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门口的那座房子,总是冷清的,收拾的干干净净,没半分人气。
唐伯就坐在门口,痴痴的看着那颗石榴树。
养子忙于事业,唐伯就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其实,唐伯以前呐,是有过爱人的,那是个温温和和的读书人,还在子弟小学当过先生嘞。
他们啊,是在内战那会儿认识的。
刚打跑了日本矬子,没消停多久,蒋介石就发起了内战,妄图消灭中国共产党,国民党军队大举进攻解放区,全国内战爆发。
国共两党打得不可开交,被殃及的百姓大多奔向了解放区 。
炮火纷飞的年代,流亡是常有的事。
唐销就是在半途遇到了这位读书人。
夏沉是被饿晕在路边的,唐伯把最后一个大饼掰了一半喂过去,捡回了夏沉一条命。
夏沉读了满腹的圣贤书,说这一饭之恩就是救命之情,他是定要报答的。
唐销听着,也就随口应了,他本也没图夏沉报答他什么。
他们两个啊,就磕磕绊绊地上路。
夏沉识字,就给人代笔写信,赚些路费,唐销一身蛮力,就给人搬货,也屯了些粮钱。
半途也遇到过国统军,被认成逃兵,两人跑不过,一头扎进了河里,夏沉险些溺死,靠着唐销给他度的一口气又撑了过去。
只是这口气,除了活命,到底还是多出了些其他东西。一人不说,一人不言,那层窗户纸,谁也没去捅破。
1949年内战结束,十月一日新中国成立。
两人在北京定居下来,夏沉去当了教书先生,唐销做起了生意。
都是正当时的年纪,心照不宣,谁也没去提成婚娶亲的事。
后来时间久了,那层窗户纸老旧了,破了,两人过到了一起。
夏沉爱吃石榴,唐销就在院子里种了一棵。
文人都爱风雅,夏沉总说那红透的石榴籽,像极了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
唐销笑了笑,隔天就折腾出了一对骰子手绳。小巧的红豆嵌在里头,当真是相思入骨。
日子安安稳稳的过了十七年,1966年,文革全面发起。
红卫兵到处揪斗学校领导和教师。
夏沉也被殃及,被带到街上去批斗,被喂生蛆的腐肉,回来后整个人蜷到了床底下。
夏沉疯了。
后来,破四旧演变成抄家、打人、砸物。
唐销也跟着夏沉一起躲到了床底。
夏沉已经神志不清了,只会一遍遍的叫着唐销的名字,唐销就一遍遍的哄着。
再后来,家里的东西都被毁得差不多了,那群红卫兵打起来那颗石榴树的主意。说院里种树,视为“困”字,要不得。
树据到一半,夏沉冲出去,紧紧的抱住树干。他的声音已经沙哑了,嘴里唤的还是唐销。
唐销抡起板凳去打那些红卫兵,他的腿就是那时候折的。
那棵树,最后还是没能保住。
是夜,两人靠在一起,夏沉难得的清醒。
跟唐销说,他想吃石榴。
唐销说,等天明了,他再去种一棵,过两年,就会结果了。
夏沉应了,说了声,好。
第二日,天大明。
夏沉终究是没有等到两年后的石榴。
他用一根麻绳吊死在了房梁上,垂着的头,恰似看着那棵石榴。
那是1974年,再过两年,文革就结束了。
唐伯的腿错过了时间,再没能治好。
他在院里又种了一棵石榴,那石榴枝繁叶茂,每年都是硕果累累。
唐伯瘸着腿,开了家小铺子,五十多岁时,领养了一个儿子,日子一天天的过着。
唐伯活了九十多岁,去时,石榴开了满树的花,养子陪在唐伯身边。
唐伯走得很平静,手里握着两根手链,朱红的绳,像极了月老的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