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城的“鼠疫”终结于一座潮湿的囚笼。
四死,一伤。
白衣是仅存的印记。
展超找到白玉堂的时候,天上正往下倾倒着瓢泼大雨。
他撑着一把不堪重负的油纸伞,透过险些被雨水打烂的伞沿,看到了跪倒在一片鸢尾花丛中的白色身影。
鸢尾开得极为茂盛,在雨点密集的击打下也未曾折腰,一瓣瓣随风而动,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反射着幽荧的蓝紫色光芒,组合交织成一幅人间胜景。
如果它们不是生长在坟地的话。
从这里往北三十丈,依次有四座孤坟,木碑上分别刻着:蒋平、徐庆、韩彰夫妇、卢方。
白玉堂不知何时逃离了养伤的寮舍,守在屋外的五名叠影都没能看住他。
其实并不奇怪。白玉堂身手足可匹敌任何一名叠影,又精通机关消息与旁门暗器,哪怕对上叠砚也有胜算。
叠笔庄庄主公孙泽自知失策,原不该因锦毛鼠有伤在身便放松警惕,故而专门出动二十六叠砚之首——展超来寻。
朝廷派下来的那个监察使包正堪称神算,轻易猜到了白玉堂的去向,给展超指了条明路,展超便直奔附近而来。
白玉堂果然在这里。
——却没有跪在坟前,而是伏在三十丈以外的鸢尾花丛中。
顾不上用轻功,展超拨碎了一路的花瓣来到花丛中央,抓住那早已湿透的衣领将人拎了起来。
“白玉堂,你给我清醒点!”
可惜对面软得像滩泥。在他一拳捣向胸口的时候,不闪不避,径直后仰,压折了一片娇嫩的绿茎。
展超控制不住地俯下身去,衔住了白玉堂唇上散落的花瓣。
那上面有着雨水浸润之下裹挟着错误的丝丝凉意,还有不知从何处逸散开来的蛊惑人心的缕缕隐香。
白玉堂一张苍白的脸上只有双唇被他吮出了些许血色。唇瓣微微翕动,第一次面对面清晰地唤了他的名字:“展超。”
“你不是说要跟我切磋,要分个高下?”展超两手撑在白玉堂身侧的泥土里,整个人覆在上方,往那张好看的面容上投下了一小块模糊的阴影。他努力地眨眼甩掉那些阻碍视线的水珠,去拉白玉堂白皙瘦弱的手腕:“有本事别像个娘们似的,起来。”
白玉堂就着他牵扯的力道坐了起来,只说了一个字:“脏。”
的确,花丛的下方并不像上层那般光鲜,而是充斥着混合了土腥气的泥泞。
白玉堂一身出尘的白衣已沾染了大片不规则的污迹。
展超猜想他或许喜洁,便道:“那你脱下来呗,回去我给你找身干净的。”
白玉堂歪着头想了想,果真听从了他的话,开始解自己腰间的系带。
外袍早已不成样子,白玉堂脱完后又将鞋袜也尽数除去,只留下一身被渗透了若干斑点的中衣,赤着脚踩在宽薄的叶片上。
展超险些不知道自己的眼神该往哪里摆。
一道道浅青色的筋脉勾勒出踝骨精致的线条,过分瘦削的脚背上还有零落的残花似在翩然啄吻。
若非暴雨堪作幕帘,展超眸中的失措就要遮掩不住。
“我有罪。”白玉堂隔着三步的距离向展超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随后就软软地倒下了。
展超恐慌地冲上去接住了他。
手上还有先前沾染的泥水,这下连同白玉堂的中衣也彻底弄脏了。
可展超却顾不上这些。
白玉堂抱在手里像只风筝,轻得可怕。
雨水冲刷了孔雀眼逃离前的激烈与罪恶,也正在为他们洗净这一路归途。
展超伞也不撑了,迈着大步在雨中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