲，也没等到李承乾的回复，抬眼看他震惊的表情，“傻了？”
“我，姑姑，我——”
“你可别跟本宫说，这是大罪，我们不能如此，这孩子不该来之类的。”
“不，我不是……”
“行了，你有什么可紧张的，孩子是本宫的孩子，与你无关就是了。”
“我没想说这些。”李承乾两次被打断，倒冷静了些下来，“姑姑，我是想说……我，我要当父亲了。”说完，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带着颤抖的意味，覆在了李云睿的小腹上。
李云睿一时无语了。

太子殿下近来探望长公主的次数越发频繁。
李云睿这胎比怀婉儿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除了身体不如年轻时适宜有孕，这次更要瞒住所有人。
三个月后，长公主被贬去信阳封地。
“……路上注意小心，我会去看姑姑的。”李承乾站在马车边，絮絮叨叨的叮嘱着。
“你若离京，老二必定发难，回吧。”李云睿有些无奈，终是向他温柔笑笑，落下了帘子。
没人知道，半年后，远在信阳的长公主秘密产下一子。
李承乾还是来了。
快马加鞭也没赶上孩子的出生，来的第一件事是坐在李云睿的床头，“姑姑你……你怎么样……”
“本宫无事，见过孩子了吗？”
“还没，辛苦姑姑了。”
“不辛苦，只是你这个当父亲的，不给你儿子些见面礼么？”
“该给的，姑姑说给什么合适？”
“就给…这天下如何？”
“姑姑你……你什么章程？”
“造反，为我们的孩子，你敢不敢？”
我们的孩子。这几个字萦绕在初为人父的李承乾心头。
“敢。”
三个月以来，太子称得了顽疾，留在了信阳，而李云睿这些年用内库之资豢养的私兵正暗中集结，所有太子派与长公主的势力悄然欲动着。
大事谋划筹备得差不多，却不代表心理准备也做好了。一时冲昏头脑，决定造反的李承乾，经历了几个月恍若一家三口的温馨日子后，渐渐有些后悔答应得这么痛快，毕竟此事并无把握，甚至可以说是送死……这是姑姑想要的吗？他们就这样永远安稳地在一起不好吗？
要不再商量商量吧……打定了主意，李承乾走到李云睿的房间门口，见李云睿怀抱着幼儿，柔柔地拍哄着，口中哼着轻轻的曲儿。
平时的李云睿虽说披着楚楚可怜的外皮，眼神姿态中却透着无法掩饰的锐利果断。可这一刻的她，卸下了所有的锋芒，满心满眼都是柔和的。
罢了，若这是姑姑希望的，自己便去做，左不过是一条命。李承乾转身离开。
“嗯？人呢？偷看半天怎么没进来……”
转眼就是揭竿启程的前几天，李云睿决定去瞧一眼自己的小侄儿，否则总觉得心里隐约的不安。
李云睿在李承乾的寝殿等了又等，没等来李承乾，却碰歪了他的玉枕，露出一封信来。
这是一纸还未写完的……遗书。大约是准备启程后留给她的。
里面的话絮絮叨叨，不像悲壮的遗书，倒像是迟来的情书一般，李云睿读得发笑。
不过她很快笑不出来了。
“姑姑，承乾一直想问您一句话。您为何愿意与我在一起呢？因为我真的很像父皇吗？
不过，我想想还是不问您了，都要走了，何必让您难堪。
您是为权势也好，或是拿我当个替代品也罢，承乾都甘之如饴。
于承乾而言，姑姑是黑暗宫墙之中唯一的光亮。引范闲所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李云睿越读越不可置信。当年她对哥哥倾慕之事，几乎无人知晓，但李承乾都知道了。他知道了还愿意……
脚步声打断了李云睿的思绪，她把信塞进了袖中，起身出去，李承乾与私兵中的一员将领一同走进来。
两人看见她从太子寝殿走出来，俱是一愣，李承乾似是惊喜，而那将领暧昧讨好地笑笑：“那微臣不打扰了，先告退了。”随后便识趣地离开了。
“姑姑怎么来了？”
“承乾，你害怕么……”
“我……不……”
“哈哈哈，我本就是与你说笑的，你还当真了，既是我要造反，合该我去。”
“这怎么能成？万一事败……”
“怎么不成？”李云睿打断焦急的李承乾，“若你事败，我也自然性命难逃。可若我事败，陛下或能念及父子之情，放过你。”
“你若有事，我如何苟活？”
“噗——”李云睿笑起来，“又说傻话了，你若能活下来，我们的孩子才能有人照料……”
见提到孩子，李承乾面露担忧之色，李云睿继续劝着，“此去九死一生，但这是我的执念，我不得不去，却舍不得连累孩子和你……”
李承乾没想到李云睿说出这番话，眼眶微微发红，“姑姑——”
“此事不必说了，就这样吧，你也别来给本宫添乱了，本宫自己有数。”
屋里安静下来，加上李承乾的情绪，愈发像是生离死别。
李云睿撇开头，不跟他对视，又打趣道：“对了，本宫都看见了，你想问我为什么与你在一起？”
“唔，”李承乾的耳尖发红，忽的想到什么，面上有些委屈，“我知道的，因为……”
“不是！”李云睿再次打断他，“不许瞎想，我只不过想试试看。”
“姑姑要试什么？”
“我想试试看，就这样和你一直到老……”如果我能回来的话。
“……云睿。”
“嗯？”
“没什么，就是想这样叫你。这次启程，我要自己去。我会亲手把这天下送给我们的儿子。”李承乾可以躲在姑姑身后，却永远不会躲在他的云睿身后，“而你就是我的天下。”
“好。”李云睿垂眸笑笑，傻子，她做的决定从不会改变。
第二日李承乾醒来，枕边空空荡荡，没有李云睿的身影，只放了一块玉佩，玉上刻着一片云。
李承乾抚了抚玉佩，甜蜜地笑了笑。突然惊觉不对劲，一摸被褥之中已然凉透了。
“姑姑呢？”
“回太子殿下，长公主天未亮已率军出发了。”
李承乾踉跄几步，知道自己再也追不上她了。
“云睿……你当真狠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