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陛下，拓跋后求见。”全公公白发又多出许多，傅染蹙了蹙眉，挥了挥手。全公公会意，在她身旁蹲下，傅染葱白的指尖挑出那几根白发，“全公公，近来有何烦心事？”
全公公天生长了一张笑脸，此时笑得更开了，“没没没，多谢陛下关心。”
“没有便好，让拓跋后进来吧。”
拓跋后是个彪悍的汉子，人高马大，骁勇善战。老拓跋选他继承确实没选错人，最重要的是有远见。三年里，傅染一刻也没有停下收复北境的计划。大大小小的杖打了两年，如今，略有成绩，拓跋后此次来大民就是为了此事。
“拓跋后参见陛下。”拓跋后单膝跪地，行礼。
“起来吧。”
傅染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此番进宫可是考虑好了？”
拓跋后看着傅染自信满满的样子，眼里势在必得的光芒，内心不甘可又无计可施。大军压境，他不答应，大民的铁骑就要踏破城门。拓跋后活了半辈子，从来没有服过谁，但对于傅染他心服口服。何况傅染提出的条件十分宽容，他又有什么道理不答应呢。
“是，我答应陛下的条件，还希望陛下信守承诺。”
“如此甚好，那……”“乓啷！”突然的声响打断了傅染的话。全公公一听这声音，头皮都炸了起来。哎呦，我的小祖宗啊！傅染轻笑一声，拓跋后只见拐角处一个花瓶在地上滚着，撞到桌腿上停了下来。随后一个雪白雪白的娃娃穿着漂亮的碎花衣裳，走路还不太利索，摇摇晃晃地追那个花瓶。
……
“天奇，来。”傅染唤了一声，朝那漂亮的小孩招了招手。小孩光着脚丫，听到声音转头很快笑开了，花瓶也不要了，撒着欢摇摇摆摆地晃过来了。两只小手在傅染身上扑腾着，“父皇。”
原来这就是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呀，长得可真好看。大大的黑眼睛，浓密的睫毛，皮肤白嫩，小脸肥肥。拓跋后被打扰的不悦一见这小家伙就烟消云散了，这孩子他是越看越喜欢。“小公主真像您。”那眉眼间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英气。
傅染嘴角自打她出现一直挂着笑，她抱起天奇放在她的腿上。勾了勾她肥嫩的小下巴，“下次想玩花瓶让全公公给你拿，不许再碰到了，知道吗？”天奇扒着傅染的衣领，似懂非懂地点头，抬头看向站在傅染身后的全公公。
全公公冒了一头冷汗，小祖宗您别笑，您一笑我瘆得慌。这一岁半点大的孩子鬼精猴精的，在陛下和皇后娘娘面前就装乖巧，在他们面前不知道多调皮捣蛋。唉……自己的白头发可不就是这样来的么。
拓跋后看陛下一心在女儿身上，事情怕是不好说，便识趣地退下了。傅染亲了亲天奇的小肥脸，“走，咱们找你母后去。”天奇年纪小，离不开父皇母后，傅染和褚芷柔又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疼爱不已。像今日的情形也有几次了，可傅染连一句重话也未曾说过。

褚芷柔放下手里的绣活，“这小家伙又调皮了？”褚芷柔抱过天奇，笑着说。
傅染摘了葡萄丢进嘴里，“不碍事。”
褚芷柔自打生了孩子后，愈发温柔可亲，脸上时刻洋溢着幸福。她抱着天奇坐下，抓着天奇的小手指，逗她玩，“日后还是少放在白夜殿。”
傅染打了个哈欠，摸了摸天奇的小脑袋，“天奇喜欢就让她去嘛。是不是，天奇？”天奇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大大的疑惑？她靠在褚芷柔怀里，玩够了累了，此刻就想睡了。抓着褚芷柔的衣裳，闭上了她的大眼睛。
小青进来刚想说话，被傅染一瞪，放轻了脚步，低声说：“娘娘，王爷来信了。”小青把信交给傅染，“你们都下去吧。”
褚芷柔轻轻地把天奇放进傅染特地为她打造的婴儿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这才出来打开了信。信很简短，不过褚芷柔看了激动得不像样。她将信给傅染，高兴不已：“这个臭小子，终于肯回来了。”傅染看了，接着道：“这回你可高兴了吧。”
褚琮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虽然经常来信，可做姐姐的还是会为他担心。他确实没有辜负褚芷柔的期望，做了很多为百姓的好事，也为大民赶走了许多蛀虫，民间流传着他的事迹。傅染改革了文举和武举，现在官员的面貌也焕然一新，大多都是年轻人。
“哼，他要是心里还有我这个姐姐，早就回来了。”褚芷柔抽过信揉成一团，气鼓鼓地说。傅染一笑，“乖，回来朕帮你教训他。”傅染拉过褚芷柔抱在怀里，吸着她颈间的芬芳。
褚芷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了，迦儿何时回来呢？”傅染冷哼一声，温暖的气息围绕在褚芷柔锁骨间，“她还敢回来？”一声不吭就消失不见，十天半个月也没有一封信。她要敢回来，傅染准保打断她的腿。
傅染想起她，就气得肝疼，“别提她了，今夜让天奇去偏殿睡吧，让小青看着她。”褚芷柔迟疑了一会儿，往屋里瞧了一眼，天奇睡得正香。“别了，她晚上起来要我呢”傅染一撒手，酸溜溜的语气：“朕也想要你啊！”
褚芷柔娇羞地瞪了她一眼，将她撇下去的嘴角扯上去，松手后亲了亲傅染的唇，“再忍忍。”
傅染有些委屈，“朕要忍到什么时候？”褚芷柔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当下又心软了，“好吧，完事后就把天奇抱回来。”
“完事儿？”傅染重复了一遍，坏笑着挑眉，怎么会完事儿呢？褚芷柔也意会过来了，毫不留情地捶过去，“不准太晚！”
傅染笑着吻了她的额头，“遵命，皇后娘娘。”

“莫荼，到了。”傅迦将小船停在岸上，向舱内唤了一声。莫荼闻言出来，海面上的雾气还未消散，这也是极为熟悉的人才不会在这海上迷路。莫荼被傅迦牵着，半生阁大多已经去了京城，但还是有人看守和生活的。
“小姐。”守卫弯腰恭敬地唤道。虽说半生阁是这片大地上最具权势的组织，可本部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都分布在各地。傅迦带着莫荼走着丛林间的小路，“小时候偷跑出去玩，就是走这条道。”
“你小时候肯定非常顽皮。”莫荼笃定道。傅迦笑了，“不少人因为本小姐被哥哥教训。”到了鸿迦殿，莫荼将她酝酿已久的话说了出来：“迦儿，我们出来已久，还不回京城吗？”
傅迦闻言，立马皱起了眉头，“不回去！”莫荼松开了她的手，她已经劝过傅迦许多回，耐心快要耗光了。“我说过了，我真的不在乎。你何必为此怄气离家这般久呢！”莫荼本以为她只是生气出来散散心，没想到她是铁了心，十分后悔当初没拦着她。
傅迦转过身，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在乎。我不想你被说媒，我不想永远偷偷摸摸，我不想你没名没份地跟着我。”傅迦重新拉起莫荼的手，“莫荼，我想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我，就像嫂子嫁给哥哥那般。”
水汽弥漫上莫荼的双眸，莫荼一把将傅迦抱进怀里，“对不起。”
“咳咳咳！”莫荼听到声音，迅速松开了傅迦，抹了眼角的泪才去看是谁发出的声音。可她没想到，竟然是傅迦的爹爹，傅鸿。傅鸿走近来，精明的他发现了一些端倪，特别是莫荼腰间的玉佩，这可是傅家祖传的宝物。
傅迦也没想到，看见傅鸿那一刻都傻眼了，“爹爹，您何时回来的？”
“有一段时日了，刚听说你也回来了，便想来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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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傅迦不顾莫荼的躲闪重新牵起了她的手，“爹爹，我有事想告诉您。”
“嘘。”傅鸿食指抵着自己的唇，他看了莫荼一眼和她们牵紧的手，神色复杂。“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咱们不说那些。”傅迦很清楚他已经发现了，便不想再隐瞒拖延下去，可莫荼很快捂住了她的嘴，“好的，伯父。”
傅鸿回了自己的屋子，撬开了他珍藏多久的女儿红。酒香醇厚，傅鸿掀开了盖子，“进来吧。”
门外偷偷摸摸的傅迦听了，硬着头皮进去，她高看自己了。没人能躲过傅鸿的眼睛和耳朵，好在傅迦并没有打算不让他发现。她只是有些紧张罢了，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自打娘亲去世后，爹爹就很少管过她和傅染了，等她们再大一些时就云游四海去了。
几年过去了，傅迦也摸不准他的脾气了，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服爹爹。“坐。”傅鸿让人拿了两个酒杯，指了指身旁的椅子，满上了酒。“陪爹爹喝几杯。”
傅迦一边喝酒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十分平静。傅迦心里更紧张了，这难道就是哥哥常说的暴风雨前的宁静？几杯下肚，傅迦忍不住了。她紧张得搓手，“爹爹，我知道您这么英明一定看出来了，事情就是您看到的那样。我和莫荼是真心相爱的。”
“噔”的一声，傅鸿放下了酒杯，抹去了嘴角的酒渍。“迦儿，不可儿戏。”
“爹爹，我没有儿戏，我是认真的。”傅迦激动地说，为什么？为什么哥哥可以，爹爹还将暖玉送给了嫂子，自己就不能呢？她怎么就是儿戏了呢？傅鸿一拍桌子，眉毛差点竖起来，“你随我来。”
傅迦跟着他来到了祠堂，这里供奉的是傅家的列祖列宗，女子不能入祠堂，这是大褚的传统。可这个祠堂里就有一块女子的牌位，是她的母亲。傅迦常以此为傲，以爹爹为傲。爹爹把她带到这来是什么意思？

“跪下！”傅鸿冷喝一声。傅迦双腿一屈，跪在垫子上。“何时跪明白了再来找我。”
“守着小姐，不准任何人进来。”
傅迦从小也是被宠着的丫头，傅染对她严厉，可也从未让她跪过。她抬头望着这些牌位，嗤笑一声，她眼睛盯着一块牌位道：“娘，我没错。”要是您还在就好了，您肯定舍不得我罚跪的。
爹爹是在告诉她，她的所作作为给傅家蒙羞吗？对不起列祖列宗吗？不，若是这般，那哥哥该如何解释呢？难不成爹爹只是一时气不过才罚她的？还是说爹爹在考验她呢？无论是哪种，傅迦此刻都没有精神去想。跪了几个时辰，她身体再好腿也该麻了，可她不敢乱动一下。
莫荼越等越不安，她所熟悉的人都不在这。她不知道可以找谁帮忙，也不知道傅迦在哪。夜色深一分，她的心就沉一分。她找遍了傅迦带她去过的所有地方，毫无发现。问了她见到的每一个人，她看得出来，他们在瞒着她。
忐忑不安地寻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莫荼就来到傅鸿面前。“伯父，您有什么不满可以冲着我来，告诉我迦儿在哪！”傅鸿扔了手里的帕子，将那玉如意摆好，丝毫不把莫荼放在眼里。莫荼挡住他的去路，“迦儿在哪？”
“莫荼姑娘，迦儿不会再见你的。你可以离开了。”
“是你阻止她见我，你到底把她关哪了？”莫荼握着拳，她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弱小。与傅鸿对峙，她唯一的底气就是傅迦对她的爱。
傅鸿冷笑一声，“莫荼姑娘，你难道真的认为迦儿会为了你而忤逆我吗？她若执意与你在一起，她便不再姓傅。什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都离她远去。她自小被我和她哥哥宠着，除了练功没吃过苦，骄纵惯了，仇家想是不少。就算她肯为你放弃这富足的生活，可她愿意因为你过着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吗？”
莫荼伸手拦住了他，“伯父，这些话哪怕是迦儿亲口对我说，我也不会信的。”她这辈子也不会怀疑傅迦对她的感情，哪怕整个世界都背叛了她，可莫荼知道，傅迦不会。

傅鸿笑了一声，转身坐下端起茶吹了一会儿再慢悠悠地喝下。“莫荼姑娘，你到底看上我女儿哪一点？”
莫荼也笑了，她开始仔细回忆起来，“她是个登徒子，言语放纵，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她脾气倔，一旦决定的事谁也劝不动她，这很恼人。她财大气粗，不讲道理。她从不收拾，做的菜特别难吃。她脾气大，经常动气。”
傅鸿开始还很有趣味地听着，毕竟不是谁都有胆在他面前说他女儿的不是。可越听脸色越吓人，在他即将要让人扔她出去喂鱼时，莫荼说：“即使她有再多的缺点，我还是爱她，离不开她。只有我知道她的内心是多温柔善良，她在我面前毫不保留地展现给我了。我不会离开她，无论您以何方式阻止我们。”
昏暗的祠堂里不止有烛光，从门缝里透进来的阳光射在傅迦脸上。她一天未进食，又跪了一夜，脸色比平日差了许多。“娘，你看爹爹多狠心，真让我跪了一夜。”
“够仁慈了，没让你跪上三天三夜！”门外传来傅鸿的声音，门被打开了。莫荼冲进来，“迦儿，你还好吗？”莫荼蹲在她身边，想把她扶起来。“别动，别动。”傅迦阻止了她，扭了扭身子，坐在地上慢慢把腿伸直了。
傅鸿嫌弃地摇了摇头，“起来，丢不丢人！”
傅迦抬眼看他，知道他接受了，便恢复了本性，她坐着道：“哼，我可是向娘告了状，你小心娘今晚托梦给你。”莫荼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总是胡闹！缓了一会儿，傅迦起身笑着凑到傅鸿身边，挽着他地胳膊，讨好地笑道：“爹爹，您看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礼物什么的。”

“哎呦，疼疼疼！”傅迦坐在床上，两腿光亮的腿上添了浓重的颜色。莫荼看着她膝盖上的淤血，心疼不已，可她已经很轻了。
“你说你，逞什么能，不能服个软吗？”莫荼拉下她的裤腿，心疼又无奈地说。傅迦抱着她躺下，“这一招对爹爹可不管用。他答应了，这一点不算什么，养两天就好了。”
莫荼在她腰间掐了一把，生气地说：“以后不准再伤害自己的身子了。”傅迦抓住她的手，疼得咧嘴，“知道了知道了，快松手。”
莫荼松了手又给她揉了揉，“你刚才这么久和伯父说什么呢？”提到这事，一夜未合眼的傅迦突然精神了，“我和爹爹说了，我要娶你。”
“傻子！”莫荼捧着傅迦的脸，吻上她的唇，“伯父认可我，我已经很满足了。傅染说得对，你不可以如此任性，叫她难做。”乐迦公主要迎娶一个女人，多么离经叛道。傅染若不是以男子身份娶了褚芷柔，要对褚芷柔的余生负责，恐怕早已被百姓的唾沫淹死了。莫荼不想傅迦被这般对待，也不想挑战人性。
“迦儿，这件事听我的好吗？我愿意和你在小岛上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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