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申时，朔风来势汹汹，将雨具整个吹翻，衣带也乱。观天象，恐怕骤雨将袭。若慢慢悠悠，必要淋得通身湿透。好在天桥上行人稀少，无须顾及体面，只疾步下桥，乱中寻一处庇护之所，暂避风头。】
【待我钻进檐底，才察觉是一处茶馆。馆中人均屑屑，将空座占满，似是疲于奔波了整日，借地歇脚。我只好杵在门柱边，向外观望，等着这雨快些下了，我也好早点返家。】
【由檐瓦向天看，天色极暗，昏昏沉沉，空气中也均是焦灼热气。但左等右等，也未肯给个酣畅淋漓，顿时站立不安起来。】
@爱新觉罗星现

（自打额涅沉疴以后，我已少有调脂弄粉的心思，整日里便是不是守着小厨房的药炉，便是伴在额涅身畔，与她念几册话本与古籍，出外闲逛已成了不必要的奢望。只是这几日雨水不断，时常淅沥落上一夜，心中怀揣一腔心事，总也睡不安稳，眼下不可避免地青黑了一圈，总要上点粉来盖一盖。）
（然而打开一月不曾动过的胭脂盒，里头却空落得可见底，便也只能顶着这幅尊容，凑去额涅面前，叫人好生给数落了一通，“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却是整日素着脸”，她今日精神头好，便遣了小婢领着我，抑或可称是扣着我去戴春林，好生采买几盒胭脂水粉。）
（选过胭脂索性又叫人施过妆，再观镜中人的面色已显明丽，想来回去可叫额涅舒心展颜了。不想往回赶时，却碰上一场冒失的雨，出门时未带雨具，恐要叫这一场雨水淋得剔透，幸得不远处便是一茶楼，暂且躲进檐下可一避风雨。）
（店内喧嚣吵闹，俱是因雨停留此处的过客们的抱怨，便是连檐下站了不少的人，我也只是勉强寻个落脚处，衣袖湿了大半，黏在身上有些不适，轻轻甩动衣袖，不想水珠飞溅到旁人身上，有些歉意抬眼看向他。）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一声叹息，这瓢泼大雨应声而下，往来默默的旅人，此刻都躁动起来，从四面八方奔袭而来，口中还碎碎地咒骂着天公无眼。方才这儿站着的还独我一人，转眼也是张袂成阴。】
【檐下人满为患，我便往外挪了挪，好与身侧的人隔出一个空隙。只是他好不识趣，我往左一步，他也挨过来一步，将我半只肩膀露在外面，没一会儿便湿透了。怒上心头，回眸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恍然退避了两步，与我正好空出一个人的距离。】
【这雨下得人焦灼，眉头也紧皱，好似烧得极烫的炭火，一触就要炸出火星。】
【偏有人不识趣，将冰雨撒在我手背，叫我发怒。极不耐地抬眼去瞪，却未想这一眼竟将我的燥火悉数熄灭。胸口忽然就漏跳了一拍，顿时也忘了方才要说什么。快速地眨着眼睛，将目光移开，哽了好一会儿，才极为尴尬地应了一句】
……哦，不碍事。
【我不敢看她。可是这一双梅花鹿似的眼睛却好像就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分明…也才初次见她吧？】

（出声之际已做好准备，迎接面前人可能会有的凛然怒火，晶亮的眼眸怯怯望着他，果不其然在他转头的一瞬，已在他瞪过来的一眼里，窥见了不满与愠怒的前兆。）
（深吸了一口气，欲再说上几句时，他却突然按下了怒火，轻飘飘道上一句不碍事，许是因为修养良好的缘故，他收敛的极好，若非那一眼的缘故，我也当真会以为，他是全然不介意的。）
（目光触及他因雨水洇湿的肩膀，全因自知理亏的心虚，自然而然地便递了一方绣帕出去，细语轻声同他道。）
你肩上、衣袖上都湿了，要不要先擦一擦，虽已经开了春，你淋了雨还是要小心染了寒气。

【有一股欲、火，无根而生，灼烧着我的手臂。又从我的手臂，蔓延至我的脖颈，我的下颌，我的脸颊。它堵住我的喉咙，让我变得不善言辞。它刺痛我的眼睛，让我不敢抬头直视她的眼睛。这种突袭而来的陌生感、这种堂皇的羞怯，我、难以掌控。】
【垂首盯着脚尖上被雨水浸湿的一块黑色，竭力地与这种感觉磨合。但她未给我足够的喘息，一方精巧的帕子就出现在我眼底。】
【那帕子很精细，用彩色的丝线绣着翩翩的蝴蝶，拿着帕子的手极为纤巧、肤色白皙均匀，一看便知是好人家出身。耳边响起的侬语也很动听，甜甜糯糯，就像额娘在我小的时候给我煮的红豆汤圆。这个人出现得好没道理，一举一动都放大，都让人措手不及。】
我……【余光极快地扫了她一眼，犹豫了一秒，却又因下意识羞赧，拒绝】不用了，一点小雨。

（宽长的袖管随着曲肘、展臂的动作滑落下来，露出一截莹白的藕臂，见他不曾有接下的动作，只将丝帕再往前递上几分，略感疑惑地一偏首，清亮的眼仁里，映出他的人影，极缓地眨了一下眼。）嗯？
（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轻哼，隐隐含了几分催促的意思。谁知难得的一番示好，却遭了人拒绝，忍不住皱了一下眉。）你为什么不接？
（认真审视了他几乎湿透，贴在身上的衣衫，再抬眼瞥一眼外间，仍旧倾盆而下的雨水，他这苍白的借口，全然站不住脚，这人要寻理由，怎么也不寻个好的，一掀唇瓣，忍不住要笑，反问他道。）
这就是你说的一点小雨？可将我们都困在这儿，哪儿都去不了了。
（自他一触即离的目光中，恍然发觉他似是在害羞，略微睁大了一点眼睛，唇角弧度也因这发现，略略上扬起来，连声音里都含着笑。）像你这样嘴硬，若不慎染了风寒，可有得你苦头吃呢。
帕子是干净的，我没用过——（莫名被他突然羞赧的模样所取悦到，又跟着轻声补充一句。）

【她的丝帕近一寸，我的脖颈也红一截，延至耳后都烫得要命。我不知道如何拒绝她的一再坚持，也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姿态去接受她的好意。分明喜欢，却又不想承认。】
我、……【一霎的福至心灵，猛地抬头向她，想与她说得冠冕堂皇。可只要目光触碰到她——哪怕是下颌的一片雪肤，大脑就立刻空白，才想好的借口，也忘得一干二净。】
【定在原地，一时接不上话，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个好的借口。耳边又响起她的玉石之声，缓慢、温柔，还带着一点笑，那么好听。】
【可末了那半句，让我的神经忽然紧绷，生怕她误会我有嫌隙之心。未等她话音落，就急忙忙解释。神色肃然，音量也提高了好几倍】我不是觉得不干净！
【本是细细碎语的人群，此刻顿时静谧，周围人也齐刷刷向我。茫然地扫了几眼带着好奇之心的大爷大妈，又别过头去。】
【这雨势愈发猛烈，雨水打地的声音渐渐盖过人声，檐下挤着躲雨的人也愈发地多。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簇人，也不顾别人如何，只一头扎进屋檐下，撞得本就摩肩接踵的人群，胡乱向一边跌去。我也猝不及防地被人一推，向身侧歪了一步，紧贴上她的衣裙。】
诶—~~~—，小心！

（明澈的眼眸，如一汪无垢的清泉，认真地注视着他，不曾因他的磕绊、吞吐，而贸然出声催促，只是想他无需负担地，来接受自己这份好意。）
若是不嫌弃，那你便收了吧——（他骤然提高的声量，着实惊到我，也吸引了周遭不少的目光，实在鲜见这般害羞的男子，简直就像是哪座庙里，头回下山来的小沙弥，胡乱想到此处，又不禁开口调笑他道。）我又不是山下的老虎，不吃人的。
（话音方落，见他神色似有所动，攥拳的手掌心松开，正要抬手之际，却见外头又冒失地冲来了一撮人，本就占满了人的檐下，令这方寸之地更显得拥挤不堪。他们推搡、碰撞着涌入店内，二人站的地方离门口近，也不慎被这余波所殃及。）
（因着外力冲撞，踉跄了两步，身姿亦向前冲，因着说话时一直面向他，整个人几乎都要撞入他怀里，掌心叩在他胸膛，而发顶刚刚好则，抵在他下颌处，惊惶地一抬眼，对上他关切目光。事出突然，连反应都慢了半拍，忆起男女大防，反应过来如今的境况，实在有些不合适，悄然往后退却了一步，颊上染上绯色。）
失礼了——

【一时情急，竟也失了分寸，觉察到她后退了一步，才慌乱分开，将手背过身去。一时言辞卡壳，不知如何回应，舔了舔唇，才道】是我失态了。你……
【瞥了她一眼，只觉她比方才更好看。两颊绯红，好似初春樱海，鲜妍明媚中又有一点羞怯，只看一眼便叫人过目不忘。怔怔地看了两秒，余光却瞥向了别处。】
【她的鞋尖上挑着一方锦帕，锦帕的另一边却淌在一滩水里，被雨水浸湿。俯下身去要拾起，手快碰到帕子时，又怕触到她的纤足。踌躇了几秒，由水污里捞出丝帕，拿远了甩干递给她。】
【又觉不妥，她这般美好的女子，怎么能用脏手帕，倒不如——因生出了别的心思，拿着手帕的手也不自觉攥紧，抬眸扫了一眼她的眼眸，又快快低下】
这帕子脏了。要不，我给你洗干净再还你？

（鲜少与生人有如此相近的肢体触碰，羞赧的情绪滞后地翻涌上来，一时失了言语的能力，再无方才的妙语解颐，别开了飘忽的目光，不大自在地别开眼去。）
无妨，我知非你本意，实在是此地人太多了些……
（正要移步再退开些，却见人忽地俯低下身，似在探寻什么的样子，才抬起一寸的锦履，又悄然落下来，不明所以地垂下眼。）
你在寻什么？（明眸微睐，待看清他自鞋尖，小心拾起的那物时，微怔了一瞬，是方才微握紧，落下的丝帕，如今沾了雨水，显得皱巴极了，不复洁净与整洁，抿了抿唇，稍存几分歉意。）是我方才没抓牢——
（况且借出去予人用的帕子，本就不曾存了再收回的想法。他执着帕子有几分为难的模样，似有踟躇是否要还要将其归还，目睹他的窘境，方才乱了的心神，此刻逐渐回笼，只冲他轻快地一笑。）
不必了，寻常一方丝帕罢了，不必如此挂怀，若是脏了便弃了吧。

【这帕子倒没什么，只是帕子所属之人非常，也就别有含义，更胜其他绫罗绮绣。既是意义非凡，闻她要弃，自然心焦，脱口而出。】这怎么能弃？！这、
【声音骤低，没什么底气，续道】不如给我吧……我、我的意思是，你现在也用不了，我拿回去洗干净了，再还给你。横竖是我撞了你，才害它脏了，这是应该的。
【硬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让我的情意不那么明显。到底与她初次谋面，哪里敢明晃晃地将君子好逑之意显露，便是面对自己，也不敢在心底承认。】
【抬眼看她，也似有目光闪躲，娇羞美好难以表述，顿时心中激荡不已。】

（信口一句弃了便罢，他却不知因何，执拗地不同意，唇瓣翕动了两下，稍有困惑地望他，许是家教使然，令人奉守有借有还的规矩，定要将帕子干净的还我。）
（不擅与人论理，一瞬有些头疼的感觉，但顷刻间转念又想，与人不过萍水相逢的关系，连名姓都不曾留下，今日别后他自不知，该到何处寻我，更遑论改日再还。再者帕上也无显露闺字，抑或身份的东西，于是便又心软下来，按捺下婉转拒绝的话语。）
你若不嫌，想留便留着吧。（算作默许下他的意思，不再与他纠结帕子的去留。）
（许是额涅闻得风声，遣了家中仆从来寻，自雨雾中奔来，三两穿着蓑衣斗笠的仆佣，纸伞撑开一路密不透风的屏障，总算是可以离开这喧扰的方寸之地了。偏首冲他一笑，朱唇微动，向他表了去意。接过纸伞撑开，一路踏过涟漪几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