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伞
蒙蒙的丝雨,飘落在薄暮的江天。烟青的沁凉雾气里,时时划过秋叶烫金的痕迹。
墨鸦和白凤,两个素淡的人影,一黑一白,一高一矮,正准备穿过沁人心脾的水汽,到竹林外小溪的另一边去。
小院古朴的木门无声地半掩着,似乎在等待人来,门边老藤上,斜倚着一把油纸伞。
伞上只有一笔墨线,画一脉山川,两抹墨点,画两只鸿雁,其余皆是望不尽的素白的纸面,既像苍茫的海,又像蔚蓝的天。
白凤最先盯住了油纸伞——他本想无拘无束地空着手,漫步过窸悉簌簌的竹林,任凭丝雨凉凉地滑过面庞,只是墨鸦的轻咳声让他挂怀;墨鸦的目光也落在了伞上——他常年在最黑的夜,在最冷的雨里潜行,早已忘却了寒冷,只是他看见白凤的衣衫还很单薄。
白凤最先拿起了伞,也就自然而然地为墨鸦撑伞。
雨伞遮住了两人头上的一小片天,墨鸦头上的天总是被遮得多些,白凤头上的天总是被遮得少些。
白凤的肩膀总是被伞外漏下的雨珠打湿,因为不知怎的,他手中的伞总是偏向墨鸦一边;墨鸦的头好像总要顶到伞上——毕竟为他撑伞的还是个矮他半头的少年。
墨鸦在心中窃笑,“下属”难得为上司服务了一回;白凤则暗自心惊,惶然陷入了迷茫的幻境——金玉交错的车马队伍浩浩荡荡,车马间傲立的王侯气宇轩昂,年少的侍从在王侯身边只有静默的仰望,他眉眼低敛,永远依在王侯高大的背影里,手中静静擎着一柄红绢伞……他一时觉得墨鸦是那王侯,一时觉得自己像那侍从,一时又觉得两者都是虚妄,纷繁的感觉难以名状,忽而又有一重剪影袭上他的心头,他不想看,然而只一眼便似啜饮浓酒,醉意盎然——杏花微雨的黄昏,一对对赏花的恋人并肩走过蜿蜒的花径,少女温柔地撑着米白的油纸伞,想罩住的却是身边正对她微笑的郎君……白凤别过脸去,只留给墨鸦一对泛红的耳尖——他突然好想离墨鸦远一点,再远一点,无奈每一次油纸伞都将他再次拉回那一方狭小的空间。
就这样,白凤手里的油纸伞歪歪斜斜,摇摇晃晃,一时碰到墨鸦的额头,一时挡住墨鸦的视线。
墨鸦正醉心于清凉的雨气,只当是白凤举伞举得累了。
“我来吧。”墨鸦的话里向来有种不由分说的沉着。不等白凤回答,墨鸦的手便已经握上了伞柄,暖暖地,裹住了白凤被风吹凉的指尖。
白凤只感觉到胸口闷热又局促,他的手也僵了,臂也酸了,温热的血液只一个劲儿地涌上面庞。白凤别过脸望向路边的小桥流水,费劲了苦心终于装成了漫不经心,任由伞柄从自己的手心里滑去。
于是换作墨鸦撑伞,油纸伞一下子抬高了几寸,然而顺服地站在伞下的白凤,依然觉得伞影逼仄难耐。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一时想到躲在大树下避雨的小鸟,一时想到依在兄长的背影里长大的少年……
林间小道蜿蜒盘绕,在竹林深处被小溪切断,溪上只有一座摇摇晃晃的独木桥。
“你先走。”墨鸦随口道。他想要白凤走在前面,而自己则从后面给白凤撑伞。
“你先走!”白凤始终心绪难平,话语出口也变成了娇嗔,倒好像在跟墨鸦闹别扭。
墨鸦也不和小孩子计较,径直走上了独木桥。
木桥吱吱呀呀,白凤紧跟在墨鸦身后。
一不留神,白凤撞到了墨鸦的后背,他连忙想要后退,却又踩到了墨鸦的脚。
墨鸦心下暗想,这小子今天是怎么了,不是心不在焉就是慌慌张张。
白凤心里烦乱,他害怕墨鸦将他一眼看穿,更害怕墨鸦全然无知无觉……
雨声渐息,墨鸦潇洒地收起了伞。白凤发觉自己竟莫名地怅然——他想念那把油纸伞,想念一起撑伞的时刻,那时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紧靠在墨鸦身边……
墨鸦随手把伞递给了白凤,白凤也自然地接了过来——也许这就是他们的默契吧。
白凤忽然发现,不止是油纸伞,他们还有许多共同分享的东西——共同的茶杯,共同的钱袋——轻功高手最忌讳重负,一份杂物总胜过两份;他们也有共同的被褥,共同的寝席——为了一起躲避恶梦的侵袭。是啊,他们原本就不分彼此,但这似乎还无法满足白凤最隐秘的渴望。“果然,我还是太贪心了吗……”
“喂~”白凤听见墨鸦唤他,抬头一看才发现墨鸦已经走到他前面三五步的距离。
白凤看见他和墨鸦四目相对了一瞬,看见墨鸦对他露出了那一贯的狡黠而温暖的微笑,看见墨鸦大步朝他走来,紧接着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
墨鸦就这样半搂半推着白凤继续赶路,由不得白凤挣扎或胡思乱想。
“快点走吧~”墨鸦对他微笑着,笑容和话语都那么温暖,“我已经吩咐人做了你最喜欢的菜,现在它们应该正热气腾腾地等着我们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