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
顾惊立廊下，负手远眺。远处天光破云，自山岚苍苍中涂出几笔远山翠色。
屋檐垂雨，掠过他视野，坠入廊下阶前一涓细流，迸裂。
有人踏雨而来，油纸伞下颜色娇俏。顾惊眸光转过她身侧，挑眉。
“寿光殿下又不来？”

秋雨绵长，行至资善堂方有止歇之意。
尚未收伞，见廊檐下那人远眺朦胧山色，负手静立时自成一番景致。
正欲上前问候，逢他转眸而来，展颜，握伞就朝对方矮了矮身，一个规矩不全的礼。
“顾老师。”
听他有问却是垂眸悄悄叹了叹，回道
“今日天气凉，太医嘱咐殿下莫要出门受风。”

“便是天朗日清，也未必能见得到。”
顾惊袖手一笑，悠悠行向长廊深处。这学官身份，寿光殿下钦点，帝允后，旨意降到顾府。他初时疑惑，他身无长技，一身放纵，比不得状元郎的文采，也不如诸位长官的学识，如何便入了那位的眼。
及至所谓教学日久——
与其说师于寿光，倒不如说给身后那位小伴读作先生。她是活泼的性子，灵动机敏，唯独懈怠学业。恰好借他秉性，师生相得益彰。时日渐久，那位便就少见了。
“罢了，”长廊行尽，顾惊拂袖，于亭中落座，抬眼视人，“今日想听什么？”

他笑我亦笑。
待老师背过身沿廊前行时，我将伞交由奚女，揽在怀中的卷轴外覆缃帛，色泽与移步间披风下露出的杏色下裙相得益彰。
闻他询问，便将那卷取了出来，捧在手上弯目盈盈。
“殿下不在，今日便不习书了，品画可好呢？”
“不过寻常品法过于无趣，不若先看一半，老师猜猜此画出于哪位名家之手如何？”

“这倒有点意思。”
将眼一抬，顾惊目光落于画轴之上。雨后天光渐亮，自远处逐渐移来，恰好照进亭中，划下光与暗的鲜明界限。天光落下，正照她眉间盈盈笑意，隐约可窥几分成竹在胸。顾惊将眉一挑，拦她展画动作。
“若我猜中如何，猜不中又如何？”他笑，“没点彩头就不好玩了。”

天光破云，一扫雨落时阴蒙，豁然开朗的感觉，心情也随之明媚轻快起来。
我早听闻顾榜眼好“赌”，赵羲便曾输于他手，只是输了何物？一时竟想不起，却并非要事，不记也罢，只少了个参考有些可惜。再说我拜他为师后，只觉顾郎中风流蕴藉，性情洒脱，但与之相处终究是相互持礼，虽有玩笑小趣，听他话里有“赌”的意思倒是头一回。
我仔细思考片刻，回答说
“若老师未猜中，便是我胜，老师需于明日买俊仪街杨阿婆家的第一笼包子带来资善堂可好？”
“若猜中我输，如何由老师来定罢。”

美味在前，只看却不能享用？顾郎中实乃狠人也。哼，待我稍后回坤宁，向阿濯拆穿他为人。
想虽如此，面上不显，甚至飞快点头应下，只因此赌十拿九稳。
我乖巧的将画奉上，卷轴已徐徐铺开一半。先前察他折眉，以为不过难猜谁以大斧劈皴，起纸上山峰、开江流，现听其言仿佛并非如此简单，也不急知晓结果，便先答道
“长乐坊附近有家不为人熟知的小字画局，常有汴京之外淘来的画作，其中不乏精美者——”
稍停顿，见他目光仍锁于画上，续说道
“这幅是我上回出宫偶然购得的。”
试探问
“这画，老师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再佐她言，顾惊挑眉，暗道一声好巧。
“画没有问题，只不过作画之人或与开封府一桩案子有牵连。”
他将画卷铺展石桌上，简单与她解释。掠过画上题字，眸光滑下。便见日光映照间，终见其名——施临洲。
指尖摩挲过那三字，顾惊垂眸一笑。该去让云清闻请他喝酒了。
“事出突然，这回算我输。”他将画收起，眼睑轻抬，“可否借我几日？作为回报——”
他沉吟一瞬，笑了：“你但说无妨。”
让云清闻去解决。

我有些惊讶。施临洲其人不见经传，画虽佳，绘界无名，这便也是我胸有成竹的理由。一个运笔精妙，笔墨华姿的绘者能牵进什么案件？难以猜度。
“开封府有需，老师拿去便是，哪里要什么回报。”
唇角一扬，通情达理。
“若真于案情有助，到时可要把来龙去脉讲与我和殿下啊。”
复提输局，虽有胜之不武之嫌，欢欣不减，告辞前提醒道
“不耽误老师送东西，顾老师言出必行，可别忘了明日包子之约。”
遂礼，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