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医院也算有不错的地方,比如说我病房的窗户正对着一颗很高很大的梧桐树的树冠,风吹过来的时候能听到树叶被一片片翻过发出的哗啦啦的声音,像小夜曲一样。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最喜欢梧桐树的吧!这样好像天天都看得到你呢!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晚安。
简茉
苏童:
谢谢你今天送来的菖蒲花,我很喜欢。似乎在刚认识的时候就跟你提过我最喜欢菖蒲花,不过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原因呢。你知不知道呢?菖蒲花的花语是,相信者的幸福。我也曾经想过到底该相信些什么,只是一直没有结果。但是我能感受得到,我们的信仰指向何方,我们的未来就会指向何方,真正决定我们命运的,是我们的心。
你问我,会不会害怕,我对你摇头,但是我看得到你脸上担心的神情没有减少一分。你是觉得我在安慰你了吧!呵呵,平时的话可能是这样,不过这次我是真的不害怕呢!其实从检查结果下来的那天我就这样想着,我会尽力,因为我想要活下去,因为我的小提琴,也因为你,因为如果我不在了,你们会伤心,那样的话我也会伤心的。这些想法真的很厉害,把所有的恐惧都赶走了。
现在想想,也许我所相信的,就是你们吧!所以,只要你们在身边,我就很安心了。
总而言之,要谢谢你呢,苏童。
简茉
……
苏童:
十点钟刚响过,依旧睡意全无,决定起来给你写信吧!说起来,从认识到现在,我们已经写过多少信了呢?早就已经过了三位数吧!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给你写信的感觉,好像没写一句话时都能想象得出你看到时的表情,或是微笑,或是担忧,或是无奈,或是释然……
护士刚刚来帮我检查,说明天就要手术了。她带着像你一样的笑容问我,会不会害怕,我依旧是摇头。但是此刻我看着苍茫的星空,心中却生出了一种没来由的恐惧感——不是害怕会死,而是害怕会从此消失,像那些流星一样不留下任何痕迹。从前我问过你,生命的意义在于什么。你的答案是,寻找死亡的理由。但我却坚持说,是寻找生存的理由。但现在我却突然明白了,生存或是死亡,都是不需要理由的,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只是存在的理由而已——生者存在于世间,死者存在于生者的记忆之中,我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们的存在有延续下去的理由吧!所以,无论如何,你要永远记得我啊!只要我存在于你的记忆之中,我就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了呢!
最后……希望这不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吧!
简茉
收起手中的信纸,苏童抬起头看着水蓝色的天空,一群鸟儿飞过,荡起层层涟漪,然后又复诸平静,树上的梧桐也还在清风中如雨一般飘落起舞。
苏童拿起自行车筐中的一束菖蒲花,伏下身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墓碑前的石阶上,墓碑上的照片里,那个名叫简茉的女孩笑得一脸阳光,仿佛连菖蒲花也被照得明媚起来。墓碑的后面,镌刻着凹凸不平的文字:
简茉,出生于19XX年10月3日。因先天性声带病变丧失发音能力,曾就读于……
苏童看着这些文字皱起了眉。这个人,真的是自己所认识的简茉吗?可是为什么觉得那么陌生,不像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呢?直到现在,她还能清楚地记着自己在11岁的那场灾难之后走进那所陌生的学校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时,简茉笑着递给自己一张纸条,上面有清秀的笔迹写着“你好,我叫简茉”,侧过头去,看到阳光从她额前碎发的缝隙里漏到眉宇间,流淌着一种无以言表的美好。记着路过音乐教室时看到他正对着窗户拉琴,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天使般的圣洁,虽然自己听不到那曲调,但是却能感受到其中的幸福和安宁。记着她坐在病床上一脸轻松的看着窗外的梧桐树,然后平静的笑着用手语对自己说,你看,清风落梧桐,快到我的生日了呢。记着几天之前当自己赶到医院时,正要被推往手术室的她带着熟悉的笑容伸手指向床头柜上的信封,之后消失在那混着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的白色的尽头……
你看,简茉,我还记着你呢,一直都记着,你的点点滴滴啊!其实你也错了,即使是存在,也是不需要理由的,只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人心怀这让你存在下去的愿望,而给与我这种愿望的人,正是你啊!
苏童抬起手,指尖划过墓碑上冰冷而温存的名字。
简茉,生日快乐。
突然感觉到旁边的目光,苏童抬起头,看见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正冲着自己眨着清澈若水的大眼睛。
“姐姐来这里看认识的人吗?”
苏童看着她的口型,揣测着她说的话,最终还是抱歉的笑笑,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用手比了一个她看不懂的手势,然后站起身来,推着自行车,走进了漫天的梧桐落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