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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千骨同人文之自升衙石玉青葱番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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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集合了《花千骨》同人文《自升衙石玉青葱》的三个番外篇——《饕餮父子》、《福庆初新》和《醋海微澜》(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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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12 20:5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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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饕餮父子》
某日,白从云向娘亲花千骨抱怨在绝情殿上整日吃素,苦着一张小脸儿求道:“娘亲,娘亲,我可正在长身体啊,怎么能像爹爹一样整天都吃素的呢?!他是神,宝宝可不是啊!而且你总不能摄于他的淫威,事事都听他的吧?!难道你连做道菜也自己做不得主吗?!我可是你亲生的宝宝啊!宝宝不要吃素,宝宝要吃肉、吃肉、吃肉!!!”说着,还扭股糖似的搂住她缠着不放。
看自家孩儿求得可怜,花千骨打定了主意,点头道:“好,今天晚饭娘亲定然如你所愿!”
于是,晚饭的餐桌除了如常几道精巧绝伦的素菜,在白从云面前还多了一道荤菜,形似倦鸟归巢,是一只熏制禽类卧于窠臼之上。
白从云看了一眼这道自己千求万恳才得来的菜品,嫌弃道:“娘亲,这分明就是凡间再普通不过的几文钱一只的熏鸡嘛!你就算再怕爹爹,也不该这样搪塞自己亲亲的孩儿啊!”
花千骨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旁桌边正襟危坐的自家师父一眼,才对白从云解释道:“这道菜名唤乳凤还巢。你可莫要小看它,都是极难寻觅的食材,而且娘亲可是费了好几个时辰才做好的呢!这主菜选用的是极北之地特有的雪鸽,腹内添入了六界难寻的碧露粳米和丝斑菇,经多种调料腌制后以九重天上玄火金枣的枣树枝再辅以三昧真火熏制而成。而它身下的鸟巢,上层是取鸣鸾雉的脯肉先腌后烤,再撕成丝状,摆做鸟巢之状;下层是以仙灰豆粉制成粉丝,再炸至酥脆,摆在雉丝之下。你倒说说看,如此费时费力的一道菜,娘亲可有敷衍你了?”
白从云简直感激涕零,一把拉住花千骨衣袖,将她拖到自己身旁,抱住她脖颈,“啾”的一声狠狠吻在她颊上,滚在她胸前蹭了几蹭,腻声道:“娘亲,你待宝宝这样好,果然是我最最亲爱的娘亲啊!宝宝最疼你、最爱你了!”
花千骨正待接话,忽然觉身上一轻,自己竟然腾空而起,白从云也脱了自己怀抱。惊诧间忙转头望向自家师父,却见他已放下碗筷,站起了身来,微一招手,自己便径直落入了他的怀抱。
“师…师父,你干什么啊?”花千骨一头雾水,红着脸问道。
白子画却不答话,只面陈似水,眼见已抱着她快步出了厅堂,是要往寝殿去了,
花千骨急得捶了他一记粉拳,蹙眉又问道:“师父,你…你要去哪里啊?”
此时白子画才沉声答道:“为师要吃桃花羹!”
花千骨羞得满脸通红,还未开口,夜风中已有白从云戏谑的童音飘了过来:“爹爹,慢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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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福庆初新》(二)
白子画低叹一声,道:“你这娘亲当得好不轻松,怎么现在才想起孩儿来?!”
花千骨吐了吐舌头,赧然道:“他自小便不用**心,又常不在殿…家中,所以小骨…嘿嘿,嘿嘿……”
白子画无奈道:“方才我出来寻你,他还跟在大傩队伍中看热闹,咱们快去寻他吧,免得又让他惹出什么乱子来。”
花千骨点了点头,忙付过了银钱,迈步便要出门。
正在此时,大傩人群忽然一阵大乱,人们四散奔逃,口内纷纷喊着:“了不得了,了不得了,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却原来是狮子舞者与大傩执事们已因行路之事,大打出手。
大傩虽是孩童舞蹈,但身后却有数十成人相护,正与那狮子舞仪仗内众人打在一处。
但见众人怒目相向、拳脚相加,只片刻功夫,街市上便乱作一团,众店家皆关门闭户,怕招惹上身。
见此情形,花千骨拉一拉白子画袍袖,急道:“师父,这可如何是好?!”
白子画却不惊不乱,将她揽进怀中,避至一处檐下,微笑道:“好戏还在后头,你且耐心些。”
他话音刚落,却忽听一声清悦童音出众喝道:“住手!”
花千骨心内诧异,定睛一瞧,正是白从云着了那方相氏的衣服,立于一处飞檐之上。
他童音虽稚,也并不宏大,但却妥妥传入了在场每个人耳中。只见他身着红黑衣袍,一张粉嫩小脸上几乎掐得出水来,面上神情却甚是端肃,开口朗声道:“大家莫乱,小子有一言,不知各位能否听一听?”
那狮子舞队中的首领出首道:“黄口小儿,能有什么正经事,我们是官中派来的,尔等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还不快快与我等让路为是?!”
白从云咯咯一声轻笑,道:“不错,我不过是黄口小儿,但不知您这昂藏七尺之人,敢不敢与我比试比试?若能胜得过我,我们便将道路让开,让狮子舞先过,可好?”
那狮子舞首领冷笑道:“你一个无知小儿,又有什么能跟我比的?难道是要比吃奶尿床不成?!”
闻听此语,花千骨气得火冒三丈,怒喝了声“这人当真无礼”,束一束腰身,推开白子画,便要往前去相助白从云。
白子画忙将她向后一拉,按下她双肩,柔声道:“何必和这莽汉一般见识?!莫急,以白从云之能,你道他能吃得亏去么?!”
花千骨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急,争道:“可是如今他不能使用仙力啊,人又这么小,岂不是任人欺凌?!”
白子画淡淡道:“若到危急时,你道他当真就不使用仙力吗?且安心看下去吧。”说着,伸臂在她腰间一揽,牢牢将她圈在怀中,再不由她乱走乱动。
花千骨挣了两下,竟纹丝不动,叹息一声,只好沉下心来继续往前观瞧。
只见白从云已自屋檐处飞身而下,立于那首领面前,昂首道:“咱们就比你、还有你身后的那班人,出尽全力,都推我不动,可好?”
那首领怪笑一声,道:“你一个小小孩童,能有几斤几两?莫说是我们这几十人,便只用我一根手指,也能推得你倒地不起。”
白从云摆了个骑马蹲裆式,提了一口气在胸口,朗声道:“莫说大话,你只管来推便好!”
那首领自是不屑已极,便是大傩队伍中的众人,也颇不以为然,在后议论纷纷。
那首领大喇喇一步上前,略弯了腰身,一掌推在白从云肩头,劲力微吐,不料白从云却连眉头也不曾皱的一皱,脚下更是纹丝未动。
那首领虽身不通武功,但却身高力壮,哪有推不倒这小小孩童的道理?如此一来,不禁眉头紧皱,大喝一声,双掌使出十成十的力气,誓要将白从云推倒。
不料白从云便如生了根一般,依旧动也不动,面上还兀自挂着顽皮的微笑,好整以暇地向他眨了眨眼睛,便是他身后的大傩队伍中也传来阵阵窃笑。
“你……”那首领又羞又怒,大手一挥,便又上来了几个狮子舞者,合力往白从云身上推去。
白从云轻笑一声,脚下又加了几分力气,几乎将脚下的方砖也踏裂了开来。
这几人当然推他不动,又气又急,满头大汗,只好又将所有狮子舞者统统唤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推在白从云身上。
白从云人虽小,但却颇有乃父大将之风,依然气定神闲,岿然不动。
那几十名狮子舞者怒发冲冠,齐声大喝,奋起全身力气,排山倒海般一起向白从云推去。
白从云虽然天赋异禀,但不使用仙力的话,到底不似成人般得力,此刻也只得拼起周身内力,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全力与一班狮子舞者相抗。
“师父!”花千骨心中惴惴,握紧了白子画的大手,手心中满是冷汗。
“放心就好,”白子画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安慰道:“他虽然不济,但那几个凡人还不是他的对手。”
正说话间,白从云突然娇喝一声,双掌猛力向外一震,那班狮子舞者抵挡不住滔滔而来的劲力,再也站立不住,纷纷倒地,揉腰捶腿,站不起身来。
白从云也抹了抹额上汗水,周身衣袍随风猎猎而舞,竟依稀也有其父一般不怒自威的气势,傲然昂首对那首领道:“怎么样?果然是推我不动吧?是不是该给我们让路了?”
那首领无法,闷哼了一声,慢慢爬起身来,道:“也不知你这娃子有什么妖法,哼,今日就放过你们这一次!”说着,挥手令手下众人往道路两旁让开。
大傩队伍中众人愣了一愣,忽然间便欢声雷动,冲上来将白从云抱了起来,簇拥得风雨不透。
花千骨也算是长出了一口大气,拍了拍胸脯,欣慰道:“好险,好险!师父,小小白总算没有辱没了绝情殿门风去。”
白子画轻笑一声,拉了她的小手,随着大傩的人群复又前行,道:“今日你总算知道师父的心情了么?每次看你在人前逞强,为师都在心中惴惴不已。”
“嘻嘻,我可比白从云中用多了,哪里用得上师父大人杞人忧天?!”说着,花千骨拖着自家师父的广袖,又奋力向前挤去。
“慢着些!诶,诶,小心,才说嘴又打嘴!”白子画默默扶额,暗自叹息一声,加快了脚步,重新将小徒儿护在怀中。
却说那大傩执事虽不知白从云的来历,但见他以一己之力便退了群狮舞者,立时就将他奉为方相氏,围着他击鼓舞蹈了起来。
白从云方才在人群中早已将傩戏舞步看得纯熟,如今现学现卖,竟然也跳得滴水不漏,十二执事及一干信众围绕着他,高唱着“逐尽阴气为阳导,今日击鼓驱疫病,大吉,大吉”越过狮子舞队伍,欣欣然往前去了。
白从云生长在长留仙山,哪里见过这般热烈情形,当真是此间乐、不思蜀也,并不急于寻找父母,只安心舞起傩戏来;白子画夫妇也只得随在其后的人群中,缓缓前行。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大傩总算收歇,众人谢过了白从云,问明了他的姓名与家宅住址,又与他换过了衣衫,纷纷散去。
白从云寻到了父母,一脸骄矜之色,欢颜道:“爹爹,娘亲,我这傩戏舞得不错吧?”
花千骨蹲下身子,为他擦了擦额间热汗,赞道:“有模有样,确实不错,学得真快!”
白从云满眼期许之色望向自家爹爹,道:“爹爹,我那招‘千斤坠’使得怎样?”
白子画却望也不望他一眼,悠悠道:“‘千斤坠’果然不错,但是你与为父打的那个赌怎么说?”
白从云这才想起方才之所为,略有些惭愧,但又不肯低头认错,只别过了头去,低声道:“我虽用法术夺了那方相氏的衣服,但也是事急从权而已,又怎么能算得上是输了赌约?!”
白子画沉声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既然立了赌约,又怎有不算的道理?!”
白从云的嘴噘得比天还高,又不敢公然反驳,只好低了头,小小声念叨:“哼,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自己口口声声说什么天下大义,为了小小赌约就……,哼!”
见他不服,白子画只得略弯下身子,耐心道:“今日你输了赌约事小,但却有一件大事,确实是你鲁莽了。”
白从云心中一惊,知他所言必有所依,忙忙抬头问道:“我在什么事情上鲁莽了?”
白子画叹一口气,道:“你方才让那狮子舞的一班人让了路,凭的确是自己的本事,说起来也无可厚非,但你有否想过,大傩不过是坊间民众的乐事,那狮子舞却是官中的差事,那些舞狮子的都是官府中人,必定自觉高人一等,今日你让他们失了颜面,岂有善罢甘休的?待过几日,这些狮子舞者必然会寻衅报复,到时你是早已回山了,只剩下那些傩戏执事,让他们如何是好?”
白从云这才想起这层厉害关系来,但他历事不深,到底不信人心如此险恶,兀自嘴硬道:“哪里有这么坏的人?您也太小题大做了。”
白子画低叹一声,将手掩在袖中,捏了个诀,施了个堪心之术,顷刻间那狮子舞首领的心声便传入了白从云耳中——果然,这首领恼羞成怒,方才就已埋伏下人手,暗中探听明白了白从云的家宅所在,并那些傩戏舞者的来历,正盘算着日后如何伺机报复。
这一听之下,白从云终于心服口服,垂首认错道:“父亲,果然是孩儿过于鲁莽了,今后一定多思多想,不再重蹈覆辙。今日的赌约,确然是孩儿输了。”
白子画点了点头,俯身拍了拍他的肩,欣慰道:“你知错就好,原也怪不得你,你自小生长在长留山中,众人都对你礼敬有加,你自然少知这世情人心,今后多留意便好。方才你那‘千斤坠’的功夫确实使得不错,便是为父当年也没有你一半的功夫。”
得了他此言,白从云总算放下了心,但转念一想,又忍不住急道:“爹爹,可是眼前这祸事要如何解决才好?都是我害了那些执事。”
白子画轻笑一声,眼风一转,白从云随着他的眼神向旁一看,果然见花千骨临空画了道符,口中念念有词,已将今日所有见过他面貌之人的这段记忆消除掉了。
“娘亲,还是你疼我!”白从云喜得无可无不可,三步并作两步,扑进花千骨怀中,扭股糖一般缠了起来。
白子画在后轻咳一声,轻轻一扯他的腰带,将他拉了下来,斥道:“这人来人往的,成何体统?!”
白从云不以为然地撇了瞥嘴角,向自家爹爹做了个鬼脸,又蹦蹦跳跳地沿着街市,往前去了。
如此,一家三口买了所需的果点菜蔬,回返那宅子去了。
今日是除夕,凡间的规矩是挂桃符,燃爆竹,饮花椒酒守岁。是以方一归家,白子画与白从云便忙着制作桃符,花千骨则去厨下忙活。
父子二人先将桃木板刨制平整,又取了笔墨来,由白子画亲书了“神荼”、“郁垒”两个名字,再合力挂至门首处。
白从云何时见这位缥缈出尘的六界神尊亲手做过这些粗笨活计,但偏偏每一件工作、每一样劳作,在他手中都幻化出无限神采来,帧帧入画,引人入胜。
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娘亲秘藏的妆奁盒里偷偷寻到的那些爹爹的画像,而且各种情境、各种姿态真是不一而足,看笔触似乎是娘亲幼时所作,也难怪,爹爹这六界难觅的仙姿如此非同凡响,怎能不迷得娘亲神魂颠倒呢?也怪不得,在十二偏殿中有那么多师姐思慕爹爹呢!嗯嗯,看来今后要多多画些父亲大人的画像,到时候一定可以大大地赚上一笔银子,呵呵呵……
蹲身在他身侧,托着粉扑扑的小脸,仰望着父亲大人的出众仙姿,白从云一会儿胡思乱想,一会儿钦羡倾慕,竟然一时看得痴住了,神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咚!”正在此时,一枚枣子破空而来,砸在他额角上。
“哎哟!”白从云呲牙咧嘴地边揉边站起身来,却见是花千骨端着些洗净的水果,来慰劳父子俩。
“娘亲,有什么吃的,我饿死了!”回过神来,白从云风一般奔至花千骨身边,伸手便往果盘中摸去。
“住手!”花千骨在他腕上击了一下,道:“让你爹爹先用。”说着,施施然行至白子画面前,将果盘擎至齐眉高,曼声道:“夫君,请!”
今日在凡间行走,她这一声声“夫君”叫得顺口,如今竟和着白日间听到的歌舞《踏摇娘》的调子,拿腔作势地唤了出来。
“你呀!”在她额上爱怜地弹了一指,白子画取了颗枇杷,剥了皮,顺手塞进她口中。
“爹爹偏心,我也要!”白从云见状,立刻奔了过来,一把搂在白子画腰间,撒娇撒痴缠个不住……
一家人正在嬉闹间,忽然有叩门声响传了过来。
不知是谁人前来,三人忙正了正衣冠,白从云更是快步往门口而去,口中称:“爹爹,娘亲,您歇着,让我去开门就好。”
待开了门,却是同一坊的几个邻里,其中一人开口问道:“小哥儿,你爹爹可在家中?”
白从云点了点头,道:“稍等,我爹爹马上就来,几位所来为何?”
一人道:“我们来与你爹爹商议明日‘传座’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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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福庆初新》(五)
闻言,笙箫默哀嚎一声,苦着脸道:“师兄,你这罚得也太重了吧?!”
白子画面上声色不动,只沉声郑重道:“须知,祭如在,吾等不与祭,如不祭。放心,后日回山时我自会去献殿探视。”
笙箫默自知今日踩到了这位的痛脚,只好乖乖认命,否则还不知他又要想出什么古怪由头来,当下勉强应下了,然后随口找了个由头,辞别了众邻里,出门去了。
望着师叔大人萧瑟离去的背影,白从云暗自叫苦:本来以为自己这位洁癖成性的父亲大人会因这些吃食而输了赌约,不想竟让他硬生生挨了过去,而今父亲大人面色不善啊,现下连师叔都领了罚去,自己可怎么办啊?!
越想越觉得脖颈发凉,白从云连忙堆下一副天真无邪的笑脸来,搭讪着钻入自家娘亲怀里,将自己藏了个密密匝匝,半晌才怯怯探出半个头来,小声道:“爹爹,方才不过是小孩儿家的把戏而已,您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再说,既然打了赌,不弄出点花头来,怎么好玩?!”
说着,白从云又拉了拉花千骨衣襟,一双大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家娘亲,做出一副楚楚之姿,扎在她怀中道:“娘亲,若受了罚,我便要与爹爹娘亲分开了,这几天好不容易才从偏殿回了家,云儿不想和你们分开啊!”
花千骨本也是着了些气恼,正待训斥于他,不料让他提起了这事来,不由得想起他自满三岁起便下了绝情殿,一家人少有团聚时刻,便禁不住心中一软,叹了口气,将他自怀中扯了出来,自己来至白子画近前,攀着他的手臂,柔声道:“师父,他还小,正是喜欢捉弄人玩闹的年纪,您就饶过他这一遭吧!”
白子画却不答,只叹了口气,矮身重新归座,转过了头去,看也不看这母子二人了。
他这一坐,花千骨的手便扑了空,顿时有些尴尬起来——她素来与白子画好得蜜里调油,又何时被他这般当众冷落过?不禁心头一阵委屈,且又回头看一看殷殷期盼的自家孩儿,终于恼羞成怒,一双大眼中蕴满泪水,扁嘴顿足道:“哼,凭你们闹去,我也不管了!”
白从云见自家娘亲红了眼圈,吓了一跳,忙凑上前来,踮起小脚,边急着为她拭泪,边道:“娘亲,我知错了,并不敢要您为难,我这便领罚去!是倒立看书,还是后山面壁,只要爹爹说一句,白从云莫不从命!”说着,几乎要向白子画跪了下去。
见爱妻娇儿闹得不可开交,白子画实在无法,只好轻咳一声,淡淡道:“小骨,你这苦肉计演得愈发像了。”
此言一出,大是出乎白从云意料,他一双正在为母亲拭泪的手,举也不是,放也不是,僵在当场。
被戳穿心事的花千骨更是立时止住了悲声,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在腮边抹了两把,半晌才干笑道:“师父大人好眼力,小骨敬服。”
白子画闷哼一声,挥一挥衣袖,终于道:“罢了,今日这不过是些玩笑小事,原也不该追究的。”
闻他之言,母子二人如蒙大赦,欢呼一声,齐道:“师父/爹爹虚怀若谷,果然堪称万世楷模!”
白子画无奈地挥了挥手,令二人归座。
花千骨携白从云同坐了,仍忍不住要为方才之事斥责于他,但念他到底只是个六岁孩童而已,有些倒三不着两也是寻常,亦只叹了口气,伸指在他额上一点,又气又爱、咬牙切齿地道:“你呀!看你今后改是不改!”
“娘亲,云儿以后再也不敢了……”白从云顺势偎进花千骨怀中,撒娇撒痴起来。
“唉……”花千骨也是无法,只好牵了他的手,让他在自己怀中坐下,剥了些松子,吹去细皮,喂了给他。
“谢谢娘亲!”白从云笑得如花朵一般,拉住自家娘亲的衣袖,蹭个不住,正自得意间,忽觉背后一阵凉意,连忙回头,却发现是六界尊上大人的一双如电俊目正自盯着这边。心中一惊,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白从云千不情万不愿地离了花千骨怀抱,强做欢颜道:“娘亲,我去那边点爆竹去了。”说着,三蹦两跳没了踪影。
“小心些个,仔细别伤着。”花千骨朝着他的背影又嘱咐了两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家师父又气又恼又酸又涩的灼灼目光。
心中暗道不好,花千骨忙自自己面前盘中挟了些他平素甚喜的菜蔬,小心翼翼地捧至自家师父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师父,您请用!”
白子画闷哼一声,却也不接。
花千骨搔了搔头发,尴尬十分,只得抬高了声音,又道:“师父,您请用!”
白子画依旧不答,连头也未动一动。
花千骨偷眼一望,果然见自家师父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
但她到底随他日久,只稍动心思便即明了他之心境,不禁暗暗偷笑,四下望了望,见诸人皆在游乐,并无一人留意于她,便向前一步,假意踩在自己的裙袂上,惊呼一声,顺势便跌入了白子画怀中。
“你!”白子画微蹙了眉头,伸出手臂,便要将她推离自己。
“夫君……”甜腻又俏皮的一声娇唤,柔若无骨的小手已挟了一筷吃食,塞入他口中,满意地抚一抚他的颊,花千骨才接着又道:“夫君大人是在怪我么?”
白子画无法,只好勉强咽下她送来的食物,冷哼一声,道:“并没有。”
花千骨“咯咯”一声轻笑,挑眉道:“那,夫君大人就是在撒娇咯?”
“你?!”白子画俊眉一挑,伸臂便要将她推开,不像这小人儿早已攥紧了他胸口衣襟,牢牢挂在他身上。
“小骨知错了,不该纵了白从云,更不该冷落了师父大人!”她的声音软得像一汪春水,眼波柔得如绕指情丝,觑着左右无人留意,还偷偷在他颊上浅浅一吻。
白子画轻咳一声,周身总算是放松了下来,面上却挂不住,依然摆出一副郑重神色来,沉声道:“小骨,你该知道,慈母多败儿!”
“是,是,是,小骨记下了!”花千骨点头如捣蒜,嘻嘻笑了半晌,但到底怕被外人笑话,便不动声色地自他怀中溜了出来,才道:“师父,小小白这次确实是玩疯了,等回了长留,哼,看我怎么罚他!”
白子画斜睨着她,无奈道:“我还不知道么?你又哪里舍得?!”
花千骨尴尬地摸了摸头发,嘿嘿笑道:“果然是知徒莫若师啊!
白子画低叹一声,又道:“好在若不是有这赌约在,他平时倒十分乖巧,并不曾在下殿惹出什么乱子来,一众仙导都夸赞他虽然禀赋殊异,性子却和善,最是郑重礼敬师长,也从不曾与其他弟子有甚龃龉。若非如此,今日我必饶不过他去。”
花千骨干笑了几声,道:“都是师父教导得当、教导得当,哈哈哈。”说罢,又忙着与他斟酒布菜,伺候得周周全全、妥妥帖帖,总算平息了自家师父的一股心头邪火。
如此,一众人等直闹到酉初时分才一一告辞而去。
待邻里散尽,花千骨望着满庭纷乱,头痛道:“哎哟哟,好不热闹,又不能使用仙术,这要收拾到什么时候?!”
一旁的白从云忙上前来,自告奋勇道:“娘亲放心,有儿子我帮忙,保证这里在天黑之前便能收拾得整整齐齐!”说着,已经捋胳膊、卷袖子,抱起数个碗盏,往厨下送去了。
“好,既然要做凡人,就大家一起!”花千骨将长发随意一绾,也干劲冲天地忙活开了。
白子画自然也不能独善其身,抬起燕几,一一往库房收纳去了。
待将燕几及月牙凳都归入库房,白子画便信步来至厨下,只见花千骨正在清洗碗碟,白从云在一旁帮忙。
昏黄的灯光下,爱妻、娇儿笑语嫣然,好一副母子同乐图,想来若是真能在这人间过些平凡日子,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可叹自己身负神责,便是白从云也注定生而不凡,来日也是要肩挑重任之人……
低叹一声,白子画踱近花千骨身边,也要帮忙。
白从云自知今日踩到了父亲大人的痛脚,正在献芹之时,忙将自家父亲拉至一旁的案边坐下,拍着胸脯道:“怎能让六界神尊大人做这些厨下活计?有我相助娘亲就够了,爹爹放心,我保证不让娘亲累到!”
白子画轻笑一声,拍了拍他头顶,道:“好,左右你常在偏殿,今日多与你娘亲亲近亲近也好,免得她镇日想你。”
白从云点了点头,做了个“保证完成任务”的手势,便蹦蹦跳跳地往灶边去帮忙了。
又过了些时候,眼见各色家什就要收拾停当,花千骨洗净了一把厨刀,擦抹干了,便要往墙上挂去,不想这凡间的地面铺的是砖石,自然不若绝情殿沧澜玉地板一般平整,花千骨所穿的又是昨日在西市新购的时新云头踏殿鞋,大约有些不合脚,所以不经意间稍稍踉跄了一步,那厨刀便脱手飞出,竟然向着背朝花千骨的白从云而去!
花千骨吓得花容失色,仓促间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口中念念有词,正要施法止住那厨刀的去势,却觉眼前一花,一道金光已先她之步将那柄厨刀摄在了半空之中。
“还好,还好!”花千骨总算松了口气,一把将白从云扯进怀中,拍了拍他后颈,安慰于他。
此时白从云已回过了头来,正看到那柄悬在空中的厨刀,不禁暗自得意,但又慑于父亲大人平日的积威,不敢喜形于色,只将小脸儿埋进娘亲怀里,反手指着那厨刀方向,怯怯道:“娘亲,爹爹他……”
花千骨这才想起之前的赌约来,不禁“哈”地笑出声来,抿嘴道:“师父大人,今日是你输了哦!”
方才仓促间不及细想便施法术定住了那厨刀,现下白子画不禁暗自叫苦,还是该飞身过去接下那刀便好了,但事已如此,也只能扼腕叹息,认输道:“是我输了,这两日算是平局,明日咱们再比过。”
花千骨点了点头,拍了拍白从云脊背,柔声道:“你爹爹虽然输了,但还不是为了相救于你?!快去谢谢爹爹!”
白从云却埋首在她怀中,扭开扭去,死活不肯抬头钻出来,只是磨蹭个不住。
白子画冷哼了一声,掌中一道神力祭出,将白从云硬生生自花千骨怀中拉了出来,道:“你要笑,便笑个痛快吧!”
原来白从云早已憋笑憋得满脸通红,如今没了娘亲遮掩,再也忍耐不住,终于俯首弯腰、捶心捶肝地大笑起来。
花千骨见了此景,起先还不过只是莞尔嫣然,继而终于也忍耐不住,扶了灶台,前仰后合地捧腹大笑起来。
“你…你们……”白子画俊面薄红,脸上神色古怪之极,气得袍袖一拂,一阵风般疾步出了厨下,逃也似的往内室奔去了。
“唉,师…师父,等等…等……”花千骨勉力忍住了笑,略平复了气息,向白从云打了个要他自便的手势,便去追自家师父了……
一夜无话,转眼已是正月初二清晨了。花千骨听说皇城中此时商贾云集、热闹非凡,便提议去东西二市逛逛,白子画自然是唯徒命是从,于是,一家三口锁了家门,往街市上去了。
其时都中共有东西、南北交错的二十五条大街,将全城分为两市一百零八坊。其中以朱雀大街为界将城区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部本应有一市五十五坊,因曲池江之故占去两坊之地,实领一市五十三坊;西部有一市五十五坊。这一百零八坊对应寓意天上一百零八星宿,其中南北排列十三坊,象征一年有闰;皇城以南东西各四坊,象征一年四季,南北九坊,象征五城九逵。二市分别为东市、西市。东市由于靠近三大内之故,周围坊里多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第宅,故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积集,所售的多是上等奢侈品,以满足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赫的需要。而西市则距三内较远,周围多平民百姓住宅,所经营的商品,多是衣、烛、饼、药等日常生活用品,西市较东市更热闹繁华,且还有许多外国商人开设的店铺,如波斯邸、珠宝店、货栈、酒肆等,其中众多西域女子为之歌舞侍酒的胡姬酒肆,更是人满为患。
一家三口先至东市买了许多珍奇的衣裳、首饰并文房四宝,眼见已至正午,便又来至西市,寻了一间最是炙手可热的胡姬酒肆,入内观赏胡舞取乐。
待落了座,点了“三勒浆”与“龙膏酒”,不久,便有一高鼻深目、仪态万方的胡姬自幕后袅袅婷婷地行了出来,略施一礼,轻击一掌,便有胡乐响了起来。
这音律自与中原乐曲不同,花千骨凝眉细听了片刻,道:“这胡乐果然不同些,倒也新鲜有趣。”
白子画点了点头,释道:“这是龟兹乐律,是为旋宫八十四调,乐器有十八种之多,有弹筝、竖箜篌、琵琶、五弦、横笛、笙、箫、筚篥、答腊鼓、毛员鼓、都昙鼓、侯提鼓、鸡娄鼓、腰鼓、齐鼓、檐鼓、贝等。韵律也与中原不同,更欢快些,如今在凡间正当道。”
白从云奇道:“爹爹,难道您还细研过这胡人韵律?”
白子画正色道:“仙人年岁恒长,当然须博文广志才好,否则故步自封,不进则退。”
白从云也郑重道:“孩儿知道了,谨记父亲教诲。”
一旁斜倚在白子画肩上的花千骨却早剥了两颗葡萄,分别塞去父子俩的口内,笑道:“吃吧,不过白来逛逛,却又说起这些有的没的。”
替她抿上耳边乱发,在她白嫩的小手上捏了一捏,白子画微斥道:“你这个当娘亲的,到不如儿子用心,当真该罚!”
“我哪有……”
正说话间,那胡姬已舞了起来,果然翘袖中繁鼓、长袖入华裀,端的是舞姿轻盈优美、婀娜明丽。
花千骨与白从云赞叹不已,接下来又有数名胡姬献唱,正欢饮间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虽不高却凄绝十分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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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福庆初新》(六)
听那哭声悲凉无比,中间又夹杂着什么人的低吼高喝,甚是纷乱,白从云与花千骨对视一眼,微一点头,携手起了身,齐往外寻去。
白子画低叹一声,随手放下酒资,提起方才所购的诸多物品,也跟了出去。
三人来至酒肆门口,果见几个面目可憎的壮汉正擒住了一名极貌美的胡女,口中满是污言秽语,而那胡女却是珠泪滚滚,哀声求个不住。
白从云和花千骨又哪里能够看得过这个?!
母子二人齐齐高喝一声“住手”,便不由分说,三拳两脚就将那胡女救了下来。
白子画远远立于一旁,无奈扶额,长叹一声,道:“小骨,你该问问这是何缘故才对。”
花千骨扬眉道:“这还有什么问的?!一定是这些人强虏了这位姑娘!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干这些勾当,好不要脸!”
白从云也忙附和道:“娘亲所料定然不错,爹爹,今日这不平之事我们是管定了。”
正在此时,又有一位鸨母模样的老妇自后堂转了出来,一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壮汉,便惊叫一声,坐地嚎哭起来:“哎哟哟,这可是我花了一百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买来要当头牌的姑娘呀,是谁黑了心了,要断我的活路啊?!”
白从云和花千骨吓了一跳,两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上前去,向她问道:“这位番邦姑娘是你买来的?”
那鸨母点了点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她可是我倾尽所有,还欠了五十两银子的债才买下的,要是没了她,我这酒肆也开不下去了啊!”
感觉不妙,白从云只好硬着头皮道:“虽然花了银子,但你强行买卖娘家妇女也是有错!”
那鸨母将眉一竖,站起身来,辩道:“她本是龟兹人氏,父母做生意蚀了本,才将她准折给我,说起来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又何错之有?!”
其时父母买卖子女也是常见,倒不是法不能容之事,说起来也算是天经地义的。
白从云和花千骨对视一眼,尴尬十分,只得向那胡女问道:“既是如此,也是无法之事,可是他们虐待你了?”
那胡女点了点头,将衣袖挽了起来,露出一道道或新或旧的伤痕来,哭诉:“我叫热依罕,来了这里有三个多月了,他们日日打我骂我,连饭也不曾给我吃饱过。”
白从云已听得勃然大怒,三步两步来到那鸨母面前,喝道:“她虽然是你买来的,但也不该如此!若有人如此虐待于你,你该如何?!”
他到底人矮气短,那鸨母毫不以为意,冷哼了一声,道:“既卖给了我,就是我的人了,我要怎么对待她,连官府都管不得,又怎是你一个小小孩童能够置喙的!”
白从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只指着她结结巴巴道:“你…你……”
不待他说出话来,那鸨母又理直气壮地道:“她人已在我这里,却镇日思念她那情郎,无心学艺,三个月了,连个酒令也说不完整,不打怎么能行?!”
白从云又气又恨,吼道:“无论如何,你,你打人便是不对!”
正在此两人争执不下之时,忽听身后的花千骨一声断喝:“别吵了!既然你说她是你买来的人,那我就给她赎身,如何?”
那鸨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冷笑道:“赎身?小娘子说得倒轻松!她是我花了整整一百五十两银子买来的,在我这里又白吃白喝了三个月,何况请教习、乐师的钱也花了无数,如今没有三百两银子,我断断不会卖她!”
需知此时白米不过五文钱一斗,一两银子便可买二十石白米,三百两银子简直是一笔巨资了。
一念及此,白从云第一个跳出来不服道:“这分明是狮子大开口!怎么一转眼,一百五十两就变成三百两了?!”
那鸨母居高临下,睥睨他道:“她是我的人,卖不卖她要看我的心情,卖多少银子也要看我的心情,你们要买便买,否则别在这里碍事!”
“你……”白从云目眦尽裂,一步上前,几挥老拳。
花千骨忙一把将他拉住,做了个“禁止”的手势,又向那鸨母道:“好,三百两就三百两,我要给她赎身!”
那鸨母冷笑一声,伸出枯柴般的手来,昂然道:“拿钱来!”
花千骨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并无银钱,只好缩了缩脖子,微弯了腰,凑在白从云耳边问道:“你有银子没有?”
白从云吐了吐舌头,尴尬道:“娘亲好会开玩笑,我怎么会有那些腌臜东西在身上?!再说,三百两银子啊,那么多、那么重,带着它很好玩吗?!”
花千骨无法,只好干笑几声,垂着头、扭着手,慢慢蹭到白子画身旁,满脸堆下无限谄媚来,扯着他的广袖,腻声问道:“夫君,您可有三百两银子?”
白子画闷哼一声,别过头去,道:“是你们母子俩自己惹下的事,怎么倒找上我来了?这抱打不平、拔刀相助的事,难道不该自己想办法了结吗?”
“夫君,拜托你就想想办法嘛,你看,那位热…热姑娘多可怜!你看……小骨现在焦头烂额,也很可怜啦……”花千骨实在没了办法,只好抱着他的袍袖,嘟嘴顿足,撒起娇来。
那鸨母此时才顾得上左右打量起这一家三口来。眼前的白从云面容清秀,虽然身量为足,但却自有一派天成的凌人气势,举手投足之间,俱是大家风范。再看花千骨,容色不知为何瞧不大真切,但依稀秀美无俦,使人觉得可亲可羡,衣饰虽然简洁,但却没有一件不是珍品的。而她身侧的白子画更是风姿高绝,令人不敢逼视,但此时他面上却是一片冰封万里,连看也不看自己娘子一眼。
如此,那鸨母不禁猜想他大概不会出手相助,毕竟三百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连宅院也能买上几处了,哪有人会为了素不相识之人如此阔绰出手的?!
想到此处,那鸨母脸上便阴恻恻的笑了起来,冷冷地道:“怎么样?方才大言不惭,现下拿不出钱来了吧?!依我说啊,还是速速离开,莫要耽误了我们这里的大事才是。”说着,一挥手,又有几名壮汉上前来,拉扯着要将热依罕往后堂带去。
“住手!”白从云登时着了急,一把扯住一名壮汉,眼见双方便又要大打出手。
“小小白……”花千骨看了大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大眼蓄泪,转头向自家师父哀哀恳求道:“师…夫君,你快想办法啊!他不过是个孩子,何况这双拳难敌四手,若让他发了性,再惹出祸来,可怎么处?!”
说话间,已有一名莽汉提起醋钵大小的拳头狠狠锤了下去,眼见便要落在白从云脸上,白从云身法如电,只向右轻轻避了一步,那莽汉便收势不住,一跤跌在了地上。
旁边几名壮汉见伙伴吃了亏去,哪里肯善罢甘休?!立时便吆喝着向前冲了过来。
白从云自然也不肯示弱,大喝一声,摆了个架子,就要与人过招。
见了这纷乱景象,又有娇滴滴的小娘子在旁软语相求,白子画只得长叹一声,左臂一伸,将花千骨扯在自己身侧护住,低声向她道了句“下不为例,回去看我怎么罚你”,便昂首朗声向众人道:“住手!”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他惯为上人,自有一番不怒而威的气势,语声一落,白从云与那几名壮汉竟然真的住了手,齐齐望向发声之人。
见此情形,那鸨母立时便换出一副怒容来,厉声道:“我也正好也要说呢!再如此,我就要报官了!依我看,你们一家三口莫要在此造次,还是速速退去才好,免得衙役来时,倒要吃亏了。”
白子画也不待和她多说,只自怀中取出钱袋来,将其上点缀的那颗荔枝大小的夜明珠取了下来,托在掌中,递至那鸨母面前,淡淡道:“这可够三百两之数了?”
如今大天白日下,那珠虽不如夜间明亮,但也视之如星,莹然碧色,确是颗世所罕见、珍贵之极的夜明珠。
一望之下,花千骨便深深懊悔起来:这钱袋还是几年前他生辰之时她奉上的寿礼,用料之考究、手工之精巧自不必提,便是那颗夜明珠也是她亲自在东海海底寻来的,自赠与他起,便是他的爱物。如今毁了它,真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依他的脾性,怕是再做上十几二十个来赔罪,也抵不过这一个了,到时候,做小伏低、曲意逢迎的恐怕还要是自己了。
一念及此,花千骨不禁悠悠一声叹息,抬头望天,自怨自艾起来。
且说那鸨母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知这夜明珠只怕不止三百两,便是值五百两也未可知,但她千里迢迢自龟兹贩来热依罕,将来是指望她能挣出大价钱来的,哪里肯轻易放手,眉头一转,计上心来,干笑了一声,道:“这夜明珠果然值三百两银子,公子好大的手笔!只是我与热依罕处了这么久,自然也盼她有个好归处,容老妇人多问一句,不知三位给她赎身后,是要她做妾还是做丫头?”
不愿与她多话,白子画转头望向花千骨,要她开口。
花千骨只是一时气愤才出手相助,也未曾想得如此深远,只好搔了搔头发,试探道:“热依罕,你有何打算?”
热依罕正哭得梨花带雨,闻此一问,凄楚楚答道:“只要能救我离了这火坑,但凭夫人发落,为奴为婢,结草衔环,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小女是一定会报答三位的。”
见她也没个主意,倒让花千骨为了难,只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家一向不缺奴婢的。”
那鸨母听了这句,眼珠一转,马上接道:“既然不肯要她为奴,那便将她收做妾室,我见这位公子一表人才,于热依罕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她是算准了才如此说的,果然,话音刚落,花千骨登时怒容满面,扬眉斥道:“我们夫妻一体,哪容得下第三人?!这又怎么可以?!”
那鸨母冷笑一声,道:“既不要她为奴,又不要她为妾,难道还要转手将她卖掉?!”
热依罕听了,慌得大哭起来,抽抽噎噎地道:“夫人,请不要再卖我,小女甘愿做个粗使丫头,伺候夫人一家。”
与她二人夹缠不清了这许久,花千骨着实头痛,眼下实在无法了,只好求救似的望向自家师父,要他定夺。
正在此时,那鸨母忽然和软了下来,缓声道:“既然三位要做好人为她赎身,倒不如再遂了她的心愿,岂不是更好?”
听她一副话中有话的样子,花千骨忙向热依罕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
热依罕哪里敢答,只垂首饮泣不住。
其时那鸨母却抢道:“她还有一名情郎,名唤阿地力,为龟兹国君所遣,如今正在国子监中读书,学习我天朝安邦定国的大道。”
原来此时中土为上邦天朝,天下大治、物阜民丰,吸引了周边许多国家派遣使者来都中学习经史、律法、礼制及各项技艺,因此官学国子监便成了名扬四海的知名所在,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龟兹等多国均遣人来此修习,人数在三千以上。
听她如此说,花千骨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向热依罕问道:“她所说的可是实情?”
热依罕茫然点了点头,不知她所问为何。
花千骨却眼睛一亮,拊掌道:“正好,待我们为你赎了身,便将你送到你那情郎阿地力之处可好?”
热依罕吓了一跳,忙摇头摆手道:“小女子能得夫人相助脱离苦海,便是三生之幸了,又怎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忘了夫人相救之德?小女子是定然要一生一世报答夫人一家三口的。”
花千骨却嘻嘻一笑,自白子画掌中取了那枚夜明珠,塞进那鸨母手中,笑向热依罕道:“无妨,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说着,便要扶她起身。
便在此刻,那鸨母却忽然将夜明珠又塞回花千骨手中,冷笑道:“这位夫人好说笑,我还并不曾说要卖了热依罕与你。”
花千骨一愣,脱口道:“你方才说要我用三百两银子来换她,如今我已将这夜明珠与了你,怎么你倒反口了?!”
连一旁的白从云也义愤填膺,怒道:“方才你明明如此说,怎么现在又反悔了?难道是要坐地起价不成?!”
那鸨母却丝毫不为所动,沉声道:“我与热依罕也算有些缘分,既然夫人说要将她送至情郎处,不用她为奴为妾,不知可作得数?”
花千骨点了点头,正色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自然作数!”
那鸨母微微一笑,挥手召来了一名龟奴,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那龟奴便反身往后堂去了。
白从云见其中似有古怪,忍不住向那鸨母怒目问道:“你又要耍什么把戏?”
花千骨也隐隐觉得不对,忙将热依罕扶起了身,退至白子画身侧,方喝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让我为她赎身?”
正说话间,那龟奴已自后堂捧了一个香炉出来,炉中插着一支三寸来长、灯草粗细的梦甜香。
那鸨母令龟奴将香炉置于地上,才朗声道:“方才夫人曾说为热依罕赎身后,要让她与情郎阿地力厮守,为验真假,我将燃起这香,待香尽时,夫人若能将阿地力带至此处与热依罕相见,我自然允夫人为她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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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福庆初新》(八)
白子画低笑一声,展臂将她揽在怀中,悄声道:“怎么?小骨如此张扬,是要让人尽皆知么?”
“你?!”见他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花千骨恨恨地一跺脚,别过脸去,不理他了。
白子画莞尔一笑,略一紧臂膀,她便又跌在他身上。张牙舞爪地要离了他怀抱,却又偏偏百般折挫不得,花千骨又气又急,狠狠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小骨要乖……”抓住她作乱的小手,白子画忽然俯身下去,轻轻吻在她唇上。
“嗯……”不由自主地瘫软在他怀中,她总算安静了下来。
如此,师徒夫妻二人谈谈讲讲、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间便已归了家中。花千骨自去厨下忙碌,热依罕也跟了去帮忙,白从云缠着阿地力,两人聊得甚是热络。
转眼间晚饭已上了桌,五人分宾主、辈分落了座,却见桌上除了些葱醋鸡、西江料、缠花云梦肉、汤浴绣丸等菜肴外,还浩浩荡荡地摆了数盘面点。
原来这些面点是些夹馅面人,唤作“素蒸音声部”,所谓“音声部”是歌女、乐队这些人等的集合,这道点心便是用面皮裹上各色蔬果馅料,捏成歌女、乐人的形象,着了颜色,上锅蒸制而成,是酒肆常见的饭食,热依罕常在酒肆,自然学了来,此番与花千骨二人合力,竟做了一整套七十个出来。
白从云望着这洋洋洒洒的一桌餐饭,哀嚎一声,道:“娘亲,你这是要将孩儿当做小猪来喂吗?”
花千骨一捏他粉颊,笑道:“整日价就是你说嘴,若再啰嗦,这顿饭也不用吃了,只去厨下取些冷蒸饼去吧!”
“不要啊!”白从云忙向前一扑,将面前盘碗皆护在身下,急道:“我吃,我吃,这几盘都归我了!”
“你呀……”
如此五人说说笑笑,用过了晚饭,又闲话了一回,花千骨特意要为阿地力与热依罕留些互诉衷肠的时候,又知白子画不惯与外人相处,便口称困倦,要休息了。
将阿地力与热依罕两人分别安排在了两间相邻的客房后,花千骨便随白子画归了内室。
待回了房中,花千骨欢呼一声,将今日在东市中所购的物品一一摊展了开来,几件文玩还则罢了,那些时新衣裳、首饰更是件件都不放过,带上这个、摘下那个,乱纷纷地试个不停。
白子画倚在床头,见她如穿花蝴蝶般忙个不住,看了足有两盏茶工夫,终于忍不住将她按在自己身畔坐下,蹙眉道:“小骨,都忙了一天了,你还不累?快些歇息吧,这些东西,待明日回了长留再看吧。”
瑶鼻一皱,花千骨轻哼一声,道:“若不是先挑选合宜了,又怎么分得清楚?到时候幽若、糖宝又要争抢起来了,到时我这个做师父、做娘亲就要难办了。再说,这些衣衫不好看吗,师父?”说着,在他面前轻轻巧巧地转了一个圈子,要他细看。
白子画上下打量了她片刻,但见她所着的是一件精致胡服,头上带缀铃绣帽,上身着绯色窄袖锦袍,下套月白缓浑裆裤,足蹬十香软靴,最别致的是腰间所系的革带,其上还附设若干小带,中间也以金铃点缀,更显得她细腰长腿、体态婀娜,确实衬得她越发俏丽了。
心中虽如是想,白子画口中却道:“这异族衣饰到底与众不同些,糖宝也罢了,幽若如今是掌门之尊,若如此穿着,成何体统?”
花千骨却不服气,扁了扁嘴,道:“幽若是女儿家,平时略活泼些,又是什么大事?若按师父的说法,我身为六界尊上的妻子,位分金贵,也该老成持重些,不是也不该穿这些新奇衣裳么?!”
听她如此一说,白子画倒忽然想起多年前问澜所赠的那套惊世骇俗的方壶衣衫来,忍不住面色一暗,薄怒道:“此等衣衫确实与我中土之礼不合,有碍观瞻,依我看,还是莫要穿它才好!”
花千骨不知他心中所想,但听到他一句“有碍观瞻”,不禁着了些小小气恼,忽然便起了戏弄之心。
于是,她一跃而起,仿胡乐中的鼓声,在身侧案上连击了三下,摆了个一袖高、一袖低的身段,低低吟唱着《柘枝引》,舞起日间所见的《柘枝舞》来。
花千骨原不擅舞,但近年来《七绝谱》看得多了,也大有心得。且这《柘枝舞》系胡舞,出自石国,又属健舞,节奏鲜活、风格明朗,她又身负武艺,舞起来端的是“红蜡烛移眼波起,软罗衫动柘枝来。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令人目眩神迷、心驰意醉。
在沁人心脾的阵阵桃花香气中,她时而似翻飞的翩蝶,时而似婀娜的柳枝,带着如火的热情,似有似无地撩拨着他本不平静的心弦。
旋舞中,她纤手轻舒,玉袖生风,轻盈优美,典雅矫健,如瀑的长发几度有意无意间滑过他的鼻尖,让他的人和心也跟着微微痒了起来。
一舞将毕,但见她眸含春水,微步折腰,竟依着节拍缓缓躺进他怀中,微笑道:“师父,这当真有碍观瞻么?”
这一舞约有一盏茶工夫,花千骨此时已是香汗细细,一张俏脸略带粉红,愈加娇艳了。又可怜那胡服贴合,此时更显得她体态婀娜,勾人心魄。
见此一副天然美景,白子画又哪里按捺得住?手中怀抱紧了又紧,终于将她压到在榻上,倾身覆了上来,答非所问道:“小骨,真美……”
花千骨早料到他会有此招,手上早蓄了十成十的劲力,一掌将他推开,自己三下两下退至床角,面上换出一派郑重神色来,摇头摆手,沉声道:“师父,有赌约在,不可!”
只可惜她惯常在他面前做不得假,只片刻工夫,脸上便绷不住了,嘴角微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见了她这小人得志的神色,白子画更是着了恼——前日已被她拒绝了一次,今日又哪里能容得她如此放肆?!心念一起,立时伸臂将她拉至自己近旁,握住她的纤腰,狠狠压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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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福庆初新》(十)
此时,屋外凛冽的寒风中,天幕上那仅有的几颗星子也一样把混沌的光撒向一个小小的身影。
但见他缩腰曲腿、蹑手蹑脚,勉力藏了自己的身形步伐,轻飘飘跃上屋脊,正欲穿过师徒夫妻二人的卧房,往阿地力的内室去。
待到近处,只见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不是白从云是谁?
原来适才饭后在阿地力房中游戏时,他曾赠了白从云一个龟兹出产的磨喝乐,那磨喝乐身着华贵衣衫,眉目如生,做得好不精致,是以甚是讨白从云的喜欢。不料待回了自己房间,才发现那磨喝乐手中擎着的一枝荷叶不知所踪,白从云便想着也许是落在了阿地力屋中,待要回去寻找,但转念一想,又怕扰了阿地力与热依罕互道别来之情的好事,只好退而求其次,先闪身上了屋顶,要偷偷瞧一瞧阿地力屋内的情形好作定夺。
轻手轻脚地行在屋顶,他正自盘算:这是爹爹娘亲的屋子,再有约三十步,就到了阿地力的屋顶了,到时先揭掉一片屋瓦再做打算。
正思忖间,大约是那屋顶年久失修,白从云一个不留神,竟然踩碎了几片瓦片,身子一沉,便向自家爹娘的屋中落了下去。
“啊……”娘亲的一声惊呼传了过来,但语调却甚是古怪,仿佛压抑着什么。
正在此心神不属之际,又念着不能使用法术,白从云只好学了日间白子画的梯云纵功夫,足尖使力,要腾起身形。但半空中又哪里有借力之处?他暗叫不好,心念电转,要另换个轻功身法。
便在这电光石火之刻,忽然自下腾起一道凌厉之极的霸道结界,闪着耀目的金光,将下方内室中的诸般物事护了个密密匝匝。
惊呼一声,还未来得及看得分明,结界已撞在白从云身上,那结界上的所附的浑厚神力立时将他反弹了开去!
神力岂同儿戏?
白从云登时身子向上,穿过屋顶破洞,直飞出三五丈远,才勉强在院中老树上定住了身形,抚胸微喘着,抬头望了一望天边的娥眉月,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嘻嘻一笑,欢声高喊:“爹爹,你输了!”


2025-06-12 20:4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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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醋海微澜》(一)
且说自从大年下白子画输了麟角镇纸与白从云后,这小儿更是志得意满,回了长留山后少不得寻人各处炫耀了一番,待过了灯节,长留弟子放过了年假,皆归在十二偏殿内习练仙术,他自然也下殿去了。只是他虽去了,这绝情殿里却更是忙碌了起来。
原来是因蓬莱、瀛洲、方壶、岱舆、员峤之下的五只神龟任期已满,要改换另五只来背负仙岛,其时必有一番动荡,故玉帝择了五位道行深厚的仙者前往相助,共需历时四十九日,为求稳妥,玉帝又一封书信传至长留,恳切请了白子画同往。
因了这缘故,花千骨哪里还能闲的下来?自然是跑前跑后、忙东忙西地为自家师父张罗起来。
只说这一日白子画自大殿议事归来,就见自家徒儿忙得如穿花蝴蝶一般——花千骨一手拎着他的中衣、一手擒着他的鞋袜,忙得正是满头大汗,地上更散落了无数箱笼,将内室中翻得如同失了盗一般。
见了这般纷乱情形,白子画忍不住扶额长叹道:“小骨,为师不过是去四十九天而已,又不是要搬家,你又何必搞得如此狼狈?”
但花千骨又哪里肯听?依然我行我素、东翻西找,口中尤道:“四十九天!足有一个半月,小骨又不能跟去,得有多少东西需得收拾?师父说得倒是轻松,等到了东西不趁手合用的时候,你可去哪里寻去?”
“不过是去那里护法,又能有什么?”他正说着,花千骨已手中擎着一个茶盘,内有整套茶具,自茶碾、茶炉、茶釜并托盏等一应俱全地自他面前跌跌撞撞地走过,白子画忙扯住了,失笑道:“怎么连这些也带上了?就是你师父的墟鼎再大,也不是用来装盛这些杂物的。”
“这又怎么是杂物了?师父嗜茶,若是没有这些,又怎能有好茶汤饮?”花千骨唯恐他碰碎了那套青玉茶器,忙七扭八扭地要挣脱了他的掌握。
可白子画却不依不饶起来,只是擒住她肩头不放,眸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只有这些什物,若无有你这个擅烹茶之人在侧,师父又怎能有好茶汤饮?”
花千骨被他问得张口结舌,半晌不得言语,正涨红了脸,却忽然被他拦腰抱起,凑在耳边,呵了一口热气,笑道:“若要有好茶汤饮,还须将你这乖徒儿也一并塞进墟鼎才好!”
“师父,小心……”眼见那茶器在手中摇摇欲坠,花千骨连连惊呼,但又哪里扭得过他去?只好任由自家师父抱入内室去了。
少倾,只见金光一闪,便有无边结界落下,将寝殿罩了个风雨不透……
不知过了几多时候,终于云雨收歇,师徒夫妻二人并卧于榻上,花千骨朦朦胧胧正要睡去之际,却听白子画叹息一声,道:“这次前往五仙岛护法,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四十九日之后正是你的生辰,只怕要耽搁了。”
“啊?!”他话音刚落,花千骨已惊叫着翻身而起,欺在他身上,嘟着一双粉唇诘问道:“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师父就想赖过了这次不成?”
“慢着些!如今天方回暖,若着了风寒,不是玩的!”她滑腻的肌肤尚存方才的火热余焰,如今二人这般紧密挨贴,他又哪里忍受得住?口内遮掩,手上却不曾闲,只三下两下就将她自身上除了下来,又拉了寝衿来将她密密匝匝裹了个严实,才松了口气道:“你就是惯常如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放心,师父何曾耽误过?这次也定好好陪你过个生辰。”
花千骨却不领情,只娇哼了一声,抬眼望天悠悠道:“与师父大人比,我可不就是‘小人’么?!只是如今师父去了海上,咱们这个生辰要如何过法,小徒愿闻其详。”
白子画是早已想好了此事的,自然胸有成竹,立时答道:“每年暮春时候你总要去凡间寻杀阡陌玩上一玩,今年也不必破例,你只管先赴都中与杀阡陌相会,待护法之事一了,师父自去寻你,可好?”
花千骨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大约对得上,也只好点头应允了,委委屈屈地道:“既如此,咱们就说定了,到时候咱们都中见,师父可千万不许赖账!”
念及此一去足有四十九日之久,白子画自然也有许多不放心之处,忍不住又切切叮嘱道:“这四十九日里,你也该好好料理自己,莫要一味下死力地修炼,也莫要和糖宝、云儿搅在一处胡掺胡闹!”
花千骨轻笑一声,扬眉道:“啊哟哟,师父又来了!您每次出公务前,若不将这些叮咛的话语反复说上个几遍,就不称之为‘我师父’了。您只管放心,糖宝如今有孕,并没有心思与我玩耍。云儿自有下殿的严师管教,且又有师伯不时提了他去贪婪殿训导,哪里是我能够打扰的?师父只怕我胡闹,却不怕我一个人落了单么?”说着,又做出百般万人不能及的矫揉情态来,引他怜惜。
师徒夫妻二人又如此低语缠绵了许久,花千骨到底支持不住,忍不住以手掩口,微微打了个呵欠。
见她已有倦意,白子画便也住了口,伸臂搂了她在怀中,轻道:“说来你如今倒是懂事了许多,已许久不曾闯出什么祸事来了,难道是真的转性了不成?也罢,也罢,睡吧。”说着,大手轻抚在她背心,助她安睡。
“唔,我现在已经开始想念师父了……”嘟囔着向他怀中缩了缩,胡乱扯了他的衣襟,她已渐阖星眸,朦朦胧胧地睡去了……
第二日,白子画安顿了诸事、辞别了山中众人,自往海上助那神龟去了,独留小徒儿一人于绝情殿中。
如此一来,花千骨一人落了单,更觉寂寞,每日里不是按部就班地修炼,便是去寻知己同伴解闷,如此数着日子,终于熬到了第四十九日上。
眼见明日便是自己生辰,且又能与自家师父于凡间相会,花千骨自然欣喜十分,早早便打扮得花枝招展、风姿绰约,唤出灼然剑来,御剑往凡间都中去了。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兼她如今法力确实非同凡响,只不出半个时辰,便已来至都城上方。
日前花千骨早已得了白子画消息,知他今日未时左右方能赶到此地,便寻思先行找一个繁华所在自在游玩,以待他来。
故她身处云端时即向下观望,却见都城左近的一处山上香烟缭绕、人声鼎沸,似乎有什么大热闹,于是便降落云头,略掩藏了自己相貌,信步往那处喧嚣而去。
且说这山道上行人熙来攘往,兼之花千骨又是个自来熟的性子,随意寻了个凡人,不过三言两语间就将这山中之事问了个清楚明白:原来此山名为“翠华山”,距都城不过几十里,最是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之地,且山腰上有一神仙道场。传说今日乃是那仙得道飞升的日子,早有善男信女在其庙宇前搭了戏台,请人唱戏献供;且人人皆道今天是正日子,凡有求者,多可如愿,故有许多乡民来此发愿祭拜。
花千骨本是喜爱热闹的性子,听说有这番大热闹看,哪里有不去的道理?自然随着前来进香的民众,一起登山而上,去寻那庙。
一路上,花千骨已又问了许多,原来那仙道号“无相仙姑”,传说在此山中修炼已逾千年了,极是神通广大、最为惜老怜贫。
“无相?无相……”花千骨成仙时日虽短,但到底时刻随在白子画身边,已见过许多大世面,但凭她如何在脑中细细搜寻,也想不起这“无相仙姑”是何许人也,只含在口中翻来覆去地念着,又再凝眉思忖。
她心中虽疑惑,脚下却也不停,又行了两刻钟工夫,她已跟着人流渐渐来至山腰处那庙宇前。
但见殿前高搭戏棚,歌裂石之音、舞天魔之姿,台下更已有无数人等皆聚于此。花千骨初观时还觉新奇,只是才看了半出,就觉言辞无味,实在是热闹到不堪了,几乎不曾吵得她头疼,因又见偏殿内游人稀少,便绕过一干人众,往那里游赏去了。
这东、西偏殿中不过寥寥几点游人,可殿中供奉却奇,并无泥塑木胎之属,却不过只在东配殿内供了一柄断剑、西配殿内供了一轴绢画而已。
花千骨先至东配殿中细观那断剑,但见其样式古朴、刃锋从利,着实是柄好剑,且其茎宽五寸,原应是一位极高大、极富膐力之人的配剑,却不知如何竟供奉在一位仙子的祠中,使她好生不解。
心中既有疑窦,她便阖目微一感应,既知那剑竟乃一柄仙剑,只是不知已断了几多时候了,早已仙气殆尽、不堪再用。
花千骨心内疑惑更甚,偏有无从问起,只好自东配殿退了出去,又入西配殿。
这西配殿又只供着一轴丹青,画的是桃蕊、梨瓣并放,虽不过寥寥几笔,但也颇为传神,一角处题了四字“春纤抚素”及一首小令。
一眼瞥见这“春纤”二字,花千骨心中便没来由地向下一沉,面色一变,忍不住“嗤”了一声,又再往下细看那阕小令。
“这……”花千骨心中既有疑忌,如今凝眉再看,竟觉这几字的笔意依稀似有相识之处,但又偏偏不是自己近旁熟识之人的字迹,故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
“不是师父、不是幽若、不是师伯、不是师叔……”她正自在心中默念,耳中却忽然听得一阵喧哗。
“别跑!”耳内只听脆生生一句断喝,只是这话音还未落,已有几个小娃娃嘻嘻哈哈地奔了进来,正一头撞在她身上。
那几个娃娃正是与白从云相仿的年纪,花千骨见了,自然有一股亲近之感,不由得揽了其中一个五六岁模样、虎头虎脑的入怀,微笑道:“怎么这般乱跑?要是碰着了可怎么好?”
那娃娃吓了一跳,抬头时虽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只觉观之可亲,便也不十分惊慌,一把扯住了她腰间璎珞,把玩起来。
一旁的几个娃娃见了,亦不以为异,只围着那供桌三五成群地追逐嬉闹起来。
正在此时,忽然有一妇人跟着闯了进来,拎起花千骨近旁那娃娃的耳朵,将他拖了开来,又禁约住诸孩儿,并向花千骨连连顿首,说了无数歉语。
“无妨,无妨,快不用如此……”想是自己的衣饰过于华贵,唬着了她,花千骨忙拦下她,又劝了几句,那妇人方才放过那顽皮娃娃。
花千骨此时独自一人,正觉无趣,见了这一大几小,自觉亲近,便凑上前去,与那妇人搭讪起来。
果然,不过三言五语间,她就与那妇人熟络了起来,问明了她小名唤作玖娥,今日是带了自己和乡邻的几个孩子来这无相祠中瞧热闹的。
花千骨随便打了个诳语,胡诌出一个身份来,便随了她在殿内一同游赏起来。
这玖娥见她年纪比自己尚且小了几岁,人又玉雪可爱,自然心生亲近之感,一手拖着诸顽童,一手拉着花千骨,与他们讲起这无相祠的典故来。
这玖娥本就是翠华山人氏,自幼便听家中大人说起过无相祠,如今讲起来自然也是熟极而流:“传说这无相仙姑在我们翠华山修道已有一千多年了,一直保着这方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所以信众颇多。”
“无相?这道号当真古怪。”花千骨在心中暗暗思忖,却无论如何想不出仙界竟有这一位仙子。
那玖娥见她问起,便顺口答道:“听老人们说,这无相仙姑起先确是没有面目的。”
“没有面目?什么意思?”花千骨吃了一惊,脱口又问。
“传说这位仙姑天生异像,自落草起就无眼耳鼻舌等五官,还是后来遇到了有缘人后方才修炼得道,幻化出正大仙容来。”
“哦?”虽然熟知仙界甚多掌故传闻,她却不曾知晓竟还有这般奇事,不禁又问道:“好稀奇,不知又是怎样一段故事?”
听她并非本地口音,果然不知内里;且人又实在可亲有趣,玖娥也便来了兴头,拉了她娓娓道:“刚才你可曾见了东配殿上供奉的那柄断剑?传说那就是当年度无相仙姑成仙的那位白衣仙人遗下的。”
“白衣?”闻她此言,花千骨没来由的心头一动,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问了一句。
那玖娥又哪里知道她的心事,不过又接着说道:“正是呢!传说这位仙人喜着白衣,最是飘逸出尘,相貌更是俊美无匹、天下少有,且又与我们这无相仙姑是命定的缘分。相传千年前某一日他在这翠华山中除妖时,正与未得道的仙姑遇在一处,二人一见倾心,协力同心、夤夜共修,终于斩尽妖魔,同得正果,更成就了咱们这里人所共知的一段风流韵事、美谈佳话呢!”
听她又是什么“喜着白衣”、又是什么“相貌俊美”,更又是什么“风流韵事”、“一段佳话”,花千骨更是疑窦丛生,直惊得心内突突直跳,一双玉手死死攥紧了衣带,颤声又问:“什…什么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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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醋海微澜》(四)
他如今心急如焚,这一番穿云度雾自是拼尽全力,只不过用了一盏茶工夫,就已来至贪婪殿前——原来他方才观微得知白从云此刻正在贪婪殿内,只是朦朦胧胧瞧不清楚。
眼下正值午错,贪婪殿内诸弟子皆有些倦意,正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打盹,却猛然间见尊上大人竟然到了,都吓了一跳,又见他面现冰霜之色、似隐风雷之怒,更不敢招惹,正待要进去通报去,却见他已大步流星地直闯进偏殿去了,众弟子何曾见过他们向来恬淡无争的尊上大人竟是这般模样?皆吓得咂舌咬指,大气也不敢出了。
只说今日摩严正在偏殿私授白从云遁迹秘法,叔侄二人正修炼在紧要时刻,却只听殿门一响,竟有人大喇喇闯了进来。
摩严是最疼这个侄儿的,今见竟有人胆敢惊扰他之修行,登时勃然大怒,“呼”的一声跳将起身来,先落一层结界将白从云护住,才转身面对来人。
不想那人竟是二师弟白子画,摩严微微一愣,正待开口,白子画已火急火燎地开口问道:“小骨可曾来过?”
听他问得蹊跷,摩严又是一怔,才据实答道:“并不曾。”
白子画深知这儿子与徒儿份虽母子,情却似好友,自来甚是投契,二人若到了一处,不知要闹出多少匪夷所思的故事来,实在令人难以招架,所以兀自疑心有他,又问:“云儿可是今日一整天都在这里?可曾去了别处?”
摩严不知他所问何意,只好又据实道:“云儿自昨夜亥时就在我这里修炼,并不曾去过别处,更一个旁人未曾见过。”
白子画如今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哪里有心情与他细说?听了他的话,不过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摩严却恐又生了什么变故,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拦住他关切道:“可是千骨她出了什么不测不成?可需我帮……”
白子画怕他误会,忙摆手释道:“师兄不必多虑,并没有什么人敢……这事、这事,唉……”说着,不觉更增了懊恼,也便不多说,挥袖御风而去。
摩严还要拦他,却哪里还寻得到他的身影?只好长叹一声,返身又回殿内去了。
只说白子画此番又为探得徒儿踪迹,更是发急,转眼来至云端,空有一身本事,却不得施展,想着小徒儿不知现今正在何处心伤,不由得又爱又恨又怜又怨起来——方才他听了单春秋所言,当真是莫名十分,亦是细思了一回才想明了什么无相仙姑、什么春纤仙子的前后关窍——他历经千年,哪里将这些小事一一放在心上,早已将此人此事忘了个干净了。
若说他与那仙子间,自认清清白白,可不知为何会有那些匪夷所思之事传出,竟害得徒儿伤心至斯,白子画心中又是懊恼这飞来横祸,又是忧心徒儿如今是否安好,又是怨怼小徒儿不该如此偏听偏信,竟丝毫不将自己往日待他的情义放在心上,一时间思绪万千,不由得呆了。
他独自一人在云端伤怀,不禁又将自收徒以来这几百年的风风雨雨在心中翻腾了一遍,更增凄凉之感。如此也不知又过了几许时候,他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却想起一地来,登时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也顾不得什么,念动法咒,追风逐电般赶了去。
那处原也不远,不过片刻工夫便已到了。
这不过是东海上一个普通小岛,离长留不远不近,岛上遍植鲜花,自空中望去,五彩斑斓,壮观至极——原来正是当年杀阡陌赠予花千骨的花岛。
白子画身在空中,挥袖广布神力于那岛上,虽未寻到花千骨一丝半点踪迹,但却感知果然有人不久前便已登临此岛,不由得心内暗笑——这小徒儿倒也谨慎,深知他二人法力之较如蚍蜉撼树,恐弄巧成拙,所以也并不设什么结界,只悄悄掩藏气息躲了,要自己反而难查。只是此岛于海上实在隐秘难寻,若不是她,又有谁能踏足?
想到此处,白子画忙降落云头,理一理衣冠,大步踏上岛来。
此时正值盛春,这岛上云蒸霞蔚,百花齐放,端的惹人遐思,可这尊上大人心中有事,有哪里有心思赏花,只匆匆穿花度柳、细细左查右访,在岛上寻起徒儿来。
这岛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白子画足足寻了两盏茶工夫,却一无所获,眼看天色将晚,他心中自然急起来,忍不住开口唤道:“小骨,师父来了,还不快出来?”
喊了几句,并不见花千骨来答话,想着她此刻心中的蠢念,白子画又气又怜,口气也渐渐和软了下来,又道:“师父知道你心中委屈,你且出来,师父现与你分证,岂不好过你这般自苦?”
如此又说了许多这般软语,却仍不闻她回应,只余鸟语啁啾罢了,白子画心中更急,脚下越行越快,又费了许多时候,总算让他寻到了些蛛丝马迹——只见一株桃树下芳草纷乱,似曾有人在此处坐卧过。
他心头一喜,忙俯身细看了看,却又并无其他痕迹,正纳罕她此刻又藏身于何处时,却忽觉耳边一阵轻响,有一物自背后振翅而去,似是虫蛾之属。白子画心中一动,还未来得及细想,已长袖一卷,立时将那物摄在半空。
试想他如今得登神位,神晕透体而出,又有何般翎羽草虫能够靠近?显见此物非为寻常了。
果然,待他回转身来,见那物寸许大小,面貌不清,肋生双翅,周身胭脂作色,却是个小小桃花精灵。
“你……胡闹!”知是她故弄玄虚的施了个障眼法罢了,见她尤自左冲右突地挣扎,白子画不禁又气又笑,忙弹指施了个法术,要令她显出本像来。
怎奈这小徒儿早已被他宠溺得胆如天大,且她此刻又正在气头上,哪里能够受教?立时生生撑出一团结界来,将自己护在其中,不肯使他之法术得逞。
师徒两人这般比拼,花千骨自然是全力施为,白子画却骑虎难下了起来——若说生生迫她,以他的法力,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她如今本就与自己生了嫌隙,倘如此,只怕更不好转圜了。
正在这左右为难时,那小徒儿却忽然换了心意,也不待他的法术,只意随心动,“呼”的一声化作寻常大小,足尖一点,施展轻身功夫,如玉燕凌空一般,自他肩头越了过去。
“小骨!”她这一下着实使人措不及防,白子画一晃神间,她已向外奔了丈许远。
与她多年相伴,又怎能不知道她的小小心思?见她不用法术,白子画自然也不敢与她对峙,只好亦收了神力,提气飘身而起,向她疾追而去。
他人高腿长、功夫又好,不过片刻,便已追了上去,伸掌在她肩上作势一拍,作势向自己怀中一带,柔声道:“小骨,我……”
不料话未说完,她却猛然顿住脚步,翻身回臂,斜下里一招“青云出岫”,夹着猎猎风声狠狠向他面门劈来,口内尤道:“谁要你来找我?!”
“你……”白子画又哪里料想得到?好在他实在是见过风浪的,脑中虽未及思想,脚下却已迈步闪避了开去。
“你…哼!”他若不避还好,这一避,反而更增了花千骨心中气恼,只见她秀眉一挑、足尖一点,纵起一丈有余,中宫直进,以一招“天坤倒悬”向他又攻了过去。
有了方才的教训,白子画又哪里再敢闪避?只好略低了头,凝步不动,硬生生接了她这一下。
她如今功力精进,这一招“天坤倒悬”又使了十成十的力,如今径直落在他胸腹之间,只听“嘭”的一声,饶他是铁打的身子,也不由得晃了一晃。
“你…你!”花千骨心内本就浸着一缸醋,如今见他硬接了这一招,还道他定是心中有愧,不由得更增了恼怒,起手一招“道冲不盈”又复向他攻去。
白子画却只岿然不动,以不变而应万变,依旧硬接下了她这招。
不想她此刻正是醋令智昏之际,哪里想得了许多?一时间打得发了性,闷哼了一声,接着又一招“和光同尘”向他全力攻去。
这一招“和光同尘”是绵里藏针的杀招,看似以拳击他左肩,实则将近他身时已变拳为刀,要取他心脉大穴“灵台穴”。
如今两人贴身而搏,这一招不过在电光石火之间。眼见白子画修眉深蹙、俊目低垂,又要生生接下她这招;花千骨的掌刀却忽然一慢,停顿在了他心口三寸处——原来她虽在盛怒之下,但也始终念着他百年前为自己锻魂炼魄时心脉处落下的旧伤,虽说当日在蛮荒中已然痊愈,但到底非比寻常,这又让她此刻如何忍心下得了手去?!
“你…你,冤孽啊!”念及此事,她胸中更是五味杂陈,一时间茫茫然不知所措,呆愣了半晌,才撤掌回身,心中又到底不忿,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骂了他一句,拧身便走。
却说这半日来煎心熬肝,如今好不容易见了她面,白子画又哪里肯放她走?忙一步上前,伸右臂要来拉她,口中亦柔声道:“小骨,你先消消气,我……”
不想话未说完,她已抱住了他伸来的右臂,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小骨!”这徒儿自入门起,就最是乖巧可人,做了自己枕边人后,更是温驯似水,从来也不曾如此,白子画一阵错愕,知她是真的恼了,心中一慌,便也不敢抽臂回身,只任由她咬着,边蹙眉忍痛边软语道:“师父就在这里,凭你如何处置皆可,只是你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才好。小骨,如今你多少也消了些气,听为师将那琅玕洞主之事细细说与你听,可好?”
花千骨却哪里听得“琅玕洞主”四个字竟然自他口中吐出?!登时醋火攻心,将他手臂重重一摔,“呸”了一声,怒道:“谁要听你的鬼话?!还说什么‘不染纤尘’、‘孤高无两’,不想却曾背着人行那般不齿之事!”说着,拧腰抬步,又待再逃。
白子画却哪里容她,忙翻手扯住她,辩白道:“你我师徒、夫妻多年,难道你不要信我、反而去信那些不相干的外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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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醋海微澜》(五)
不想这句话却正触动了花千骨的情肠,她不由得眼圈一红,委委屈屈、抽抽噎噎地道:“什么‘外人’、‘内人’的,总之我不过是你的徒弟,这么多年,从来也没被你当做‘内人’对待!”
他们这桩姻缘,先师徒而后夫妻,本就世间少有,二人本就亦师亦夫、亦徒亦妻,她猛然如此一问,白子画也不由得一怔,竟无一语作答。
见他如此,花千骨更是伤心欲绝,越想越是自怜自伤、悲从中来,索性一顿足坐了下来,垂首抱膝,凄凄惨惨戚戚地哭了起来。
她生来本就声嫩喉清,不期这一哭,当真如琉璃落地琼瑶碎,生生将一旁的白子画磋磨得三魂若失、七魄已落,一时间五内如沸,方才已思虑得的万般言语皆哽在喉间,半句也说不出口了。
如此,这师徒夫妻二人一坐一立,一个眉颦春山、眼泛秋水,哭得梨花带雨一般;另一个修眉深锁、俊目凝霜,郁得愁肠百结。尽皆默默无言,垂头不语起来。
也不知过了几多时候,好不容易白子画才省了过来,但看着眼前泪似泉涌的小徒儿,却又着实不知如何是好起来——若换做旁人,定会打叠出百般花言巧语来哄得她展颜,但于他这寡言少语之人,却难。
眼见日渐西垂,正晒在她面上,映着泪光,好不凄楚,白子画心中又痛又怜,忙挥手召了一片云彩来,笼在她头顶遮阳,自己也弯腰、屈膝在她身旁二尺远缓缓坐了下来,悄悄自怀中取了一方帕子出来,试探着塞在她手中。
却说那花千骨此刻只顾着自己伤心,哪管其他?见了帕子,也不多想,只一把夺了,就去拭泪。
见她并未推拒,白子画心下稍松,略挪了挪,距她又近了些,半晌,见她仍无推拒之举,便缓缓伸出手臂来,若有似无地轻轻揽在她腰上。
岂料这次花千骨却不肯乖乖就范,将那帕子一摔、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便柳腰一拧,就要站起身来将他甩脱。
好在白子画总也算是福至心灵,偏不放过她,无论她如何扎挣,大手却无赖泼皮一般在她腰上越箍越紧,不消片刻工夫,就七手八脚地将她揉进自己怀中去了。
她本是白子画养大的,视他如师如父,此刻又心内含悲,感受到他熟悉的气息,不由得更增悲愁,竟扑进他怀中,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小骨……”见她如今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白子画心中又怎能不痛,胸中虽有无限言语,偏不知如何开口,斟酌了半晌才道:“你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只管说与师父听,师父与你辨析辨析。”
只说花千骨今日听那两仙童提及白子画与春纤的旧事,本也并不十分相信,只是又带累着想起诸般旧事,这才一时气急了起来,待到了杀阡陌处,本拟他这作姐姐的自然偏着自己,不料竟连他也被白子画笼络了去,不由得更增悲愤,这才一怒躲到这花岛来。她独自一人在此处,不免胡思乱想,时候一久,更是自怜自伤,将白子画的罪过在心中更坐实了几分。
只是她是蛮直性子,此刻闹也闹了、哭也哭了,心中郁结已解了七八分,回神细想,隐隐也觉自己似乎过分了些。
此刻听他问起前情,又一眼瞥见了他臂上伤处,不由得心中更虚了些,也不肯抬头,只将一张粉面掩在膝上,闷声道:“我…我明明听见人说得言之凿凿,说…说师父你当年…当年是因与春纤仙子双…双修,才得了仙身的。”
“你……”虽之前已于单春秋口中听了一鳞半爪,但这言语竟自花千骨口中说出,白子画也觉一颤,连忙道:“这是说得哪里话来?当年…当年我得仙身那夜,确实是与琅玕洞主在一处,不过我与她不过一面之缘,也是近日在仙岛护法时才知她便是当年那无相妖,只是这双修是从……”
他这边厢话未说完,那边厢花千骨已捉了他的错处,抬头插嘴道:“此处即知师父是浑说!九重天群仙宴上,那春纤仙子曾数次上前来给师父献殷勤,难道师父就视而不见、毫不知情?”
听了她这话,白子画不禁愕然道:“这…这是从何说起?”
闻言,花千骨更气,狠狠给了他一记肘锤,撇嘴道:“怎么没有?咱们只说上次,那什么仙子穿得…穿得招蜂引蝶、锦簇花团一般地来咱们席前祝酒,虽明里是与我谈讲,暗里那媚眼儿向你抛的,几乎没跌出眼眶呢!”
见她一张俏脸上兀自挂着泪珠儿,却又是一副义愤填膺模样,白子画不禁哑然失笑道:“这…这为师可当真未曾留意,有你在,我哪里还有心思看旁的女子去?”
他这本是剖心剖肝的一番表白言语,不想听在花千骨耳中,却偏偏变了味道,只见她面色一冷、重重一哼,恶声恶气地道:“若如此说,这四十九天里我并不在师父身旁,师父定然是美美地将那仙子瞧了个饱了?!”
“呃…你……你!”若论旁的,十个花千骨也不是白子画的对手;但若论强辩争论,就是一百个白子画捆在一处,也绝不是花千骨的对手。只这一句,白子画已被自家徒儿堵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他如此,花千骨以为占了上风,愈发心内自得,遂又狠狠道:“所以,也不知师父大人与这仙子到底有什么宿世的孽缘,竟牵扯了这上千年呢!我的仙身是师父送的,难道师父大人的仙身却是那仙子送的不成?嘿嘿,不想师父大人竟还有这般艳福!哼,且说你我成亲也两百余年了,也从不曾见你提起从前得仙身的事儿,可见定然有鬼!只怕先前那二仙童说的就是真的也未可知!”
闻她此言,白子画不禁也有些急了,但此事又实在不好明说,嗫喏了半晌,才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小骨,这你确实是冤枉为师了,若不信,你只管往那‘镜花水月’上去想罢了。”
“‘镜花水月’?什么‘镜花水月’?!”花千骨如今正在气头上,哪里有心思与他打这哑谜?只嘟囔了一句,却不肯去细想。
白子画无法,只好站起身来,自墟鼎中召了横霜出来,握在手中,退开丈许地方,一招一式地舞起当年那套“镜花水月”来。
花千骨哪知他系何意,先还不肯抬头,但他舞得时候久了,也不禁心生好奇,忍不住抬眼观瞧。
且说这“镜花水月”虽不可对敌,但擅能清心、修身,且当年乃他亲手传授,是那段苦涩记忆中仅有的几抹亮色。只是自从她复生以来,白子画却再不令她习练这套剑法了,而是又教导了一套“弗居剑法”,要她时常舞来。
只记得当年二人方成亲不久,于越州小住时,某一日她曾一时兴起,意欲舞一舞这剑法来给他看,不料他却百般拦阻,只说她身子弱,这剑法于她现今有害无益,不练也罢,她自然乖乖听话,自那以后,就将这剑法搁下了。故此,花千骨倒是有二百余年未曾习练、亦未曾见过这“镜花水月”剑法了。
如今夕阳余晖之下,白子画长身玉立于空中,手内执着寒光闪闪的横霜舞得正疾。
但见他周身白衣胜雪、神晕夺目,端的是清姿卓然、莫可逼视,依如当年一般无二,即便正与他赌气,花千骨也不由得在心底暗暗赞了几个“好”字。
不过片刻,他已舞了几招,仍似当年一般蹁若游龙、矫若惊鸿,并无二致,但渐渐花千骨却有些纳罕起来——只说这“镜花水月”讲究的就是一个“空”字,但如今…如今这剑招的架势还在,只是这内里却实在与当年有些不像。
她原也是精通这剑法的,心中既存了疑影,自然暗自留心推敲,眼见白子画一招“以色生空”舞过,衣带拂风正掠过她之面庞——花千骨深通剑道,又熟读《七绝谱》,胸中亦是大有丘壑,只这微一感应,立时既福至心灵,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原来、原来这“镜花水月”剑法所持、所秉的正是那一道先天混元之气,即凡间常说的“童子功”是也,只是如今他与自己成了亲、失了真身,这剑法自然便无法如先前那般施展了。他之此举,是要自己明白,那二仙童所说的所谓什么千年前的“雨夜双修”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想通了此节,花千骨也不禁面上一红,啐了他一口;又想起当年他教授自己这剑法时的用心,她更是惊骇,便随手抓起地上一块石子来,“啪”的一声掷了过去,算是止住他的剑招,可嘴上却不依不饶,重重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地道:“这又算什么?!难道师父是在怪我?那二仙童说的虽不可信,但无相祠中的四瓣桃花、断折长剑,难道也是假的、是有人成心要冤你不成?”
白子画却不曾自单春秋口中知晓这些细枝末节,不禁一愣,忙几步抢至她身畔坐下,细问道:“你……这是从何说来?”
花千骨忙不迭地挪开了三尺远,鼻子里“哼”了一声,双眼望天,冷冷道:“京城左近那翠华山上什么无相仙姑庙里所供的这些,难道不是师父你与那什么仙子的定情之物?嘿嘿,好个‘春纤抚素’,还有‘有匪此来,既唱应须和’,白纸黑字的,明明出自师父大人的亲笔,难道也是假的不成?!”
白子画越经千年,不知渡过几多风浪,且实在又是淡漠性子,早已将先前那些末节小事忘了个干净,如今听她这般说,实在是一头雾水,也只好默然不语,低头作法观微那翠华山中的庙宇。
他到底神力通天,不过片刻工夫,便将翠华山那庙内情形瞧了个明白,也渐渐忆起了当年之事,不由得心中一叹,也解了几分自家徒儿如今的心情,但他自知不善言辞,也只得另想了个法子来辩白。
既然有了主意,他反而心中安定,广袖一挥,落下一道结界护住二人,忽然伸出手来,猛然执起她的手。
花千骨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还道他是自知理亏,所以才如此赖近身来求和,故不肯就范,“呼”的一声站起身来,正待摔开他的手,却忽然被他在腰间一扯,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哎呦”一声坐倒在他对面。
“你…你,”只来得及喊了这一声,她只觉眉心一热,眼前金光一闪,脑中便混沌起来。
飘飘荡荡不知过了几许时候,待再醒转时,花千骨却觉身已不在花岛,似是正处于一处深山之中,且天色竟已全然暗了下来,抬头见那满天繁星,想来怎也有戌时了。
这……
难道是又有什么敌人袭来,才使她堕入如此之境?
“师父?”骤然置身此间,她自然有些惊惧,一时间暂将二人方才的龃龉抛之脑后,战战兢兢四处环视,小心翼翼唤着他的名字。
可那四野一片静寂,又哪里有人回应?
正在这又慌又怕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响,又有白光一闪,竟自半空中凭空落下一个人来。
但见来人,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墨发如染、面似冠玉,相貌俊美无俦、风采翩翩绝世,可不正是她师父风霜一剑白子画是谁?
“师父!”她本在惴惴之时,陡然见了他,也顾不上旁的什么了,只欢声叫着,向他奔了过去。
此时二人相隔不过二三丈,花千骨脚步又快,不过眨眼工夫,已距他不过三尺左右,却又生了蹊跷。
虽说白子画乃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但待她到底与寻常人不同,闻她相唤,从没有不出声答应的道理。可现今,他不止未有开口,便是看也不曾看她一眼,只管将长剑横在胸前,双眼灼灼望天。
花千骨心知有异,硬生生停下脚步,也不敢再开口了。
她追随白子画久了,自然也练就了机警性子,忙环顾四合,却又未见有异,便只好又向她家师父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花千骨不由得大吃一惊:眼前这个白子画,虽与他家师父面貌一般无二,但一者,那人手中所持并非横霜,而不过是一柄寻常仙剑;其二者,那人周身并无神晕护体,便是连寻常仙晕也无半点;其三者,那人虽眉宇间虽亦有孤高之态,但总较他家师父少了几许淡然笃定神情。
难道……
花千骨心中一动,忙加快了脚步,行至那“白子画”身旁,踮起脚尖、伸出玉手,向他颊上摸去。
不出所料,那“白子画”对她果然熟视无睹,且她之柔荑竟缓缓穿过了他的身体,直直透了过去。
见自己所料不虚,花千骨登时松了口气——那年她于长留山外遭残影伏击后,白子画亦曾施展这般法术,使自己入了他多年前的记忆。既然经过、见过,她便终于放下心来,想着她家师父耗费法力以行此举必是要自证清白,不禁有些好笑起来。
一念及此,再瞧着眼前这白子画,花千骨不由得笑了起来——想来这就是一千多年前那个乳臭未干的白子画了,嘿嘿,不曾想自己竟有这机缘,还能得见她家师父这般“纯稚”模样,当真是难得啊难得!
既然是他属意要她看的,她又怎能拂了他的好意?花千骨嘻嘻一笑,哼着小调,背起手来,踱方步绕着这白子画细细端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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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醋海微澜》(六)
果然,这千年前的“年轻”白子画确与她识得的那个主持仙界大局的白子画大有不同。
这个白子画,虽着的是白衫,但不过是长留弟子的寻常服饰;腰间所悬的,更不是那凤羽所制的宫羽,而只是区区宫带罢了;眉目虽无二致,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巍似玉树之临风,但顾盼间却少了几分持重沉稳,却又多了几许意气之态,倒令她颇觉生疏。
花千骨越看越奇,不觉忘情,在他身上拉拉此处、扯扯那里地动手动脚起来。
不想正待细细赏玩时,却忽听空中传来“轰隆隆”一声巨响。
花千骨不曾防备,自然大吃一惊,她是积习已久,立时熟极而流地向一旁那白子画怀中缩去,不料却扑了个空——原来那白子画却似乎对这雷早有预料,亦不理睬她,只立时仗剑御风而起,急如流星、快似闪电般的往发声处疾飞而去。
花千骨心念一动,忙也跟随他向上而去——好在身处此地她倒无须耗用什么法力,只是动动念头,便罢了。
二人双双飞临半空,只听几个焦雷劈过,天幕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狞笑着自云端露出身形来。
那怪降落云头,使一柄铜锤指着白子画,纵声长笑道:“兀那小子,你不过才学了几日本事,竟然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方才是****不小心才着了你的道,来来来,咱们正大光明地再大战三百回合!”说着,手中铜锤乱舞,自空中扑下来与白子画战作一团。
这边厢二人斗战正酣,招招斗狠、处处争先,那边厢观战的花千骨却觉新奇十分,只管凝眸附手地围着这二人乱转起来。
原来她自于瑶池识得白子画起,便从未见有人斗胆称他为“小子”,更从未见有人在他面前胆敢自称“爷爷”的,如今听那怪竟如此说,不由得暗自好笑,要看她家师父如何应对。
再者,她识得的白子画,功法、道术皆已臻化境,从未在过招时落于人下;如今这个白子画,连仙身也未得,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手内无论剑招还是法术,都不过是末技而已,对阵时眼见得便捉襟见肘起来。这左支右绌的尴尬局面,亦是她从未敢想在自家顶天立地的师父身上的,如今见了,自然引为奇景。
但花千骨亦知此间不过是白子画千年前的记忆罢了,眼下虽抵挡不住,待时机一到,他定有法子脱身,故她也并不十分忧心,只在一旁悠闲自在观战。
只说那梼杌妖是个粗鄙之人,手中连下杀招,嘴里也不肯闲着,不住口地将“爷爷”、“小子”一般的村言骂将出来。
白子画却也不还口,只一心一意地与他缠斗。
梼杌妖本事在他之上,奈何却没有他心思缜密,故一时竟不能取胜,只好一招一式地与他拼斗,时候久了,斗得发了性,那怪忽然虎吼一声,使铜锤一挡,向前疾冲,拼着受他些拳脚,也要强进猛攻,结果了他性命。
白子画自然不敢硬接,百忙之中御风而起,避其锋芒。
那梼杌妖多习练的是直来直去的蛮硬功夫,哪里及得上他身法迅疾?自然扑了个空。
他一击不中,恼恨得哇哇怪叫道:“贼小子,这般躲躲闪闪,算什么本事?呸!”
那边厢白子画自然不肯反唇相讥,只见他端立空中,长袖翻飞、临风而立,虽无日后飘然出世的冲澄与舍我其谁的霸气,但另有翩翩态度——端的是香培玉琢,凤翥龙翔,其意如龙游曲沼、其素若月射寒江,在这一片淡极、清极之中,却又无端透出极艳的一段风情,恰好似雪中孤梅、雨下梨瓣。
“师父……”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花千骨不由得瞧得有些痴了,喃喃唤了他一声,正待再近前一步,却忽见他微阖俊目、慢启檀口,左手上下翻飞,结了个繁复手印,凝于右掌剑上,广施控水法术,竟不知自身后山中何处引出两道汹涌银波来。
这水龙薄日月、伏光景,着实蔚为壮观,便是以今时今日的阅历视之,花千骨亦是一惊,忙退开丈许。
只说那两道水龙实在去得迅疾无匹,不过眨眼工夫便已攻到梼杌妖面前。
梼杌妖生性属火,本应惧水,他虽知眼前这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可小觑,但也并不十分惧怕,故也不闪避,只挥一挥手中铜锤,临空画了个斗者阵符,调动体内先天所禀之妖力灌诸其中,便将那两道水龙挡了回去。
但这两道水龙乃是白子画凭全力所摄,如今被梼杌妖所破,他又哪里担待得住?顿觉反噬汹汹而来。白子画暗叫不好,忙将广袖一挥,拢二水龙于身侧,护住自身,方扶膺喘息调息。
花千骨远远望此时此景,见自家师父为水所簇,在一片波光之中若隐若现,益发显得形貌昳丽,莫可名状,不由得更是心思浮动、遐想万千。
可那梼杌妖见了这旷世之状,却丝毫没有艳羡之情,只阴恻恻笑,道:“兀那小子,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又何必如此不自量力地赶着要作我锤下之鬼?!”
白子画不欲与他多言,只是无悲无喜地淡淡答道:“凡我正道中人,皆以伏魔卫道为己任,任谁见了你吞吃生人、夺取生气以炼化地煞离火那邪术之事,自然个个奋勇当先、诛你而后快!”说着,长眉一敛,又复挺剑猱身攻了上来。
那怪见了,亦举锤相迎。
如此一来,这一人一怪又翻翻滚滚地斗在一处,直杀得天昏地暗、星月无光。
只说这白子画不过二十几岁年纪,修为尚浅,时候长了,哪里是面前这修行了几百年的老怪之对手?连连换了数种仙术、剑法,均不见效,且他只是凡身,气力有限,如此鏖战,自然渐渐便露出不支之相来。
那怪亦看了出来,心内暗喜,手上铜锤更舞得密不透风,要使个“拖”字诀,累也累死这黄毛无知小儿是也。
二人堪堪又斗了两盏茶工夫,白子画已是强弩之末,额上见汗、眼前生花,只怕不多时便要败北,到了这千钧一发之时,他也只好将心一横、长啸一声,左手捏了个古怪法印、口内念念有词,忽然于虚空中引出一道玄色符咒来。
这符咒花千骨自然识得,那是长留秘术五雷伏魔符,但看此咒上附有之无上仙力,以眼前这白子画的法力,是定不能够的,且又呈玄色,而非水系银光,恐怕是出自师祖衍道手笔也未可知。
正思忖间,对面那怪见了伏魔符,也暗暗心惊,不由得怪叫一声,目眦尽裂地吼道:“好小子,竟敢如此算计你爷爷,你也给我吃一记好的!”说着,一道黝黑魔气自他铜锤中猛然窜出,铺天盖地地直奔白子画去了。
且说白子画此刻正在施法催动五雷伏魔符,哪里还有心力抵挡?眼睁睁见魔气汹汹袭来,却并无法子应对,只好手下着紧催动那符。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那五雷符所附之仙力与那怪倾全力而出的魔气冲撞在一处,一时间地动山摇、星月变色,二人皆受反噬,双双跌落云头。
但那怪之力本就较白子画为高,虽也受了些不轻不重的内伤,但尚不算沉重,旋即拼起残余法力,化出一个掌心雷来,隔空向白子画劈了过去。
白子画此刻只觉胸腹间一阵气血翻涌,恐怕已有要紧处受了伤,实在不能再作他法,只好蹙眉阖目凭全力凝出一个护体结界来,将自己笼在中间。
但那怪之掌心雷哪里能容得人小觑?眨眼间便击在白子画结界上,力道之大、法力之精,竟使他闷哼一声、生生咳出一口鲜血来。
“师父!”不想他竟受了伤,花千骨早忘了身处何境,立时吓得花容失色,向前抢了几步,要扶住他。
不想她尚未近身,白子画已再支持不住,面前护体结界轰然而碎,自己也掌不住疾飞而去,直没入身后隐隐青山之中、目不可视。
花千骨见状,忙也随着她家师父方向追了过去,眼见还有不过两丈之遥,只听那怪在后狞笑道:“好小子,你且等着,待明日此时你爷爷伤愈,我再来亲手结果了你!”话音刚落,又见他匆匆念了几句咒,那掌心雷便幻化做一道天罗地网,竟将白子画困在那山间的一处所在之中。
“这……”放眼一望,果见此处正是翠华山,花千骨心中一动,忙也寻着白子画没入山中。
只说现今的白子画,不过道行微末,方才生受了那怪的掌心雷,自然生出些不轻不重的内伤来,待落在地上,亦是喘息了半晌,好不可怜。
花千骨在旁看着,虽知不过是旧日景象,但也不禁心生怜惜之情,却又苦于无可奈何,也只得缩手一旁、怜惜哀叹罢了。
如今已是戌正时分,更深露重,白子画本就受了些内伤,哪里禁得住?待略平复了,便一手抚膺、一手支撑着慢慢站起身来,要寻一个妥当的所在,暂且落脚。
花千骨是扶也扶他不着、搀也搀他不得,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后,随着他在山间蹒跚前行。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不过行了一炷香时分,竟有一个山洞豁然眼前。白子画于洞口处细看了看,查之无异,方长叹一声,抬手施了个法术燃起火来驱散了洞内鸟兽,自己才慢慢行了进去,后又返身移了几块大石来挡在洞口,算是掩藏。
见他如此,花千骨自然也轻轻巧巧随了他入了洞,要看他往后如何。
且说那白子画,好在方才有附在那五雷伏魔符之上的仙力护体,故他倒是伤之不重,不过落了道结界、清心打坐行功了小半个时辰,逼出一口淤血来,便气血通畅,复原如初了。
只是他如今被那怪封印在此山中,既不得向外呼救,又实在不是那怪对手,待到了明日,该如何是好?想到此处,连花千骨也不禁替他急了起来。
偏此刻那白子画倒是气定神闲,在洞中踱了几步,忽然沉声道:“出来吧!”
这边厢他话音刚落,那边厢花千骨已吓了一跳,心中念头电转,难道……
正胡思乱想间,却只听淅淅索索一阵轻响,忽然自洞底的岩壁后袅袅娜娜转出一个人来。
但见此人青丝如雾、蜂腰似握,一身灰衣灰裙,显见是个女子,只是一张面孔隐在洞内阴影中,使人不得而见,但见她体态聘婷、步履轻盈,颇有婀娜之姿,却又显见是个美女。
不想她家师父千年前竟在山中有此奇遇,花千骨登时想起平素糖宝自凡间搜罗的那些话本来——依那话本之言,此番一时落拓的白公子,可不正该匹配一个风流多情的妖精女鬼来演出一场一见钟情的旷世情缘么?!
想到此处,花千骨心内如打翻了七八个陈醋坛子,登时酸了个倒仰儿。
孰料正在她这拈酸泼醋之时,那女子已向白子画低低福了一福,轻声道:“公子纳福,贱妾这厢有礼了。”
原来白子画方才打坐调息时便已察觉这洞中尚有他人在侧,只是既然对方按兵不动、未曾有于他不利之举,他便也不曾多口,直到伤愈方才唤了她出来。
一旁的花千骨本就在神思不属之际,那女子这忽然一开口,登时将她骇了一跳,立时便熟极而流地闪在白子画身后以避之,半晌才探出半张脸来悄悄查看。
只说白子画方才一直背对这女子,她只得见他挺拔身材、伟岸风姿,如今得见了他的正脸,不过一眼之间,竟忽觉芳心乱撞起来——原来这白子画实在是生得眉如墨画、目似朗星,姿容俊美、神采不凡,却偏又生就一段孤高出群、目下出尘态度,反较那些温柔可亲之人更易令诸怀春少女生出倾慕之情来。
那女子本就少见生人,如今不成想竟忽然见了此等样凤表龙姿人物,一腔情丝立刻飘飘荡荡黏在了白子画身上。
可惜白子画却早已对众女子的此种态度视若无睹,也并不假以辞色,只淡淡道:“此处方圆几百里皆是那梼杌妖所辖、以他为尊,我见你有些妖气,适才却不曾伤我,难道不与那梼杌妖一属?”
不想他这一问,倒触动了那女子的伤心事,但见她肩头微耸、面庞低垂,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似乎是呜咽着道:“我…我不是那梼杌的手下,可…可却又实与他有些关联。”
听她这话实在蹊跷,白子画只好又问:“你此话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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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醋海微澜》(七)
想白子画面貌俊美、又身负正气,那女妖本就对他以青目视之,如今又说了几句话,竟莫名生出了亲近之意,不由得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公子,我…我本是梼杌妖的女儿。”说着,上前一步,自洞壁暗影中走了出来。
白子画与花千骨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只是这不看还罢了,一看之下,饶是白子画这般淡定沉着之人,也不禁暗暗心惊,何况花千骨哉?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几乎尖声惊叫了出来!
原来,这女子面上一片清白,竟然并无眉、眼、鼻、耳、口等五官。
“你…原来你就是春纤仙子以前……以前的样子!”这边厢花千骨惊得已忘了自己只是个世外看客,失声叫了出来。
那边厢白子画也暗自惊异,只是他天性淡然,又顾及她毕竟是个女子,故此面上仍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原来你是胎里化成的无相妖,倒是出乎我之意料。”
见他并无什么过激言行,那女子心中略略好过了些,便又凄凄楚楚地道:“我母亲本是这山中千年的何首乌,得了风露,修炼成了人形,后来嫁与梼杌为妻。初时他二人倒也相安无事,后来不知哪一年,来了个游方术士,为梼杌卜了一卦,说他终会为自己的亲女所杀,其时我母亲刚刚怀了我,那梼杌听信了方士所言,便要杀我,我母亲哪里肯依?二人立时起了争执。那梼杌本是薄情之人,于他而言,别说是我,便是我母亲,要他立毙于锤下,他也不会多眨一眨眼睛。好在我母亲深知他的脾性,趁他不防之时拼了全力才逃了出来,无奈那时我还未及长成就在胎中受了重伤,无法如常降生,我母亲不忍我未见天日即便夭折,所以动用逆天禁术,在腹内将我炼化成了无相妖,才产下了我。这些年来,母亲带着我在这山中东躲西藏以避那梼杌的搜寻,我虽渐渐长成,但母亲却终于熬不过当年施用禁术时所遭反噬,过世了。”说着,那女子不由得低沉了脸色,十分黯然,只是她无口无目,并不能哭出声来。
正所谓“虎毒不食子”,不想这春纤仙子竟有如此不堪回首的过往,花千骨听了,也不禁暂抛了方才的醋妒心思,有些同情她了。
白子画是深藏不露之人,听她说完,只点了点头,也并不出言安慰,只淡淡又道:“原来如此,在下长留白子画,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不想那女子被他这一问,更是触动了心事,又默默无语了半晌,才勉强答道:“我无名无姓,只因我母亲深恨我父亲当日行为,故不肯与我起个名字,我并不曾见过几个外人,所以虽无名无姓也并无多大关碍。”
不想她竟还有这般往事,似白子画这般人也不禁暗自唏嘘,只是面上仍不露声色,只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冒昧了。只是如今我被那梼杌怪困在此山之中,方才他亦被我师父的五雷符震出了内伤,我算定他约有两日工夫才能恢复,到时候他定会来此寻我做个了断,不如姑娘速速离了此地,以免殃及池鱼。”
那无相妖低叹一声,道:“我与那梼杌怪生来有血气相和,遥遥有感,如今既已在他这封印之下,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听她这般说,白子画也不禁歉然,但也知这是意料之外的无法之事,只好叹道:“也罢,天意如此,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眼下还有工夫,我欲静心修炼,以待来日,姑娘你还请自便。”说着,便寻了洞中一块洁净地方,双足跏趺、手结定印,修行起来。
这无相妖本就是无依无靠之人,又正是思春慕色的年纪,如今乍然见了白子画这般潇洒人物,一腔情丝早已系在了他身上,哪里还舍得往他处去?便也依着洞壁坐了下来,以手托腮,只管痴痴瞧着他罢了。
且说一旁的花千骨,虽瞧不见那无相妖的神色,但见了她这般痴恋秘爱的意态,又如何能够无动于衷?自然已是怒发冲冠了,但偏又无法、无处发作,只好气呼呼向白子画身畔一坐,嘟起粉唇、以手托颐,也不再动作了。
转眼间又匆匆过了两三个时辰,白子画只端坐在那里纹丝未动,在旁的花千骨却忽觉有异——但见他面色青白、额间冒汗,周身更是抖衣而颤。
“这……”虽知他此番定能逢凶化吉,但她到底是关心则乱,忙站起身来细瞧。
待离近了,只见他身畔时有清冷光晕透体而出,却偏不能持久,只是时强时弱、时有时无。
“啊,原来…原来师父你是在打通仙脉!”花千骨大吃一惊,以手掩口,失声叫了出来——虽说她的仙身尽是白子画相赠,但到底修仙日久,也是经过见过的,故此一望便知。只是如今外有梼杌妖虎视眈眈、内则他又受了伤,这打通仙脉乃是登仙最关键的时刻,最忌过急、过燥,如今这当口实在不是好时机。
这边厢她还正暗自忖度,那边厢白子画果然就已出了岔子——只见他通体汗出如浆,一张俊面忽然半边煞白似冰、半边嫣红若血,捏诀的双手更是抖如筛糠,似乎已压制不住体内纷乱的内息。
见此异像,莫说是花千骨,便是一旁的无相妖也已有所察觉,连忙站起身来,但又不敢胡行乱动,唯恐些些细小举动反惹得他行功走火,只好咬牙啖指地默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如此又僵持了小半个时辰,白子画体内仙力乱窜,虽勉力压制,但已是强弩之末,终于再难支持,“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继而身子一软,就要倒下。
那二女见状,不由得齐齐惊呼一声,双双扑将上来。
可惜花千骨不过是个虚影,哪里有用?倒是那无相妖抢前一步,将白子画牢牢抱在怀中。
“你…哼!”见那两人竟亲密至斯,花千骨哪有不气的?!一怒举起手臂来,就要去扯那无相妖,怎奈到底无用,也只好在鼻子里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涨红了一张俏脸赌气扭身向后面壁而坐,索性眼不见为净了。
只是她到底哪里舍得她家师父?不过眨眼功夫,又悄悄转过头来,偷眼斜觑着那一人一妖。
只说白子画倒卧于那无相妖怀中,一双修眉微蹙、两只俊目紧阖,倒较方才平添了几许楚楚之姿。见了这般难描难画情形,那无相妖哪里禁得住?不由得缓缓伸出手来,便要抚上他冠玉样面颊。
这旖旎一幕落入花千骨眼内,她又如何忍得?!登时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跳将起身来,就要发作。
偏在此时,那白子画气息一顺,星眸微张,竟醒转了过来——原来他只是一时内息走了岔道,并非当真走火入魔,不过一时三刻便即无碍。待他神思渐复清明,惊觉自己竟卧在那无相妖怀中,深知于礼不合,忙撑起身子,倏忽自她怀中退了出去,依在山壁上抚膺暂憩。
无相妖早已芳心暗许,如此一来自是怅然若失,但她颇有自知之明,忙掩藏起千般伤怀、万种失落,只上前关切道:“白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之伤未曾痊愈?”
这白子画虽年轻,但近年来常与其师衍道在仙界行走,也深知自己生得品貌不俗,极易惹人遐思,偏他却是个冷清性子,平生之志只在修炼仙法道术以拯苍生黎庶,从不以男女私情为念,故尤其看重男女大防,丝毫不曾越雷池半步,如今见这无相妖似亦对自己有意,自然不肯假以辞色,又不动声色地退了半尺有余,才淡淡道:“无妨,想是我方才忒过心急了些——看来这通仙脉、得仙身果然不可急于一时。”说着,也不由得低叹一声。
虽听他如此说,但到底是关心则乱,这无相妖却哪里能够放心?忍不住又上前一步,眷注道:“白公子,依你现在情形,当真…当真不要紧吗?”
白子画此时早已阖了双目倚在洞壁处暂歇,只轻轻摇了摇头,便不再肯多言语一句了。
见他这情形,这无相妖亦自知自己面貌丑陋,不免有些自怜自艾,只好默默退了下去。
花千骨立在一旁,亦无法可使,只好寻了个干净地方,在白子画身边抱膝坐了下来——她来此间也已有几个时辰了,见这白子画确还是如当年自己初见他时一样的冷面冷心模样,倒也不似与那无相妖有私,便略略将一颗酸心放下了几分。但转念一想,无相祠中所供的那剑、那画、那词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心中依旧莫名,也只好耐心在这里多候些时候。
三人这般各得所哉,转眼间,便已至丑正时分,山中渐渐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
且说那白子画方才几次三番全力行功,却不能冲破仙凡鸿沟,他也知是过于心急之故,但又恐怕天明时那梼杌妖一旦伤愈再次来袭时,自己抵挡不住——他道法甚微,又被封印在这山中,与师门不通音信,境地着实棘手。如今山雨蒙蒙,大有呜咽之音,更是触动了他的情肠,不禁站起身来,信步出洞,往外而去。
方行了几步,只听身后那无相妖的歌声忽然悠悠传来——他虽未得仙身,但到底天资不凡,耳力了得,无需凝神,便知原来她哼的是《点绛唇》的调子,只是言语模糊,听不清她唱的是什么。
白子画久居长留清静之地,何时又听过这凡间的俚曲小调?不过是自书中阅得过而已,如今听她唱来,大感新奇,不由得悄悄放慢了脚步,细细听来,只是他生来聪慧,又精通音律,不过片刻,便已听得那曲中情致缠绵,大有缱绻留恋之意。
既省得,他不觉低叹一声,微微摇了摇头,快步又复向洞外走去。
而洞内的花千骨本已昏昏欲睡,方才听得那歌声,自然惊醒,发现不见了白子画,忙也追着他出了洞。
只说那白子画到底人高腿长,不过几步便出得洞来,耳中听得雨声滴答,抬眼只见一片晦暗夜色中洞口竟有一株梨树、一株桃枝正相依盛放,鲜花带雨,分外妖娆。
他近日全心扑在修得仙身上,少有心思赏玩美景,此刻蓦然见了,不由得心中一动,忽然忆起方才自己行功时的诸般情形来,一时间思虑纷乱不明,忙退回洞中,只在洞口中拣择了一个洁净地方坐了,手内临空捏了个诀,自墟鼎中唤出笔墨等物来。
此刻花千骨倦意未散,正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见他竟自墟鼎中取了文房四宝出来,不由得大吃一惊——须知她家师父此时未得仙身,墟鼎自然不大,这不大的墟鼎中盛放的竟不是制敌的法宝、修炼的灵物那等要物,而是笔墨此等无谓之物,不禁使她又是讶异、又是扼腕。可见当年他未曾执掌长留时也曾是顺应本心的性情中人,只是后来这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终于迫使得他渐渐放下自己心头所好,而成了那个“无所谓喜欢,也无所谓不喜欢”的失去自我而镇守天下的无情利器。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为他伤怀起来,低低叹了一声,缓缓行在他面前,抬起手来,正待抚上他的面颊,却听身后脚步声轻响,那无相妖已袅袅婷婷踱了过来,凑在白子画身畔,探头向他手中画卷观瞧。
原来白子画不过随兴勾勒了几笔写意花枝,画的正是眼前雨中梨花、桃花并蒂而开的美景。他之笔力又着实了得,虽不过寥寥数笔,倒也传神。只是如今业已画就,他却只管阖目细思。
原来他生就以水为精,正所谓五行相生而又相克,即“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而又“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故历来他修炼时着意趋避火相一脉,尤其每至紧要时,必不肯将仙力散于阳火鼎盛的手厥阴心包经内,而将仙力尽皆汇聚于另十一正经之中,不敢稍怠。
但方才见梨花、桃蕊二者,一白一红而一阴一阳,却能相依成趣,自然有所感悟,在心内细细盘算,渐渐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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