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结束后,木心在家写作。朋友过来激动地告诉木心:“现在可以平反了!”木心不说话,继续在纸上写,写着写着就把笔放下了。说了一句:
“我偏偏不要求平反。”
许多人非常不解。木心说:
“一个坏蛋整了你,你要他给你平反,那他不就是好蛋了吗!整个儿颠倒了,你还感激涕零,右派哪里都是有头脑有品格的人,不是的!”
许多人的清高是清高在脸上,木心的清高,是清高到骨髓里。
读书人,不是只读书,而是从书本上学到那种气概与精神。读书人最自豪的事情,莫过于不低下勇敢而高贵的头。
有时候命运如此荒唐,荒唐到不可言说。上面的人说:把木心平反了,谁来打扫厕所呀。
然后又把木心扔进了监狱,这一次蹲监狱,木心已经50岁了,一蹲又是两年。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木心出狱一定是衣衫褴褛、邋遢不堪。
还有人说:“木心老了,一定受不了牢狱之苦,等爬出来时,肯定是驼背,沮丧、失落,老态龙钟了。”
可出狱那天,看到却是这样的一个木心。他腰板无比坚挺,裤子还有笔直的缝,面带微笑。干净极了,优雅极了。
出狱的那个冬天,木心穿着一件意大利产的暗棕色大衣,又戴上一顶黑色的礼帽,皮鞋擦得很干净。
一个人来到上海一家餐馆,靠着临窗的座位坐下,点了几道菜。吃着、吃着就放下了筷子:
鱼肉怎么不嫩了,鸡蛋怎么炒老了,从前的味道不是这样的。
他走在街上,仿佛他不来,整个街上就没有往事。
一个人最高的风雅是恪守内心的尊严,真正的精神贵族,既不迁就自己,也不迁就别人,更不迁就这个世界。
有一次,梁文道看到木心五十多岁时的照片,照片上的人优雅至极,脸上没有一丝抱怨和苦难。
他十分惊讶:这哪里像是一个坐过牢的人,好奇怪,好奇怪的一个人。
木心一直有晨起洗澡的习惯,有人说木心干净、洁癖,而木心却说,我晨起洗澡,只为把夜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