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贺娘娘晋位之喜。（盏中饮的是新岁上贡，醇香中一丝清冽，浅呷之后，喉间隐有回甘。这已是与从前大不相同的光景，从敬贵妃、再到皇贵妃，一字之差，却如天堑。）
您大好虽只有年余，却可称一路青云，可见皇上心中，还是有您一份儿的。（但一个小小皇贵妃，便足矣了么？我以为翊坤之中，无论紫绮玉带，抑或嫦娥奔月，乃至藤绿云，都当显不凡。）听闻景阳宫新封了主位，这下数来，已有两宫有主位坐镇了。

（茶烟缭绕，泛着极淡的一层绿，她的声也腾云驾雾，悄然至我耳畔，于无知无觉之中，教我心内倏尔一惊。搁下微烫的茶盏，恰到好处掩过方才猝不及防显露的一丝慌乱，适才温柔得体地笑起来，应她）
你我之间若还要客套，不免生分了。（我竟不敢对上她的双眼。匆匆一瞥后，复又盯着那杯再喝不出甚么花样的茶，轻声道）令妃是太后内侄，惠妃合皇上心意，左不过迟早的事。

（手里纨扇轻掩了笑，眼望着她，几是可以称之不敬的，半点不避。）娘娘当真这样认为么？（语声之中，还有轻哂。）且不论从前万岁爷开蒙时，师从的当是您族中尊长，难道潜邸之中多年相伴的情谊，娘娘也要一笑置之？
（一手掌着纨扇柄，竹节做的好物，又是层层打磨，触之温润。）您是龙潜之时由先帝赐下，又曾执掌中馈，更是大公主生母。这桩桩件件数来，后宫之中，诸嫔御之内，有谁能越过您的资历去？（声沉，痛心疾首似的）娘娘，您切忌妄自菲薄。

（她的话是一柄尖锐的、锋利的窄刀，细长的刃直剜进我心底，——到最柔软的、不予触碰的痛处。仿佛这几年我悉心掩藏的一桩秘辛，在她看来不过如是，不堪一探。）
（饶是她将我层层叠叠的伪装视若用以糊窗的薄纸，我也丝毫不恼她，只不知不觉间拢紧茶盏，流露出几分从前不想叫人窥见的哀戚来。）
我——（我垂下头，放弃了那份自矜的傲气）这些我都明白，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应当如何。

（炭火荜拨，一时声喧，竟将窗牗外风雪呼啸盖过，不过须臾，四面八方向我涌来的，尽皆是她三分慵懒、三分循循、三分笃定、并一分哄骗的娓娓之声。）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我一颗沉寂已久的心，倏忽便不受控制地剧烈翻涌起来。十几年是非因果、聚散离索，全然在我脑海中散成零星支离的千百思绪，缠绕成难解的结。）
那依你看，往后——（我期期艾艾，迎上她的目光。）

（几番鼓动，却仍见她目有犹疑，便少不得再加一把火。将扇置旁，以一种十分惋惜的目光去瞧。）从前时，您是寂寂无声的敬贵妃，那是因为您不争。只是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成了。
皇贵妃。（这是别样不同的称谓，一个皇字，无限接近于那一处，却也是无限远。）您是菩萨心肠，曾帮过多少人，与多少事以援手，只是到了今日，便是为了您膝下两位公主，为了您萨克察氏的满门荣光，您是不争，也得争。若让些个名不符实之辈，乃至一个汉妃凌与您上，莫说旁人了，就是臣妾，也着实不忍啊——

（她一双眼，逐渐现出热切的光，似乎先前六七年的光阴里，她远比我更能感同身受这份无由的失意，同时也因这份折辱而愈加有了向上攀爬的斗志。）
（我不能不为之所动容。）本宫晓得了。（我略过那牵强的笑意，终于不再因她直勾勾的目光而躲闪，诚然，我一颗凡心，也因她所言止不住地蠢蠢欲动起来了。）
（穷则变，变则通。即从今日始罢。）

（以殷殷之态相盼，以期来日其翱兮在天。杨柳木、天上火，真的能相辅相成么？我着实是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