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许安，平安的安。我今年6岁了。我最喜欢唱歌，跳舞，画画……”我一边给弟弟拉上校服的拉链，一边不厌其烦地嘱咐他今天新开学作自我介绍时的说辞。
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许安，也就是我弟弟，从蓝色的塑料椅上跳了下来，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向我们兄弟俩共用的房间去拿书包。
我摇了摇头，走出门外，站在楼梯道里朝后面喊了一声：“小安，哥哥先下去推车啊，你拿完书包就赶紧下来，记得把门锁上！”
鞋底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在安静得有些恐怖的楼道里盘旋而下，这片小区属于旧城区，最老的原住民也快在这生活了半辈子了。
老式的楼梯栏杆早已生了红褐色的铁锈，稍微一碰就簌簌地往下掉铁渣。我从一堆自行车里七拐八绕地推出那辆黑色大杠车，嘿，这老家伙，已经陪了我快十年了。从我记事起，我爸就把我放在双杠上，带着我出去兜风遛弯，而妈妈则坐在后座上搂着爸爸的腰，引着我咯咯笑得不停。
等再后来，已经比车把手稍高的我就可以垫着脚尖歪歪扭扭地骑个上学路的来回了。而现在，我也将用它载着我的弟弟去上学了。
踢踢踏踏的声音又再一次在昏暗的楼道里响起，我跨坐在车座上，扭头向后看：
小小的粉雕玉琢的人儿穿着蓝白相间的小学生战服，愣是把那身肥大丑出天际的校服穿出一股可爱的味道。眼睛圆润润的，大得有点像商场橱窗里摆放的精品洋娃娃，像妈妈……
小孩嘴里叼着一袋牛奶——即使家里不是很富裕，每天一袋牛奶对正在发育的弟弟是必须的——鼓着腮帮子，拿那双水漉漉的眼眸瞪着我。我知道弟弟肯定是因为我没等他一起下楼而生气。
我有些好笑，最终却没有出声，只是拍了拍用海绵和棉布绑好的后座示意他赶紧上来。小孩也只是固执地站在原地，仿佛在等着我道歉。
末了，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小安，快点坐上来，上课要迟到了！再不过来哥哥就先走了！”弟弟跺了跺脚，将喝瘪的牛奶袋子使劲扔进旁边的垃圾箱里，绷着张小脸，“砰”地一声坐到后座上。
弟弟年纪虽小，力气却大。自行车受不住这冲击力向左歪了歪，我赶紧扶正龙头，并不出声苛责什么。
皱了皱眉，“小安，搂着哥哥的腰，小心掉下去。”
这次，小孩倒是听话得很，只是双手搂上来的同时，不要猛地把脸埋进我的后背里就好了……
蒙哼一声，我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此时，清晨的微风从衣襟处灌进去，同款的蓝白战服的衣摆像扬起的帆，鼓鼓囊囊的。
“小安，到学校见到老师记得要有礼貌，要说’老师好’知道了吗？”后面的人儿没有说话，只是头更往我的背上蹭了蹭。九月才刚开头，校服里只套了一件短袖汗衫，小孩火气大，鼻息间呼出的热气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得到，无端熨帖着巴掌大的肌肤。
“听见就吱个声，别一天到晚不说话！”
“嗯……”小孩特有的奶音有点闷闷的，是脸一直埋在我身上造成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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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一天，老师还没有丧心病狂地给我们布置作业。于是，我和弟弟早早地上了床。
家里只有两个房间，房纲差不多大，我和弟弟就住在远离浴室地那一间。
洗完澡，弟弟就急着回房，光着腚就往外跑。我在卧房门口逮住他，用浴巾一下把他包起来，赶他坐床上去给他吹头。
这小家伙可知道享受了！
老旧的吹风机呜呜地鼓动着，我的手在黑黢黢的发间穿梭。弟弟的头发看起来很是茂密柔软，但是真拿手薅上一薅才知道硬得有些扎手。
弟弟很喜欢我给他吹头发的时候挠他头皮，偶尔手动得慢些，他还会哼哼几句。那时，我就会恶作剧般把他原本顺溜的头发揉成一个杂乱鸡窝。
等吹完头，弟弟麻利地钻进被窝里。家里没装空调，只有一个摇头式电风扇和一床凉席。
凉席在我给弟弟洗澡前就拿冷水擦过一遍，打开窗户，夜风一吹，刚躺上去的时候也叫人遍体生凉，那叫一个舒坦爽快啊！
“只准睡一边！”我叮嘱道，顺便把他翻了个个，“不要把肚皮直接贴着凉席，小心着凉！” 快速冲了个澡，也就把身上的汗腥味除去。我可不敢大咧咧地像弟弟一样遛着鸟走回房，套个大裤衩也没有多费事。
关上房门转过身，一直在床上打滚并且已经和被子缠作一团的弟弟停了下来，只拿着亮晶晶的眼睛瞅我。
我无奈地走过去，躺在他默默努力挪出的一块地方，嗯，温温热热的，带着小孩特有的火气。
额角的青筋不动声色地跳动着，我翻了个白眼。
不是让你只睡一边吗？！这么热，我怎么睡得着？！无力吐槽……
小孩估计也知道自己错了，悻悻地挪过来，捏起被子的一角盖在我的肚皮上。而后抬起头朝我甜甜一笑，眉眼温顺地低垂，又带着一点委屈。
我胡乱在被窝里一抹，终于忍不住：
“许安！你怎么又不穿内裤睡觉！”
…………
一切终于安定下来。
我发现不只是九月的日光，连九月的月光都是如此的……
平凡和……乏味。
弟弟躺在我的左手边，莹白色的月光从窗户间透进来，将他笼在其中。月影摇曳，无端如水。
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轻柔的月光下，弟弟整个人似乎散发着一层淡淡的温柔如羽的珠光，像降落人间的宁馨儿。
在我看来，却是魔鬼降临人间时披在身上的伪装。
神啊！我有罪，我忏悔！
我欺骗世人，我并不是他人眼中温柔又耐心责任感强的好哥哥。我亦在伪装！
神啊！原谅我，宽恕我！
我讨厌我的弟弟并非我的本愿！
神说：“你确是有罪。”
神说：“你将遭受惩戒。”
我不安，我焦虑，我恐慌，我绝望……
我发疯了一般嘶吼着：“如果没有他，妈妈就不会因为难产而死与我天人两隔；如果没有他，爸爸就不会拼命工作而与我聚少离多；如果没有他，我就不会小小年纪承担本不该属于自己的重担；如果没有他，我可以和同学们在放学后肆意的玩闹，而不是赶紧回家只是为了喂饱他……”最后，我伏在角落瑟瑟发抖，仍不忘控诉：“他是累赘，他是祸星，他是魔鬼！”
神说：“罪业已成，你无法为自己开。”
然后，神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