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飞歌正犹豫着是否做些什么,却被杨可欣抢了先。她护着周漾玥,不让军官带走她。门口却又走进一个军人,杨可欣见到,愣了一会儿,说:“大哥?”。他对军官耳语了几句,那军官便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接着杨可欣的大哥石岚便要叫周漾玥出去。
杨可欣与大哥僵持了几秒钟,放弃了,乖乖地坐下,看着他们带走了周漾玥。
此后数日,周漾玥都没有回来,且音信全无,直到有一天,教室里突然热闹起来,还以为是周漾玥回来了呢,结果不是。郭飞歌挤上前去,同学们正在流传一个说法。
周漾玥的父亲殉职了。
敌机第一次轰炸铜仁的时候,后山上小小的溶洞挤满了避难的人群,洞内空气越来越稀薄,忽然听见有人落水的声音。当人们反应过来时,那人已被地下的暗河带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连许久不见的卫戍长詹一之也来了。他是佩戴着勋章,以上校的身份回来的。他回来的原因很简单,落水的人是他的妻子,国语老师司马南伊。
詹一之跪倒在崭新的墓碑前,泪如雨下。他颤抖的手抚摸着碑文,说:
“通车了,通车了,通车了……”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语言。没人知道詹一之是何时离开的铜仁,但从那以后,詹一之大概的确是再也没有来过此地。
杨可欣的大哥,也就是周漾玥家以前的副官石岚接替詹一之担任铜仁卫戍长一职,作为本地人,他似乎的确更擅长处理地方事务,然而与詹一之相比毕竟是个纯粹的军人,更关心军队的建设和训练,很少过问铜仁或是三中的事务。不过听说他即将被调往重庆,于是杨可欣带着朋友们去部队找他,石岚很开心地接待了这群人,陪他们去靶场打枪。学生们大多表现不佳,只有郭飞歌一人无一脱靶,虽然环数不高,但毕竟鹤立鸡群。石岚很认真地观察着郭飞歌的射击姿势,等她打完子弹,问:“你受过训练吗?”
“没有,我只玩过手枪。”郭飞歌回答。
“稍等一下。”石岚转身,对身后的卫兵说,“去,把我的毛瑟拿来。”
过了几分钟,卫兵终于把石岚的毛瑟步枪交到了他的手中。这支步枪安装着光学瞄准镜,极为拉风。石岚一边调整着密位,一边向围了一圈的同学们讲故事,说:“我一二八抗战的时候在上海打死了四十几个日军,当年就被送到军校受训,成为中国第一批专业狙击手。这把枪下的亡魂不计其数,自从我转型为指挥官以后就用得少了。你,你来试试。”
石岚把狙击步枪递给郭飞歌,指向最远处的靶标:“五百米,试试看。”
郭飞歌透过目镜瞄准目标,首发命中。“漂亮,”石岚正用望远镜观察着靶标,“你很有天赋。”
铜仁缺少军事和工业目标,很少有敌机飞到铜仁轰炸,就算从头顶飞过,他们的目标也是汞矿。这样的铜仁绝对是读书的好地方。日子一天天过去,到1941年5月,大家高三毕业,即将参加全国联考。
杨可欣收到信件,拿来给郭飞歌看,原来她早就询问过她的嫂子能否接待她和她的朋友。嫂子的回答是“当然,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欢迎各位来重庆读书,另,如果你考不上,我们也不介意单独招待你的朋友。”
“我们去重庆怎么样,开学之前可以住在嫂嫂家。哦,我大哥也有信,说你要是考不上也没关系,你可以去他的部队找他,他给你上士军衔,如果你当他徒弟的话。”
“他是正人君子吗?”“是啊怎么了?”“可我不放心啊。”
杨可欣翻了个白眼,用安慰的语气,拍着郭飞歌的肩膀说:“放心,我嫂嫂比你漂亮一千倍。”
杨可欣发挥失常,未能考上,而郭飞歌则顺利被中央大学录取,因而收好行李,与杨可欣他们告别,伙同几位同样去重庆的同学,搭便车上了路。一路颠沛流离,鞍马劳顿,到了贵阳。周漾玥早知道自己考不起,已经在贵阳玩了很久,郭飞歌根据信中的地址找到了她,在她的引导下游览了周遭的几处有趣的地方。
回到贵阳的街巷,正要吃完饭,机器的轰鸣的噪音越来越大。两人匆匆吃掉米粉,跑了出去,看见远处一辆又一辆坦克正驶过十字路口。周漾玥慢慢走过去,看见路口处靠边停放着一辆吉普车,一名军官正在指挥部队快速通过。
“姐夫!”她开心地凑上去,被卫兵拦住,军官看见了她,命令卫兵退下。
周漾玥的二姐夫黄辞上校,郭飞歌自然也见过几面。黄辞身材伟庄,肤色白皙,面如美玉,剑眉星目,神色凌厉,当属第一流的美男子了。这位美男子笑着跳下车,走到马君如面前,问:“钱够用吗?”
“不够!”周漾玥撒娇着说。
“嗯,”黄辞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堆钱,放在周漾玥手里,“给,现在通货膨胀,照顾好自己。”他又拿出纸笔写了个地址交给她,“这是你黄琳姐姐的联系方式,她在湄潭的浙江大学,有需要记得找她。”
黄辞回过头去,最后一辆坦克已经通过街口。“保重,我走了。”他转身上车,打开了地图:“真不知上级怎么考虑的,把机械化部队放到西南方向,如此没有章法。开车。”
次日,搭乘一支卡车车队上路去重庆,周漾玥就这样与郭飞歌话别了。也许,今后很难再相见;而更多的人,还在人生的道路上,静静等待着自己呢。
铜仁是小山城,重庆是大山城。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杂乱不堪,破败不堪,人们在废墟与瓦砾之上,重建新的生活。杨可欣的大嫂姓牟,是重庆人,家住十八梯。郭飞歌越往目的地走,明显感觉到,居民越少,往来走动的军人却是不可计数,也封锁了部分街道,郭飞歌不得不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顶着炎炎烈日绕了很远的路,才终于找到了信纸上标明的牟家。小院门是打开着的,她走进去,敲敲屋门,无人应答。等了许久,只好坐在门槛上,一边等太阳落山,一边等女主人回家。
她没等来期待中的比她美一千倍的女子,却等来了一位年轻的小军官。他的左臂戴着白色的袖标,写着宪兵两个红字:“你是谁?”
“我找牟雪程姐姐,我们约好了的。”
“你等不了她了。”小军官肤色白皙,五官极为标致,有着一双明亮水灵的桃花眼。他沉默了一会儿,“她两个星期以前已经被敌机炸死了。”
“什么!”郭飞歌丝毫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就在她和杨可欣读到回信的同时,写信的女士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还没回答,你是谁。”
“我,我是国立三中毕业的郭飞歌,已经被中央大学录取,牟姐姐是我好朋友的嫂子,她写信说可以接待我,我就来了。”
“把信给我。”小军官向她走来一步,郭飞歌自然悉听尊便,抽回手的一瞬间,她看见军官的胸章上的姓名,和他低头看字时落下的一滴眼泪。
许久,小军官抬起头,把信纸递回来,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摸出一个物件,也同时交到了郭飞歌手里:“这是钥匙。欢迎来到重庆。”
“牟……少尉……”郭飞歌叫住正要离开的军官,他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你拿回去吧,我,可以去别的地方。”
“中央大学被轰炸严重,肯定会延迟开学。你是家姐的客人,也是我的客人;你是杨可欣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难道要让你,流落街头吗?”
看着少尉单薄的背影融入夕阳,郭飞歌用钥匙打开了房门。这一晚,她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踏实。她在心底思考着一个问题——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无愧于这个生死攸关的时代?
郭飞歌想,自己一定要去见见石岚。
出场的牟少尉牟雪鹏即葛奕德,下文中用葛奕德代指。
于是,她打开了杨可欣给她的一张纸,上面是石岚上校的联系方式。一大早,郭飞歌收拾好行李,锁好门,几经波折,找到了25师的驻地。谁知却见到了一位故人——詹一之。詹一之戴着手铐,在一队宪兵的押送下离开驻地,就这么迎面相遇了。
詹一之自然记不得她了,郭飞歌自我介绍以后,詹一之露出了一个很复杂的表情,忽然笑了,说:“我一定跟你们三中人有仇。每次跟你们扯上关系,都是我最狼狈的时候。”
在会客室等了一会儿,石岚来了。问起詹一之的事情,石岚说,詹一之是该师的工程官,前段时间他设计的防空洞出了重大事故,一千人窒息而死。石岚说这话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似乎与自己毫无关联。
郭飞歌自然不敢提到牟姐姐的事情,只是言归正传,说:“我想参军。”
石岚看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最终却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收下你。”
“你不是说我有天赋,可以成为狙击手吗?”
“郭同学你听好了,我知道你已经被中央大学录取了,在这种情况下,于情于理我都不能收下你,我不能与国家争人才,不可以!出了这么大的事,25师很快会开拔到前线去,现在收下你你只能去送死!”
“现在的重庆,不,现在的中国,还摆得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吗?我是成年人,我能对我的一切负责!坐视他人为国家流血,郭飞歌做不到!我不做逃兵!”
石岚握拳捶打着自己的额头,比先前更加严厉,更加恼怒地斥责道:“时至今日,你仍然以为,只有抱着机关枪冲锋才是战场吗?你是读书人,你的战场在九天之上,可你从没有想过要在这里战斗!你们才是中国未来的希望,你们必须改造中国,让她和历史上一样甚至更加强大,这才是你们的职责!狗拿耗子,牝鸡司晨,身在福中不知福,坐拥金山不自知,我不欢迎这样的人!”
“石大哥,你别说了……”
认真思考了石岚的批评,郭飞歌重新考虑了这个问题,她这次选择了——
选项A:读书
选项B: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