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粉战场不见骨不见血，但言语即使最伤人的武器，使用者万需小心。而夹杂在双方言谈间的每一次玩笑，都是一次小小的交锋，也是辨别同类的试探。为了这些目的，为了内心里深藏的欲望，才使人在争斗上乐此不疲。与齐妃耳语几句，见盏中茶水已冷，便欲分付宫鬟添茶。但见另一侧舒妃面前侍立着宫鬟正匀香叶，点了松竹去取茶壶。视线与舒妃正对，微一侧首，叫灯光一映，连带髻上金鹤微微一粲）今日这茶不经喝，免不得多润润唇舌。
（适才诸妃唇枪舌剑，却鲜见舒妃置喙甚么。似听她适才为宜妃辩驳几句，只碍于凤主威压，到底不能自如罢了。拎起茶盖儿，任松竹向内冲入沸水，烟散渺渺，一刹香溢）本宫想听听舒妃如何看待宜妃？
（盖落，掩住茶味。腕子搭在身前，低首圜动右手尾指玳瑁护甲，藏于其后的玉笋尖经热气儿烘出一点胭红色。平铺直叙地一句问，未遮蔽任何情绪。似只是随意攀谈，根本无意探究她的立场）

【不过是寻常的定省，得见坤极凤首甍檐，称颂几句常言祥语，譬如“万安”“万福”的，便要离席。却睇嘉妃设局，直言宜妃以秋日的金风做引，熄了泰半灯火，而自个儿又添来几缕秋熟的海棠与木芙蓉，直念叨起“瘦黄花”。这本可酿蜜，然二人说出的，却全是刻薄话语了。】
【至于，“瘦黄花”一词。饶是我再谦恭，也觉得，心尖处的软尖尖被冒犯了。哎，哪有女子不爱妍皮，敢使人称之“瘦黄花”？】
【鸦睫微颤，盖因心中愤愦无序。辉和入京七载，与簪缨杭津比邻而居。而琼宫之中，圣威之下，她圣眷优渥，对我亦多有照拂。我断不敢学了豫瑛，将言语化为利刃，直戳她心窝。我不能，不敢与宪秦相暌。而我又能如何呢？克享解褐，是世器，然阖族无助力，我恩宠平平。但见赫舍里一族，胜帜高扬，阖族为文的、任武的、着禽的、披兽的不胜枚举。】
【雪指端来一盏茶，将饮时，甫与绛唇相碰。余光间见端贵妃身影，便期期搁下。抬首来，与这双请明目四目相接，端敛了眉。】臣妾……臣妾不解。【委实不知如何遣词造句，而见她面容平和，并无厉色，才艾艾答。】若单论此事，倒觉得纯宜妃无甚错处。宜妃爱娇，嘉妃又觉此心不诚。可偏偏这般疾言厉色，便是臣妾，臣妾也觉不妥。
【哪里来的浅显话语，这分明是红粉之间，类似于朝堂的博弈。】

（坤宁內殿宽而敞，隔着一座交泰殿，与乾清分设前后，正位东西十二宫，恰在主轴中，龙位后。正是金秋好景，大殿门未阖，垂落一道为病中凤主遮风挡雨的金丝绣帘，帘外晴昼下，桂花开得浓烈，张狂。花香与风雨皆是细微之物，它总能寻到空隙，将香味、凉意、水气几不可察觉的送进来，肌肤生凉，继而病，病入膏肓。就好似满座出身簪缨世家的女儿，如何非得横作色厉内荏，妍皮媸骨，抓攫对方话语中的漏洞，力求一击致死，好站在对方的冠冕上洋洋得意。“瞧啊——好好在上的贵妃也不能奈我何。”）
（捕捉风的痕迹，从绣帘地一动而始）

（尚不曾回答舒妃的话，身旁齐妃接茬儿，言语提点定妃，那人一贯左右逢源，长袖善舞，总不肯将自己丢进难为境地。座上有的奉承皇后，有的奉承齐妃，不过是为自己将来十载二十载的儿女前程博一个安稳。转动护甲的动作顿了顿，眉山似月弧一轮，信意回她）你岂不闻我适才所说？莫疑咱们主子娘娘的明政——节俭该俭，只不该教嘉妃说得狭隘如此，拿支羽毛当令箭。咱们回头当真该去慈宁拜谒，求得二位娘娘赐咱们好法子，帮衬皇后娘娘周全。
（听得皇后前首又一句，失笑道）这八字，臣妾未学得。学得只是“贤德立身，不忘本心”，如此而已
（回首再看舒妃时，便仍是慈眉和目。我邀请她一观，在我们与中宫的争斗中，利益才是永远的核心）舒妃明理。别看本宫护着宜妃，只是我太知道她的性情罢了。行事做人，咱们心中总有一个度，她不会越过那个“度”。只可惜所谓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既然动过人心的平衡和度法，以后的场面，就更难收拾了

2/3
【不过是寻常的定省，得见坤极凤首甍檐，称颂几句常言祥语，譬如“万安”“万福”的，便要离席。却睇嘉妃设局，直言宜妃以秋日的金风做引，熄了泰半灯火，而自个儿又添来几缕秋熟的海棠与木芙蓉，直念叨起“瘦黄花”。这本可酿蜜，然二人说出的，却尽是刻薄话语了。】
【至于，“瘦黄花”一词。饶是我再谦恭，也觉得，心处的软尖尖被冒犯了。哎，哪有女子不爱妍皮，甘愿使人称之“瘦黄花”？】
【鸦睫微颤，盖因心中愤愦无序。辉和入京七载，与簪缨杭津比邻而居。而琼宫之中，圣威之下，她圣眷优渥，对我亦多有照拂。我断不敢学了豫瑛，将言语化为沥血利刃，直戳她心窝。我不能，不敢与宪秦相暌。而我能如何呢？克享解褐，是世器，然阖族无助力，阿玛虽鹤健，却只在川蜀为官，距京远甚，只我恩宠平平。但见赫舍里一族，胜帜高扬，阖族为文的、任武的、着禽的、披兽的不胜枚举。】
【后来者，譬如祺贵嫔嘉瞻氏，康妃章穆氏，安妃穆卢，背依钟鸣簪缨，饶是软绵的话语亦铿锵。而豫瑛，她何苦来？为崇献，为符懋？亦或者为一块仪昭淑慎的牌匾？】
【雪指端来一盏茶，将饮时，甫与绛唇相碰。余光间见端贵妃身影，便期期搁下。抬首来，与这双请明目四目相接，端敛了眉。】臣妾……臣妾不解。【委实不知如何遣词造句，而见她面容平和，并无厉色，才艾艾答。】若单论此事，倒觉得纯宜妃无甚错处。宜妃爱娇，嘉妃又觉此心不诚。可偏偏这般疾言厉色，便是臣妾，臣妾也觉不妥。
【哪里来的浅显话语，这分明是红粉之间，高墙之下，有类于朝堂的博弈。】

（手边一盅顾渚紫笋，味道正在好处。人心这回事，与煮茶并无什么分别。玉泉山的水，清明雨前的叶，陈年紫砂铸成的壶，都缺不了研茶的细致与沸水的火候。显然，把持凤玺二载的皇后还不到火候，至少欠了几成。即使她是两宫太后拔擢的正宫皇后，却并不意味着她足以收服人心，彻行富察氏的新俗。而富察偏又急于为她的册宝留一笔“贤”字以教后世歌功颂德，可这位后起之秀，实还应当等一等。太急于求成，只会激起这样的场景——沸反盈天。舒妃笑问，微侧颐，含笑弯春山）林无静树，川无停流，泓峥萧瑟，实不可言。即使此刻能止住沸议，又如何平静地了人心欲海深壑——问本宫？这该问问主子娘娘。
（启盏轻啜一口，姑且算答了舒妃的疑。记得她与嘉妃分住左右，大抵不便当众为难，又念及她中立慧悟，便也不作多言。信意递去话梢）本宫与舒妃倒有一句话，庄亲王府良乡君，可是婚配于你府上？
（撇去面前济济一堂争论不休的红粉娇娘，面对舒妃时我便记得这样一桩。似数月前侍墨养心殿，偶听及赐婚旨意，事关照君难免留心。数年前儿时的小友，如今已许配良人。可惜那时相约为彼此见证，竟也是句空谈了）

【尚未结束……日头处东，更漏更长。众姝心头，是否想过暌携，还是继续喋喋不休。】
【俟论战过后，何人唱恺歌？怕并非是皇后，人心沟壑，恰是端主所言。永和五人，除却我与扶荔堂主人缄默其中，霁闲居、迎翠居、倚云馆与宝慈馆俱做了先锋，往后寒梅遍布的永和，怕不太平了。永和四年的授衣，逢我代掌永和，恰遇多事之秋，不免使人揆度再三。何人可交，何人去疏，端看此了。】
【前因后果，因不见得，盖因不可听信一面之词，果却十分鲜明：众人剖开鲜血淋漓的心肝，戾气从肺腑中冒出来，火一般，将要这座椒房烧毁了。】是啦，该问皇后。
【只是我觉得凰主尚不想平息这场争斗，也好，随她去。】
【照君为庄府掌珠，庄王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而辉和却无根基，。她下嫁傅风，脾性又好，无人为难她。】是，格格下嫁小侄，现下已弃乡君身份，易做五品夫人。二人琴瑟和鸣，现在家中长辈只盼她二人早日征兰，了却一桩心事。前几日，她还送臣妾一封书信，言及您，说现下虽不复相见，可还共赏一片月。

（宫鬟听从皇后分付，往各人处送了一碟香点。那滋味不消入口，便已是甜腻之气来冲。淡睇一眼，瞬移去目光。全然无心理会这份“好意”。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我仿佛知觉这整个宫室内充斥的腐木气。那是从古老廊柱从内心散发而出，和着门环上兽首铜绿，与檐下风铃的锈迹斑驳，满殿脂粉都掩盖不住这些令人不快的朽旧。而殿上的言谈只为这朽旧添了这一桩注脚）
（我尚肺腑郁满污糟气，何况病中的皇后与嘉妃）
（听得舒妃言语。原当真是将照君婚配了辉和氏。观舒妃言行温和熨帖，想必家风文纯，虽不知是否是照君甘心情愿的所爱之人，想必也算得良配，此生应无虞。颔首道）本宫闺阁时与照君多有往来，彼时她还年幼，阔别经年再得她讯息，有劳舒妃转交。
（襟上悬着一串十八子，伽南珠子配了南红坠脚，不算女气，古朴典雅，合衬雅利琪。便取下来交给舒妃）愿逐月华流照君。愿她和乐安康——
（不必似我，早无旧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