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道是湛湛青天,得个漫漫嗟怨(一)
记得素贞头七那天,正巧遇上一户人家嫁女儿,整个三里大街一时沸反盈天闻于巷外。
张灯结彩之中,唯有一叶往生钱随风穿过火红的队伍,飘飘荡荡,倏又落进河里。
天香匆匆赶到时,只瞧见一女子面映火光、披麻戴孝跪在火盆前,满目戚然与悲怆,便整个人直愣愣僵在了河边,似足有千金坠。
那夜城中风大,三里河边一片灰烬纷飞。
红嫣一言不发顾自烧着纸钱,半晌,天香身后梅竹与湘容回过神,哭天抢地奔过去,死死拽着红嫣衣袖问其真假究竟,抬眼只答“当真”二字,又笑了一笑,“若不是翌日传来三里河当夜动静可怖非常,怕冯姑娘如今早已尸骨无存,进了山林野兽的腹中。”
依红嫣所言,是她只身前往衙门领走了素贞面目全非的尸体。
红嫣扛着高她半头的身体,一路摸摸索索寻了块廉价的棺木,小厮抬在身后,从内城到崇南坊可葬的山野,足足走了有两三个时辰,天暗下来才勉强寻了一块地方,刨了个坑,就埋了。
其中过程与天香半分也无关。
而那时她在干嘛呢?
她在妙州的客栈里安然无恙怨着冯素贞那多情的女人伤了她分毫而已。
约过去二旬日,今年中秋是个硕大的雨天,雨点子应着夜风打进公主府里游廊的砖上,雷打似的响。檐下到处湿淋淋一片,掌灯的婢子挑着火折子纵横穿梭也显得格外小心。桃儿杏儿站在庭外阶上愁不可耐朝天色张望了一番,直见这势头滂沱如银河倒泄般,一阵一阵的,登时浇灭了二人梗在心头多日的兴致。
“晴了半个月的天儿,好端端怎么就下起了雨来!”杏儿气得跺脚,桃儿收起步子往里退了一退,呜呜咽咽地啜泣,“这天公也跟咱们公主过不去呢……”
纵是二人全然没了打理的心思,这天公不作美罢,从深宫养来规矩的庄嬷嬷仍旧不落今夜习俗,勉强占了一处游廊亭下的安生地,一一持办瓜果宫符。良久,庄嬷嬷站在符象之下左右打量确认无虞,一个侧身,那两个丫头仍明晃晃立那儿交头接耳。
她点着金莲赶过去,催促道:“再不请公主来,要误了吉时。”
“是,是。”二人如此一听,这才着急忙慌跑去了。
自京城归来,公主恹恹无神至此,尽数扫了往日的雀跃,早睡早起也罢,却也不再盎然生花,瞧得人心尖尖儿也疼。招数使尽,二人本是打算等今日盛节,应着天下的喜气也给公主讨份欢心、游湖赏月、街市烟火,各处去热闹热闹,不图一个马到成功归太平,总归也能较平日好上些,二人便是欣慰了。
可如今一场雨打下来,算是一切都不必提了。
桃儿杏儿徘徊在天香门外,猜想照往日来看,这会子应是睡下了。二人推搡着,杏儿败下阵来上前轻叩,“公主,该拜月了,”无动静,再唤,“公主?”
良晌,门上有一拢倩影行来,愈发靠近,轻敞门扉,天香低眉瞧她二人,“劳什子规矩,竟来扰了本公主的清梦。”说罢,便缩着衣袖往庭外走。
“中秋这等好的日子,公主便委屈委屈,”杏儿将薄衫披天香肩上,桃儿一旁附和,“是啊,天上的宫人都是小肚鸡肠的,不敬又降来祸事得不偿失了。”
天香心中只回“降便降罢”,又想今日佳节,自己不痛快也不必旁人也跟着受累,便将此话咽回了肚里。
往年拜月是置办在正堂前的庭下的,视线与方位俱佳。今日一落雨,只得另寻他处,左右衡量,这庄嬷嬷竟将符象瓜果布让在了绕湖的抄手游廊凉亭下。多少讽刺。
天香步子一顿,远远看着这一片“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的风光景致,方才恍然走上石阶。
“不过这玩意儿实在矜贵,稍一场雨就什么也不剩了。去年夏天我出门在外,府里冷清,下人疏忽照顾又死了几株,真是叫人心疼。”回忆里,天香笑道,“不过这年头只要有钱有权什么办不成?我才不过稍稍下了点功夫,你看,今年的花却一定比往年的更漂亮。”
“这宫里没有灵山秀水,要是没有我在,这些花再好看也是活不下去的。冯姑娘,你说是么?”
天香突然想起初见那日,她是拿了这片莲揶揄讽刺了她的。
可往昔她又何曾多想,不过只凭“公主”二字,又思想她与那矜贵的花儿有几分相似便自以为是罢了。
却终究也没能护得了她。
记得素贞头七那天,正巧遇上一户人家嫁女儿,整个三里大街一时沸反盈天闻于巷外。
张灯结彩之中,唯有一叶往生钱随风穿过火红的队伍,飘飘荡荡,倏又落进河里。
天香匆匆赶到时,只瞧见一女子面映火光、披麻戴孝跪在火盆前,满目戚然与悲怆,便整个人直愣愣僵在了河边,似足有千金坠。
那夜城中风大,三里河边一片灰烬纷飞。
红嫣一言不发顾自烧着纸钱,半晌,天香身后梅竹与湘容回过神,哭天抢地奔过去,死死拽着红嫣衣袖问其真假究竟,抬眼只答“当真”二字,又笑了一笑,“若不是翌日传来三里河当夜动静可怖非常,怕冯姑娘如今早已尸骨无存,进了山林野兽的腹中。”
依红嫣所言,是她只身前往衙门领走了素贞面目全非的尸体。
红嫣扛着高她半头的身体,一路摸摸索索寻了块廉价的棺木,小厮抬在身后,从内城到崇南坊可葬的山野,足足走了有两三个时辰,天暗下来才勉强寻了一块地方,刨了个坑,就埋了。
其中过程与天香半分也无关。
而那时她在干嘛呢?
她在妙州的客栈里安然无恙怨着冯素贞那多情的女人伤了她分毫而已。
约过去二旬日,今年中秋是个硕大的雨天,雨点子应着夜风打进公主府里游廊的砖上,雷打似的响。檐下到处湿淋淋一片,掌灯的婢子挑着火折子纵横穿梭也显得格外小心。桃儿杏儿站在庭外阶上愁不可耐朝天色张望了一番,直见这势头滂沱如银河倒泄般,一阵一阵的,登时浇灭了二人梗在心头多日的兴致。
“晴了半个月的天儿,好端端怎么就下起了雨来!”杏儿气得跺脚,桃儿收起步子往里退了一退,呜呜咽咽地啜泣,“这天公也跟咱们公主过不去呢……”
纵是二人全然没了打理的心思,这天公不作美罢,从深宫养来规矩的庄嬷嬷仍旧不落今夜习俗,勉强占了一处游廊亭下的安生地,一一持办瓜果宫符。良久,庄嬷嬷站在符象之下左右打量确认无虞,一个侧身,那两个丫头仍明晃晃立那儿交头接耳。
她点着金莲赶过去,催促道:“再不请公主来,要误了吉时。”
“是,是。”二人如此一听,这才着急忙慌跑去了。
自京城归来,公主恹恹无神至此,尽数扫了往日的雀跃,早睡早起也罢,却也不再盎然生花,瞧得人心尖尖儿也疼。招数使尽,二人本是打算等今日盛节,应着天下的喜气也给公主讨份欢心、游湖赏月、街市烟火,各处去热闹热闹,不图一个马到成功归太平,总归也能较平日好上些,二人便是欣慰了。
可如今一场雨打下来,算是一切都不必提了。
桃儿杏儿徘徊在天香门外,猜想照往日来看,这会子应是睡下了。二人推搡着,杏儿败下阵来上前轻叩,“公主,该拜月了,”无动静,再唤,“公主?”
良晌,门上有一拢倩影行来,愈发靠近,轻敞门扉,天香低眉瞧她二人,“劳什子规矩,竟来扰了本公主的清梦。”说罢,便缩着衣袖往庭外走。
“中秋这等好的日子,公主便委屈委屈,”杏儿将薄衫披天香肩上,桃儿一旁附和,“是啊,天上的宫人都是小肚鸡肠的,不敬又降来祸事得不偿失了。”
天香心中只回“降便降罢”,又想今日佳节,自己不痛快也不必旁人也跟着受累,便将此话咽回了肚里。
往年拜月是置办在正堂前的庭下的,视线与方位俱佳。今日一落雨,只得另寻他处,左右衡量,这庄嬷嬷竟将符象瓜果布让在了绕湖的抄手游廊凉亭下。多少讽刺。
天香步子一顿,远远看着这一片“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的风光景致,方才恍然走上石阶。
“不过这玩意儿实在矜贵,稍一场雨就什么也不剩了。去年夏天我出门在外,府里冷清,下人疏忽照顾又死了几株,真是叫人心疼。”回忆里,天香笑道,“不过这年头只要有钱有权什么办不成?我才不过稍稍下了点功夫,你看,今年的花却一定比往年的更漂亮。”
“这宫里没有灵山秀水,要是没有我在,这些花再好看也是活不下去的。冯姑娘,你说是么?”
天香突然想起初见那日,她是拿了这片莲揶揄讽刺了她的。
可往昔她又何曾多想,不过只凭“公主”二字,又思想她与那矜贵的花儿有几分相似便自以为是罢了。
却终究也没能护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