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什么？”
　　“你的成年礼物。”
　　见我让开身子似乎要把他请进屋时，老师阻止我：“不，我待会儿有事，你先拿着。”他把纸箱硬塞进我怀里，低头一看，那个黑乎乎、毛茸茸的小东西在蠕动。
　　“你希望我养它吗？”我问。
　　“它现在是你的了。”老师接二连三地出门外拎进来猫粮、猫砂盆、清洁用品和一些玩具，最后把宠物证书搁在鞋柜上，“它原本是我朋友家的母缅因猫发.情时怀的野.种，他不想要它，我看它挺像你的，就抱了过来。放心，它已经断了奶，会自己上厕所，应该不会太麻烦。”
　　我再看看那个刚睡醒打哈欠的黑毛球，不知该说些什么。留下一地五颜六色的养猫用具，老师临走前补充：“它是吃肉的，你试试一个星期喂一次。”
　　门合上，仿佛夹着我的脑袋，生疼。
　　我把纸箱放在阳台，小东西喵喵叫着想爬出来，我不知道它想干什么，也许是饿了，就倒满了一盆的猫粮推到它面前，然而它看也不看，就这样迈着颤巍巍的短腿在阳台四处爬动，嗅来嗅去。我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关上阳台门进屋。
　　那天它给我留下的最深的印象是，这玩意的叫声像弹簧，还是早晚不停的那种。
　　（二）
　　老师说的没错，它不麻烦。
　　猫粮倒出来，它饿了就吃；猫砂盆摆好，它每次都埋得严严实实。除了爱叫唤，它一般不打扰我，抱着一个棒球能玩上一下午。
　　我不让它进屋，因为我觉得它脏，我考虑是否要为它洗澡，然而想到猫碰水会感冒死掉的传闻又犹豫了，或许我该去宠物医院问一问。不过这种疑虑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有一天我去换猫砂时，发现一团黑毛球哗啦啦地在洗手池里打滚，松鼠似的长尾巴把水甩得到处都是——鬼知道它怎么会开水龙头的？
　　我从乱七八糟的箱子里翻出疑似沐浴露的东西挤出来抹在它身上，它也不挣扎，颇为享受地趴在水池里，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白雪球。冲洗泡沫时我才看清它的模样：这是一只浑身漆黑的长毛幼猫，耳尖有一撮毛，具有鲜明的竖瞳的双目呈蓝紫色，嘴部厚实，脖子上一圈围脖似的白毛，四肢很粗壮。
　　鉴于它洗过了澡，我放它进屋，用吸水布擦擦长毛，掉了一大撮，只能动用吸尘器，轰隆隆的怪响把它吓回了阳台。
　　老师打电话给我确认我有没有把它弄死，然后建议我给它取个名字。他说，在中国，一般叫这猫“大黑”。
　　我不假思索：木星。
　　我上网查过，缅因猫是世界上最大的猫，成年后能长到一米之长，人称“猫中巨人”，我竟有些期待看到“巨猫”。如果它会抓老鼠就更好了。
　　（三）
　　我打开家里的通风口让“木星”看见，意思是它想走就走，走了就别回来。后来它真的跑出去玩了，失踪一段时间又脏兮兮地跑回来洗澡。
　　它长大了许多，快一米长了，每次回来时都遍体鳞伤的，但总是不甘心地又跑出去，渐渐的，伤口没了，我家附近的野猫和老鼠也销声匿迹了。它能长得这么强壮的原因可能一方面是优秀的基因，一方面是好强的性格，再就是我每周给它加餐生肉吧。
　　它胃口很大，能一口气吃下一盆牛肉，简直像条中型犬。也许是体格的成长让它自信起来，这小畜.生有时竟会攻击我，不过被我踢了两脚后它就老实了，也不敢到处乱磨爪子了。
　　它很粘人，每次我在厨房烤蛋糕时它都要慢悠悠地走进来，跳上工作台好奇地看看我在干什么，捡一点蛋糕残渣吃。睡觉前没关紧门，它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爬到床上挤在我身边，但大多数情况下都会被我丟出去。还有一次它抓到一只硕大的老鼠，活生生地叼过来送给我邀功请赏。
　　慢慢的，我也允许它在我阅读时蹲在我脚边了。
　　我依然打开通风口，也依然在它灰扑扑跑回来时给它洗澡。半年后我搬家去西岸时，顺便带上了它。
　　（四）
　　我发觉它在春天的时候特别喜好外出，有时半个月都不回来。我的想法很简单，春天比较暖和，食物很多，所以它更愿意待在外面，直到我搬新家时老师打电话祝贺我时，他问我：“它现在多大了，一岁？你有没有带它去绝育？”
　　我愣了愣：“……什么绝育？”
　　“它发.情没吵到你吗？”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家附近好像有很多怀孕的母猫。不过，既然它知道自己跑出去泡妞，为何我还要打搅它的好事呢？这么想着的我，一直没管它的风流浪荡。
　　冬天降临，地上布满涩香的枯叶时，“木星”开始鬼鬼祟祟地出没于各个犄角旮旯。有一次我把我的针孔摄像头系在它身上，查看录像带才发现，它一直偷偷帮它的母猫把猫仔叼进温暖的仓库，好令它们熬过艰难的冬天。我有时会煮一些羊奶，放在仓库里，等我关门离去，小猫仔们就会“咪咪”地涌过去舔食。
　　过了一段时

间我还是决定带它去绝育，不然再这样下去我家迟早会塞满猫。绝育后的“木星”戴着伊丽莎白圈，显得异常暴躁，天天像只恐龙一样躬着背拖着脚四处爬走，动不动就对我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看在它失去了重要的东西的份上，我也就容忍了它挠坏沙发、摔碎花瓶和撕烂纸巾等的恶行。不过它最终找到了怒火的发泄口。
　　那天我开车去市中心工作，回来时家门已经损坏了。我提着我的自动手.枪，打算一看到人影就开枪，然后我发现了一条横在地下室楼梯口的人影，“木星”趴在上面踩奶。
　　走近一看，那人脸上血肉模糊，眼珠几乎被剜出，他头上淤青，我估计他是受到“木星”攻击后受惊摔下楼梯昏厥了。花花绿绿的钞票从他的背包里漏出，我姑且收拾好放到卧室。期间，“木星”阴冷的竖瞳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我，冷酷无情的巨猫间或伸出舌头舔舔胡子上的血迹。
　　我试着对“木星”伸出手，它做出欲咬的姿态，于是我拿来它最喜欢的花朵状的逗猫棒，把它引到客厅自己抱着玩，这才把可怜的小偷扛起来送去处理。
　　我当然不会报警，警察就是群废.物和蛀虫，还可能会泄露我的身份和住所。我知道这种事该找谁算账——这个片区的黑.手.党。
　　不久我就收到了老师寄来的录像带。录像带里，一个戴着黑头套的男人被一枪毙命。
　　（五）
　　自那以后，“木星”染上了一点坏毛病。它不再跑出去拈花惹草，转而天天在家里巡视，一有外人到访它就气势汹汹地冲过去恐吓别人，尤其是闻到血腥味时格外疯狂，使得我工作完以后还要熏半个小时的香。
　　不过，它也成了我的保安。它守护在家中最缺乏警惕性的我。
　　圣诞节那天，我特意在我的姐姐和妹妹到访之前把“木星”关进房。她们不知道我养了猫，我们和往年一样一起交换礼物，布置圣诞树，烹调圣诞晚餐，有说有笑。我们把桌子摆满烤羊排、苹果沙拉和雪莉酒后，我回到厨房取新鲜出炉的水果派，出来就看见“木星”躺在姐姐腿上，仰着肚皮与两个金发美女玩得不亦乐乎。
　　我明白了：就算没有那玩意，雄性也一个德行。
　　姐姐索菲亚亲昵地抱起“木星”，它把脸埋在她颈窝，手爪按在她丰满的胸部上，大尾巴兴奋地甩来甩去。她两眼晶亮地问：“万尼亚，你什么时候养了这个可爱的小东西？怎么都不告诉我？”
　　……一米二长的“小东西”？
　　我有些恼火：“小心点，它以前咬过人。”
　　显然她们都爱上了它，我那一贯冷若冰霜的妹妹娜塔莉亚居然跪在地板上，用手托着猫粮喂它，当它伸出殷红的舌头舔舐她的手心时，她眼中还会流露笑意。
　　吃完晚餐后，我们三人挤在红色的鹿皮沙发上看老旧的电影录像带，我在中间，她们分坐两端，把线条优美的腿搁在我的膝盖上和肩上，客厅暖烘烘的，每个人脸上都微醉的醺红，“木星”昏昏欲睡地踹着四肢趴在地毯上。她们就着同一杯红酒服用海.洛.因，由我充当传递酒杯的传送带。我说：“少磕点药。”
　　姐姐有些意识不清了：“再给我一些糖果……”
　　娜塔莉亚靠在我肩头：“哥哥，等我三十岁了，夜总会不要我了，我会来找你，我要和你结婚。”
　　我沉默地盯着黑白的屏幕。我们三个人坐在那里，却仿佛一个人裂成三瓣，各自扭曲挣扎。这时还能独善其身的，也就“木星”那只小畜.生了。我用脚尖拨弄它热乎乎的肚皮：“早晚我要炸了纽约。”
　　我送神魂颠倒的她们回房睡，差点被拉上床，最后满脸口红印狼狈不堪地逃了出来。“木星”蹲在门口等我，我看了眼时钟，看了眼闪闪发光的圣诞树，笑了笑——又一年圣诞节圆满结束了。我心情颇佳地把“木星”抱进被窝。
　　“圣诞节快乐……”我自言自语地合眸。
　　我不知道那是我和她们度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
　　（六）
　　我与老师决裂后的几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我的住所暴露，我再次搬家，搬到海滨别墅区；“木星”又咬伤了两个人；老师的眼睛受伤了，他无法继续使用他最擅长的狙.击.枪，于是就此退役……后来我听说他成了新女皇区的教父。
　　一天下午，我打开工作用邮箱，收到了来自新女皇区教父的正式委托。
　　他提供的资料很完整，我喝着咖啡看了一遍，留意了一下抓拍到的几个模糊的残影。任务目标是个白人男性，看起来很年轻，作案时总是戴着蝙蝠侠的面具，他没有枪.械，只用小刀杀人，我判断他纯粹是个为所欲为的疯子，一个偶然产生的复仇者。
　　不过……有谁不想向纽约这座罪恶都市复仇呢？
　　“喵……”“木星”攀着我的小腿跳上来，作势要咬我的资料。我抬高手，把它抖下去，挑眉，问：“怎么，你想吃掉他？”
　　“喵喵。”“木星”说。
　　我说：“不准吃，脏死了。而且，他是我的猎物。”

　　我的地下室正在等待新的住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