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忍在三年级A组。成绩永远位列年级排头，行为举止永远荒诞不经。除了让风纪委员最头疼的校服穿戴问题，更严峻的是习惯性翘课和迟到。但是从来不翘体育课，这令今年刚刚转正的年轻气盛的童磨老师对她产生了强烈又奇怪的兴趣。小忍该不会是暗恋我吧？这样拿捏着几近病态的玩味语气的言论富冈义勇在体育组里听到很多次，最后一次终结于情人节蝴蝶忍来办公室以体育委员的身份代表全班同学送上义理巧克力的时候。童磨整个面部表情异常热烈丰富，丝毫不掩饰的用来表达饱满的兴奋的举动在富冈义勇眼里像一条滑稽扭动着的巨型蛞蝓。她喜欢的居然是这样一只蛞蝓吗？他感觉到困惑的同时，胸腔处也堆积起一些连自己都深觉费解的难以名状的晦涩情绪。
请童磨老师不要误会。蝴蝶忍的声音不算大，但每个字节吐词清晰，他不用悄悄挪半个凳子靠近过去就能听清。巧克力是我代表班级送给您的，是义理的。她咬住下嘴唇，着重强调了“义理”两个字。
那藏在身后握在右手里的另一袋呢？这是仅凭富冈义勇的视角能看到，想问却没有找到合适的立场时机开口的。画满粉色心形的包装袋，外观容量看起来也比给童磨的那份要大。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四年前，蝴蝶忍曾经跟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地试图套问出他曾收到过的巧克力数量，或者说，被女生告白的次数。虽然富冈前辈的性格确实有点沉闷啦，但是只看脸的话应该还是很受欢迎的吧？她讲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上挑，眉眼含笑间裹挟着三分揶揄七分试探。但无论流转怎样或内敛或直白情绪出来，他大抵都是一知半解的。除了分一半注意力给她头顶那只随她动作起伏而轻微振翅的蝴蝶，他并不知道该如何掩饰心底的仓皇与局促。波澜被惊起与被抚平都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听见自己寡淡无趣的回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措辞诚实而简短。与其在这种事情上分心，蝴蝶的话，不如多关注一下中考的情报。
喔，也就是说，一次都没有？看来富冈前辈真的一点都没有被讨厌了的自觉呢。她的声音轻飘飘地浮在空气里，似乎丝毫不介意因为他干巴巴的回应而陷入僵局的氛围，她总有办法让死角坚硬的铁壁变成一团软趴趴的棉花。所，以，说。一面说着一面从口袋里掏出几颗桃子味的果汁夹心软糖，摆出一个向他的摊开掌心的慢动作。富冈前辈以后记得要对女孩子温柔一些哦，不然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是连义理的份都收不到的呢。然后她背过身去，在他看不清表情的地方抿嘴低低地笑出来。但是他今天确实收到了。心底的念头是轻轻的没有声音的，所以才敢隐蔽又张扬地任凭越界的情绪生根发芽破土而出，一路窜至嗓子眼踩了刹。如果把是本命的含义说出来，大概还是会吓到他吧？她当时认真地这样想过，但避重就轻的是面颊和双耳都被烧得通红。是暖气开得太足了。连推托的借口也找的合情合理。
富冈义勇一路看着蝴蝶忍攥着多出来的一袋巧克力的包装的提绳走出了体育组，背影同四年前她转身离开的片段交织重合又分袂抽离，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殆尽，一切万劫不复。她是他永远难以捉摸和触碰到的一阵捕风，在他毫无自觉的不设防的时候突然出现，却比他尝试走脱出这段回忆还要迅疾地就消失了，连抽丝剥茧的缓冲间隙都不留给他，全身而退做得彻底，仿佛从来没有吹拂搅乱过这片波澜不惊的湖面。却又在他错觉时间能够抚平所有短暂的、穿堂而过的宛若惊鸿的心悸情绪时演出一场久别重逢的独角戏，他连配戏的资格似乎都不曾掌握。她的笑容是遥远而疏离的，连同越来越长快漫到肩胛骨的马尾发梢，蝴蝶香奈惠才会穿着的波西米亚长裙，同他错肩时候身侧散发出来的似有若无的混合花型的香水味——四年前她是从不搽脂抹粉的，当时他神经那样愚钝而不敏感，却意外记得清这样琐碎的同她有关的细枝末节。十七岁之前他的人生里只有拼尽一切好好念书，努力继承自父母和姐姐去世后抚养他长大的师傅鳞泷左近次的意志仅此一个信念。其他的情感似乎都是冗沉多余的，他难于思考分辨，也无法背负承担起重量的。所以理所应当不理解蝴蝶忍那些每一个动作都似乎包含千言万语的举止行为，被她拿捏调笑语气评判过不解风情也不懂得还嘴。又或者自己在心底也认定这个那时候从来没有正视过的事实。出于前所未有的仓皇，局促，以及后知后觉的，本以为永远不会滋长的僭越过原本位置，却由一个自己都难以描摹捕捉的瞬间怦然而生的，凛冽又纯粹的少年心事。
他还挣扎在混沌纷杂的思绪里发怔，这头手机上忽然蹦出一条新消息——这个号码上次给他发短信还是四年前。恍然间他意识到他们不约而同践行了一场彼此都错觉孤注一掷的赌约，他贪心滋生无端期待情绪的时候，她似乎也是等着他来主动找一回自己的。
蝴蝶忍在短信里写：放学之后我在天台上等着老师。
她当然知道他会来。就像之前每次她擅自把课间偷偷延长，一个人在天台上吹风整理情绪，听见上课铃声也不肯离开，第一个也是仅此一个打断她违反校纪校规行为的永远都是他。他没有教授任何一堂课给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她的老师，但却对她关注得比任何其他带她班级的教师还要密切。她私心揣度这是一种默契，一如她坚持不缺席体育课的原因。隔着大半个操场高一和高三遥遥相望，她主动申请成为了体育委员，径直面向那一头他带领的班级，眨眨眼似乎就能看得清他因趴在桌上睡觉的姿势而被压得轻微上翘的发尾，同转过身来仍有些睡眼惺忪的表情一样，叫她心底受用得紧实的可爱。
于是她没再组织措辞讲那些拐弯抹角的暗示台词，一只手直直地伸过去。绑住饱含心意的巧克力的细绳被她攥得出了汗，颤颤地晃动在他面前，岌岌可危如推倒一面铺满裂痕纹路的玻璃。
巧克力是我代表个人送给富冈老师的。她嘴唇翕动如蝴蝶阔开又闭合一阵羽翼，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以前诅咒过老师收不到义理的是我的恶趣味。顿了顿，像是咬牙下定决心。但是这个，不是义理的。
后半句被骤然靠近又铺天盖地落下来的呼吸给揉碎了一路吞咽进腹腔深处。他抓住她伸向自己的掌心出了细细密密一层汗的那只手，慢慢地把系住巧克力的细绳渡到自己的手臂上，另一只腾出来去捧住她的表情终于不再游刃有余的那张脸。他接吻的技术生涩而笨拙，嘴唇贴上去之后就没了下一步动作，恼得她主动去咬住他的下嘴唇。他没有防备地重心不稳，身体稍稍前倾便撞上了她的牙齿。
富冈老师果然是世界第一位不解风情的人。分开一段距离后她禁不住埋怨起来。毫无技术可言，我的牙齿真的很痛。
对不起。他态度诚恳地道歉。我有点紧张。
老师也会觉得紧张吗？真意外。她神色恢复了一贯的驾轻就熟，眯起眼看他的模样像猫爪挠在丝绒上。他心底忽然泛起一阵发酥的痒意。
于是他开口，征求意见的语气——刚才的不算，要不要再来一次？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