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乡的大多数人类并不勇敢，但总是会有勇敢的人站出来，哪怕牺牲一切，去保护幻想乡。
一.
风见知道，这是一个没救了的故事。
从很早以前的那个那个硝烟还未散尽的下午，从她跌跌撞撞的从森林里跑出来，一头栽倒在一望无际的草甸之上，浑身伤痕累累，抬头却只能一轮殷红如血的太阳。那时她清晰无比的意识到，事情已经再也无法挽回了。
——但她绝不会放弃。
阳光忽的减弱一些了，那是大天狗的翅膀把它挡住了，在天空中扑棱着，一闪一闪的。风见看不清大天狗的表情。
天空仿佛都被罩住了，令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又忽的咬牙切齿起来。
“从今往后，幻想乡的自然环境将由你来维持，你能做到么。”
“我能……”她慌忙回答着，却有气无力。
“你不能做出任何破坏幻想乡自然，影响人类与妖怪的举动，你能做到么？”
背后传来声音，她回头看到那只鬼正站在金白色阳光之下，宛如一座铜像。
“我能。”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心中说过多少遍。
“接过这种力量，就意味着与这片土地的生命紧紧相连，不仅可以影响这片土地的一切，也同样会被它所影响。”
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大小姐……”不知是感动还是悲伤，泪从她的脸颊流了下去。
“风见，你要知道。接过幻想乡的自然力以后，你的行为就不单纯是你自己能够控制的了，所影响的也不仅仅是你本身，这种力量无论如何都是应当被消灭的。我知道你想要活下去，可是我们该如何相信你能控制住它？”
风见给不了他们任何的保证。
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在往常，一只恶鬼就能吓倒任何英雄好汉，而如今风见正被两只恶鬼紧盯着：空中盘旋着的和面前虎视眈眈的。唯有身后的大小姐，也是一副复杂而矛盾的面孔。
昨天，风见还在与他们谈笑风生，谁也未曾料到不久以后，却要剑拔弩张。
在妖怪们的攻势之下，化为飞鸟也无法逃脱。
唯一的机会，便是取得对方的信任。可风见给不了任何保证。
她只能又一次的哀求着：
“请……给我一次机会。”
————
在风见看来，今年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一场暴雨，一次山洪，一阵干旱，一次灾荒，一些人失去了生命，几片田地颗粒无收，而这些并没有影响到她和她身边的任何人，她只需要日复一日的陪伴在大小姐的身边，不需要去关心任何杂事。
所以对于风见而言，一切都来的很突然。
陌生人纷纷来到府上，有些仪表堂堂，有些风尘仆仆，还有些人邋遢不堪。但即使是最落魄的来客，身侧的刀鞘也一尘不染。
妖怪们早已来过多次，与大小姐彻夜长谈，每当妖怪们离去，天色都已微明，而大小姐的眉尖就又会增加一抹阴云。
她上一次见到火铳还是在十年之前。那一次，炮火把青天染成了火红，让她失去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当她看到家臣们把一捆捆火枪像丢木柴一样丢到庭院的时候，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数量足够么？”
稗田大小姐从阶梯上缓缓的走下来，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冷冽的秋风划过稗田府，紫色的头发随风飘散。
“一共六十七支，绰绰有余。”
“很好，那就定在明天。”稗田随手捡起一支火铳，出神的看着这件可怕的武器。
“我们必须要这么做。”
当天晚上，稗田少有的闲了下来。风见推开房门时，看到稗田正在记录着什么。
稗田回头，注意到了风见手中的碗。
“风见，你来了。”
“你受风了，喝了它。”风见把碗递给稗田，稗田笑了笑，一饮而尽。
“这个时间来找我，想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稗田看到风见还待在原地，立刻就明白了。
风见点了点头。
稗田把书本合上，站起来走到窗边。

“自然力，就是指大自然本身的力量。正如同人类的信仰会产生妖怪一样，植物与动物们的意识也会产生自然神。”稗田望着远方荒芜的稻田说着，随后沉思片刻，转过头来。
“当然，对于我们人类而言，一般会称之为山神之类的。”
“山神，会做什么？”风见问到。
“人类想要发展……就一定会对自然造成破坏，自然对人类的敌意会反映到自然神身上，这种敌意若是达到了一定程度，自然神就会惩罚人类。”稗田说着，向窗外指了指：“洪涝，旱灾，这些自然灾害应是很少发生的，但在自然神的敌意之下，它们会有意的同时来袭。”
“那我们应当怎么和自然神和解？自然神需要的是什么？”
“自然神需要的当然是人类停止破坏了，可这是不可能的。它无意识的以自然灾害惩罚人类，最终也只会让人类更变本加厉的对它索取。我们和自然神是没法和解的。”
“可是……”风见想到了一些事情：“人类和妖怪之间也能够……”
稗田摇了摇头。
“自然神和妖怪不同，它不依靠人类的信仰，它只有本能，没有理性。人类是无法和它谈判的。”
“那我们应当要……？”
“当然要重复我们人类一直以来都在做的事情。”
“那是什么？”
稗田朝风见这边看了一眼。
“征服自然。”
——
第二天，稗田和她早就征募好的武士们趁着晨曦微亮之时出发了，风见作为名义上稗田的侍女也跟在了稗田的身旁。风见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计划，人们分散在不同的地点，过了一会儿，两只妖怪也赶到了。
枪声响起，惊起一片飞鸟，野兽却从四面八方赶来，武士们的整齐的枪声只持续了一刻，随后就陷入了混乱。风见看到一只银色的公鹿，随后稗田的子弹就击中了它，可它并没有倒下，它反而冲散了人群。稗田和两只妖怪跟了上去。关于那场战斗，风见的只记得这些，随后，剩下的人们被完全冲散了。风见跌跌撞撞的跑进了丛林深处，枪一直未停，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那只银色的公鹿猛的拨开干枯的藤蔓，出现在她面前。
风见一眼就知道，它要死了。
稗田的子弹非常精准的穿过了它的脖子和肺，它的身上布满了和妖怪们战斗所造成的可怕伤痕。它早已千疮百孔，但它依旧怒气冲天。
风见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胸口就已经被尖利的鹿角穿透，钉在了身后的树上。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风见看到了那一双充满仇恨和生机的瞳孔。
“为什么……”
随后风见的意识就陷入了黑暗。
“风见，风见！”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摇醒，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稗田的脸。“都结束了……幸好你没有受伤。”
她看了看周围，银色的公鹿倒在了身边。自己身上确实没有任何伤口，可外衣确实被撕裂了。
“不……事情变得更加麻烦了。”大天狗从空中落下，仔细的打量着二人。
“稗田，你让开。”鬼不知何时也出现了。
“你要干什么？”稗田警惕起来。
“当然是干掉她。”风见知道鬼看着自己。
稗田站起身，用双手护住风见。
“风见，你向我身后跑。”
风见从来没有看见过稗田如此阴森的目光。
她没有任何思考，向着身后的密林跑去。
“那孩子现在已经成了幻想乡的自然神。”大天狗并不急，只是不带感情的说着：“她已经不是人类，也不属于妖怪了，你在想什么，稗田。”
“她的命是我救下来的，我不能这么做。”稗田不为所动。
“自然神有了独立的意志是最可怕的事情。”鬼瓮声瓮气的说着：“你控制不了她。”
稗田眯起眼睛，几乎是恶狠狠地，又带着点祈求：“给她一个机会吧。”
“对你们人类来说，没有机会。拿出你身为稗田阿礼的觉悟来。”大天狗紧盯着稗田。
稗田没有说话，他的眼睛里仿佛能喷出火焰。
随后，他们追到了那片金色的草甸，在稗田极力的恳求之下，在定下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契约以后，妖怪和人类都心满意足的离去了。风见则站在那片草甸之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带着获得新的力量的好奇。等到某天稗田最后一次去看望风见的时候，才想到风见已经在那片原野伫立了十年。

二.
在山的相反方向，望幻想乡的深处走去，穿过丛林，会到达一片富饶的草原。这片青草能长到半人高的肥沃土地至今还没被人开垦的原因有二，其一是因为它太过于远离人类村落，并不方便居住。其二则是因为在这片土地上有着一个传奇的故事。
故事说，山神震怒于人类的破坏，降下天灾。这时，有一位英雄挺身而出
与山神大战了一天一夜，最后将其击败在这片草地。英雄却没有杀害山神，山神感激英雄的不杀之恩，于是和英雄签订了契约：只要人类不再过度的破坏自然，山神就会庇佑这片土地永远不会遭受灾害。
而这片草原，也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土地，草原上突兀的建立着一个神社，只要走近便可知晓这正是为了山神而建立。且不论到底有没有所谓英雄和山神，这几十年内幻想乡确实从未发生过灾害，在切实的受益面前，传说的细节也就无关紧要了。
偶尔，人们会穿过森林来到此地，欣赏优美的景色，瞻仰山神的神社。也有些人继续向前进发，又或者走到神社里稍事休息。
神社里并非空无一人，总有一位少女会在神社门前等待，望着一望无际的被森林分隔的地平线。
有时，她一站就是几个小时。仿佛生根在大地之上。
人们把她当做是这个神社的巫女，尽管她本人从没有承认过。
——
今日，风见很烦躁。
她也许有十年，二十年都没有见过如此多的人来到此地了。
三三两两的人群分散在神社周围，时不时会有好奇的人进到神社里一探究竟，而又失望而回。毕竟这个神社实在是空空荡荡。
风见不知道这些人都在想些什么，只清楚自己一直以来的安宁被打破了。她靠在神社的一个小角落里，尝试如同往常一样保持出神的状态，却又被与平日完全不同的喧嚣打断了。在烦恼之余，她忽的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好，风见。”
她惊讶的向声音的源头看过去，发现了一张怪脸。
“是你？”她认出了这张脸，那是有人类样貌的大天狗。“好久不见……你变老了。”
“呵呵呵呵。”大天狗发出枯柴一样的笑声。“我就要死了，在那之前，我要到各处去看看。”
“……你这种大妖怪也会因为寿命而死吗。”
听到这话，大天狗无意识的乍了乍嘴。
“活的太久了，就会觉得活着本身也是一种枷锁……”
风想要嘲笑，而又忽的想到了写什么，没有说话。
这时，两个小孩子一蹦一跳的跑过来，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径直的走到风见面前。
“姐姐，你是这座神社里的巫女么？”
风见感到很不自在。
“你们叫什么名字？”她问。
“我叫莱，她是茜。”
“那好，莱。你听好了，神社不是小孩子随便进的地方，到别处玩去。”
她严肃的，几乎是阴沉的说。
将那两个孩童吓跑了。
大天狗只是看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实在忍不住了。
“你和我以前认识的风见不太一样。”他发出苍老的声音：“你还在恨我吗？”
“恨？”风见摇了摇头，自嘲一般的笑了笑。“不……只是觉得无聊。”
“厌倦了这个使命吗？”
“使命？为谁呢？为幻想乡的人类吗？你看啊，他们就是一群这样的人，明明是借助英雄的力量从山神手中掠夺，却还要反过来装模作样的祭拜山神。仿佛这就能弥补他们对自然造成的破坏一样。”
听罢，大天狗笑了。
“你在笑什么？”风见眉头一皱。
“没什么，你说的很对。”大天狗慢悠悠的接着话。
“自然创造了人类，人类却反过来将自然破坏殆尽。自然惩罚他们也不能让他们吸取教训。没有人去称颂英雄，却全都只会去感谢让他们获得切实好处的东西本身。这样的人们有什么值得去保护的……”
“有。”大天狗笑得眼睛少有的眯成了一条缝。
“有什么？”
“有我，有你。”
“我是因为……”风见想要辩解什么。
“有稗田这样的人。”
风见沉默了，大天狗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用去担心人类，他们拥有着保护自己的力量。去找点事情做吧，只有做事，才能有活着的感觉。不然，漫长的时间会冲淡属于生命的感情。”
听着大天狗的话，风见陷入了沉默。

神社外的人群忽的骚动起来，风见和大天狗纷纷侧目。一位女人慌张的走进神社来，张口便问到：
“有谁看到两位小孩子么？”
风见心跳的厉害，却没有开口。大天狗回问到：“不要急，那两位孩子叫什么名字？”
“叫莱的男孩儿，和叫茜的女孩儿。”
大天狗略一沉思：“他们一定是望森林方向去了，恐怕是迷路了。老夫也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风见看着大天狗认真的神色，仿佛喝了口苦酒。
“你要去找他们？”她问。
“你不来帮忙？”大天狗抬起眉毛看着风见。
“我为什么要去帮忙？我答应的只是不危害人类。”风见的眼神冷的像冰。“对于我这种东西而言，做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有什么意义么？”
“我很抱歉我们对你做了那些事情。”大天狗低声说，“但是风见，你变成了什么东西也许不是你能够决定的，但你依旧能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想想稗田吧，孩子，想想她为什么要让你活下去。”
随后大天狗就不再说话，他走出神社，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张开了斑白的羽翼。
“森林……该从哪里找起呢？”他想着，突然之间察觉背后多出一个人，他看时，果然是风见。
“走吧老头子，我知道他们在哪。”
风见没有多话，径直朝一个方向飞走了。大天狗的脸上放出光彩，却又暗道不好，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跟不上风见的速度了。
当大天狗勉强找到风见的时候，风见正半跪在地上和小男孩儿说话。
“当然了，不论你们跑到哪里，山神都能找到你们。”风见不无得意的说着。
“果然大姐姐就是山神的巫女吧。”莱的眼睛放着光。
“算了……随你怎么说。”风见又有点厌烦了。“不过我们还是应该先回去吧，大家都还在等着你们呢。”
风见和大天狗回到神社的时候，发现人们都还在焦急的寻找着。风见本想不动声色的溜走，却被莱拉到了他母亲的面前。风见请求再三才让那位母亲从地上站了起来，人们高声赞扬着山神以及它的巫女，向风见投去尊敬和赞许的目光。风见只能把头低着，脸上挂着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的笑容，她想让表情变得严肃一些的尝试失败了。
“怎么样？现在，你有活着的感觉了吗？”大天狗在一旁问着。
风见没有说话，望着神社前升起的一团篝火，抬起头，流下了一滴泪。

三.
传说中，幻想乡有一位山神，它让幻想乡免于洪涝旱灾的侵扰，几百年来它都无私的保佑着这片土地。只要往幻想乡深处走去，穿过森林，就能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看到那位山神的神社。
当然，小孩子都知道，这都是骗人的。幻想乡根本就没有什么山神，妖怪们都明明白白的记录在幻想乡缘起里。至于那座神社，早就年久失修，破烂的不成样子了，根本就没有人会往那里去。
前些时候有一些老人还会时不时提起山神的故事，年轻人们耳朵都起茧子了。可等到自己也逐渐变老，他们又都怀念起小时候听老人们讲述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了。
却还是没有人记起山神。
——
风见靠在神社的门柱上，打算小憩一会儿。可没过多久她就觉得脚下一空，失去了平衡。原来是地板连同立柱一同倒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正打算将神社重新修缮一遍，却远远的瞥见了两个人影。
一位少年，搀扶着一位老人，踏着青草而来。风见连忙走到门前去迎接他们。
这神社恐怕已经有几年没有人来过了，风见也忘记了具体是怎样的情况，时间模糊了她的记忆。但她知道，这些年里也只有老人们会不远来到此地。
“你们好。”风见摆出笑容，她仿佛又找到了被人们依靠的感觉。她把目光移到老人身上。
“巫女姐姐，”老人激动的放下了手杖，双手颤颤巍巍的向前探去，风见连忙握住老人的手。
“是我啊，莱。您救过我，您还记得吗？”
老人几乎说不出话，风见回忆了片刻才恍然大悟。
“是您，您已经这么大了……”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转而望向少年：“这位是您的……”
“孙子”二字并没有说出口，风见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好一会儿，她低下了头，随后立刻跪下，没有一丝犹豫。
“大小姐……”
少年抓住风见的手，使劲把她拉了起来，用他羸弱的双臂把风见紧紧抱住。
“对不起，风见。”稗田重复着。“对不起。”
风见只是把头侧过去，眼泪浸湿了稗田的衣襟。
——
“已经没有人相信山神了……”夜晚，三人在神社里生了火，莱望着火苗，喃喃自语：“人们已经……失去了对这片土地的信仰。”
稗田和风见默默的听着，偶尔，稗田拿起笔，写着什么。就如同一百年前那样。
“以前……”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停住了，“我和其他人总是向年轻人讲这些故事，属于妖怪的，属于森林的故事……可现在，却只剩下我一个人。”
“不，爷爷。”风见说到。“人们虽然遗忘了山神，可人们并没有失去对自然的敬畏，说到底，山神需要的并不是人类的信仰啊。”
莱的表情缓和下来，却还是不住的叹着气。风见不清楚这几十年来外界的风云变幻究竟给老人带来了多大的伤痛，她只能想方设法的让他得到片刻的安宁。

风见走到神社门前。想从风中感受到什么变化，可她失败了。
“一百年来，你一直守在这里吗。”
她听见稗田的声音，连忙转身。
“大小姐……”
稗田摆了摆手。
“好了，你不要叫我大小姐，我不配。我亏欠你太多了，无论是多少个轮回也还不清。”稗田的眼色黯淡下来。“请至少，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吧。”
风见默默的点了点头，随后勉强的笑了笑。
“我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比如说……当神社的巫女。虽然也没有多少人来就是了。”
“为什么不尝试离开呢？明明……已经没有人能约束你了。”
风见低下头。
“因为你让我留在这里啊，如果没有你，在那一天我就死了。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可唯有那一条约定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风见……”稗田欲言又止。
“怎么了，大小姐？”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有哪一天，人类与自然发生了冲突，你会帮助哪边呢？”
幽香想都没有想。
“我永远都不会对人类不利，这是约定。也是我这一百年来保持自我的目的。”
“当自然神一定是我无法想象的辛苦……”稗田沉默了一会儿：“风见，你恨我么。”
“我……”风见对问题避而不谈：“……但这是有意义的。我憎恨着人类，以及妖怪，但所有人都在努力的生存，所有人都会需要帮助。我从未忘记我还是一个人类的事实，帮助他们……也就是苟活于此的意义吧。”
“帮助吗？”稗田说着：“是我们夺走了你的一切，你却还是选择……”
“到你们同时也给了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我必须用这些东西去做点什么。”风见点了点头：“就当是我自己肩负起来的使命吧。毕竟，我是幻想乡的自然神。”
她忽的察觉到了稗田的异状。
“大小姐，你怎么了？”她发现稗田在掩面哭泣。“大小姐，你不要哭啊，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没有。”稗田没有把手拿开：“我只是后悔，我当时竟然那么不信任你……竟然对你……”
“对不起，风见。对不起……”
那一句道歉，久久的回荡在幻想乡的那个夜晚。
——
第二天，天色未明。风见看见莱颤悠悠的向门外走去，她跟了上来。莱拄着拐杖，面带忧伤的环视着这片草原。
“等到我死了……就再也没有人会记得山神。也再也不会有人来到这神社……也再也不会有人想起您……”
他单薄的身影在春风中仿佛一片秋叶。
风见走了上去。
“老爷爷，即使人们忘记了山神，山神也不会忘记人们的。只要人们保持着对自然的敬畏，大自然也会给与人们它最宝贵的馈赠。”
“你说的，是真的吗？”莱抬起头，苍老的脸庞仿佛发出了光彩。“山神……会记得我吗？”
“会的。”风见用力点了点头。“它现在一定就在看着你吧。”
“谢谢……谢谢你……”莱忽然老泪纵横，风见不知道他为何而哭泣。
她只能站在他身边，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
清晨，稗田准备带着莱回到村子去了。他在神社的门前找到了风见，此时，风见正在用一根锄头锄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稗田有些惊讶。
“种地。”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风见用这种眼神看向稗田。
“你……种什么地？”
“种向日葵。”风见头也不抬。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突然想种地了？”
风见呼了口气，把身体立直伸了个懒腰，指向四周。
“多好的草原啊，不种点什么岂不是浪费了。”
稗田顺着风见的手望去，只看到无垠的地平线。
“我说，你明明可以让它们立刻生长出来，可你还是要一株一株手动去栽种……你这样种要种多少年啊。”
风见笑了。
“今后，估计不会再有人来到这里了吧。在漫长的岁月里，总得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不是么？”

四.
不知从何时开始，妖怪们的生活变得艰难了起来。古老的预言化为了现实，人类已经不再害怕妖怪，妖怪们已然改变不了他们的力量正在消失的现实。
各地的自然神纷纷被消灭后，再也没有力量能够对人类制衡。人类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动着时代，而时代裹挟着妖怪们一同前行。在这个剧变的，疯狂的时代之中，每个人都要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
某个地方吸引了它们，尽管这片地区并不大。但在这里，妖怪和人类维持着原始而有组织的共处方式，提供了对妖怪而言至关重要的信仰。也早就有一众妖怪们维持着此地独立于外界的秩序。
当然，还有另一个虽然不重要，但大家都能发现的原因。
在这个名为幻想乡的地区，自然神依旧存在着。虽然没有任何人见过它，但妖怪们都能感受到这片土地的自然是多么平和与包容。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之上，妖精们依旧快乐的生活着，这便是自然最真实的写照。
一传十，十传百，属于妖怪们的迁移开始了。而在此同时，幻想乡的内部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
风见第三次张开她的纸伞，这一次她稍微用力了些，不出所料的，伞骨断掉了。即使她通晓万物，想要制成又轻盈又结实的材料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过好在，她有的是时间。
盛夏十分的阳光总是异常毒辣，高大的向日葵丛能提供荫蔽，但那便意味着失去了欣赏美景的悠闲。风见需要自己动手来为自己提供便利。
她越来越不愿依靠自己的能力了，力量令她依赖，也最终会成为她的枷锁。而今，她只想如一个普通人类一般，与晚霞和晨星相伴。
她依旧未曾离开过这片土地。
当她张开她的第四把伞时，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此地。
那是一位巫女，风见一眼便知。她轻轻放下手中的伞，推开小屋的门，一股热浪迎面而来。这些年里，风见不仅把草原种满了向日葵，还在神社的位置修建了自己的住处。
有了向日葵的遮掩，更没有人类会找到这里了。
而今天是个例外。
“风见幽香。是么？”
远远的，风见就听见巫女在叫她的名字，一个多年都未曾被提起的名字，一块从时间长河里捡起来的鹅卵石。
“你好。”风见略一躬身。
巫女似乎有些迟疑，她仔细的打量了一会儿风见，随后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博丽灵梦。”她接着说了下去：“我来通告幻想乡所有的妖怪们，博丽大结界已经建立。从今天开始，所有妖怪们都要遵守新的秩序。”
“博丽大结界？“大结界把幻想乡与外界分隔开，保证结界之内的妖怪和人类不会受到外界的侵扰。”博丽顿了顿：“这是为了你们好，妖怪。”
确实，风见幽香能够感觉到幻想乡的力量变得与从前不同了，但整体上的独立并不影响幻想乡的自然本身。她并不在意这些事情。
“这与我无关。”她说：“还有，我不想掺和你们妖怪与人类之间的事情。”
风见转身，她不想进行如此严肃的对话，至少不想在外面。
“你什么意思？”博丽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气氛瞬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感受到对方的警惕，风见叹了口气。
自己难道这么不受人待见吗。
“饶了我吧。只要你们不来打扰我，我也懒得打扰你们的。如果你还有什么事情的话，就进屋来说吧。”

“原来如此，博丽的巫女啊。”风见随手把两朵菊花丢进热水里，漫不经心的问着：“你们神社供奉的是哪一位神呢？”
“说实话，我连到底有没有这位神都不知道。”博丽开了个玩笑。
有些时候，缓和气氛仅仅需要一丝凉爽。
“噗，”风见楞了一瞬，随后几乎笑出了声，她有一段时间没有听过这么好笑的故事了。
“没那么好笑的吧，言归正传。”博丽清了清嗓子：“其一，我是来确保你不会伤害人类。”
“不用确保。”风见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她想起了一件事情：“怎么，现在妖怪都不允许袭击人类了？”
“为了幻想乡的存续，人类必须得到保护。这也同样是在保护你们妖怪，你应该清楚，风见。”
“呵呵。保护我们妖怪，是啊，妖怪们不都是这样吗，为了自己的生存，什么都可以放弃。明明是人类创造了妖怪，却要不择手段的去从人类身上榨取利益。当人类反过来压制妖怪的时候，妖怪们内部就开始了斗争。压抑自己的本能，又要压迫弱者，哈。你们的自私和无情还真是从未改变过。”
风见嘲弄着，越说越起劲，仿佛要把几百年前所受的屈辱全都倾倒出去一般。
“你这是，”博丽听出了风见话中的苦涩，欲言又止：“就算你和他们理念不同，但没有了人类，你也会不复存在。”
“呵呵呵。”
听到了风见的笑声，博丽非常不快。
“你又在笑什么。”
“你这些威胁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不过，我是不会伤害人类的，对，也是为了保护妖怪。”
“既然没有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风见闭上眼睛。
“为了幻想乡。”
“幻想乡？”博丽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
“幻想乡存在，我便存在；幻想乡不复存在，我便也不复存在。”风见幽香睁开眼睛。“我，就是幻想乡。”
“你，”博丽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风见朝着博丽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种事情你知道就好，我只是懒得用太多语言解释。”
博丽花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她看着风见，有些说不出话。
“风见幽香，你知道幻想乡缘起里是怎么评价你的么？”
“幻想乡缘起。”风见花了点时间才想起这个词汇，稗田曾经提起过它。
“风见幽香，四季的花之主，性格最恶劣的妖怪，对人类抱有极度的敌意，等等。”
“什么？”风见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一定是写错了，稗田呢？我一定要和她说，”
“稗田，”博丽停顿了一下：“如果你指的是稗田阿弥的话，她在三四年以前就已经死了。”
“啊。”风见用手直拍向额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望着窗外的向日葵田，久久说不出话来。半响，才喃喃自语。
“我曾经和别人保证过，我永远也不会离开这片草原。”
再后来，她们又随便聊了聊幻想乡最近的大事：妖怪，人类，以及更多琐碎的问题。
等到二人一同走出小屋，风见终于对博丽说出了实话。
“其实，我答应过稗田，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人类。”她说：“你没有必要担心我。”
博丽歪了歪头。
“让我猜一猜，你不能离开这片草原，也是因为答应过稗田吧。”
“是。”风见笑了。
“恕我多嘴一句。”博丽停下了脚步。“既然你真的能遵守不伤害人类的诺言，又为什么不能离开这片草原呢？”
“我，”
风见幽香有些错愕，她的确从未想过这种问题。
“走吧。”博丽拉住了风见的手。
“走？”
“我带你去看一看幻想乡的其他妖怪和人们。”博丽说着：“新的时代就要到了，幻想乡不再冷清了。你不能，也没有必要再把自己束缚在这里了。”
“可是我谁都不认识，”
风见下意识的想要退缩了。
“你知道吗？”博丽看着风见，语气中带着笑意。“你虽然不认识他们，但是大家可都知道你。这一次幻想乡缘起写完后，所有人都想认识认识你这位大妖怪呢。来吧，风见，我相信你会对妖怪有不同的看法的。”
随后风见就被博丽巫女拉着，第一次远远的离开了这片她生活了几百年的草原。

五.
幻想乡开始变得拥挤起来了，这是任谁都能感觉到的。
妖怪们本来是看中了这里独特的环境才才迁到此地以求得安宁，可如今人类和妖怪之间的关系非但没有缓和，反而越加紧张起来。一些妖怪们暗道不好，却发现外界早已经没有了它们的容身之所。
而更多的妖怪们还在源源不断的涌进来。与原本就在此地的妖怪们争夺着为数不多的信仰和恐惧，以此维系着自己星点般的存在之火。对于妖怪们而言，这里是最好的容身之处，也是最差的避难所。
但幻想乡众多的妖怪之中却有一个例外，她从不依靠人类的信仰。但她的麻烦并不比其他妖怪们要少。
——
有时，风见幽香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了，她一直以来都想要停下歇息，可人们总是要拖着她一起前进。
她并不累，只是越来越不喜欢改变了。某种只属于大妖怪的慵懒逐渐的显现在她的身上，但她的心中依旧常常泛起波澜。
她认识幻想乡的妖怪们，妖怪们也都认识她，可这一切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改变。她很少接触人类，也不和其他妖怪们往来，无依无靠，唯有强大的力量为人所知。在其他妖怪看来，她依然是从前那个只闻其名的，孤傲的花之妖怪。
对她而言，一年四季都能出门欣赏花朵，便是最好的生活。
可对于大自然而言，麻烦总是有很多。
——
是火。
风见幽香停止了手中的一切工作。这是没有办法的，因为她全身仿佛都在燃烧，血液都几乎沸腾。她知道，幻想乡的某片森林起火了，树木在哭泣，野兽在嘶吼，而这所有的一切痛苦最终都将由自然神的化身来承受。
在那一瞬间她几乎怒不可遏，而又很快压下怒火。走出屋子，径直飞向了那片地方。
在任何情况下，风见都不会让本能主导自己的行动。这是她对稗田做出的保证，也是她最后的底线。
她强压住怒火，很快便找到了火势的所在。那是一片不大的森林，大火从三个方向朝森林里烧了过去，这绝不可能是自然引起的火灾，只有人类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风见有些无法忍受了。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在响着，风见摇了摇头，尽可能的把头脑中的噪音排除。可无论她怎样摇头，那魔鬼的声音都未曾停歇。
报仇，报仇，报仇，报仇。
她索性不去考虑头脑中的干扰了，她必须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在森林外不远处的小溪边，一群人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群男人，约莫有三四十人，围绕着一棵大树，指指点点跃跃欲试。他们手上拿着的赫然是涂满了松油，还在熊熊燃烧的火炬。
风见发了疯一样的推开拥挤的人群，挡在那棵瑟瑟发抖的树前面。
“你们在干什么？”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她的心在熊熊燃烧。
伸向大树的火炬停下了，人群也安静了一瞬间。
“哪儿来的小姑娘，别碍事。”人群中传出一句话来，随后人群又动了起来，火苗又开始舔舐着树叶。
风见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你们为什么要烧这棵树，还有，森林的火也是你们放的吧，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风见把火炬推开，依然挡在树的前面。
“不关你的事，小姑娘。我们在杀妖怪，你一边儿待着去。”风见头疼的厉害，已经分不清是谁在说话，只觉得面前的人群仿佛融为了一体，化为了一种她也没有见过的，可怖的存在。
“妖怪，什么？”风见没能理解他们的话。“就因为妖怪，你们就要烧毁整片森林？”
“只有点燃森林，才能把它们烧死在里面，不是吗？”
“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的家人都是被它们给，”
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钻进风见的脑袋。愤怒，悲苦，不甘，负面情绪从话中源源不断的涌出。
风见的牙几乎要咬碎了，她只能无意识的护着这棵树。

忽然，风见感觉有东西掉在了自己的脚边。
她用所剩无几的理智去看。那是两只青蛙一样的生物，四肢瘦小而没有光泽，嘴巴却是尖尖的。风见认出了这两只妖怪，它们是小河童。
看到两只小河童以后，人群就像是炸开了锅一样涌动了起来，人们兴奋的咆哮着，手舞足蹈，将风见与河童团团围住。
他们的目光仿若野兽，比风见曾见过的最嗜血的妖怪还要可怖。
风见下意识的将两只河童抱在了怀里，它们皮肤干瘪，作为河童，它们已经在干燥的环境待了太久。
“把妖怪交出来。”人们喊着。
“可是，它们是河童啊。他们不是伤人的妖怪啊。”风见的内心乱的如同一锅粥，连语言都无法组织了。
“你胡说。要不是被他们拔了*子玉，我父亲怎么可能会残疾？”一个声音传来。
“就因为有他们，我们连这里水都没法吃。”另一个人说着。
“就是，就是，就是，就是，”人群也随之吵嚷了起来。
“可是，它们只是小河童啊。你们说的那些事情，都不可能是它们做的啊。”风见徒劳的争辩着，她的声音很快就被喧闹淹没了。
风见紧紧的抱住两只瑟瑟发抖的河童，她的身子也在不自觉的发抖。她知道，河童是胆小且爱捉弄人的妖怪，妖怪欺压人类的时候一定没少帮腔做事，一旦人类来报复，却又魂飞魄散，落荒而逃，连小河童都顾不上了。
她知道，人类把气撒在小河童身上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仇恨会蒙蔽双眼，而报复只会造成无辜的牺牲，只会延续这仇恨的锁链。
但她什么都做不到，她只是夹在人类与妖怪之间的第三者，她所能做的仅仅是保护眼下能保护的东西。
人们开始拉扯她的手，顾及到她是女孩子所以动作并不粗暴。可她只是低着头紧闭着眼睛，就像是死也不会放开一样。
“等一等。”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她也是妖怪。”
人群停了下来，风见被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
“我没见过她。”一个人发话了。
“这荒郊野岭，哪来的小女孩。”第二个人给出了判断。
风见抬起了头，她的额头已经湿润了，背上也沾满了汗水，她心中的业火比背后燃烧的森林还要剧烈。人类为何如此愚蠢，为何如此粗鄙？她不明白，这就是稗田想要保护的人们吗？
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她和稗田保证过，她不会伤害人类。
她只是看着，用眼神传达着怒火以及迷惑。
“她在看着我们耶，她就是妖怪。”
“妖怪，要阻止我们报仇吗？”
“可恶，她到底想怎么样？”
人群逐渐骚动了起来，可在确定了风见是一只妖怪以后，反而没有人敢上前了。
这时，一位白发老人从人群中挤进来，面目狰狞，瞎了一只眼。他用他那仅剩的一只眼睛盯着风见，风见也看着他。两人的眼里都有着滔天的怒火。
“我的全家都被妖怪杀死了。”他说。
随后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在了风见的脸上。

风见后退了两步，重新抬起头来，眼中充满着错愕。
她没有把河童放下。
她当然没有受伤，普通人类根本无法做到让她受伤。但在那一瞬间，她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剩下的人们看到风见没有反击，胆子便大了起来。他们从地上捡起石头，朝着风见扔了过去。
“妖怪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对它们绝不能怜悯。”
“若不是一伙儿的，为什么要保护那两只小妖怪？”
雨点般的石头连同谩骂与诋毁一同落在风见身上，风见甚至无法腾出手去抵挡，只能侧过身去用身体帮助小河童抵挡来自人类的恶意。
她的心原本是炽热的，可如今却好像坠入到了深渊之底，一片冰凉。
“够了。”她喃喃自语。“我要保护的……难道就是这种人吗？”
她突然一点也不愤怒了，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悲伤，以及深深地迷惘。
她向稗田发誓遵守誓言的几百年内，一直在思考，在努力的寻找人类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她保护。她一直在寻找，自己要保护的究竟是什么。她曾经一厢情愿的觉得，曾是人类的自己有着保护人类的义务。可今天，她产生了疑问。
这就是人类，他们意气用事，罔顾事实，无知而又愚蠢。对自然无尽的索取又会为了一点小事而将之破坏殆尽。
人们开始试图拉开风见的手，用很大的力气，有些人甚至举起了锄头。
“够了。”她攥起了拳头。
锄头朝着风见的头上砸了下来，却停在了半空之中。一根荆棘将它紧紧的缠住了。
风见脸色发白，眼中透出深深的厌恶和不屑，一圈荆棘从她周身展开。见到此景的人们瞬间远离了她，她散发出的恶意如同化为实质一般令人窒息。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有一个声音回荡在耳边，让风见几乎丧失理智。但还有另一个声音存在。
不能伤害人类，不能伤害人类，不能伤害人类。
这是风见的承诺。
风见幽香低着头，浑身发抖。好似身后燃烧着的森林一样摇摇欲坠。
忽的，从森林里跑出一个人，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
他浑身冒烟，立足不稳，扑倒在草地上。
森林里还有其他人。风见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什么？他们竟然还在那片林子里。”
“不是告诉他们要早点离开那里了吗？”
“哼，一群傻子。”
这些全都被风见听在心里，她难以置信。
“你们明知道森林里有人还要放火？”她脱口而出，突然感觉一阵恶寒，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无可救药，无可救药，无可救药。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这些人根本就没有资格活着，他们永远只会把身边的一切破坏殆尽以后自取灭亡。
风见抑制不住她的怒火，她再也不想看见这些丑陋的面孔，她真的要爆发了。
不，不行。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比起自己的怒火以外更要紧的事。
她把河童放在脚下，洒下一束泉水。而后看向众人。
“走啊，我们去救他们。”她大声说着。
人们沉默了，所有人都在看着风见，但没有人动弹。
风见口干舌燥。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想要去救他们吗？”她又问了一遍。
没有人回答，仿佛她面对的是一尊尊石像。
风见抽了抽鼻子，一脸无措。她以为自己的真诚能够打动这些人，但她发现她错了。
她忽的背过身去，尽量不让别人看到那几乎哭出来的脸。
随后，就径直奔向了大火之中。

风见唯一害怕的就是火。
身为自然力化身，她没有任何方法能够对抗大火。她可以让雨水从天而落，但对于吞噬森林的烈焰却只是杯水车薪。在火舌肆虐的森林之中她的力量几乎降到最低。若是通常，别说几个人，哪怕几百人也逃不出她的感知，可如今她却只能凭模糊的感觉搜索幸存者的踪迹。
她没有找到人类，却先找到了另外几个小生命。那是几只毛茸茸的小白狼天狗，还没有化成人形，此刻哆哆嗦嗦的趴在一处烟熏不到的角落。
风见抱起其中的两只，剩下的那只乖巧的趴在她的肩膀上。于是风见快速的穿过火焰把它们送到了森林之外。
“请你们回去找天狗们过来帮帮忙。”风见恳求到，白狼天狗们一蹦一跳的逃跑了。
风见又穿过了火焰回到了燃烧的森林之中，她已经体力不支，她的力量将要消耗殆尽。可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需要拯救。
她一边咳嗽一边奔跑着，总算找到了第一个昏迷的生还者。使劲拉起他，用尽力气将他带到了森林外。
人群呼的围了上来，风见把那人放在了草地之上。大口的喘着气，用求助的目光看着身边的人们。
没有人动，所有人都在躲着风见的目光。
风见摇了摇头，她已经彻底不再奢望人类的帮助了。
她转身再次走进火焰，这一次她只能小跑着寻找了，她花费了更多的时间。
忽然，她看到天上停着一个身影。黑色的羽翼标志了鸦天狗的身份，她仿佛看到了救星。可她的力量所剩无几，甚至连飞行都无法支持了，只能从手中伸出一支荆棘，期望着鸦天狗能够看到。鸦天狗显然看到了她，摆弄着手中的机械，却并没有下来，仿佛只是在天上看着热闹，任凭风见如何呼叫都充耳不闻。过了一会儿便径直飞走了。
风见心如死灰，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索性不去考虑任何帮助，仅仅只想着依靠自己的力量。
她总算找到了第二个人，走出火海之时，她已经直不起腰。可她却觉得肩上的重担仿佛又轻了一分。
依旧没有人愿意帮她，她干笑了几声，似是嘲弄，又似是自嘲。随后她又走进火焰之中，她没有回头。
这一次，她已经用尽全力了。
火焰吞噬了她的身体，她已经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不知是哪一股力量支持她走下去，她只知道，前方依旧有值得她拯救的人。
树木燃烧，噼啪作响，周身所能见到的全都是火焰，如同地狱。
她总算在地狱的尽头找到了第三个人，她想要救他起来，但尝试了许多次都失败了，最终风见也站立不住倒在了地上。
她突然感觉到累了。她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她所保护的，所拯救的人们，也只不过是少数的幸运儿而已，而更多的人只为人类自身的愚蠢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真的累了，她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她需要休息。她早就该知道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可是……又怎么可能没有意义呢？
至少现在她身边的这个人，他的生死，就不是没有意义的。
风见强迫自己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可她真的没有力气了，即使是自然神，也不是万能的。
她把手徒劳的伸向高处，期望能抓住一棵树枝，一束藤蔓，这样，她就能站起来。
——
她抓住了一只手。
不，准确的来说是被一只手抓住了。那是多么有力的手，她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仿佛又有了新的力量。
她看见了一张吓人的脸和一只狰狞的眼睛，以及火海中奔走着的几十个身影。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用最后的力气指了指传来气息的另外几个方向，随后栽倒在地，陷入了昏迷。
——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不知道是谁家的马车上。离开了燃烧的森林，她恢复的很快，距离昏迷最多也不过一个小时，归途的人们还未行至路程的一半。
她轻轻的跳下马车，没有吸引到驾车人的注意。
望着疲惫的，满身灰土但却又满足的人们，以及远处村落里飘出的炊烟，风见幽香久久的驻足在原地。
而那一片燃烧的森林，如今也早就恢复了生机。

六.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流逝。
“妖怪”这个词由孩童们心中的梦魇变成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对于有些人而言，仿佛只经过了一瞬。
当然，对于普通人类，却是大半个人生。
在这片被自然神眷顾的土地之上，妖怪和人类之间总会发生有趣的故事，它们的关系也永远在发生着变化。而如今，经历了漫长的艰难岁月，理解与包容终究战胜了仇恨和对立。幻想乡即将迈进新的时代。
一百多年前博丽巫女所说的新秩序，终究变成现实。一代又一代的人付出了太多的代价，最终的结果证明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某些长久以来默默维持秩序的人们，也总算能够休息了。
轻轻的掸去花盆上的灰尘，经过一天的喧嚣，花店终于又变得整洁如新。夕阳却已经泛红，往后从此处走过的只会是晚归的农夫与匆匆的过客。
正是幻想乡唯一的花店打烊的时间。
可今天，花店比以往坚持的久了些。也许是想要在劳累的一天后再多欣赏一些美景，也许是作为商人不愿全无收获的倔强。
也许，只是感觉到了买家的气息。
于是，绿色头发的少女就出现了，她在夕阳下仿若静止，手中有着一大束紫罗兰。
她来到店前，紫罗兰微微一倾，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径直进到了店里，没有人与她对话。
琳琅满目的花朵构成了整个空间。一件物品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一株风信子。它并不起眼，也不如其他花朵那样美丽，只不过，在这里她很少能见到这种植物。
风信子离开了它原本的位置，紫罗兰取代了它。
她能感觉到，这株风信子来自于一个温暖的，神圣的国度。那是她从未体会过，也无法想象的。
随后风信子就离开了花店，短暂的歇息之后开始了新的漂泊，而这一次并不会太久。
风见经常在这里寻找各种来自外界的花朵。只要触摸它们，她就能感觉到它们原本的自然力。有些豪迈而又自由，有些冰冷而锐利，当然，她最喜欢的便是从那个连接着人性与神性的土地之中生长的植物。
没有人过问风见，更没有人阻拦。她来到此地带走花朵，而又用其他的花朵加倍回报。这已经是花店中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来买花，人们只知道她是个妖怪，她叫做风见幽香，以及，她就是幻想乡缘起中记载过的，最恶劣与危险的，四季的花之主。
不过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比起一纸空文，人们显然更能够接受亲眼所见之物。

风见幽香来到了村庄。
几百年过去，这里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云游而来的旅人现在已经无迹可寻，但村庄并未因此变得冷清，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的妖怪们。它们机灵，狡猾而又笨拙的学习着人类的交流方式，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来与人类交往着，取得着信任以及信仰。早有妖怪在村落里定居，甚至担任着要职。人类不必害怕妖怪们的威胁，妖怪们也无需担心自己的存在之火将会熄灭。
对于风见幽香而言，这是自打她放弃作为巫女身份以来，最好的一个时代。她可以随心的在幻想乡各处周游，与人类和妖怪们交涉而不会被报以敌意。她心中长存着的，对人类的失望产生的阴霾，也被这悠闲的氛围冲散了。
风见幽香这一次来人类村庄并非只是为了闲逛，她来到稗田府前，曾经的稗田府在风见的印象中是多么的威武高大，而如今再来看时，只不过是一个有着大院子的普通宅邸罢了。
咚，咚，咚。
门开了，当然不是稗田。
“大小姐的病还没好，正在休息。”
这不出风见的预料，只要她愿意，她随时都可以找到稗田。
“那就请把这盆花带给她吧，她会知道我是谁的。”
也许，将风信子交给稗田，会比在风见手中更加受到怜爱吧。
门要关上了，风见忽然说到：
“稍等。”
感受到狐疑的目光，风见有些不好意思。是的，在人间之里，对稗田家而言，她这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妖怪才是外人。稗田和风见会将她们之间的关系，连同那个肮脏的秘密一同，永远的隐藏在心底。
“拿着这个。”她从的手上出现了不知名的药材。“稗田一开始写东西，就容易忘记吃药，不要忘了提醒他。”
药材被收走了，风见依旧被紧紧的注视着。
她转身离开了。
她还明白的，她不属于这里。就算有时能从往昔的辉光之中找回从前的感觉，也只是在自我沉醉罢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风见从来都不会对任何人拥有严苛的要求。在大多数时候，她都得过且过，在这之前的数百年之内她见过太多愚蠢的悲欢离合，几乎没有事情能够激起她内心的波澜了。
她只想让这样的生活永远的继续下去。
风见在村庄里漫步，秋风掠过她的额头，几百年来，唯有从天边吹向大地的风从未变过。
“同学们，你们知道这一只是什么妖怪吗。”
身旁的院落里传来声音，风见想起来了，这里是寿子屋。从前这里是人类的私塾，而如今妖怪们也开始在课堂上露出身影。
“是鬼。”孩子们异口同声。
“没错哦，遇见鬼的时候要做什么，我想大家都知道吧。”
“给它喝酒。”孩子们又一次异口同声，把风见逗笑了。
是啊，鬼爱喝酒。可鬼从来不会喝醉，不仅如此，鬼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会对它的朋友们忠心。
可惜风见不是那只鬼的朋友，稗田才是。那时人类与妖怪，与自然之间的矛盾远比如今要激烈得多。为了生存，人类们必须舍弃任何同情，妖怪们则处处插手，绝不会让他们赖以生存的人类失去控制。
而现在，风见向院落里看去之时，看到了人类，妖怪，甚至还有几只妖精。
“总是在越变越好的。”风见说着，“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