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垂训，合宫觐见。三跪九叩时，我眼睛的余光扫到过凤座上的富察氏一眼，那似乎仍旧是当初小住时我偶尔打过照面的格格，然圣意难测，便如我尚是容棠格格时与毓珍所言：雷霆雨露，均为恩泽，一段时光过去，她已经成了皇后富察氏。）
（自回紫禁以来，我算是避开锋芒，并不过露。前头宜嘉二妃唇枪舌剑，我抿住嘴唇只作不晓得，是耶非耶，难以言语，只有一事我明白：中宫之位稳固，一切的一切，都比不得在坤宁面前讨生活要紧。这固然是有些滑腻之言了，然若不圆滑，颜济理氏怎会让我入宫。是以皇后、嘉妃之言，在我眼中瞧着是十分稳当的，但宜妃系龙潜，如今又见宠于帝，若我直愣愣地撞了过去，怕是自己在宜妃面前抹不开面子不说，中宫那头与我素无深交，怕是也未必落得了多少好处，不必那么冒险。）

（宜妃今日，论理，也不过是寻常穿戴罢了，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便是寻常的东西，也平白无端地惹了几分是非出来。是以今日出宫门前尤为小心，着装清素，应嘉妃之召。正是刚走回神来的时候，耳畔边有说话的声音落入——仔细分辨，可不正是舒穆禄贵人与他塔拉贵人？）
（两个贵人讲话，本来也与我没什么关系，只是闷得无聊，索性听了一耳朵。便是清清楚楚一声“燕窝”——是他塔拉贵人。如今中宫厉行节俭，宫中虽都是贵女采选入宫，然而一介贵人，便是我入宫便封了惇妃，这些日子，也未让燕窝进门，便立刻拢了眉毛：）
本宫听着，是谁提的燕窝？

（正与朝霓悄声说着话，我知她觉着此刻焦虑，是以出言只为安抚。到底两人言语无关这正中剑拔弩张的局，至于那些妃主娘娘们的机锋，只当看着热闹，打定了主意去当那锯嘴的葫芦，绝不开口置喙一星半点儿。只不想方才声儿大了些，被那耳尖的听了去。聆着那一声问询，抬眼注目是惇妃身影，当下悬起了心，手心里都快攥出了汗来。如此剑拔弩张的局，这一声予我是陷入险境，被人追究起来，也不知是怎样的罪过。）
是嫔妾与姐妹说话——
（唯恐朝霓贸然出言冲撞了人，一心护着她，手底下悄悄捏着她袖子示意，又竭力压着平和的语气，只有自个儿觉察了声里待着颤，几般思绪在心头滚了又滚，却还是低首续言，一副恭谦模样）
皇后娘娘与各宫娘娘说话正热闹，您还能留心到臣妾，委实好耳力。

（我奈何宜妃不得，难道奈何你不得？心里腾的升上此念，又按了下去，到底都是在紫禁城里过活，谁又何必为难谁呢。本来这事便也揭过去了，只是他塔拉贵人后头一句好耳力却又是火上添油，叫人只觉顶撞。自己初封妃位，因此未习宫务便得代掌，自是不敢怠慢；可他塔拉氏无非出言不慎，被我说一句，便恨不得有十句来回：）
好目力？是了，本宫耳力尚好，不需他塔拉贵人提点。（一顿：）只是本宫都问起来了，你尚不知道你方才失言吗？
（留了片刻肃静，先前攒住的眉心也缓缓松开，方慢慢道来：）
如今皇后娘娘厉行节俭，合宫上下不敢怠慢。本宫记得你是同本宫一届入宫，如今封了贵人，似乎也并无龙裔在身。嘉妃娘娘诚心抄经，宜妃娘娘心细，都灭了她泰半烛火——算来嘉妃位封双字，又是元年入宫。这燕窝一事，你可晓得利害？

（主角还未唱罢，各路妃嫔俱粉墨登场，我本欲只作壁上观，瞧这一出大戏。然而城门失火，焉有不殃及池鱼的道理，不想一时疏漏，竟被耳尖的听了去，更借此发挥了一回，然而实不知从何得罪了她——彼时选秀未得册封，与她并不相熟，得封后亦是无从打交际。这骤然发难本就引人注目，手心里的冷汗浸得帕子些微地潮，竭力缓着气令骤乱的心绪平稳，罔顾了周遭目光，乌色的眸微微敛着，眉峰凿柔，一副温驯的模样，做足了低姿态，出口的声儿也温润）
让您发雷霆之怒，叫嫔妾见识了如此威风，应是嫔妾的不是了。
（坤极之下，让她在此逞足了威风，可当得起？）
只是您说失言——
（心下盘算着，她方才应是只听得我道燕窝，局中是宜妃身受斥责，局外是惇妃借题发难予我，也不过抱得地势，逼我做个选择罢了。只是这话里弯弯绕绕，话里尽拉扯着旁人，倒不知是借势压人抑或引喻失义了。恰到好处地顿住话音，懵懂如鹿的一双眼望她，又环顾上首各位妃主，眉稍稍蹙着，神色里三分迷惑，做足了委屈模样，话里尽是粉饰太平）
不知失言从何而起？嫔妾自然知晓在座娘娘们资历位份长于嫔妾，可燕窝二字，还望您明示，与各位娘娘何干？

（是了，自然亦有人愿靠宜妃一枝。然中宫与宜妃间是一回事，可我与他塔拉氏的是里另一回事——平心而论，我并不觉得我说的算错，她口中貌似询问，实则却毫无恭顺之意，若高高拿起却轻轻揭过，往小了说是一时丢了份，往大了说，此次代掌恐怕不会顺利：）
威风二字，本宫不敢言，不过是顺应皇后娘娘厉行节俭之令，愿上行下效罢了。贵人的份例，想来足够你们平日使用，但尽管如此，也不会过于华贵，不然的话，上头的位分比着一等等加上去，那便没边了。
（语气亦算不上震怒，只是冷冷淡淡念了过去，端瞧她怎么办：）
在这个节骨眼上，你用燕窝合适不合适，想来本宫说至此，心下也该有个分辨。是以本宫说你失言——自然，只是你和舒穆禄贵人说的话，还没让别人听去，倒也是万幸。

（眼下这坤宁诡谲，座上的妃主儿们，又有哪个是好答对的？座上的发作不得，便当我是个位卑的软柿子，觉着好拿捏罢了。有些慌，又有些恼，怨怼的种子顷刻在心底生根发芽。目光掠过宜妃，又转嘉妃，盘算着其中利害，口上又把自己撇得干净）
主子娘娘之令，是令后宫节俭至上，如今坤宁里的妃嫔姐妹无不减了份例，何曾有阳奉阴违者？如今地处坤宁，嫔妾岂敢公然违了主子娘娘的旨，何况嫔妾用度上皆是内务府供给的份例，又怎有那逾越的本事？
（佯作叹气，既不认了这燕窝，也不否了她的话，只将涵烟微扬，语声里是疑问）
嫔妾本也无心搅扰了各位娘娘，如今您这般宣之于口，嫔妾与舒穆禄贵人纵是再巧言善辨，倒也是分辨不明了。至于您说不合适——是如今用燕窝不合适？还是臣妾用燕窝不合适？

（眼见他塔拉贵人巧言令色，竟是要与我作对到底的模样。入宫这段时日来，纵我无意于去做那被枪子儿打的出头鸟，然心气自然是有的，一个贵人，平日打个照面自然也有尊重，但与我顶撞，我又何尝放在眼里。眼睛一瞟，道：）
皇后娘娘厉行节俭，各宫都在裁撤用度，纵使份例之内，燕窝本就是不同于鸡鸭鱼羊的普通物事，而是要更金贵些。自然，或是位分高些，纵节俭一些后也仍然用得；或是身怀龙裔，那自然是皇嗣更金贵些。因此，（一顿，）说是如今用燕窝不合适，对；说是你用燕窝不合适，也对。
（中宫行节俭之事，什么是节俭？节俭到什么时候？都是没个定数，也难怪如今闹成这副样子了。）
你方才说无不减了份例，那自然如今不同往日。自然，何谓俭，何谓奢，也只看一片对皇后娘娘的心意了。

嫔妾方才可没说自个儿用了燕窝——
（话在她语声方毕时接得极快，匆匆扫过她的神色，便低首一副乖顺模样，谁人也挑不出错去。引着她将话说实了，方可有此一驳，甩脱这正当时的把柄。跟着是蹙着眉分辨开去）
不过提了两个字，竟被您说得言之凿凿，宛如临储秀亲见。虽说尊卑有序，您说什么臣妾合该认着，可物不平则鸣，妾觉着不平，也想分辨两句了。
（樱颗轻抿，唇脂的清淡香气淡淡地散开于口中，从容捋着思绪，甚而有心留意着，今日用的添了茉莉香露的味道。）
您这一论，尊卑便如泾渭，位分高者用得，可不知您所言何位方是您觉着可用得燕窝的高？您说燕窝金贵，又道皇嗣金贵，这难道不是把万岁的儿女，比作燕窝之流？且不论您贬抑天家子嗣，燕窝终归是死物，纵珍贵也珍贵不过人去，寻常富贵人家都可用得，反而您口中天家嫔御也不得用了。
（目光流眄，望向正中上首者，复一副恭谨模样）
减了的份例里分了来，便是主子娘娘首肯过，想来也是当使得的。到您这儿予用了燕窝的安了个奢字——恕嫔妾直言，您可大有越俎代庖、矫枉过正之嫌了。

用未用得，你自个儿晓得，若是没有，何苦与本宫说那么多闲话，回本宫一句没有用过便无事了。本宫倒是要夸他塔拉贵人一张利嘴，能言善辩——然，女子不以强辩为德。
（话音掷在此处，在这严肃的时节，却有些不合时宜的好笑：这是当初小住时，我横冲直撞到毓珍那头去，她教给我的话，那个时候我还犹自喋喋，想不到，现在倒是用这话拿来弹压他塔拉氏了，可见风水轮回。瞧她那虽说恭谨却显然流于表面的姿态，愈加感到不耐，只声音却依旧是沉静克制：）
燕窝的金贵是相对于其余肉品，而万岁儿女的金贵则是相对于皇室之外，金贵与金贵不同，想来你会有此误解，也是太会说话的缘故了。本宫方才说，奢俭之分，究竟划在何处，是对皇后娘娘的心意，若你仍觉得这点子心意足矣，那自然是你心意欠缺罢了。

（实则紫禁城里的女人，多是贵重出身，谁吃穿用度不是那顶顶尖上的。就为了这点子事，能吵成这样，其实哪里只是一点事呢，都是为着脸面罢了。）
至于越俎代庖、矫枉过正——本宫位在妃位，偶然听见你说的闲话，过来提一二句，亦并未在本分之外。何况，纵使本宫逾越，也有皇后娘娘或是其他娘娘管得，恐怕不必贵人来说吧？教别人听去了，还以为是贵人不从管束，强词夺理，（一睨：）本宫希望贵人没有这个意思。
（今天吵吵嚷嚷的，实在是教人脑壳疼，没想到自己也踏进这条浑水中去，竟然是为了他塔拉氏的燕窝。不由也有几分失笑，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天家有什么东西是用不起的？然而节俭二字，不在用不用得起，更在珍惜物力。照贵人这般说，嘉妃娘娘抄经，宜妃娘娘却灭了去——难道是用不起灯油的缘故？（声音透着几分困惑与可笑：）富贵人家是臣民，后宫却是天家，天家惜悯物力，自然上行下效。

女子亦不该不加审慎，妄言他人是非。您若是来提一二句，着问嫔妾一二句内情，嫔妾自会据实已告，保准儿叫您听得明白。
（阖宫俱在，百十双眼瞧着，看热闹的有，留心言语的此有，幸灾乐祸亦有，各人心思藏于肚肠，实难细猜度了去。且不说我这状似软柿子的，实打实的让她捏痛了手，一番巧辩自是让她失了面子，换了谁人都是恼的。）
只是您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是先予嫔妾一个失言的罪过，又道这燕窝何人用得何人用不得，事关清白与尊卑，嫔妾不得不分辨，又岂是砌词狡辩？您并非储秀代掌，这儿又是主子娘娘的地界，这跨宫而治，委实乱了规制，又何必拉其他娘娘来牵涉其中？
（话锋一转，方才向那有意无意绕过的是非边缘，稍试探了一星半点）
您既觉着用燕窝是奢，一件是早于份例里分来的东西，这与灯油烛火又何干——只是嫔妾觉着，从您口中说出来，倒像是宜妃娘娘有意针对着嘉妃娘娘了，嫔妾自不敢置喙各位妃主儿娘娘的，这挑拨是非，可更不敢。
（偏颐上首，恭谦一礼，问询出声）
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