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应追 @爱新觉罗朝宗

【乾清门前嘉瞻一席话掷地有声，字字有如矢锋，皆准着十三哥而去。皇父圣意虽不露山水，然而朝堂之上，且不论嘉瞻冢臣权重，御史所司弹劾，本就一向不避权贵，遑论十三哥宝字当头、富察枕倚，当下几方掣肘掎角，欲借力拉他下马的人，未必在少数了。】
【朝后各自散去，人前落下两步，侧首即见二哥正比肩行来】
二哥。
【潜邸嫡子，贯来最得皇父心意，适才堂上虚实难辨的进言，他或许能摭拾一二。】
今日朝堂上的事，二哥怎么看？

【我只未曾想到，有朝一日鹓班言劾所向，会是符光。权门登高易跌重，因于我这帝王宗子，或于他那丹阐贵戚，竟也无一例免。大朝上事关宝王之条陈擢发难数，陛散朝罢，折身已见冲弟迎来】
【与人偕下丹陛，并行于金水桥间，笑道】冲弟有话要说？
【实则关于发擿宝王一事，我却仍有疑惑，若说党同构隙也不尽然，符光近来颇得皇父宠眷，倒不至为朝野一二訾议落个被参劾的罪状】
【目光投向眼前幼弟，他虽与大哥同母，或因敬妃母偏怜小儿，比之倒更有一副踔厉风发的少姿】我只是觉得事出蹊跷，舅舅虽是符光文师，这一桩竟牵涉一处，却是意料之外。

【眉山沉沉一抑，只率先隐下心内踌躇，将话头又拨了回去】
想先听听二哥怎么说。
【初尝从政，许多明晦深浅的火候还拿捏不准，加之此一程又是我亲身所历。眼见着十三哥于灾民跟前如何优容体谅，在闻说有人喜谤讥评股肱，沾毁昭武公的官声，又如何应机立断地费掷千金以维护达师清誉，可而今堂上所呈，却与这一切北辕适楚。】
【敞面朝云边昼光投去一瞥，嗤哂道】世上有心人不少，肯在嘴皮子上费脑筋的更不少，谣言说多了便成了真。昔有讹传曾参，今竟仍有编排宝王，使之投杼逾墙，教至亲离心的事。

【金水桥往来俱是王臣宰辅，从鹤补到麒麟，个个冠着一副“衣冠**”的姿派，再顾左右摩肩接踵的四团龙补，也只禁庭才有如斯景况】
【并冲弟踏上汉白玉石阶，忽而驻步向他】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
【抬臂在冲弟肩头拍了一拍，又道】你们一并出行，最是知道你十一哥做派的。他心直性真，要说耽搁了地方官绅谋求私益，参劾他一本，我倒觉得不稀奇。
只是——事涉昭武公国舅爷，参赞机枢的保和殿中堂，这事儿可就没那么简单了。【话锋一转，却换作另一幅意味】冲弟以为，你十一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十一哥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二哥和我都心里有数，弟弟以为看人与看花、看叶无异，见仁见智罢了。但十一哥此行究竟办了什么事儿，却是弟弟能够一五一十给二哥详尽道明的。
【话说一半，总是要留一半的，所行所为是众人目下的过往，他随便打听打听便可获悉全部，只是我亲历者细，总是要多言三两】
我们一行抵达之前，当地原就有一个济世的“菩萨”，百姓们受恩自然戴德，将他那些诬构当朝枢臣的射影之词背的张口就来，可远在江湖乡野的平头黎民，怎会知晓庙堂帷幄的大臣是如何生息作为？十一哥不过是肃正了风气，还亲自领头带着县官出钱出力，替乡民们谋福求利——这样说，倒还当真耗了些官绅们的私益了。
【嘉瞻露劾的一番进言，其树基在于律令的文参，市井的风挠声色，还有小半朝局偏倚的视态。我私以为此事的传由滥觞定要下沉到昌平县府前那个别的人心鬼蜮，不若仅凭几句破碎的闲言，何以成为堂堂都察院右副御史的呈堂证供。人若以耳食之言为贵，那么下一步，便将是一己之见，强施于人了。】
【然而二哥先头的那句，实在耐人寻味，我只将头抬起一点，也笑着】是啊，不简单，所以才不能轻下结论。连黄口小儿都会背，市虎成於三人，积毁销骨。

【我识得符光品性，他领受皇差出巡这一遭，冲弟所言未必全然是真，也未必不可尽信。只是事涉舅舅，皇父必然不会坐视，但其中又掺多少圣心民意，却不是我等可揣度】
那年我去拜望中堂，他同我说过一个理儿——
【话锋一沉，转向身侧小弟】《尧曰篇》讲“帝臣不蔽，简在帝心。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又一哂，将满面笑意付与】你还小呢，君父疼惜你，愿在你面前做父。可，我们为子臣者，却不能只把自己当子。
【那日赴阙聆训，皇父震怒之言时刻萦怀，彼时我如冲弟这般年岁，也曾得天子百般恩宠】
万方有罪，罪也只在万方。——无论朝野怎么评议，民心所向如何，皇父未示意前，你所知所见的“真相”，都不必是真。明白吗？

【二哥掷然的朗声中，我偏首而望，玄晖下的一双影黼黻印在丹墀上，他长身佐立，使人蓦地记起《世说新语》那一桩闻故：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人声渐而弭去，我只漫然一笑】
皇阿玛总说，二哥最肖他。
【冢臣於君一体，下行而上信，故能成其忠。这即是圣人的贤篇良牍之于梁木鼎臣的读解，中堂列枢执幸几载，一个忠字尽悉剖在丹悃间，帝猷之下这数十个字的体味与意释，应以他最为瞻是从。或许二王终归殊途，然而为君宰摄的皇父却从来不与任何一方比伉——二哥未尝不是点醒了我，与其在他们之间择一方，犹不如帝侧的位置更时中，也更深固。】
如今民心所谓的真相里，是十一哥背道而驰，御史向心而发声【脚下一停，未经挑檐遮蔽的一束强光，扬长直抵我二人之间，光后他的脸色我并看不分明，却仍旧笑道】倘若是二哥，会怎么选？

【我像皇父？我若真像皇父，又岂会在三希堂的地砖上冷承那一言一句的父子君臣。冲弟毕竟年少，他能喊得一声阿玛，我却需时刻敬以君父，惕以子臣，不足再承宸曜之重】
皇父说我像他？——【忽自垂笑道】那也是许多年前了。
【拍了拍他肩头，又登下一节汉白玉石阶，将至西华门。太和广场依旧雕楹玉䲽，麾旗成森。斜阳日醺，将宫城千阙俱笼在一片金光里】我选择随顺我心。
【音声一顿，又郑重相告】只是，我心若不谋合天心，就难免会尝一尝那雷霆之恩啊。你十一哥是真心圆了中堂的体面也好，曲意逢迎圣心也罢，单这一出就扮的足够高明。
你不必学他，更不要学我，若当真要寻一个立身楷范，那一定得是皇父。敬妃母在宫中，还须倚仗你呢。

【一个人倘若太仁慈，只会将自己的命过得越来越薄。他嫡亲的母舅早谙此道，明了所谓圣贤也只存在于落灰的籍册中，然而刻下的二哥，却仍怀一线仁心，将这些不外人道的旨谛倾付与我。如是为人外谨而中猛鸷，将穽巧机深内刺藏骨，怎知如狼的野心驱使下，日后的一还顾到底是恩是仇。】
【是深虑地咂摸一番】随顺我心
【二哥的眼底有不具名的暗光曳过，那许多年前的光景，仿佛如今还馀几痕业已说不好，无法根究真伪。】
【只是笑，恳笃道】
二哥对我，还是这样护持照拂，您的话，弟弟从来都是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