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家门，走到客厅，发现老妈趴在餐桌上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有，一直在喃喃细语。桌子上有好几个喝光了的啤酒罐，旁边还有许多未开封的，不过没有摆碗筷，看来老妈应该是一个人喝闷酒然后喝醉了。我也不知道老妈从什么时候开始酗酒，我对她的了解也是太少了，真是彼此彼此。但这么大个人就在餐桌上宿醉过去也不太好，所以我走了过去轻轻地拍了老妈。“喂喂醒醒，别睡了，回床上睡去。”“唔……”老妈虽然有反应，但并没有起来。我使劲地摇了一会儿，老妈晃晃悠悠地起来了，定睛一看，发现是我，就急急忙忙地把手放在我的脸颊上。“裕君！欢迎回来，你的脸还疼吗……啊都红了，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太心急了就……对不起裕君，对不起。”说实话吧，老妈这一连串的道歉反倒让我有点不自在，她的这幅面孔变化也太快了。我看她这副模样可能又要哭了，于是我赶快安慰她，“没事的老妈，我不生气，因为我不该说老爸的坏话。老妈你很爱老爸对吧？”我其实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但没想到老妈听了之后反应更大了，直接抽泣了起来。我连忙把纸巾拿了过来，然后不停抚摸她的背。“我当然爱你爸爸……十多年了，我还是不能释怀……真的太痛苦了……”老妈自言自语，也拿起啤酒罐继续喝，喝完一罐之后暂时冷静了下来。
“裕君，我想……是该和你说说爸爸的事了。都怪妈妈，让你对爸爸产生了这样的误会，这都是妈妈的错……”老妈的哭腔又开始了，我让她冷静下来之后，再开始说。
“你爸爸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既是我的初恋、又是我这一生唯一爱的人。大学的时候我跟你爸爸在社团认识，工作能力啊、兴趣啊，彼此都挺合得来的，就在一起了。那个时候他挺受欢迎的，但他一心一意对我好，我甚至劝他也要多点跟其他人来往，不用这么卖力的……”第一次谈起老爸，老妈虽然带有一丝哭腔，但透过泪水我可以看到她的双眼仿佛在发光。果然，让老妈振奋起来什么的，只有已经去世的老爸才做得到。“我那个时候脾气不好，在社团里跟其他人关系一般，要不是因为工作能力不错可能早被人排挤了吧……但你爸爸主动接近我、感化我，跟他在一起后他也包容了我很多毛病，大学生活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时候。”
老妈默默地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毕业之后，我和你爸同居，也各自有各自的工作。那时候我家里穷，我是家里的长女，不工作根本不行。所以我总是忙着加班加点，一有机会就想泡在公司尽可能地工作、抓住机会升迁。你爸跟我不同，他家里挺富裕的，他找工作的心态跟我也不同，他找了一份薪水一般但比较稳定的工作，想着每天可以在家亲手做料理、打扫卫生。他说他的梦想就是组建一个家庭，然后幸福地生活下去。那个时候我很不屑……我甚至……当面数落过他，为什么这么不思进取……现在看来，这才是我这一生都达不到的目标啊……”
老妈捂住了脸，等到情绪平复之时又继续跟我说。“我很快就得到了升迁的机会，但工作变动更忙了，我恨不得住在公司了……但你爸爸很理解我，真的……他甚至时不时地煲汤、做料理去公司带给我，想让我补一补……他怕影响我的工作，一直都没提结婚的事，真的……我那个时候真是忙傻了、忙疯了，我真的连人生大事都不管了……要不是你外婆催我结婚的事，我是根本都没意识到原来我跟你爸爸已经同居好久了，他对我付出真的太多太多了……我不可能再遇到这么优秀的人了，于是我们结婚了。你爸爸他结婚后……竟然主动辞职，当家庭主夫……他没有考虑过家庭税收这种问题，的确这不像他的作风……他说他最想要的就是能够在我下班的时候做好料理等我，在我累的时候给我温暖的拥抱，在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等我回来，他想要天天对我说‘欢迎回来’，我……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听得到了……
“出于对他的亏欠吧，我跟公司谎称因病要休假，然后怀了你。那段时间经常在家，天天跟你爸住在一起，每天过得非常开心、知足，我甚至要么就这样一直下去算了……但你爸爸还是想让我做我喜欢的事，而且休假差点剥夺了我的工作机会，所以生下你之后不久我又急匆匆地回去继续工作了……我连喂奶的时间有时候都挤不出来……相反你爸爸在家把所有的家务活全包了，就连你生病、晚上吵闹等等都是他来解决的……我知道亏欠了他、我也亏欠了你，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想着，忙完这一阵就好了……忙完这几年就好了……我会好好陪你们的，我会好好在家的……然后啊，你爸爸……你爸爸他……”
老妈这回说不下去了，掩面而泣，就连我都触动了。“……我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都晕倒了……我趴在你爸病床边两天两夜……我去寺庙祈祷，去求签，我甚至诅咒那个肇事司机……我不要赔偿啊，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你爸爸啊……别走，别走啊……我说好要陪你的，我说好要补偿你的……为什么不信我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别走啊……”
我的眼里也噙满了泪水，我坐到老妈旁边，轻轻地抱住了她，徒劳地安慰着声嘶力竭的她。“下葬的那天，我感觉天都塌下来了……我快把眼泪哭干了，我那个时候在想，如果我也跟着一起走了，那该多好啊……这样我就能永远地陪他了，我就能补偿他了……如果没有你的爷爷奶奶，我可能真的寻短见了吧。你爷爷把我从河边拉了回来，然后你奶奶把尚在襁褓的你抱了过来，听到你的哭声我才醒悟过来。对啊，我还有儿子，我还有你啊裕君……那个时候你很小，我把你抱在怀里……现在你都这么大了，可以把妈妈抱在怀里了……”我默不出声，安抚着老妈的背部。
“我逼着自己振作，因为我要把你养大，能成为像他那样的好男人就更好了。在你上小学之前，我还是尽可能地多匀出时间来陪你。无论是做料理、还是换尿布、搞卫生，多亏了你的爷爷奶奶的帮忙，再加上请了不少保姆，我才勉强能应付单亲 + 繁忙工作的生活。原本应该保持这个节奏的，但是……”
“但是？”
“我在工作上出了纰漏，被上司指责，还降了级。那段时间我过得很郁闷、很累……我偷偷地跑回老家，在你爸的坟前大哭一场。我发现自己一回到生活中总是什么也做不好，处理夫妻的感情时总是你爸爸在包容我的小脾气……我是很不合格的儿媳，但你的爷爷奶奶很懂事理，支持我的工作、对儿子当家庭主夫没有过多怨言……我更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明明裕君你小时候的那几次生病我都没有及时赶到，如果不是住吉夫妇的话我就真的要追悔莫及……因为这样我就开始逃避了……”
“逃避？这就是你不回家的原因？”虽然刚才为爸妈的真情而落泪，但一说到不回家的理由时我感到很惊诧，也不自觉地对老妈进行质问。“裕君……你真的越来越像你爸爸了，小的时候还好说，但……而且我没脸见他……我一回到这个家、一见到你，心中都是罪恶感……我很内疚，真的……”
“……原来如此，会勾起伤心事对吧，所以就眼不见为净……”
“……我很害怕，如果你问起老爸的事……如果你说为什么别人家都有爸爸就自己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原来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吗……我早就过了说这种话的年龄了……拜你所赐呢，我会想象老爸长啥样，有时候照照镜子，想象也许年轻的老爸跟镜子里的我长得差不多……甚至，我跟老妈你性格中不符的地方，会不会在老爸身上也有呢……我之所以想这些，是因为我知道老爸永远回不来，这比老妈好多了！”
老妈吸了吸鼻子，但我装作没听到。“明明老妈还在，老妈在努力工作，养活我、给我衣食无忧的生活，我应该感到知足了才对呢……明明一个人在家呼唤了这么久，明明打电话怎么打也打不通，我真不知道设置多一个电话号码除了防我还能干嘛……”
“……”
“我蠢爆了，真的。明明我什么事都没做错，还拼命地想要独立也好、做料理也好、打扫卫生也好，就是想让老妈在家能待久点，再多关注我一点，或许当个乖小孩就行了吧……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原来我一直不被需要呢，不管再怎么做，也不可能取代老爸在老妈内心里的地位，只是一个会拖累家里的累赘。我早就不该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结果只是感动了自己，逊毙了。”
“不是的裕君，不是的……没有你的话我就活不下来了，你也是我的精神寄托啊……我一直有拜托住吉夫妇的……你生病之后我也有来看你的……我也会定期回家的……我辛辛苦苦赚的钱都是留给你用的啊……裕君……”
“行了老妈，这些年你辛苦了，不用再说了。”我站了起来。“总之，我会以老爸为目标的，我会好好活着的。以后我会报答你这些年对我的养育之恩，可能得劳烦你多等个几年了，我会尽早出来工作的。不能为您解忧排难真是对不起……让你在没有老爸的世界里苟活，也真是对不起了。老妈。我先去洗澡了。”
“裕君……”
我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洗我脸上丢人的痕迹。
“裕君，我想……是该和你说说爸爸的事了。都怪妈妈，让你对爸爸产生了这样的误会，这都是妈妈的错……”老妈的哭腔又开始了，我让她冷静下来之后，再开始说。
“你爸爸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既是我的初恋、又是我这一生唯一爱的人。大学的时候我跟你爸爸在社团认识，工作能力啊、兴趣啊，彼此都挺合得来的，就在一起了。那个时候他挺受欢迎的，但他一心一意对我好，我甚至劝他也要多点跟其他人来往，不用这么卖力的……”第一次谈起老爸，老妈虽然带有一丝哭腔，但透过泪水我可以看到她的双眼仿佛在发光。果然，让老妈振奋起来什么的，只有已经去世的老爸才做得到。“我那个时候脾气不好，在社团里跟其他人关系一般，要不是因为工作能力不错可能早被人排挤了吧……但你爸爸主动接近我、感化我，跟他在一起后他也包容了我很多毛病，大学生活是我过得最开心的时候。”
老妈默默地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毕业之后，我和你爸同居，也各自有各自的工作。那时候我家里穷，我是家里的长女，不工作根本不行。所以我总是忙着加班加点，一有机会就想泡在公司尽可能地工作、抓住机会升迁。你爸跟我不同，他家里挺富裕的，他找工作的心态跟我也不同，他找了一份薪水一般但比较稳定的工作，想着每天可以在家亲手做料理、打扫卫生。他说他的梦想就是组建一个家庭，然后幸福地生活下去。那个时候我很不屑……我甚至……当面数落过他，为什么这么不思进取……现在看来，这才是我这一生都达不到的目标啊……”
老妈捂住了脸，等到情绪平复之时又继续跟我说。“我很快就得到了升迁的机会，但工作变动更忙了，我恨不得住在公司了……但你爸爸很理解我，真的……他甚至时不时地煲汤、做料理去公司带给我，想让我补一补……他怕影响我的工作，一直都没提结婚的事，真的……我那个时候真是忙傻了、忙疯了，我真的连人生大事都不管了……要不是你外婆催我结婚的事，我是根本都没意识到原来我跟你爸爸已经同居好久了，他对我付出真的太多太多了……我不可能再遇到这么优秀的人了，于是我们结婚了。你爸爸他结婚后……竟然主动辞职，当家庭主夫……他没有考虑过家庭税收这种问题，的确这不像他的作风……他说他最想要的就是能够在我下班的时候做好料理等我，在我累的时候给我温暖的拥抱，在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等我回来，他想要天天对我说‘欢迎回来’，我……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听得到了……
“出于对他的亏欠吧，我跟公司谎称因病要休假，然后怀了你。那段时间经常在家，天天跟你爸住在一起，每天过得非常开心、知足，我甚至要么就这样一直下去算了……但你爸爸还是想让我做我喜欢的事，而且休假差点剥夺了我的工作机会，所以生下你之后不久我又急匆匆地回去继续工作了……我连喂奶的时间有时候都挤不出来……相反你爸爸在家把所有的家务活全包了，就连你生病、晚上吵闹等等都是他来解决的……我知道亏欠了他、我也亏欠了你，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想着，忙完这一阵就好了……忙完这几年就好了……我会好好陪你们的，我会好好在家的……然后啊，你爸爸……你爸爸他……”
老妈这回说不下去了，掩面而泣，就连我都触动了。“……我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都晕倒了……我趴在你爸病床边两天两夜……我去寺庙祈祷，去求签，我甚至诅咒那个肇事司机……我不要赔偿啊，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你爸爸啊……别走，别走啊……我说好要陪你的，我说好要补偿你的……为什么不信我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别走啊……”
我的眼里也噙满了泪水，我坐到老妈旁边，轻轻地抱住了她，徒劳地安慰着声嘶力竭的她。“下葬的那天，我感觉天都塌下来了……我快把眼泪哭干了，我那个时候在想，如果我也跟着一起走了，那该多好啊……这样我就能永远地陪他了，我就能补偿他了……如果没有你的爷爷奶奶，我可能真的寻短见了吧。你爷爷把我从河边拉了回来，然后你奶奶把尚在襁褓的你抱了过来，听到你的哭声我才醒悟过来。对啊，我还有儿子，我还有你啊裕君……那个时候你很小，我把你抱在怀里……现在你都这么大了，可以把妈妈抱在怀里了……”我默不出声，安抚着老妈的背部。
“我逼着自己振作，因为我要把你养大，能成为像他那样的好男人就更好了。在你上小学之前，我还是尽可能地多匀出时间来陪你。无论是做料理、还是换尿布、搞卫生，多亏了你的爷爷奶奶的帮忙，再加上请了不少保姆，我才勉强能应付单亲 + 繁忙工作的生活。原本应该保持这个节奏的，但是……”
“但是？”
“我在工作上出了纰漏，被上司指责，还降了级。那段时间我过得很郁闷、很累……我偷偷地跑回老家，在你爸的坟前大哭一场。我发现自己一回到生活中总是什么也做不好，处理夫妻的感情时总是你爸爸在包容我的小脾气……我是很不合格的儿媳，但你的爷爷奶奶很懂事理，支持我的工作、对儿子当家庭主夫没有过多怨言……我更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明明裕君你小时候的那几次生病我都没有及时赶到，如果不是住吉夫妇的话我就真的要追悔莫及……因为这样我就开始逃避了……”
“逃避？这就是你不回家的原因？”虽然刚才为爸妈的真情而落泪，但一说到不回家的理由时我感到很惊诧，也不自觉地对老妈进行质问。“裕君……你真的越来越像你爸爸了，小的时候还好说，但……而且我没脸见他……我一回到这个家、一见到你，心中都是罪恶感……我很内疚，真的……”
“……原来如此，会勾起伤心事对吧，所以就眼不见为净……”
“……我很害怕，如果你问起老爸的事……如果你说为什么别人家都有爸爸就自己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原来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吗……我早就过了说这种话的年龄了……拜你所赐呢，我会想象老爸长啥样，有时候照照镜子，想象也许年轻的老爸跟镜子里的我长得差不多……甚至，我跟老妈你性格中不符的地方，会不会在老爸身上也有呢……我之所以想这些，是因为我知道老爸永远回不来，这比老妈好多了！”
老妈吸了吸鼻子，但我装作没听到。“明明老妈还在，老妈在努力工作，养活我、给我衣食无忧的生活，我应该感到知足了才对呢……明明一个人在家呼唤了这么久，明明打电话怎么打也打不通，我真不知道设置多一个电话号码除了防我还能干嘛……”
“……”
“我蠢爆了，真的。明明我什么事都没做错，还拼命地想要独立也好、做料理也好、打扫卫生也好，就是想让老妈在家能待久点，再多关注我一点，或许当个乖小孩就行了吧……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原来我一直不被需要呢，不管再怎么做，也不可能取代老爸在老妈内心里的地位，只是一个会拖累家里的累赘。我早就不该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结果只是感动了自己，逊毙了。”
“不是的裕君，不是的……没有你的话我就活不下来了，你也是我的精神寄托啊……我一直有拜托住吉夫妇的……你生病之后我也有来看你的……我也会定期回家的……我辛辛苦苦赚的钱都是留给你用的啊……裕君……”
“行了老妈，这些年你辛苦了，不用再说了。”我站了起来。“总之，我会以老爸为目标的，我会好好活着的。以后我会报答你这些年对我的养育之恩，可能得劳烦你多等个几年了，我会尽早出来工作的。不能为您解忧排难真是对不起……让你在没有老爸的世界里苟活，也真是对不起了。老妈。我先去洗澡了。”
“裕君……”
我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洗我脸上丢人的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