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一层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忍情轻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歌声停下，不久又响起另一曲：
      弟兄们，向前走! 
      弟兄们，向前走! 
       五千年历史的责任，已经落在我们的肩头， 
       落在我们的肩头。 
       日本强盗它要灭亡我们国家，奴役我们民族。 
       我们不愿做亡国奴， 
      我们不愿作亡国奴! 
      只有誓死奋斗， 
      只有誓死奋斗， 
      只有誓死奋斗! 
      童雅轩顿时热泪盈眶，那是姑父作词的《战场行》。他们在用军歌表明身份。
      早上过桥的时候曾经瞥了一眼他们的番号，在这里驻防的是36师的特务营，现在在东岸渡口和那名溃兵对话的应该就是营长了。几个守军收缴了过桥溃兵的武器，漫不经心的走回身后那几乎连37小炮都防不住的简陋掩体。江边的阵地上也几乎不见人影，甚至连重机枪位上也空无一人。这样的江防，只怕南天门山一个日军小队冲下来就席卷残云了。
      随着炮声渐近，桥上桥下的人流更加疯狂的冲击着。守桥的兵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准备炸桥。
      就在这时，西传来一声尖利的枪鸣。两岸的空气同时停滞，然后，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惠通桥连同着桥上的行人，车辆，腾起翻滚，在烟雾中坠入江流，所有的一切只是在怒江中打了个转，就消失了。幸存的人慌乱的护住头躲避从天而降的爆炸碎片。
      几乎在爆炸的同时，密集的枪声从西岸上空传来。枪声来自南天门，日军步兵已经翻山过来了。日军没有立即冲下来，而是在树缝中定点瞄射，流弹在江边溅起水花，人群一片混乱，紧接着，原本在树林中等候过江的近百名溃兵丢盔卸甲的冲将下来，围住了救命的渡筏。
      童雅轩手指紧紧的抠进了树干。她仿佛已经看到被日军机枪撂下的上千尸体，有流民，也有溃兵。

虞啸卿禅达团部。
      童雅轩搬了张椅子，坐在警卫室的门口，盯着大门的方向。
      一辆卡车在团部门口停下，几个团部宪兵押着一个铐了双手的人穿过院子绕过指挥部顺着回廊奔后面去了，张立宪和何书光搬了各种零碎装备进了院子中间的指挥部，放下东西，在门口两边列队等候。
      然后又是刹车声，虞啸卿和唐基在实枪核弹的警卫的簇拥下拾阶而上，迈进院门，首当其冲的是板着一张黑脸的虞啸卿，浓眉怒立，下巴紧绷，一口牙怕是快要被咬碎了。
      一行人均是满身征尘，灰头土脸外加气喘吁吁，虞啸卿的步子又重又疾，很快将唐基落在后面。
      虞啸卿这次真的气炸了，进门就将钢盔摔在了桌上，露出一双几欲喷出怒火的眼睛，他解开颈间的衣扣，背着手对着墙上的地图喘粗气。
      十几名亲随在门廊前一字排开，全都笔直的钉在地上。
      唐基没有跟着进去，左右搜寻一番终于发现了童雅轩的所在，马上就满脸堆笑的走了过来。
      童雅轩马上站起来，正色敬礼，放下手，才笑脸相迎：“唐伯伯。”最后跑进来的虞慎卿恰好赶到，一脸惊喜的凑过来：“雅轩，你怎么会在这里？”
      童雅轩对着虞慎卿点头一笑：“江防无恙乎？”
      “当然，否则我哥不会回来的这么快。”虞慎卿眉飞色舞。
      隔着偌大的庭院，童雅轩依然能听见虞啸卿龙行虎步的脚步声，他想必在奇怪怎么没人跟在他后面进来让他出气，想必这也是唐基绝不进门的原因。童雅轩本能的往后撤身，试图让廊柱挡住从那边的门中发散出的阵阵肃杀寒气。
      “唐伯伯，我今晚住悦来客栈，明天再来拜会虞团座。调令的事情，今晚就不要提了。”
      虞慎卿做了个鬼脸：“最好是过几天再说。”
      这是身后传来一声怒喝：“慎卿！”
      虞慎卿慌忙说了句：“在这等着，我安排你住下”然后转身就走。唐基冲他做了个不用你管的手势。
      虞啸卿那边又喊过来了：“慎卿，和谁说话呢？”他却并不需要回答。“抓紧时间，今晚你和我去江防，警卫营、搜索连都跟着——张立宪！”
      “到！”张立宪本就站在门外，此时迈步出列，转身面对虞啸卿。
      “去找向导，今晚带人过江侦查，务必保证安全！”
      “是！”张立宪敬了个礼，转身就向外跑，身后几个人自动跟着一起跑出去。
      童雅轩和唐基面面相觑，估计下一个就该轮到唐基了。果然就听见那边虞啸卿对何书光吩咐：“去请唐参谋过来。”
      童雅轩和唐基相视苦笑。“侄女先告辞了。”
      唐基欲言又止，童雅轩拍了拍腰间的枪“伯伯放心，我明天一早就过来。”
      不等唐基开口，童雅轩一步跨出走廊，背对着指挥部，抬手行礼，然后穿过大门走了出去。
      虞啸卿一眼看出这个高瘦的背影眼生的很，转头问虞慎卿：“这是谁？”


      唐基已经走到门口：“军部的一个观察员，刚打发走。”
      虞慎卿在他哥背后大作鬼脸，唐基视若不见。“什么事啸卿？”
      虞啸卿没再多问，望着目光闪烁的唐基心生疑窦，但是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考虑，顾不得这些琐事。“唐叔，烦您受累，明天去趟军部——”
      “知道”唐基立即接过话头。“江防上的炮弹连煮粥都嫌少，太不象话了！”
      “辛苦唐叔了。”虞啸卿面露感激。心情也好了很多。长松了一口气。
      唐基一脸的心疼：“啸卿啊，你可不是铁打的，都两天没合眼了，这样，你和慎卿先休息一下，吃了晚饭再去江防，如何啊？”
      虞啸卿按了按额头，确实是脑麻目胀，于是就点了点头。
      哥俩进了指挥部的套间，虞慎卿将自己重重的摔在床上。虞啸卿也是累的不愿多动，深吸一口气，靠在被卷上闭目养神。
      窗外，唐基在小声呵斥来往的士兵放轻脚步。
      虞啸卿的脑子根本没有停止思考。他突然毫无征兆的从床上跳了起来：“刚才出去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慎卿艰难的睁开眼睛看了看他老哥，不耐烦的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一边无力的摆摆手：“待会儿再说。”
      虞啸卿立即就明白了：“是哪个麻烦的女记者？”
      慎卿装作没听到。
      虞啸卿也是心疼自己的亲弟弟，没再多说，抬脚就要去找唐基。虞慎卿连忙跳起来拉住他：“哥，人家早走了！”
      虞啸卿悻悻的瞪了他一眼。
      慎卿陪着笑脸：“哥，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军部的调令早下了，你又何必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得罪军部？再说，她绝不是那种会给你添麻烦的人。”
      虞啸卿哼了一声，重新躺回去，又不甘心的加上一句：“但愿如此。”  
 童雅轩出门买了晚饭，转过街口就看见一辆眼熟的吉普车停在客栈门口，不由暗骂唐基多事。果然进门就看到唐基如沐春风笑脸：“唐伯伯，您怎么亲自来了？”
      “不来不行啊，侄女你今晚要在这里住下了，伯伯就别想睡安稳喽！收拾一下，今晚先回团部”
      童雅轩疑问的皱眉。
      “啸卿和慎卿今晚肯定都在东岸的江防，不会回来。我呢，这就去军部，我让小侯——”身后一个年轻的二等兵上前一步，敬礼。“我让小侯吃过晚饭来接你，怎么样啊？”
      童雅轩知道，如果不答应，唐基会一直耗下去，只能涂废口舌而已。于是立即点头：“好，那就谢谢唐伯伯啦，唐伯伯您真好。”
      这倒让唐基稍微有那么一点挂不住，他冲着童雅轩笑的时候想的其实是童雅轩在军部甚至校长夫人面前说起虞啸卿的态度，而这一点童雅轩当然也知道。和那些明火执仗找了童雅轩通门路的人相比，唐基的奉承从来都是不露声色的周到和体贴，正因为如此，他左右逢源。从北伐开始他就是虞家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现在他开始辅佐的是虞家的长子。


      门被推开，虞啸卿却停下了。
      童雅轩也立刻知道，虞啸卿闻到了蚊香的味道。她深吸了一口气，然而在这暗夜中，呼吸的声音也嫌大，童雅轩马上就毫不意外的听到了虞啸卿枪上膛的声音：“谁？”
      童雅轩只有叹气，然后硬起头皮：“虞团座，请先把枪放下。我是童雅轩。唐参谋说你今天晚上不会回来。”
      虞啸卿顿时头大如斗，收起枪准备大喊何书光。
      童雅轩接着打断他：“为虞家军的军风计，您现在最好关上门，去何连长那边挤一晚。您说呢？”
      虞啸卿一口气半天没缓过来，差点把自己憋死。黑暗中隐约可以看见自己的床上有个坐着的人影，说话条理清晰，入情入理，让他无可反驳，虞啸卿至少不能炸自己的营。于是只能在心里大骂唐基。
      虞啸卿一声不吭的关了门，出了指挥部就看到了迎面急急忙忙跑过来的还睡眼惺忪的小侯，虞啸卿极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他把门关好。
      何书光和李冰受宠若惊，却也看得出已经精疲力竭的团座大人不想解释今晚为什么一定要和何书光换宿舍，何书光当然不会放弃和团座大人同室而眠的机会，于是就打地铺。
      可是虞啸卿却无奈的领教了与何书光文质彬彬的长相极不相配的鼾声，他基本上没能睡着，因为他一直在寻思那个半夜惊醒而头脑清楚，听到上膛却语气平静的女人是不是应该三头六臂。
      天光微现，虞啸卿翻身下床，轻手轻脚的穿上靴子，抓起毛巾擦把脸，系好衣扣走出门来。
      早起的守卫就着蒙蒙细雨正在打扫庭院卫生。虞啸卿走到院子正中，西望也是一片烟雨，没有炮火。
      这时指挥部的门开了，虞啸卿闻声转头，军装笔挺的童雅轩出现在门口，军帽下紧绷着一张白净的瓜子脸，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她抬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还是昨夜那个平静而清脆的声音：“长官早！”
      虞啸卿呆了一呆，童雅轩步伐轻盈已到跟前，伸出了右手：“久仰虞团座威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童雅轩面沉如水，嘴角带着下属对长官的礼貌的微笑，深浅得宜，即使是有心从鸡蛋里面大挑骨头的虞啸卿也挑不出任何瑕疵。于是虞啸卿只好对着童雅轩如水的眸子继续瞠目结舌。
      院子里的守卫都听出了异样，纷纷侧目，刚刚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往外走的李冰愣了愣，手忙脚乱的又钻回去，顺便将同样衣冠不整的何书光推了回去。
      院子里有个女人。
      虞啸卿的团部里大清早居然出现了一个女人。
      李冰和何书光扒在窗户上使劲往外看。
      虞啸卿勉强握了一下童雅轩的手——出奇的柔软——马上就像触电一样把手抽了回去。童雅轩很确定他是被电到了，因为虞啸卿浑身猛地打了个激灵。
      童雅轩优雅的后退一步，仍是站的笔直，仍是一脸的尊敬外加礼貌，于是虞啸卿满腹牢骚无从发泄。想必童雅轩早已隔着院子埋伏好了等着给自己一个措手不及，现在，虞啸卿总不能当着自己下属的面在自己的地盘上对着个女人暴跳如雷。


龙文章心里打了个突，再次张口结舌：“你……你们认识？”
      童雅轩点点头：“我在腾冲住过几个月。”
      这就对了，“你们看着就像朋友。”龙文章显然在回答自己的问题。
      童雅轩不解的看着他。
      “哦，她是迷龙——就是过江的那个东北佬儿，她是迷龙过南天门时捡到的老婆。”
      童雅轩难以置信的皱起眉头。李冰直接选择嗤之以鼻。
      龙文章接着解释：“她家里人死……光了，迷龙帮她葬了她死去的公公，还答应会带他们母子回来，……她就答应了做迷龙的老婆……”
      李冰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童雅轩平静的点头。这像是上官戒慈能做出来的事情，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变故，她会为了孩子抓住任何一根稻草。她从来就有一双慧眼，这次，她同样没有看错人。——“迷龙？他还活着吗？”
      “活着。”龙文章点点头。“这家伙命硬的很。”
      童雅轩松口气，笑了笑，转头向李冰：“他们一共回来了多少人？安置到哪里了？”
      李冰沉吟着，不知道该不该多嘴。
      “加我，二十二个”龙文章帮他提示。李冰白他一眼，眼睛里差不多要飞出鸳鸯腿来：“应该押去收容站了。”
      童雅轩感激的点点头：“谢谢你。”
      李冰立即觉得不好意思。他从虞啸卿那里学习的铁面无私只是个皮毛，面对着这个礼敬有加的女上尉，他这个少校一点官威都摆不出来。他只有学着虞啸卿鄙夷她的性别，可是实际上这个女人的举手投足比他都更像一个老练的军人，不怒自威。她不笑的时候，恐怕比张立宪都更像虞啸卿一些。
      童雅轩转向龙文章：“你放心。”
      龙文章像是被雷击中了，只剩下一塌糊涂的感动。
      区区三个字，并且是从一个区区女上尉的口中说出来，却让龙文章立即有了莫名其妙的安全感。他罕见的站直身体，正色道：“谢谢。”
      这一瞬间，龙文章甚至忽略了她是个女人这个事实。
      童雅轩点点头。
      龙文章的目光却忽然飘向她的身后，再次绷直了身体，目光闪烁。

童雅轩毫不犹豫的转身，敬礼。速度之快，让身边的李冰和刚走过来的虞啸卿、何书光都吓了一跳。
      这次在与童雅轩的对视中败下阵来的，还是虞啸卿。
      虞啸卿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女人如何会生着这样一张穿上军装就能英气逼人的脸，一个女人又如何会生着这样一双能看进人的心灵的眼睛。现在，这张脸平静如临渊之水，这双眼睛正穿透自己的层层伪装，直射心底深处。
      虞啸卿的心中猛地一动，僵硬的还了礼，准备了一早上的拒辞却顿时无影无踪。
      幸好李冰及时送来台阶：“团座，童记者她……”
      虞啸卿的表情立即乌云密布：“龙文章是军部点名的重犯，任何人不得探视。”
      李冰立即知道自己在引火烧身。
      童雅轩却扬起了嘴角，直视虞啸卿的双眼，浅浅一笑，如和风拂过，融尽一池春水。
      虞啸卿顿时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子弹击中了，这种感觉如此清晰，以至于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难以忍受的酸痛从腹间升起，，流过自己的胸膛，顺着肩臂，在双手的掌心聚集，然后隐隐作痛。
      还是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这次流露出的却是真诚而温暖的祈求。
      虞啸卿艰难的挪开目光，去看童雅轩身后的龙文章，却仍能感觉到自己还在被她深深的盯着。于是龙文章脸上挤出的那个千奇百怪的笑容更加令虞啸卿感到难以容忍。
      愤怒总比尴尬来的容易处理。
      虞啸卿恨恨的哼了一声：“今后任何人不得探视。”转身就走。
      依然的如芒在背。这感觉绝不是来自紧跟身后而来的李冰和何书光。
      童雅轩这次扬起的是眉毛。无奈的摇摇头，目送虞啸卿回到指挥部，然后开始默默祈祷他最好不要去里间查看自己的内务。好在，虞啸卿更喜欢看的是已经看过一万遍的地图。
      童雅轩转身面对一脸苦笑的龙文章：“交个朋友，我叫童雅轩，随军记者。”
      龙文章尽量让自己显得足够诚恳：“在下龙文章，愿效犬马之劳。”
      童雅轩歪了头看他，龙文章立即笑的更加勉强。
      童雅轩又笑了，点点头：“保重，后会有期。”
      龙文章瞥了一眼指挥部里的虞啸卿，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那意思是：先解决你自己的麻烦吧。
      童雅轩终于笑出了声，龙文章也跟着一起笑，一边还纳闷，自己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面前的这个女人单纯的一眼就能看穿，可是即使你看穿了她，也只能看到她早就写在脸上的善良和可信。她的长相绝对算不上貌若天仙，可是你见过她就会认为，天仙就应该长成她这个样子，即使她身穿军装，腰间的那只手枪应该也不只是个摆设。虞啸卿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杆枪，他动的时候，你会不由自主的要避开他的枪口。而这个女人站在那里的时候，像是一柄长剑，可是当她笑着向你走来，就算你知道她的剑锋正对着你，你也认了。
      童雅轩含笑转身走向左侧的回廊，显然要避开正在正堂戳着的虞啸卿。
      促狭和幸灾乐祸再次现在龙文章的笑意中：如果刚才站在童雅轩面前对视的虞啸卿换成他，恐怕也只能选择夺路而逃。虞啸卿只能嫌弃它是个女人，可是面对这个女人，龙文章都在担心虞啸卿能坚持多久。

“唐伯伯干脆把我扔进怒江算了。”童雅轩拉着慎卿的手摇了一下，不悦的噘着嘴。“你再晚来一步，我就被你大哥给活活冻死了。”
     慎卿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个调皮的笑容：“早知道你来这里，我昨天晚上就把他留下了——不过你到底把我哥怎么着了？他就差没有跳脚了。”
     童雅轩抿嘴一笑：“惹不起我就躲喽，难道要站好给他当靶子？——佳芸来过信吗？她知道我在这里一定会跑来看一看的。”
     慎卿摇头苦笑：“佳芸闻着我哥的味就有多远走多远——更何况还有两个孩子——她想来也不可能。”
     童雅轩感同身受的点头：“好久没见她了。真想她啊。”
     慎卿拍拍她的头：“我也一样。”神色黯然：“打仗……真没意思。”
     童雅轩若有所思的叹气。
     这时，话务员快步跑过来：“军部的电话，是唐参谋。”
     虞啸卿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大门外。慎卿对着童雅轩点点头：“我去接电话。等我一会儿。”
     童雅轩点点头，然后走近慎卿，轻声说：“告诉唐伯伯，就说是我说的，那个龙文章只是个中尉军需官，罪不至死。”
     “什么？”慎卿一脸疑惑。
     童雅轩一笑：“你只管这样说，唐伯伯知道该怎么做。”
     “好。”慎卿爽快的答应。
     童雅轩摇摇头。尽管年近而立，可是论起心智，从小养尊处优的慎卿和长他四岁年少离家四处闯荡的虞啸卿相比简直天差地别。所以胸怀天下的虞舜远至今只能让慎卿站在哥哥的伞下。
     慎卿还只是一个大孩子而已，他不该来战场经历血雨腥风。佳芸曾说过，慎卿喜欢的是舞文弄墨而非征战沙场，可虞舜远却铁了心要将他们哥俩历练成才，根本无视慎卿纸上谈兵都会打磕巴的现实。慎卿无法向虞啸卿那样运筹帷幄，纵横捭阖，可是他只能接受家族安排的使命。
     虞啸卿靠了唐基这样一个左右逢源的军师，尚在军队官僚的排挤中捉襟见肘，而以虞家国防部的背景，战功赫赫的虞啸卿34岁却仍在团职原地踏步也只能归咎于他既臭且硬的脾气。
     慎卿很快就从电讯室出来了：“我和唐叔讲了，唐叔说他明白。——我去给我哥哥传个话。你等我一起吃早饭。”
     童雅轩含笑点头：“快去吧。”
     童雅轩没有问慎卿为何要亲自去传话，更不会问要传什么话，她直接走进电讯室。话务员正接起一个打来的电话，那边说了什么，然后话务员一脸诧异的转头看童雅轩：“是唐参谋，找童记者听电话。”
     “我是。”童雅轩结果听筒。“唐伯伯，我是雅轩。”
     唐基慢条斯理的声音传过来：“侄女啊，让伯伯说什么好呢？这上船容易下船难哪，看看你唐伯伯就知道喽。”
     童雅轩微微一笑：“那唐伯伯您怎么看？”
     唐基那边停顿片刻：“伯伯当然是求之不得。”
     童雅轩笑出声来：“唐伯伯，我没有您想像的那么性急。”
     “那……”唐基被噎住了。
     “您会见机行事的，对吧？”童雅轩不用等唐基回答“唐伯伯再见。”说罢挂断了电话。


不，他没打算先吃饭：“张立宪，去给后院那个家伙把早饭送过去。李冰，吃完饭送他去横澜山，让他跟着海营长去修工事。”他的目光无意的扫过童雅轩若有所思的脸庞。
     这么说唐基没有令自己失望。童雅轩松了一口气。虞啸卿是个有头脑的军人，所以他一定能重筑江防。
     在虞啸卿子弹一样的注视下，只有慎卿勇敢的陪坐着吃饭，但是他也没有勇敢到开口说话。童雅轩安之若素，低着头一言不发，默默嚼咽，努力无视其余人等在虞啸卿的带领下风卷残云。她恰巧和虞啸卿几乎同时最先放下碗。虞啸卿胜在吃的快，童雅轩胜在吃的少。他们同样吃的无声无息，同样放下碗就掏出一块手帕——所不同的只是，虞啸卿的手帕是白的，童雅轩的手帕是浅蓝色。
     童雅轩继续无视虞啸卿望着自己干净的碗底稍带惊奇的目光，歪着头看慎卿忙着加快速度。童雅轩真想提醒他，还有他：这样的吃法是要伤胃的。
     在童雅轩的注视下，慎卿吃的更快了。童雅轩只好忍住笑意去看张立宪他们三个，结果毫不意外的收到了和注视慎卿一样的效果。所以她只好也学着虞啸卿眺望对面墙上的地图。
     虞啸卿像是得到了提示，哼了一声，转过身去默背另一张。
     童雅轩于是就盯着他笔直的侧影继续若有所思。
     终于都吃完了，何书光李冰手忙脚乱的收拾碗筷。
     慎卿站起身来问童雅轩：“你打算住在哪里？”
     童雅轩摇摇头：“慎卿，你忙你的，让唐伯伯安排就好。你应该去江防阵地了。”
     一脸找茬神气的虞啸卿脸上顿时只剩下脱靶的惊奇。
     慎卿瞥了一眼虞啸卿的背影，当然听话：“行，我晚上再回来。你今天干什么？”
     “我想去收容站看看——听说那些从西岸回来的士兵被安置在那里了。里面好像有伤员。”童雅轩故意放慢语速，好让虞啸卿听清楚每一个字。
     可是何书光马上插上一句：“团座昨天就对我说了，我吃过饭就带着医官和给养过去。”
     这句话在虞啸卿听来只能觉得他在为自己讨情，他狠狠的瞪了不知所措的何书光一眼：“多事。”
     针尖一样的目光又扎过来了，虞啸卿再次落荒而逃，这女人站在禅达灰蒙蒙的空气中格格不入到刺眼：不用安排她住下，等唐基回来，立马让她走人！

虞啸卿当然不会亲自押车将龙文章送去横澜山，李冰厌恶的看着龙文章拖泥带水的步子，恨不能上去将他一脚踹去横澜山。龙文章像是还了魂，神憎鬼厌的于百忙之中点头哈腰的向着站在门口的童雅轩打招呼，突然又觉得童雅轩看他的目光就像是母亲看着调皮捣蛋的儿子，立即兴致阑珊，恹恹的挺直了胸膛，终于决定快点走出这要命的视线。
     雾霭一样的细雨在中午的时候终于消散。
     童雅轩坐在新居的床沿，斜对面就是虞啸卿哥俩的宿舍。这应该不会是个足够愚蠢的决定吧，她实在不应该选择住在虞啸卿对面，目标太明显了。这种小节童雅轩本来无需注意，可是如果想在团部外围警卫营的营房中选择一个单间，那唐基一定会和她换宿舍，最后结果就会童雅轩要住在虞啸卿的隔壁。简直是灾难。
     小猴原来不姓侯，只是他的举动表情实在像极了猴子，并且姓孙，才有了这个可爱的绰号。他带着人帮忙把童雅轩自己选的宿舍迅速的打扫一边之后就马上开车去横澜山了，虞啸卿的兵都在比赛看谁更像虞啸卿。
     是不是要在虞啸卿的军营里容身，就不许变成一个像虞啸卿的人呢？
     未必。虞啸卿不会是一个喜欢照镜子的人，他没有那个功夫——即使今早被童雅轩见了个措手不及，他也是军转笔挺，手套洁白，让人难免怀疑这身行头连带钢盔都是长在他的身上的——那么他应该就不会喜欢身边围着一圈和他同样不苟言笑，硬撑铁板一块的复制品，他自己就已经足够冷，足够硬了。可是他身边的人还是在着迷一样的学他。
     童雅轩忍不住偷笑：虞啸卿被他自己难为了。
     在禅达城里游荡了一天，对上官戒慈的寻找终归徒劳，收容站也打听过了，没有她所说的那对母子。也许她已经离开了，天下那么大，没有必要一定留在这里。或许她会认为，那个捡到她的丈夫也已经殒命南天门了。
     禅达蜘蛛网一样的巷子难不倒童雅轩，在她看来，甚至一色白墙青瓦的房子都有各自不同的面目。摒却了战火的硝烟，这个绿色的小城是那样的美丽。现在，禅达几乎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有一盏长明灯，那是在为命断南天门的将士们指路，让他们的英灵不至于找不到回家的路。因为他们让禅达避免了腾冲一样焚城的命运。禅达人懂得感恩。
     西郊的野战医院倒是颇具规模，可是和所有战时的医院一样，缺医少药，所幸伤员数量很少，因为江防久为出兵，个别人受伤的原因居然是打群架。
     唐基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给童雅轩捎带回来的还有大理的各式点心，数量之大，让童雅轩觉得如果不四处分发就一定会让他们在禅达的梅雨中生出壮观的绿毛。这个麻烦慎卿一定乐于帮忙解决。
     还有一个好消息：“侄女啊，托你的福，啸卿要升师长了，然后是虞团变主力团，补充兵力，”
     童雅轩顿觉无比刺耳，同时想像虞啸卿和龙文章听到这句话分别是个什么表情：“那么上校要升少将了？恭喜。”34岁，还算得上年轻有为。
     唐基笑的脸上全是皱纹儿：“哪里，哪里。”他当然听得出那恭喜两个字里的丰富含义。“所以我对虞老爷子说，这个少将的衔，最好先缓一缓。”
     童雅轩不解的皱起眉头，为唐基端过茶水。“虞副司令什么意见？”
     唐基抿了口茶，清清嗓子：“老爷子也是这个意思。”
     童雅轩立即就明白了。天高皇帝远，这个少将是个彻底的虚衔，几乎和壁马瘟同等级别，可是如果把它作为筹码，那么换来的东西却一定会很实际。

听上去倒像是替虞啸卿怯场，虞啸卿只好再皱眉。
     这次何书光也反应过来了，继续一贯的口不择言：“那当然，何况师座的枪式用来指挥千军万马的，哪能用来玩这种小把戏？”
     童雅轩挑了挑眉毛：小子，你要倒霉了。
     虞啸卿其实还真就是这样想的，可是也不用你小子说出来，他扫了一眼笑意盈盈的童雅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着何书光的腿就是一脚：“男子汉大丈夫，技不如人就要承认，鼓弄唇舌也算本事？”
     他这边训着话，腰上的柯尔特早已经上了膛端起来了，斜对着远处的靶子“轰”的一枪。
     这柯尔特口径大，声音也大的吓人，久经战场的张立宪们一怔之下纷纷跑去验靶。
     而童雅轩在枪响的同时条件反射式的捂住耳朵，本能的扭头往安全的地方躲避，她选择的是虞啸卿的肩后。虞啸卿愣了一下，忘了将枪放下，目光掠过肩头，飞快的瞥了一眼童雅轩军帽下小半边儿雪白的脸颊，又楞了一下才神驰千里的把枪木然插回腰间的枪套。
     童雅轩自觉躲过了危险，就从虞啸卿身后露出头去看那边一窝蜂的身影——可笑唐基居然也正紧跟在最后，留一个肥硕的背影——童雅轩格格的笑出声来，抬眼去瞧虞啸卿——于是一下撞进虞啸卿怔怔的注视里。
     两个人的心都是咯噔一下。
     童雅轩也怔怔的转过脸来，向外迈开一步，站到虞啸卿身侧。
     地上躺着个空弹壳，童雅轩下意识的蹲下身去捡——便又碰上同样在弯腰的虞啸卿的右手——又是咯噔一下，两个人的手触电一样分开了，顿时没了看对方一样的勇气，同时站直了，同时背起手——迎面何书光高举了靶牌以防被人夺了去，连蹦带跳的跑过来：也是正中红心。身后是一群情激昂的拥泵们。
     虞啸卿早已魂飞天外了，勉强黑起脸：“都去吃饭！”一边转身就走。
     一大帮人簇拥而去。
     童雅轩慢慢捡起那枚弹壳，端详了一会儿，紧紧攥在手心里。
     唐基这才返回：“这个啸卿啊，对这个女娃娃也要争三分，锋芒太露，锋芒太露啊，哈哈。”
     童雅轩心不在焉的抿嘴一笑。
     张立宪亲自跑回来：“师座请童记者一起去吃早饭。”

同样的早饭。童雅轩只喝了一碗粥，这次陪坐的是唐基，他不吃饭，说是不饿，他专管唠嗑，而当他已经将童雅轩学枪的历程问了个透，虞啸卿脸前还剩着半碗粥。但是他也不像和张立宪他们一样在听，埋着头啃着个馒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张立宪听得入迷，忘了给他家师座夹咸菜——于是虞啸卿就干啃馒头。
     肚子饱了，虞啸卿的魂儿也差不多从天外逛够了回来了：“吃饱了的跟我去横澜山。”眼睛不自觉的在童雅轩脸上停顿了0.1秒。于是童雅轩就明白了，这吃饱了的人里面算她一个。
     敞篷车还是凉的，一上车童雅轩就条件反射般的打了个寒战。
     虞啸卿最后从台阶上下来，没有上车，却绕到车后去扯叠着的顶棚，张立宪马上就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帮着师座将活动顶棚支起来。
     虞啸卿上车的时候扫了后座的童雅轩一眼，后者正在眼观鼻，鼻观心。抱着个纸包不知道在想什么。
     凭着累积了二十三年的直觉，童雅轩现在想的是：不能让你看见我在看你。
     没人搭理，龙文章就把戴着镣铐的双脚伸的老长，倚在土堆下撩猫斗狗，他逗的是主力营全体。早上他已经将海正冲气的人仰马翻，连早饭也没有吃上，于是龙文章正在指桑骂槐：“天理何在啊？给地主老财扛活儿还赏口狗食哪！”
     童雅轩身后的张立宪大摇其头：“这家伙打仗是把好手，可是下了战场就变成一泼皮。”神色之中既有敬重，也有惋惜。
     童雅轩歪着头看他：这个看法是你的还是他的？但是龙文章也是在太嚣张了：“打算怎么处置他？”若无其事。
     张立宪看了不远处正检查炮位的虞啸卿一行，现在他已经不把童雅轩当做外人了，甚至也没当她是个女人：“昨天师座回来的路上一直不说话，军部还是想要龙文章的命。”
     童雅轩摇摇头，根据她的经验，拿人手短，这件事，虞啸卿应该能说了算。绕过土堆，来到龙文章面前。
     龙文章抬眼上瞧，表情瞬间变化万端：“童……记者，您怎么来了？您看，也没个椅子给您落座。”一边挺直了上身。
     张立宪皱眉。
     童雅轩扑哧一笑：“怕你嘴多到没饭吃。”说着将手里的纸包扔过去，那是昨天唐基从大理新捎回来的粑粑。
     龙文章张手接住了，打开：“哎呦，真让您说着了，我还真就没吃早饭。”言罢就开始学孙大圣的二师弟吃人参果，一边煞有其事：“滇西的粑粑，味儿真正！大理的吧？”很快两块粑粑下肚。
     张立宪空咽了口唾沫。童雅轩咬住下唇强忍笑意。
     说话间虞啸卿已经过来了。远处唐基和海正冲站在那里不知道在说什么，海正冲一脸肝脑涂地的表情。
     虞啸卿皱着眉头看着龙文章旁若无人的抹嘴，忍不住踢了他一脚：“不正经干活，在这晒太阳？”
     “哎呦，虞师座——！”龙文章拖一个九曲十八弯的长腔，赶紧站起身来。“哪里，师座枕戈待旦，属下哪敢掉以轻心……我这监督着对岸小日本儿修工事呢——那叫一个坚不可摧啊，当然，这边万炮齐发，马上灰飞烟灭。”
     虞啸卿瞪着他。
     “晒吧。” 虞啸卿的语气冷冰冰的：“过几天军部来定你的生死，你好自为之。”说罢不屑多看一眼，转身就走。
     童雅轩不笑了，龙文章却还是永远笑的出来：“谢谢师座，谢谢师座，师座慢走，师座走好。”一边鞠几个不像样的躬。转身看见童雅轩惋惜的目光，楞了一下，略有动容，马上又开始嬉皮笑脸：“哟，童记者，您看，下回捎只鸡也行啊，我这还没吃饱呢！”

虞啸卿马上慌了神：平顶上的童雅轩还是纹丝未动。
     只有一个解释，她已经睡着了。虞啸卿叹口气，她当然可能睡着，自己的双腿都已经完全僵硬了。
     虞啸卿深吸一口气：这是什么味道？很熟悉。是蚊香，同一种蚊香。然后他马上注意到童雅轩的身边居然有一个难以觉察的红色亮点。真周到。虞啸卿苦笑，简直比事无巨细的唐基还要周到。
     那么可以移动了。
     虞啸卿的潜意识在命令自己原路下去，可是等童雅轩的面庞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那不服从大脑管理的双脚正站在童雅轩的身边。
     朦胧中，他看不清童雅轩的脸，于是他弯下腰，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虞啸卿屏住呼吸，心脏跳动的声音渐渐快的刺耳。
     那张脸越来越清晰，同时越来越明亮的是脸上的那双眼睛。
     然后是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容，距离虞啸卿的鼻尖——十公分。
     时间停滞，微笑定格，虞啸卿再次变成忘记呼吸的雕塑。
     “吓着你了？”轻轻的吐气如兰，童雅轩压低了嗓音。
     虞啸卿艰难的调整呼吸，扭转身体顺势坐在地下。绝望立即袭来：我是怎么干出这种蠢事来的？
     童雅轩也坐起来，把脸埋在双腿和秀发之间，双肩颤抖——她在笑。
     虞啸卿顿时觉得屋顶连着自己在震动，但他马上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是屋顶在震动，是自己也在笑。
     “我是怎么被你发现的？”童雅轩问过来，伸手拿起蚊香，放在她和虞啸卿中间的地上。
     虞啸卿悻悻的为笑意刹车：“我听到有人在我的指挥部上房揭瓦。”
     黑暗中，童雅轩的眼睛亮得醒目：“有那么大的声音吗？我已经很小心了”然后把脚一伸“我连鞋子都没有穿。”她压低了的声音像是在说悄悄话。
     虞啸卿立即艰难的挪开目光，呆了一呆：这只脚的颜色太刺眼了，他也学着窃窃私语：“你就没听见我的脚步声？我可是穿着靴子。”
     童雅轩立即原地活动自己的胳膊腿：“当然听见了。你的靴子踮着脚走也有嘎吱嘎吱的声音。”
     虞啸卿气结：“那你怎么不出声？我还担心你睡着了会冻着。”马上又加上一句假话“好心下来提醒你。”
     “谢谢啦！”童雅轩停止动作，转过头来，黑暗中虞啸卿隐约可以看见她在挤眉弄眼：“我一直再猜你到底会不会下来，可是你就是不动，我还以为你脱下靴子下去了呢。”
     虞啸卿不说话。
     童雅轩拍拍屋顶：“既然来了就换换脑子吧，我知道你满脑子都是兵法——你有多久没有看过天上的星星了？”
     虞啸卿听话的开始想，其实他的思维在听到兵法那连个字的时候是跳了一下的，只是童雅轩下一句说出来时，又跳了一下，这小小的一下让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他已经开始在想上一次看星星的情形了——可是，他当然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躺下看天。”童雅轩简短的说着，就又舒服的躺回去。
     于是虞啸卿就躺下看天，也学童雅轩枕着双手。
     漫天的星辰扑面而来，虞啸卿的脑海霎时一片澄澈。
     在这一刻，禅达不再，战争不再，世界不再，虞啸卿自己甚至也迷失在夜空里。他甚至不再听见童雅轩微不可察的呼吸。

时间在那一刻无限拉长，瞬间又反弹回原地。
     当虞啸卿再次听到童雅轩的声音，已经恍如隔世。
     “知道我在想什么？”童雅轩像是又在自言自语。而虞啸卿也没有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一说，虞啸卿也就明白了，这也是刚才自己的感觉。于是虞啸卿继续体会“。
     可是童雅轩没打算让虞啸卿脱离现实太久：“我们在这里，却是因为战火。”
     虞啸卿的魂魄瞬间归来，疯狂的爆炸，漫天的硝烟，支离破碎的身体……
     “让你不做虞师座太久，你会责怪我的。”童雅轩的声音遥远而空灵。“但是我不愿意你时时刻刻都那样绷紧了自己。如果你肯答应我抽时间自己来这里看星星，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命令我离开禅达了。”
     虞啸卿紧紧的攥紧了拳头，他不知道自己在克制什么，他只是在不停的对自己说：不要动，不要动。可是想怎样动，他自己都不清楚。也许又是在担心自己的心会跳出来？是的，那个位置上的器官只能是心脏。
     虞啸卿没有下令。因为他在突然之间忽然感到自己对于未来的一切都有了信心，有了勇气。他可以固守江防，拒敌于西岸；他会保住龙文章的性命；他甚至看到了全美式机械化的部队，那甚至不是区区一个师的兵力……其实，他学着像童雅轩一样总结：他看到了希望。
     蚊香已经燃尽。
     依然寂静。
     于是虞啸卿坐起身询问：“下去吧？”
     童雅轩无声的点头，也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膝盖，然后慢慢的站起来。
     虞啸卿从来是不知道轻拿轻放的，他猛地站起身来，于是当他屈膝时，他的靴子真的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当他试图像平常一眼绷直双腿，膝盖的关节立即咯吱咯吱作响。
     立即有一根柔软的手指竖在了虞啸卿的唇畔，伴随着童雅轩紧张的嘘声。果真不响了，虞啸卿这次化成了石。
     这回他听见自己在下什么命令了：不要碰她，不要抓住她的手指，不要拥她入怀，不要……
     还是那个让他恍如隔世的声音：“虞师座，你不用这么惊天动地吧？”
     就是那三个字。只三个字，虞啸卿就又是虞啸卿了。
     “下去吧，我先走。”然后，他慢慢的走上屋脊，走下屋檐，童雅轩静静的跟随。
     夜，还是无声无息。
     墙外的树梢，有无眠的鸟儿在咕咕低语着情话。
    山外，一弯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