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一丝糖也不放，那还叫糖莲子嘛？潜藏于骨血间的自负叫自己对于此种质疑嗤之以鼻，暗自腹诽。】
【天风徐来，雾气稍散，墨色却更深浓。寒气侵透夹袄，夜也如约而至。举目远眺，星月无光，群山阒然。这会大家伙儿都在做什么呢？荣王府是不是灯火煌煌，亮如白昼？额娘同阿姊会不会察觉自己贪玩未归？】
【神游之际，小舟忽起颠簸，叫人瞿然一惊。定睛转眸，莺时正拦在身前，一手叉腰一手前抻，气势汹汹】“你还敢吃人！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你信不信...”
【倏然间，明了莺时此举是被持桨人一句“吃了你”所激，船身不稳却是被莺时怒而起身所撼。双手扶了船舷，止住莺时呼喝，歪头将人再次打量。】

有时候，死路不是绝境，活路也未必能活命。
【菡萏香连十里顷陂，迷雾凌寒的夜色下，采莲弃了辅桨，只摇主撸，将扁舟荡在什刹海子末尾的一池死水中，一副自生自灭的作态。】像你我此刻，虽在死水，……【突一把尖刻嗓音响起，后话被断的突兀。冷瞟一眼，原是藏在主子背后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沉了声势】信不信如何？
【鹰瞵挑开紧蹙眉峰半道，睃趁过将点在鼻头的手指。身未动分毫，实在看清人形的刹那，攥桨的右手已缓缓卸了力道。她该庆幸，如若不是那一身俗粉，单论乍然挑衅的作态，这木桨早砸在伸过的手腕骨筋处。】
【摇浆的频很低，裂波宕纹。口齿处还余莲子清凉，兼或糖渣子还未尽化，咂了咂余味。】
记着，我吃人，不吐骨头。

【月下看渊岳，静影沉璧，伏兽摩掌，似乎下一秒就会有山海搜神所载的夔龙梼杌之属咆哮而出，令天地倒悬，山河变色。】
【夜色于寒锋般的利音下颤抖，水声潺潺添三分彻骨。握住莺时的玉腕一带，无声命她坐回原处，我知她不服，我亦然。】
【长睫交错，缓缓启唇】奚女无状，还请您海涵。只是我听说便是草莽豪杰，也不屑于恐吓妇孺，更何况是您呢，对不对？
【群鸦恋晚树，孤雁入寥天。静处听来，多几分余响撩动心肠。】
吃人？不吐骨头？【喃喃复述，极轻极浅的一哂】蛟龙困于浅滩，便可自甘为蚺蟒了嘛？

4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倘如果没有聒噪的小奴，今晚縌在重重迷雾里，兴许会生出缕缕缱绻的意味来，做一回梦。可惜现实总是迫的紧，让我从未有过漏断出静的空闲。】
牙尖嘴利，都说仆性随主，半句不假。【眼耳均在警醒，提防下一刻冲出来的不是丫鬟，而是黑衣杀手，将剑刃抵上鼻尖。续上了前言】像你我此刻，虽在死水，却也要另辟蹊径。
【荷包空了馕，再倒不出一颗糖莲子。轻拽过她的手，将苏绣放在手心，一并握起两三秒，带着安抚。我并未提起半句如今艰难处境，危如累卵。倘若明日午门外的朽柱贴一张沉塘告示，张上我的画像，想必刑部一干窝众也毫不意外。】
可知这片水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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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此夜遇上的这个丫头，她不应成为陪葬的孤鬼。我的命，还没那么值钱，需人陪葬。】众人都知曾百年前护城河拐了个弯，往积水潭边成三海。平日里无风不波澜，再配上千里绿堤，春比西湖，夏似秦淮，杨柳拂拂，当真仙游垂钓的好去处。
【水面一片黑暗，似阎罗索命。扁舟无声无息，悠晃着前行，寻困境下的出路。】却不知这海子，魏征北将军驻蓟城时，填了上千条人命在湖底，后又建佛塔十座镇鬼，才冠了’什刹‘二字为名，得今日安宁。
如今我们脚下，全是死尸【行似毫无方向，实则船已从什刹南海顺流而下，直入十渡。】
怕不怕。

5
您过誉了。
【微微抿唇，利落承下一句牙尖嘴利。温雅娴静这样的赞誉固然顺耳，却也不是听不得实话。便是善良也需要锋芒棱角，更何况是这样沉沉夜色里，清虚黯淡，绛河无光。】
【死水嘛？双手交叠，斓边大袖掩盖下的十指交缠，似非如此就要战栗而抖。我明明记得，白日里朱曦含情，温柔抚过碧波，鳞纹漾金，可濯我缨；怎么到了晚间，就凝滞不前，宛如一张漆黑的巨口？什刹有两张面孔，那么人呢？一个人是否也有两样心肠？】
【抬眸欲一探究竟，恰人也将眼风遥递，两两相撞，善意可窥。苏绣重入掌心，微凉缎面覆在宽厚略带薄茧的指掌下，片刻交叠，不同于己的温度却能尖锐提醒，这是一个陌生男子的手。缩指收紧，苏绣在手心皱成一团。我不明白，明明夜这么凉，他的手为何能这么热，仿佛带着能将人烫伤的温度。】
【神思险险陷于涡流，亟待规避。扬眉，启唇】不知，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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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感凝于双耳，屏气聆听。前海，后海外加一个积水潭汇而为什刹，自是耳熟能详，西湖春，秦淮夏，洞庭秋之神韵，白日里也曾亲见。闻仙游垂钓之语，轻而缓的“嗯”一声聊作回应，偏首落在虚空的眸光带几分心不在焉。】
【平铺直述已罢，气氛陡转，连朔风也应景的呜咽起来，和着那一句阴恻恻的“如今脚下，全是死尸”，莫名的脖颈后头一凉，毛骨悚然。惊怔片刻，思绪于此时也是一片空白。摇橹破浪，其音若铁。终于回神的灵台，苦苦搜索“魏征北将军”而不得。自诩也读过不少书，可谁敢说自己于天下尽知呢？】
怕不怕？【翕唇咀嚼这三个字，目光将船头摇桨人再次打量，青衫锦袍，书生意气；眉眼间隐约几分不驯，似宝剑锋藏。】
【到底怕不怕呢？我自是怕的，怕往后吃不到张婶的蟹脚面，怕再见不到两位姐姐，怕不能再听阿玛唤一声“茵茵”。晶莹温热尚不能凝于眸中，忽又消弭。勇气是从哪来的嘛？仅仅是一个微笑？一个回眸？或者是执念与希望的滋生？】
【扶着船舷站稳，眉眼微弯】怕呀，我胆子小的很。如今可要仰赖您了，您的独辟蹊径在哪里呢？

【腾蛇乘雾，夜色融在水壑之中，温气一寒，混上霜凌寒潭气，终为土灰。将夜挂不住雾，似都将湿意打在面庞之上，更衬的对面的丫头碧玉炅炅，明眸善睐。】
我也怕。【前倾身子，直盯住她，将映出的瓒熠星光统统吸在眼里】我干的坏事多，怕恶鬼索命。如今咱们是相依为命。
【舟已入支流，离了什刹海境。雾散的囫囵，显出更宽广的水面。这里的水流不如海子平无波澜，湍声翛啸传来，浪在船帮之上，蔟湧作响。】
既称蹊径，自然离不了水。什刹本就为劫，需靠三昧来报业，京郊恰有一条河，就名‘十渡’——十方世界，普渡众生，岂非妙哉。

【相依为命，我无数次从书里看过这个词，也无数次从旁人口中听过这个词，皆不及眼下感触良多。】
【舟楫遂人意，离什刹，入十渡，竹篙仿佛是大士手中杨柳所化，点破了画地为牢的那一条线，凝滞的空气得以轻盈流动。风鼓足了劲吹开云翳，素娥终肯将琼光分一线于坤與。】
【借此馈赠，方得窥见天地，自视灵台，也将眼前人瞧得更清些。自诩也读过不少书，可惜搜尽所学，也并不能寻一个恰当的词汇，来予他做一陈词。】
“格格，你瞧。”
【莺时微抬的手指底下，是宽广的官道，正张着双臂迎接归人，瞧不见的那一头安静的延伸向都城。今夜的奇遇并不讨喜，因何却叫人生出不舍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将之抛于脑后。】
普渡众生，自然妙极，可喜你我皆是这众生之一。
【橹声止，涛声低，双足踏上实地便是心安。按捺似箭归心，临别当有箴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什么时候都不晚的。
【眨眨眼，溶溶星月落入杏眸，粲然有光，敛裾一拜，瓷音泠泠】无为在歧路，宋沅拜别先生。
【我其实好奇他是谁，只大约这谜题今生无解了。眉尖微蹙，旋又释然，大千世界，无极无垠，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原也不是所有谜题都有答案。】
【杜鹃夜啼，声声催人归。清风予皓月，琼辉共新朋，宜嗔宜喜，可叹皆非我能携。】
【今既去，无处可回眸。】

【月隐了半个夜，此时也随水流而豁然，蹁跹曳月，把簪星重嵌在空寂，如举头三尺神明灯。山径之蹊间，比泉水叮咚更康衢有道，介然用之而成路，茅塞之矣，这种初极狭、才通人的廓然开朗，教人无由来的就愿循表夜涉，做一回刻舟求剑的愚人。】
你说得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弃了摇撸，任扁舟随水四迹】可若手中无刀，这把利刃是整个人，整个心，放下就要死，又如何？
【未期答案，只终抵岸，了结这一晚的荒唐，星星点点的灯火从人间传来】宋沅？好听，我记住了。【递过一掌水莲子，鲜嫩的香气四溢，忽然又还念起香甜的味道。】
下次若还想往地狱去，拿着莲子来温柔乡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