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完颜晟，大金第二代皇帝。可每次入梦的，却是北宋的那片江山。我会梦到很多。我会梦到有一个人不断地呢喃一个人的名字：李从嘉。我会梦到那名叫李从嘉的人毒酒断肠时凄悲的笑容，那一抹血色能让我从梦中痛醒，心口处的疼痛让我无法呼吸。有时我会看到那叫李从嘉的人对我笑着，笑着笑着却流出了泪，而泪流着流着，却成了触目惊心的血。我会听到那人用凄凉悲伤的语调喊我：“赵匡胤。”又或是表面恭敬却透着恨意的一声：“官家。”
我到底是谁？我是完颜晟，完颜阿骨打的弟弟。不，我不是，我是赵匡胤。可这也不是。赵匡胤早已死了千百年，骨灰都成沙了。
我到底是谁？我不知道。我只能让心底深处的那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牵引着我。那感情太复杂，太复杂。有对北宋江山的眷恋，炽热急切的占有欲，有对赵光义的怨恨，对如今大宋官家的敌视。这大宋江山本应是赵匡胤的，应该由他的后人统治，可烛影斧声，江山未改姓未易，血脉早殊贼人守。
于是我便毅然踏上了攻击北宋的征程。为了什么？为了赵匡胤把北宋的土地夺回来吗？为了完颜晟统一天下吗？我早就分不清楚了。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打败北宋并不困难，当我的军队打败那宋钦宗可笑的六甲军时我只想嘲笑所谓大宋的腐朽与无知。可到了夜晚，另一个人的灵魂却占领了我的躯体。一阵阵的凄悲与不甘涌上心头。大宋，赵匡胤的后人，为什么会沦落至此？！可是想什么都没用了。如今北宋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无论是我还是他，我们的宏图大业，都可以实现了。
宋徽宗和宋钦宗都被俘获到了大金。宋钦宗尚且年轻，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一直紧张地瑟瑟发抖。而他的父亲，那道君皇帝，我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有些难以控制的情感便如同潮水般涌上。他衣衫褴褛，满目的凄苦神色，可他投向我的眼神，却仿佛穿越了千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赵匡胤......”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可根据他的嘴型，我却看出了他说的那三个字，是另一个我的名字，赵匡胤。
他到底是什么人？仅仅只是宋徽宗赵佶吗？或者说是那所谓的道君皇帝？不，不可能只有这么简单。我走过去，直视着他的眼睛，在他那如同黑曜石般的瞳孔中，我看到了两只瞳孔。一只是红的要溢出血般，一只是蓝的能载云般。可太淡，太淡，都融进了那一望无际的，如漩涡般的，黑。心跳在一瞬间加快，另一个人的意识在此时便得无比强烈，我几乎要脱口而出地喊一声：“李从嘉！”可我控制住了自己。
完颜晟的意识主宰着我，让我强行要求他和赵桓在我兄长的灵位前下跪。我看到他的神色中有很多愤懑，他的眸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那种神情，让我心悸。但我又看见他对我一笑，笑得让我遍体生寒，有阴狠，还有感激。他被金人扯着起来了。他从我身边走过，一句轻轻的，却足以让我听见的话语让我的心弦完全断裂，“你毁了我的南唐，如今我便毁了你的北宋。”我马上转过头，看着他踉跄远去的身影，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那天晚上我召见了他。他看着我，被士兵押着下跪，却什么都不说。他的神色有些惊慌，确确实实是惊慌的。“你就是那个道君皇帝，赵佶？”我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正是罪臣。”他的声色有些沙哑，如同砂纸般磨得人生疼。我呵退了周围的人，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赵佶，你真的只是赵佶吗。”“罪臣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低着头，声音很轻。我不知为何一下子就很生气，将他扯起掐住了他的脖子。我在他慌乱的瞳眸中看见了我狰狞的神色。“赵佶，你不必跟我装疯卖傻。”我松开他的脖子，他退出几步远抚着胸口连连咳嗽。“我毁了你的南唐，你毁了我的北宋。可你，现在，还是落在我的手里了啊。李从嘉！”我喊出了那个名字，他的身形猛然一震。“都说皇上是罪臣先皇的转世，难道皇上也真的把自己当做他了吗？”他这么对我说着，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我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着：“赵佶，赵构逃到了南方建立了另一个国家，你应该知道吧。只不过我劝你，别指望他来救你们。”
我知道他偷偷地给赵构送信，我并没有阻止，因为这只是徒劳。赵构不会来救他们。他才刚当上了皇帝，才不会迎旧皇回去。
我很高兴。我将这个道君皇帝留在了大金，他的文雅，他的华美，都是我的。他的瘦金体，会为我而生花。
我并没有一直折磨他。我只是将他的妃子掠夺来，赏给了部下。美色这种东西，还是少接触的好。他不爱饮酒，也不会吟辞。他最多只是用那笔墨晕染宣纸，可往往被他的泪水晕出一滩滩的水墨。我每次见他的时候，他都是红着眼眶的。我已经叮嘱部下好生照顾他，也并没有为难他。他为什么还是不快乐，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每每看到他没有笑意的脸容时，那种难受要将我吞噬。
究竟是完颜晟爱上了赵佶，还是赵匡胤一直爱着李煜，我不明白。赵匡胤至少失而复得，而我亦不能得而复失。
可他还是病了，病得来势汹汹。他愈发消瘦，沉默寡言。我曾经去看过他，他说：“完颜晟，不如你赐我一杯毒酒，也不必让我受折磨了。”毒酒？我看着他清澈的瞳眸，他是清醒的。他是赵佶，也是李煜。李煜被那杯牵机药毒死，我又怎能再让他这么死去！“你会好起来的。朕已经让北宋的御医来了。”他却只是苦涩地摇摇头：“这是心病，治不了。”什么心病？是李煜报复成功却依旧落到了赵匡胤手中，还是赵佶亡国愧对于祖宗？
他的气息越发虚弱了。“赵佶，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朕在一起吗？！”“当初，你不也抛我先去了吗。”他闭着眼喃喃，一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是赵匡胤负了李煜，也是完颜晟负了赵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