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年虽少，欲语已还休
射落琼华，云天河长睡不醒。
一年后，清晨。
黄山青鸾峰扩建的木屋中，红衣白衫隔桌对视。
“紫英……商量下好不好？虽说这药七天喝一次，可是每次喝完都要睡足一天一夜，脖子都僵掉了……能不能把犯困的那味药草去掉？拜托啦！紫英？小紫英？”
“……”慕容紫英望着面前那双满是灵动狡黠的杏眼，轩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随后板起脸正色道：“不能。那味药对恢复体力十分有效，绝不可少。”说着将桌上的药碗端起。“快喝，要凉了。”
“真是的！人家好心和你商量，干嘛一点儿余地都不留。好歹做出个‘商量’的模样啊……总是那副冰块说教脸……”韩菱纱郁闷地暗自叹息，却也知道这个向来一板一眼的“小紫英”也是为自己好才会如此，因此虽然满面的愁云惨淡生不如死，还是乖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漱口，送人出门，宽衣就寝。一炷香后，韩菱纱已沉沉睡去，再听不见外界声响。又过了片刻，房门被轻轻推开，白袍青衫悄无声息地返回。在榻前静立半晌，凝视着安稳恬淡的娇美睡颜，慕容紫英黯然闭目，伸手触碰到厚厚的被子，熟练地拈起两角将被中人包好扶着坐起，没碰到她半点儿肌肤。接着盘坐于后，一手扶人，一手隔着被子缓缓印在熟睡少女的背上，灵力运转，不一会儿，自掌心传来的寒气已流遍全身。
唇色转青，眉宇已挂满莹莹白霜，衣衫上的冰珠随着他不由自主地微抖，一颗一颗砸落在铺了四五层的垫子上。“菱纱……我真恨不能将寒气全转来自己身上……世上多少大奸大恶之徒都活得风光无限，为何善良如你竟受如此苦楚……”感觉身体已到了承受极限，慕容紫英压下心中悲痛，深吸一口气，收臂停功挪步下榻，强忍着颤栗将裹得紧紧的少女托着重新躺好，这才睁眼，踉跄退后几步，竟一个支持不住跌坐在地。
“我也……开始虚弱了么？……”紧锁眉头盘膝入定，他努力除去脑中杂念，重新运起灵力消解体内冰寒。一个时辰后，虽然还有些头晕目眩，但行走已不成问题。扶着墙壁起身，慕容紫英又静静瞧了一会儿因寒意减弱而睡得更加舒适的俏丽少女，终于垂目转身悄步离去。
匆匆洗漱完毕，韩菱纱顾不得肚子饿，先推门进了云天河的木屋，盼望能有奇迹出现。然而入眼处依旧是孩童一般安睡的脸，依旧是温柔娴静的“梦璃”陪伴在侧，两“人”一坐一卧，恬淡相对，前日如此，昨日如此，今日亦如此，似乎亘古未变。那情景美好得犹如一幅画卷，令人不忍出声破坏。
没落神情一闪而逝，韩菱纱默默转身准备出门。云天河……自从将他带下青鸾峰的那刻起，他的直率，他的热血，他的好心肠，他的一片真心，不知何时早已在心中打上烙印，只是……“天河，你的‘真心’，似乎……和我所望不尽相同呵……气得我冒烟的山顶野人，你到底是将我当作什么人呢？教你融入山下生活的老师？同生共死的朋友？还是……呵呵……算了……”
轻声自语几句，韩菱纱举步出屋。十九年后，梦璃定会回来看他，若到时他还不醒来，梦璃必定会将他带走，而那个时候，她又在何处？怕是早已在鬼界做苦役了吧？多想无益多想无益啊，生尽欢，死无憾，还是将能抓住的紧紧抓住为好，这所剩不多的几年，一定要尽情过完才不枉此生。待交了苦差喝过孟婆汤，就真正什么烦恼都没有啦。
闭着双目跨出木屋，韩菱纱深深呼吸了一口山上清新的空气，扯弯自己嘴角睁开眼喊道：“本姑娘一定要抓住……咳咳咳！！”一句话没喊完，她就被眼前一幕呛到不行。只见白衣少年脚踏魔剑乘风破雾，衣袂飘飘御风而来，说不尽的潇洒，道不完的风姿——如果魔剑上没有那个煞风景的水桶就更完美了。虽然此场景在过去的一年中已出现数次，韩菱纱还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菱纱！抱歉，”慕容紫英急匆匆收剑落地，歉意道：“我刚才才发现厨房里的水缸空了，你渴了吧？”
“小紫英，我也刚想起来。”韩菱纱双手背后，仰头望着手提木桶走到近前的少年，满眼笑意。“我服药前，忘了给你做昨天一天的饭了，你吃的什么？”
“……辟谷乃修行者必学之术。”
“哈哈哈哈！”韩菱纱笑得肆无忌惮，“好吧，辟‘谷’也不错，正好换换口味。不吃‘谷’，吃肉好啦。小紫英，麻烦你去打只山猪来吧。”
“……”
第二天上午，韩菱纱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自觉身上暖了不少，欣喜非常——小紫英配出来的药真是厉害，现在已经无人动用望舒剑，她做宿主的时间也并不是很长，说不定真的有可能将寒气都祛除尽呢……若是当年天河的爹爹也懂得配这草药，他娘亲想必也能多撑一段时日吧……天河……
入夜，繁星灿烂。
韩菱纱从树屋内遥望崖边打坐练气的身影，沉吟半晌，轻手轻脚走过去，隔着一步也坐到了草地上。慕容紫英心有所感睁眼瞧去，耀目的火红色即刻充满视野，悠闲微笑的表情看得他心中一动。
“小紫英，你最近好像越来越勤奋了呢。都坐了三个时辰了，一动不动的，不累么？”
“……”
“又不回答。算啦算啦，本姑娘知道小紫英你最刻苦。”韩菱纱缓缓转着双目仰望苍穹，叹道：“你继续吧，我在这看星星，不扰你。”
“……菱纱，你，也懂星相？”
“星相？”韩菱纱失笑道：“小紫英，我韩家世代盗墓，不懂得分星定野之术怎么成？不过你若要问我明日是风是雨，是否有圣人降世之类，本姑娘可就看不出啦。”
世代盗墓……慕容紫英望着眼前并无半分伤感的笑颜，心中沉重，移开目光沉默不语。
韩菱纱见他又不说话，知道他是替自己短命一事难过，便转移话题道：“小紫英，我们在这山上，已经住了一年了吧？”
“一年零七十三天。”
“哈哈哈哈！”韩菱纱望着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忍不住再次笑出声。“小紫英……你有时候真的很可爱~”
“……夜里冷，你还是回房去的好。”
“不用，我想再待一会儿，今天感觉暖和多了。”韩菱纱轻轻垂首，手指不停绕着地上的青草。“紫英……这段日子，谢谢你。没有你，我怕是……早就去鬼界做苦役了……”
慕容紫英修眉微拧，眼底涌出浓浓的悲意，口中却平静道：“何必道谢。慕容紫英为……朋友，自当如此。”
“紫英……”韩菱纱想起一年来寡言少语的少年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心底一丝莫名的暖意缠绕而出，待她想努力体会时，却又只剩满腔酸涩。
两人沉默了片刻，慕容紫英突然低声打破寂静：“菱纱，据我方才所观，七日后将有星陨，当有数十之数。你下次服药后我可能要离开三四天，去瞧瞧星落之处可有铸剑之材。”
“你是说……有……很多流星？”
“是。”慕容紫英已恢复正常神情，不容置疑道：“药必须吃，没有商量。流星……与烟花没什么差别。”
“……”韩菱纱转目瞧去——小紫英，你什么时候学会面不改色地指鹿为马了……望着一直默默照顾她支持她的“闷葫芦”，忽然间一股极为踏实的安全感油然而生，她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紫英……你说……贿赂阎王用什么宝贝比较好？”
“……休得胡言乱语。”
“我哪有！我只是在想……我会被阎王派去做什么苦差事？”
“！！！！”慕容紫英闻言“呼”地站起，一步转去韩菱纱对面坚决道：“菱纱，你不必怕，我陪你去。”
“慕容紫英！你说什么傻话！”韩菱纱望着少年脸色，知道他绝不是随口一说，慌乱间也一跃而起。“你是不是想就此断交！”
“菱纱，我并非虚言。若是用我一命，能换你长寿，我定会毫不犹豫。只可惜此事非人力所能逆转……我陪你去。”
“……我冷了，晚安！”韩菱纱再经受不住那义无反顾的目光，不待回答，转身就奔回房间。“砰”地一声，已分不清是关门之声，还是门后红衣少女滑坐于地碰撞出的声响。门外崖边，只剩白衣少年垂手迎风默立。
射落琼华，云天河长睡不醒。
一年后，清晨。
黄山青鸾峰扩建的木屋中，红衣白衫隔桌对视。
“紫英……商量下好不好？虽说这药七天喝一次，可是每次喝完都要睡足一天一夜，脖子都僵掉了……能不能把犯困的那味药草去掉？拜托啦！紫英？小紫英？”
“……”慕容紫英望着面前那双满是灵动狡黠的杏眼，轩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随后板起脸正色道：“不能。那味药对恢复体力十分有效，绝不可少。”说着将桌上的药碗端起。“快喝，要凉了。”
“真是的！人家好心和你商量，干嘛一点儿余地都不留。好歹做出个‘商量’的模样啊……总是那副冰块说教脸……”韩菱纱郁闷地暗自叹息，却也知道这个向来一板一眼的“小紫英”也是为自己好才会如此，因此虽然满面的愁云惨淡生不如死，还是乖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漱口，送人出门，宽衣就寝。一炷香后，韩菱纱已沉沉睡去，再听不见外界声响。又过了片刻，房门被轻轻推开，白袍青衫悄无声息地返回。在榻前静立半晌，凝视着安稳恬淡的娇美睡颜，慕容紫英黯然闭目，伸手触碰到厚厚的被子，熟练地拈起两角将被中人包好扶着坐起，没碰到她半点儿肌肤。接着盘坐于后，一手扶人，一手隔着被子缓缓印在熟睡少女的背上，灵力运转，不一会儿，自掌心传来的寒气已流遍全身。
唇色转青，眉宇已挂满莹莹白霜，衣衫上的冰珠随着他不由自主地微抖，一颗一颗砸落在铺了四五层的垫子上。“菱纱……我真恨不能将寒气全转来自己身上……世上多少大奸大恶之徒都活得风光无限，为何善良如你竟受如此苦楚……”感觉身体已到了承受极限，慕容紫英压下心中悲痛，深吸一口气，收臂停功挪步下榻，强忍着颤栗将裹得紧紧的少女托着重新躺好，这才睁眼，踉跄退后几步，竟一个支持不住跌坐在地。
“我也……开始虚弱了么？……”紧锁眉头盘膝入定，他努力除去脑中杂念，重新运起灵力消解体内冰寒。一个时辰后，虽然还有些头晕目眩，但行走已不成问题。扶着墙壁起身，慕容紫英又静静瞧了一会儿因寒意减弱而睡得更加舒适的俏丽少女，终于垂目转身悄步离去。
匆匆洗漱完毕，韩菱纱顾不得肚子饿，先推门进了云天河的木屋，盼望能有奇迹出现。然而入眼处依旧是孩童一般安睡的脸，依旧是温柔娴静的“梦璃”陪伴在侧，两“人”一坐一卧，恬淡相对，前日如此，昨日如此，今日亦如此，似乎亘古未变。那情景美好得犹如一幅画卷，令人不忍出声破坏。
没落神情一闪而逝，韩菱纱默默转身准备出门。云天河……自从将他带下青鸾峰的那刻起，他的直率，他的热血，他的好心肠，他的一片真心，不知何时早已在心中打上烙印，只是……“天河，你的‘真心’，似乎……和我所望不尽相同呵……气得我冒烟的山顶野人，你到底是将我当作什么人呢？教你融入山下生活的老师？同生共死的朋友？还是……呵呵……算了……”
轻声自语几句，韩菱纱举步出屋。十九年后，梦璃定会回来看他，若到时他还不醒来，梦璃必定会将他带走，而那个时候，她又在何处？怕是早已在鬼界做苦役了吧？多想无益多想无益啊，生尽欢，死无憾，还是将能抓住的紧紧抓住为好，这所剩不多的几年，一定要尽情过完才不枉此生。待交了苦差喝过孟婆汤，就真正什么烦恼都没有啦。
闭着双目跨出木屋，韩菱纱深深呼吸了一口山上清新的空气，扯弯自己嘴角睁开眼喊道：“本姑娘一定要抓住……咳咳咳！！”一句话没喊完，她就被眼前一幕呛到不行。只见白衣少年脚踏魔剑乘风破雾，衣袂飘飘御风而来，说不尽的潇洒，道不完的风姿——如果魔剑上没有那个煞风景的水桶就更完美了。虽然此场景在过去的一年中已出现数次，韩菱纱还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菱纱！抱歉，”慕容紫英急匆匆收剑落地，歉意道：“我刚才才发现厨房里的水缸空了，你渴了吧？”
“小紫英，我也刚想起来。”韩菱纱双手背后，仰头望着手提木桶走到近前的少年，满眼笑意。“我服药前，忘了给你做昨天一天的饭了，你吃的什么？”
“……辟谷乃修行者必学之术。”
“哈哈哈哈！”韩菱纱笑得肆无忌惮，“好吧，辟‘谷’也不错，正好换换口味。不吃‘谷’，吃肉好啦。小紫英，麻烦你去打只山猪来吧。”
“……”
第二天上午，韩菱纱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自觉身上暖了不少，欣喜非常——小紫英配出来的药真是厉害，现在已经无人动用望舒剑，她做宿主的时间也并不是很长，说不定真的有可能将寒气都祛除尽呢……若是当年天河的爹爹也懂得配这草药，他娘亲想必也能多撑一段时日吧……天河……
入夜，繁星灿烂。
韩菱纱从树屋内遥望崖边打坐练气的身影，沉吟半晌，轻手轻脚走过去，隔着一步也坐到了草地上。慕容紫英心有所感睁眼瞧去，耀目的火红色即刻充满视野，悠闲微笑的表情看得他心中一动。
“小紫英，你最近好像越来越勤奋了呢。都坐了三个时辰了，一动不动的，不累么？”
“……”
“又不回答。算啦算啦，本姑娘知道小紫英你最刻苦。”韩菱纱缓缓转着双目仰望苍穹，叹道：“你继续吧，我在这看星星，不扰你。”
“……菱纱，你，也懂星相？”
“星相？”韩菱纱失笑道：“小紫英，我韩家世代盗墓，不懂得分星定野之术怎么成？不过你若要问我明日是风是雨，是否有圣人降世之类，本姑娘可就看不出啦。”
世代盗墓……慕容紫英望着眼前并无半分伤感的笑颜，心中沉重，移开目光沉默不语。
韩菱纱见他又不说话，知道他是替自己短命一事难过，便转移话题道：“小紫英，我们在这山上，已经住了一年了吧？”
“一年零七十三天。”
“哈哈哈哈！”韩菱纱望着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忍不住再次笑出声。“小紫英……你有时候真的很可爱~”
“……夜里冷，你还是回房去的好。”
“不用，我想再待一会儿，今天感觉暖和多了。”韩菱纱轻轻垂首，手指不停绕着地上的青草。“紫英……这段日子，谢谢你。没有你，我怕是……早就去鬼界做苦役了……”
慕容紫英修眉微拧，眼底涌出浓浓的悲意，口中却平静道：“何必道谢。慕容紫英为……朋友，自当如此。”
“紫英……”韩菱纱想起一年来寡言少语的少年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心底一丝莫名的暖意缠绕而出，待她想努力体会时，却又只剩满腔酸涩。
两人沉默了片刻，慕容紫英突然低声打破寂静：“菱纱，据我方才所观，七日后将有星陨，当有数十之数。你下次服药后我可能要离开三四天，去瞧瞧星落之处可有铸剑之材。”
“你是说……有……很多流星？”
“是。”慕容紫英已恢复正常神情，不容置疑道：“药必须吃，没有商量。流星……与烟花没什么差别。”
“……”韩菱纱转目瞧去——小紫英，你什么时候学会面不改色地指鹿为马了……望着一直默默照顾她支持她的“闷葫芦”，忽然间一股极为踏实的安全感油然而生，她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紫英……你说……贿赂阎王用什么宝贝比较好？”
“……休得胡言乱语。”
“我哪有！我只是在想……我会被阎王派去做什么苦差事？”
“！！！！”慕容紫英闻言“呼”地站起，一步转去韩菱纱对面坚决道：“菱纱，你不必怕，我陪你去。”
“慕容紫英！你说什么傻话！”韩菱纱望着少年脸色，知道他绝不是随口一说，慌乱间也一跃而起。“你是不是想就此断交！”
“菱纱，我并非虚言。若是用我一命，能换你长寿，我定会毫不犹豫。只可惜此事非人力所能逆转……我陪你去。”
“……我冷了，晚安！”韩菱纱再经受不住那义无反顾的目光，不待回答，转身就奔回房间。“砰”地一声，已分不清是关门之声，还是门后红衣少女滑坐于地碰撞出的声响。门外崖边，只剩白衣少年垂手迎风默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