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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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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小可爱新年快乐呀!!!!!!!!!!
-姻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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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爱们新年快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更新就在这两天啦~
-姻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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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淋漓死生」
「——天明鉴,此情虽万死也难销,
我的命,早已入你的生死簿。」
「1」
已是近午时分,窗外透进几声山雀啼鸣,越发显得屋内一派沉默。
东方白双手抱臂,目光淡淡掠过眼前的中年男子。许是怕惊着里间之人,她的声音明显低了不少「本座不喜欢拐弯抹角。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有什么话,就敞开了说吧。」
「那便借一步说话吧。」曲云枫转了轮椅,径自向屋门外而去。东方白往里间处望了一眼,也跟了步子走出屋外。
屋外天光晴朗,一层日光从云间浅浅投下。曲云枫在二楼边的朱栏前停住,静静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群山。
他微微侧了头,向身旁的红衣女子直接了当道「你可知,你为了那小子动用的内力,会让你的伤势加重到什么地步?」
「无所谓。」东方白神色淡然,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原本我这条命就是捡回来的。」
曲云枫的目光始终不离那片山景,东方白顺着看过去,发现他原来不是在看云雾间若隐若现的山峦,而是在看远处一片雪白的田原,似是花田。
曲云枫一面远望,一面拨转着自己左手上的一枚碧玉扳指。良久,他淡淡吐出一句「你无所谓,可那小子呢?你若是死了,他如何会独活?」
东方白遭他一句反问,霎时语塞,末了才不服气似地道「你与我们素不相识,何必对我们的事如此上心?」
「这副语气,倒真是像极了你师父。」曲云枫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东方白着实吃了一惊,不知该如何回应。曲云枫又悠悠道「昔年,我曾与你师父对弈。我们连战三日,难分胜负,在棋艺上结为知己。第一眼瞧见你时,便觉得你和那人在性子上真是像,后来雀儿替你把脉,探出你身怀内力所属日月神教,我才想起他曾与我提过的、他唯一的入门弟子,东方白。」
想不到面前的中年男子竟是先师旧识,惊诧之下,东方白倒有些不自然起来「是因为这个,所以你才愿助我们?」
「或许是吧。」曲云枫应着,言语一转「你的心脉极其虚弱,许是受过严重损伤。明明都这般了,还非得逞强动武,你这丫头当真是奇怪之至。」
东方白自任日月神教教主以来,便再没人敢对她不敬,她又向来性子倔强,哪容得曲云枫这般说教?她正欲反驳,却让曲云枫提前道了一句「你运运内息,是否觉得经脉不畅,心口不适?」
东方白虽心中不悦,却依旧照做了。她运起内力,四肢经脉中竟似堵塞了一般,真气流动极为不畅,随之而来的还有心口处熟悉的刺痛,饶是她性子坚强,都不免得皱了皱眉。
曲云枫见她反应,也不再问了,指尖微动,甩出一根极细的金丝,瞬间缠在东方白的腕上。
片刻之后,他收回金丝,眉间蹙起「比我想的要严重,你的心脉已近衰竭。你如今还能在这站着和我说话,都是靠你原先的身子底撑着,那个平一指也帮了你不少,‘杀人名医’果真不简单。」
「我的伤,能支撑到明年开春么?」东方白忽地问道。
「什么?」曲云枫微微一怔,不知她为何会这般问。
「我的伤……或者是我的命,还能否支撑到来年开春?」东方白低垂了眉目,语气轻淡。既是答应了他,要陪他回思过崖看那漫山桃花,总归不想拂了他的意。
若注定不得长相伴,能留下多一些欢喜的念想,也是好的。
「我不知道。」曲云枫如实答道,「即使用千日蓉驱尽了三尸脑神丹的尸毒,也改变不了你心脉已衰的事实。我现在还没有找到别的办法,这段日子你们就先留下,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我会尽力试一试。」
冬日的天色暗得快些,晚膳过后便已入夜。令狐冲因伤不便动弹,足足一天都未下榻。他倚着软枕靠坐在榻上,东方白坐在榻边,手中端着药碗,正轻轻地将勺中微褐的药汁吹凉。
屋中烛火明燃,东方白动作间有几缕青丝垂下落在颊边,暖黄烛光下美人容颜如玉。令狐冲瞧着,再不肯将目光挪开半分。
「发什么呆,张嘴。」东方白举着瓷勺凑在他唇边,令狐冲乖乖张了嘴喝药,原本苦涩难当的药汁似乎都不那么难以下咽了。东方白一勺一勺地喂他喝完,他笑嘻嘻地打趣「东方,你看我这么老实地喝药,是不是比你厉害多了?」
东方白正收拾着药碗,闻他此言,便淡淡道「好啊,既然令狐大侠这么厉害,下次你就自己喝药好了。」
「不成!你喂我我才喝!」
「笨蛋。」东方白嗔他一句,扶了他躺下,又细细地替他整好被褥。他躺在榻上,伸出右手去握住了她的手,促狭地笑着「这屋中仅有的一张床都让我占了,东方教主只好屈尊,和我凑合着睡了。」
他一番调笑,不免让东方白微红了脸,却未似往常一般羞恼气急。她什么话也没说,坐在床榻旁,俯下了半个身子伏在他身侧,手中兀自紧握着他的手。
「东方。」令狐冲望着温顺伏在自己榻上的她,声音温柔如风「怎么了?」
「没什么。」她轻声道,「当初你照顾我这么久,如今我也陪陪你,算是礼尚往来好了。」
见她明明是担心自己,却这般别扭,令狐冲不禁笑出声来「好。」
渐渐到了夜深静时,木雕窗外的林木间传来细碎的沙沙声,是夜风拂过草木的低吟。铜盏上的红烛即将燃至尽头,屋中光线一点点暗下去。
东方白半伏在榻边,身旁便是心中念着的人,两人的手并未松开,依旧交握着,将彼此的温度烙入掌心。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能再相守,那要怎么办?」窗外夜色如水,屋中烛火渐暗,东方白蓦然问出一句,语调似细雨落花,极轻极淡。
原以为不会得到回应,未曾想自己的手被男子的手掌握得更紧了些,他的声音化成一泓清泉,在烛火朦胧下徐徐流淌。
「我视你如命。若你离开,我也将不复存在。」
-姻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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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炉中的火苗舔舐着药罐底部,罐里的药汁咕嘟嘟翻滚着,清凉苦涩的药气弥漫在膳房中。翠裙青衫的少女手持蒲扇,照看着火候。
似是觉得差不多了,她拿起一边的湿布,便想端下火上的药罐。
忽地,身后有一人动作轻巧地拿过她手中的湿布,替她端下烫手的药罐,艽雀不必转头看都知是谁。她拿过一只瓷碗搭在木托盘上递给身旁的人「盛一碗出来,这是师父吩咐了给令狐公子的药。」
「好。」曲荻依言做了,看着碗中乌澄澄的药汁,不禁感慨道「唉,这令狐兄和令狐夫人当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两人都身负重伤,令狐夫人那伤又棘手得很……」
正说着话,他忽地靠到艽雀身侧,开玩笑似的道「阿雀,若我身负重伤,且是极为难治的那种,你会如何?」
少女正拨着炉灰灭去余火,看都没看曲荻一眼,道「我会亲手调一副毒药,给你服一半,让你死得痛快些。」
「哇……果然‘最毒妇人心’啊。」曲荻叹道,跟在端着木盘的艽雀身后走出膳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地问道「诶?为何是给我服一半毒药?」
前头的翠色身影一顿,少女清冷冷的嗓音传来「另一半……是为我自己准备的。」
曲荻一愣,心下霎时明朗,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在一地天光中走上前去,追在了少女身侧。
「诶,阿雀,你可是脸红了?」
「没有。」
「明明就有很红。」
「我今日胭脂抹多了。」
「……」
令狐冲靠坐在榻上,随手翻着不知从哪来的一本书。他本就不喜诗书,翻了几页便没了兴趣。他身上的皮肉伤虽伤得不轻,但有平一指的医治辅以留仙谷的草药,几日下来已好了个大半。他觉得自己不仅能下榻,出去练剑都没问题。
奈何东方白硬是让他好好休息、不许乱动,尽管有东方白在一旁照顾让他欢喜的很,但时时只能待在榻上着实是无聊啊……
外堂忽地传来吱呀一声门响,令狐冲顿时心中一喜,莫非是东方回来了?
垂下的珠帘被人挑起,进来的人一身玄色衣袍,腰间挂着一柄折扇,手中还端着药碗,却是曲荻。他看到令狐冲脸上显而易见的失望神色,无奈道「令狐兄,我好心来给你送药,就算你心里头想着你家夫人,也不用这般嫌我吧?」
「我哪会嫌你啊?多谢曲兄了,药放在一边就好。」
「话说回来,怎么不见令狐夫人?」
「我一早醒来便不见她了,还以为她去拿药了。怎么,曲兄你没有看见她么?」令狐冲皱眉道,不知怎的,心中隐隐一阵担忧。
曲荻摇了摇头「我从膳房一路过来,的确没看见她。」他看着令狐冲面上忧色渐重,又道「令狐夫人许是担心你的伤势,去找那位平大夫了。我们谷中除了你们三人再无外来人,不必担心。」
听了曲荻一番话,令狐冲面色稍霁,却又想到什么要紧事一般,问道「曲兄,我们已依曲谷主之命取了黑风胆,不知这千日蓉……」
「啊,我刚想和你说这个。」曲荻道「我爹让我转告你,千日蓉既是奇花异草,自是娇贵得紧,需在它盛开一日后采下,再于山泉水中浸泡整整一夜,方可维持药效。更何况千日蓉只是主药,还有数十种旁的药引需要准备。待一切准备妥当,我爹自会为令狐夫人医治。」
令狐冲这才放下心来,只是眉目间依旧有淡淡愁色,「我心中唯一的挂念,便是东方。我只盼她安然无恙。」
曲荻沉默了一会,捺不住心中许久的疑问,斟酌着道「我见两位都是武功不俗之人,不知令狐夫人如何会受此重伤?」
那一刻,曲荻清楚地瞧见令狐冲眸里的光黯淡了,仿佛忆起了极不愉快的往事。
他扯出一丝苦笑「是啊,她被一个负心汉害了。」
「那个负心汉,就是我。」
曲荻闻言大惊「令狐兄,这……这话从何说起?」
「许久以前的事了,可我永远都忘不掉。」令狐冲低垂着头,过往之事在脑海中重现,仿佛利刃刺在心上,「她为我做了很多很多,我却因为可笑之至的世俗之见,将她逼上绝路。这样忘恩负义的我,说是负心汉,都算便宜了我。」
饶是曲荻一个局外人,都听得出令狐冲言语中满溢的悔恨,亲手将最爱之人推向深渊,让人如何不悔?如何不恨?
他轻叹一声,劝慰道「两位都是有情人,经历了这许多磨难,也该到苦尽甘来的时候了。令狐夫人一定会好起来的。」
令狐冲压下心头悲苦,轻轻点了点头「嗯,一定会的。」
曲荻还欲再说,突地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紧接着似乎有人进了外堂,间前珠帘被人一挑,帘后赫然是一身碧裙的艽雀。她鬓发微散,气息凌乱,显然是一路急奔过来的。
曲荻忙上前扶她坐下「你这么急做什么?也不怕摔了。」
艽雀尚还未缓过来,说话都断断续续的「你们……快去燕回阁……令狐……令狐夫人她……」
-姻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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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艽雀说,是在远萝林中发现她的。
远萝林是留仙谷中一处僻静的所在,林中多是草本药物。她本是去那采药,未曾想却看见了昏迷在林中的东方白。
令狐冲半跪在内间的榻边,手指抚上榻上女子的脸颊,指下微凉。他艰难地开口,发出细微的、带着沙哑的声音「为何…为何东方会去远萝林?」
平一指垂眸,踌躇着还是说出了口「今日本该给公子的药中缺了一味藜竹,教主今早来拿药时瞧见了,便说她去采来。我道藜竹只生在远萝林中,远萝林偏僻,不必教主亲去。只是教主牵念公子身体,执意要去……」
曲荻站在一旁,面色忧重「这远萝林极为偏僻,幸好阿雀发现了令狐夫人,如若不然……」说着,他叹了口气,不知再如何说下去。
东方白突然昏迷不醒,婢女们奉了曲云枫的吩咐,忙着煎煮疗药。云心堂人来人往,早已乱成一团。
令狐冲守在榻边,堂外的人声嘈杂丝毫不入他耳,他的眼中只有榻上的东方白。直到现下,东方白已经整整昏迷了三个时辰。已近日暮,轩窗外有浅薄夕阳,微微鲜红的光华透过半开的窗扉流入室内,使得女子昏睡时的容颜添了几分柔和。
恍惚间,令狐冲突然想起与她初见时,自己抱着她躲过青城派弟子的攻击,他问她一句「姑娘,没事吧?」
那时,她在他怀中笑容温婉,一如此时的柔静。
外堂的纷杂人声沉下几分,变成整齐划一的行礼声。随即有婢女推着曲云枫进入屋内,艽雀跟在一旁,手中端着个白瓷纹花的圆碗,碗中汁液如泉水般清透,只几根赤红蕊丝浸于其中。
曲云枫让令狐冲半抱起尚在昏迷的东方白,再吩咐艽雀拿来细勺一点一点地将那汁液喂进东方白口中。
待一碗药汁喂尽,曲云枫紧皱的眉头才略微松了开来,他向着令狐冲道「小子,事发突然,我尽力将千日蓉熬成汁液,喂那丫头服下了。这一剂猛药能驱尽她体内尸毒,只是……」他稍作停顿,再道「这丫头心脉已衰,现下……尚还找不到救治之法。」
曲云枫此言一出,众人俱惊。平一指面色惊惶,急道「曲前辈,即便是留仙谷的圣物,都医不好教主的心脉之伤么?这……」他们原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千日蓉上,未曾想,竟连这等奇药都奈何不了东方白的伤势。
「千日蓉确是奇药,它可医千毒,却救不回衰弱的心脉。」曲云枫淡声道,「原本心脉渐衰,花上几年时间以温养之法慢慢调理,虽麻烦些,却也不是没有办法。可难就难在她的心脉衰弱乃是重创所致,异常棘手。药材效力过轻,对她不起作用;效力过猛,便有可能要了她的命。我查遍谷中药谱,并无适宜的药材。」
他抬眼看向令狐冲和平一指,「如今,你们还不愿告诉我这心脉之伤的来历么?」
平一指面露难色,一直守在榻边未发一语的令狐冲握着东方白的手,蓦然开了口,一字一字吐得极清晰「换心。东方她……与别人换过心。」
「换心?!」艽雀惊叫出声,曲荻亦是讶然失色。饶是冷淡如曲云枫,都不免心中震撼。
「既是如此,那便说得通了……」曲云枫兀自低喃,随即吩咐道「雀儿,待令狐夫人醒了,便把我方才给你的参丸给她服下。我回念秦楼寻些古籍,若她过了一日还未醒,便立刻过来找我。」
艽雀福身应了「弟子遵命。」
月上楼阁,有不知名的雪白山花在月色沐浴下开了满树,投下重重花影。屋室中灯火如豆,榻上的女子静静昏睡着,令狐冲依旧守在榻边,依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未动分毫。
他守着东方白已快三个时辰了,其间未进一米一水,曲荻好心给他端来的饭菜放在一旁,早已凉了个透。
他凝视着女子苍白的面容,一双如水秋眸此时紧闭着,原似娇花一样的双唇也没了血色。那憔悴的模样看在眼里,他只觉心疼。
令狐冲原以为,老天爷是眷顾他的,能让他再找到她,能让他再陪伴她。在宋家与东方白度过的那段时光,虽只约摸半年,却让他品尝到幸福的味道。
令狐冲贪心地想,就这样便好,就这样让他和她在这十丈红尘中相依相偎,厮守到老,至死不离。
可人们都常说「命数无常,造化弄人」,他的这个简单美好的心愿在命途的变化中被碾得粉碎,碎裂成一地悲凉。
而这个凄楚的结局,是他亲手铸成。
「东方。」令狐冲轻轻唤道,「这都几个时辰了…你这一觉,睡得也太久了。」
他嘴角一弯,扯出一丝笑容,抬起手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尖「你以前还说我懒,现下看来,是谁更懒啊?」
「你快点醒来啊……你说过要嫁给我的,东方教主金口玉言,可不能骗我啊……」
「东方,你醒醒啊……」
说到最后,男子的话音带上细微的哽咽。令狐冲只觉脸上冰凉,伸手一摸,原是泪水流了满面。
他终于抑制不住心中汹涌的悲楚,握着东方白的手,伏在榻边放声大哭。
-姻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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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来啦~
大家要好好待在家里哦,尽量少出门呀,勤洗手戴口罩!~
-姻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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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小可爱们看文的时候既然都点赞了也可以顺手发下回复呀(´。✪ω✪。`)
有回复才有动力嘛嘿嘿
-姻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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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快大结局啦,这几天想给你们发文的就是每天睡到下午才起……
明天争取起早点给你们发文呀
-姻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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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十方春冬」
「——世间种种,情有独钟
皆是刹那,心弦被拨弄」
「1」
四四方方的大殿正中设着金座,座上的日月图腾纹金镂玉,彰示了座上人的身份显赫。东方白倚着宝座,桌案上堆摞着高如小山的、尚未处理完的折子。
她轻叹一口气,素手执笔,笔尖染墨,想着尽快把折子处理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每一天变得都是一样的。练习武艺、处理教务、勾心斗角、心机算计……一天又一天,像一个又一个轮回,不知来处,亦不知尽头。
或许,这便是宿命吧。
她的宿命,便是在无边寂寥中守着这日月光辉,万里河山,直至生命终结。
突如其来的声音。
「东方……」
「你醒醒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你不要吓我…不要不理我……」
是谁……
耳畔不断传来细碎呓语,男子温柔嗓音中含着哽咽,似乎悲伤不已。东方白摇摇头,努力地回忆,却始终想不起声音的主人是谁。
那呓语还在继续,字字句句说得极尽情深,让人听了不由得心中一疼。
灯火通明的大殿中除了东方白外再无旁人,那些声音,究竟从何而来……究竟是何人……
忽地,在一瞬之间,像是沉沉黑夜突然降临,东方白眼前的景象俱被吞没。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东方白重重包裹,目光所及之处俱是如墨一般浓重的黑。她心中生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之感。似乎……是恐惧。
沉没在无边黑暗中,她开始害怕,怕自己走不出这重重黑暗,怕自己会永远困在这里,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
他?
男子的容颜蓦然浮现在眼前,深然镌刻在心间。熟悉的眉眼间是一如往常的爽朗温柔。那蓝衫男子眼中带笑,先前曾徘徊在她耳畔的声音再度响起。
「东方,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回家。」
耀眼的光线刺得东方白难以睁开双眼,她努力了好几次,才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昏睡了这许多天,她只觉浑身上下都累得紧,勉强撑着床榻坐起来,却不经意间惊醒了伏在榻边而眠的令狐冲。
「东方?」
听得他带着微微颤音的一声唤,东方白侧过脸去望着令狐冲,眉眼弯弯对着他笑了笑,正想说些什么,却在下一瞬被男子紧紧拥在怀中。
令狐冲抱得很紧很紧,勒得她都有些疼。她把下巴抵在他肩上,感受着他的气息,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良久,令狐冲才有些不舍地放开她。东方白看着他的容颜,面色枯黄,双眼熬得带了血丝,眼下甚至还染上些青黑,憔悴得仿佛重伤复发、在榻上昏迷几日的人是他一般。
东方白心中一疼,抬手去触上他的脸,低声喃喃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呢……真是笨蛋……」
令狐冲握了她的手放在颊边,尽量想用自己的温度将她微凉的手捂暖些。他笑起来,佯装埋怨道「我好歹照顾了你这么久,东方教主没几句感谢的话也就罢了,倒反过来骂我笨。」
她挑眉「哦?不知令狐大侠想本座如何谢你?」
他做出一副努力思忖的模样,认真道「我要求不多的,只要东方教主以身相许便是了。」
说到这里,两人俱是忍不住,一同笑了起来。令狐冲笑着笑着,眼角却又水光滑落,他抚着东方白的脸颊,话音微微哽咽「你知不知道,你当真吓了我一大跳。」
「东方,我差点以为……我真的要失去你了。」
东方白听着,伸手替他拭去泪水,一面拭还一面数落「一个大男人,成天哭,也不嫌丢人。」说完,她少有的主动探过身去,轻轻抱住了令狐冲。
她伏在男子的耳边,轻声呢喃「令狐冲,你要记住,无论在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离开你。」
夜色渐浓,三层轩楼旁的雪白山花在枝头开了团团簇簇,像初冬叠落在树枝梢头的重重雪絮。
念秦楼中烛火长燃,十余个大木柜子排在墙边,柜里摆满书籍。曲云枫停在其中一个书柜前,手旁的医书已摞成小山。他将手中的医书放在一旁,眉头紧皱「谷中藏书都快被我翻遍了,依旧没有法子……」
大木柜旁站了个寻常老妇,相貌平平,荆钗布裙,通身气质朴实忠厚。她神色和蔼,关切道「老爷,您忙了好几日,这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不如先去休息一会儿……」
「那令狐夫人的心疾可等不得,早一日找到那护养她心脉的法子,日后她心脉痊愈的希望就越大。」
「老爷。」老妇有些不解,「他们一行人与您素不相识,您为何如此上心?」
曲云枫闻言,缓缓道「我还欠那人一个人情。他既已逝世,这人情,我只能还在他徒弟身上了。」他话锋一转「更何况,区区心疾罢了,总有药材能治服它,我就不信找不出来。杜婆婆,您不必操心了,去荻儿那边看看令狐夫人的情况便是。」
「是。」被称作「杜婆婆」的老妇福身应道,她才向屋门走了没几步,却停了下来。她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犹豫了一会儿,方道「老爷,老身记得,夫人生前……似乎留下了些医书,都放在最里头的那个柜子里。若是需要,您可以去看看。」
曲云枫正翻着医书的手指一顿,身后杜婆婆离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弱。他放下手中医书,望向最里处的一座木柜,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他转动木轮椅,往那木柜而去。与这楼中其余洁净无尘的木柜不同,这座木柜上覆满尘埃,柜顶甚至有蛛网连结。曲云枫在木柜前沉默半晌,终是伸手从木柜上抱下一只四角木箱。木箱上亦是灰尘满布,一看便知年岁长久。
曲云枫从袖中拿出绢布,细细擦拭木箱。箱盖中央嵌着的一枚碧玉花在擦拭下重回光泽,莹润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曲哥哥,你的名字真好听。云枫……是咱们谷中最高大最俊俏的树木呢~」
「在这留仙谷中,你最喜欢何种草木?」
「燕回花,我最喜欢燕回花。它既是药材,能治病患,又白得似雪,就像‘药中仙子’一般。」
「那自今日起,你便叫燕回吧。秦燕回,可好?」
曲云枫抱着木箱,目光落在自己左手的那枚碧玉扳指上,喃喃道「燕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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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这天渐渐暖起来了,似乎离春天也不远了。」
令狐冲自言自语着,推开雕花的四角木窗,早晨的新鲜空气夹杂着草木香气扑面而来,使人神清气爽。他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自己与东方以及平大夫约摸是冬末来到留仙谷,细细想来,他们已在这儿待了快一个月了。
他回身而望,床榻上佳人正眠。令狐冲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替她拢好被褥,睡梦中的她受到惊扰,不安地动了动。
令狐冲低笑一声,突地童心大起,指上挑了她一缕青丝,用那末梢在她脸上轻扫。东方白闭着眼睛不愿醒,奈何被他痒得没法,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迷糊间话语带着不满「你干什么……我要睡觉……」
他笑道「时辰不早了,该起来了。」
东方白握上他的手,刚睡醒的语调带着点娇憨「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好。」他笑着应下,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东方白窝在软被里安心地再度睡下。令狐冲坐在榻边,凝视着佳人睡颜,方才还含着柔情的眼眸渐渐蒙上一层阴影。
近日来,东方白又开始嗜睡。
起初只是每天多睡小半个时辰,令狐冲只当她身子弱些,多睡一点也好。可到了后来,她渐是睡至正午方起,傍晚又开始道困累了。更有甚时,东方白一日里不过醒着两个时辰。
曲云枫日日都差艽雀来诊脉,药汁药丸也一日未断地用下去。可东方白依旧是老样子,精气神也是时好时坏,便是应了曲云枫先前说的,她的身子,正一日日地虚弱下来。
前几日令狐冲见着小楼外头的丛丛织玉花来得正好,淡蓝的花穗俏生生地垂落下来,他想东方白一定会喜欢,便趁着东方白睡着的时候出了房去。待他拿着一束织玉花回来,尚到房门处,便听见屋里头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东方白不知何时醒了,倚坐在榻上捂着嘴,一声一声咳得甚重,拿来手开,掌心赫然一团殷红。
她愣了一愣,匆匆抹净手上的血,踩着绣鞋走到案几旁,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借此冲下口中的血腥味。她下榻之后的步子有些跌撞,完全没有一个习武之人应有的轻稳。
令狐冲躲在门边,沉默着看她躺回榻上。他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估摸着她又睡下了,才捧着那束淡蓝的织玉花轻轻走进屋去。
嗜睡,咳血……这分明都是她心疾复发的征象。
她既瞒着他,不想让他知晓,那他便也装作不知晓的样子,陪她演这一出戏。
明明已用下了千日蓉,却还是如此。若是连曲云枫也束手无策,那在这世间,哪里还能找来救她的方法?
令狐冲不敢再往下想,他无法想象若是东方白离去,会是怎么一个模样。
他轻轻握起佳人柔夷,温柔落下一吻,眼眸中愁色似沉积了千万年的光景,浓得化不开,溶不尽。
又是几日光阴匆匆流过,原本一切都是老样子,只是今日的东方白却在小睡起后,突然与令狐冲道想出屋子去看看风景,散散步。
「出去散步?」令狐冲扭头瞧着窗外已近日暮的天色,有些不放心道「这天色不算早了,都快日落了,不然明日如何?」
「最近闷在屋里实在难受,我可是待不下去了。不早便不早,散个步罢了,外头还能有猛兽吃了我不成?」东方白不以为然,又道「再说了,不是有你陪着我么。」
「那好。」瞧着她今日心情不错,精神似乎也好,令狐冲心里也高兴,又转身从架上拿了件红锦绒外袍给她披上「外头冷,穿多些。」
「瞎操心。」东方白嗔了一句,松松披了外袍便出了门,令狐冲随着她,绕进小楼后头的一小片葱翠林子,竟有细细流水之声入耳,原是那片林边有条不知打哪儿来的小溪流过。
东方白寻了棵高大苍翠的树木,闲闲坐在树下的青石上,令狐冲亦随了她过去。
此处已是林子尽头,视野稍稍开阔了些,可以看到天际夕阳一轮,烈火一样的橘红无边无际地漫延开来,将周边漂浮的云絮染上金边,将一方天色染得绚丽如画。
令狐冲坐在东方白身侧,从腰间摸了一葫芦子酒出来,望着如斯美景,讶然道「这里景色当真不错,怎得让你寻到了?」
「我在屋中闲得慌,时不时往窗外看看,便瞧见这里有条小溪,又在林子边缘,想着在这看风景应该会很不错。」东方白一手托腮,一派闲适的模样,瞧着令狐冲抱着酒葫芦,又添一句「酒鬼。」
令狐冲闻言,将葫芦放在一旁,又向东方白那边挪了挪,伸出手将她搂在怀里,轻笑道「酒和媳妇,我当然是要媳妇。」
「不正经。」东方白嘴上骂着,倒也未挣开,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冬日里天色暗得早,方才还夕阳漫天,现下天边霞光渐退,已隐隐露出弯月的轮廓,点点星子点缀其间。东方白仰起头,伸手指着天边那几点星子「令狐冲,很久以前我听老人说过,人死了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你说,若是有一天,我死了,会不会也变成一颗星星?会是哪一颗呢……」
「不许胡说!」东方白一番开玩笑似的话听得令狐冲心里发紧,涩得难受,他听见东方白轻声笑了笑「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就当是个玩笑好了。」
「一点也不好笑。」令狐冲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是两颗。」
她不解「嗯?」
「若你不在了,我下一刻便随了你去。咱们两人一起死了,可不是两颗星星么?」
下一瞬,在静谧无声的夜风里,令狐冲只听见东方白微微沙哑的声音,像是哽在了喉咙里「不可以。」
「令狐冲,不可以。」她轻声道,「我做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都是为了你能快乐。你必须活着,好好活着。」
身侧的男子没了言语,东方白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却等来了一个吻。
令狐冲吻上她眼角的泪痕,轻柔的吻自眼角至唇畔。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他一字一句道「没有你,我不可能快乐。」
东方白怔怔望着他,眸中再度覆上水色。尽管盼着他好好活着,可听到他这一句话,心里终归是欢喜的。
她垂下眉目掩饰泪光,方才一直在压抑的困倦之意再度袭来。她伸手环上他的脖颈,声音愈发的轻,几乎融在风里「累了,想回屋。」
令狐冲横抱起她,温声道「好。」
走一道小径穿出林子,再沿着一条青石板路,便可回到小楼。不算长的一段路程,令狐冲抱着东方白走在上头,却盼着这路再长一些,再长一些。
有低矮花树沿着路途两侧生长,上头不知什么花,冬日仍兀自盛放,小巧的米黄花盏冷香满溢。令狐冲走得沉稳,思绪却兜兜转转回到五日前。
那日天阴着,谷中刮了风,吹得人直发冷。唤作艽雀的少女来请了令狐冲去念秦楼。他在一摞摞的医书中看见了曲云枫,后者面沉如水,平静地说出让令狐冲心凉的话。
他说目前药材尚未找齐,可依据艽雀前去为东方白的诊断来看,已经没有时间了。
曲云枫说的话令狐冲记得不多,唯一刻在脑海里的只有那一句「若我所料不错,也就在这几日,她会陷入沉睡。若此间寻不着法子,一月之后,神仙难救。」
令狐冲从未想过,他与东方白的缘分会这样短。
他白日里在她面前依旧不正经、耍无赖,逗她开心。可到了夜里,曲云枫的话便如魔魇一般在他耳边回荡,一声声残忍地提醒他:她就要离开了。
石板路尽头立着小楼,走上木梯,迈进屋门,令狐冲轻轻将东方白放在软榻上,为她盖上衾被。
东方白已是困倦至极了,却强撑着神志,握住令狐冲的手,声轻如风「令狐冲……我把你送我的那条发带,藏在那梨木柜中的一个红木匣子里了。我想看看……你去帮我取来…好不好……」
「好,你等我。」令狐冲执起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吻,三步并作两步跨出内室去拿发带。不知怎的,他心中莫名的焦急不安,似乎自己若是慢了一步,便会错过什么。
令狐冲在柜中找到那个匣子,湖蓝的布质发带正置于其中。他忙拿着发带转身往回走,一把掀开内间门下的珠帘,急步走至榻边。
榻上的女子双眸紧闭,已是睡下的模样。他却想着能将她唤起来,和自己说一句话,只要她能再醒来便好。
「东方。」令狐冲柔声唤着,「发带我给你取来了,你起来看看。」
没有人回应他。
他握着东方白的手,执着地唤着,似乎她不醒来,他便不会停止。只是无论他怎么唤,甚至声音都唤到哽咽,那卧于榻上的女子,都没有睁开双眸。
令狐冲怔怔望着东方白的面容,拿着发带的手一松,湖蓝的布发带轻飘飘落下来,随着眼泪一起,掉落在地上。
-姻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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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曲荻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双眸空洞,面色枯槁,令狐冲就那么坐在那里,失去了人本应有的生气,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懂得一遍又一遍唤着那女子的名字。
曲荻和平一指在一旁看着,有心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曲荻不忍再看,摇着头叹息一声,挑起珠帘走出外室。平一指沉默半晌,亦转身离去。
知情人心里都明白,东方白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只是谁都不忍去告诉令狐冲,生怕这一说,会使他彻底崩溃。
室中烛火熠熠,蜡脂顺着红烛而下,像极了一滴血泪。令狐冲坐在榻边,走到了这个地步,他不知道除了像这样守着她,自己还能做什么。
似乎从来都是这样。
当初在她悲伤欲绝、遍体鳞伤的时候,他就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陪伴在她身边都没有做到。如今她垂危之际,他也是只能这样,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
世上怎么会有我这般负心之人呢?他这样想。
令狐冲的手里握着一张雪白纸笺,是他方才发现的,就压在东方白的枕下,露出小小的一角。
纸笺不大,只有两个巴掌尺寸,上头誊了清秀字迹,想是东方白早早便写好给他的。
令狐冲,待你看到这信时,我应是已不在你身边了。
遇见你之后,我一直想着有一天,可以着一身嫁衣,像全天下的每一个寻常姑娘一般,嫁给自己心爱的人。
我想嫁给你,与你白头。
你不喜江湖纷争,我们便隐山归田。
你不慕名利钱财,我们便粗茶淡饭。
这样便可一生。
只要与你在一起,什么都好。
令狐冲,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活着,好好过日子。
记住我曾与你说过的,无论在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离开你。
念秦楼。
这段日子以来,楼内所藏书籍均被曲云枫翻了个遍,可关于心疾的记载本就不多,其治愈之法更是难寻。
眼见着一月之期一天天过去,曲云枫心下烦闷之至,啪的一声将手中医书摔在桌案上,面沉如水。
曲荻见父亲这般烦躁,也知此事极为棘手。他走上前去,默默收好被曲云枫扔在案上的医书,踌躇半晌,道「爹,杜婆婆说娘曾留下一些医书,我去看了看,似乎有个法子……」
曲云枫闻言,冷言打断他「谁允你动那些东西的?」
「爹,这事容后再议,现在当务之急是令狐兄他们……」
「那个法子用不得!」曲云枫面露愠色,厉言喝止。
「爹!」曲荻急道,「若令狐夫人因心疾而亡,令狐兄也不会独活的!这可是两条人命啊!爹!」
曲云枫闭了眼,稳下心神,沉声道「那个法子在书中鲜有记载,风险太大。若是此次一用出了差错,又何尝不是两条人命?」
曲荻一怔,复又坚定道「此时是紧要关头,再险的法子,只有一试了。」
曲云枫正思虑着,忽的外头传来婢子的通传「谷主,令狐公子求见。」
「他怎么来了?」曲云枫双眉紧蹙,随即便明白过来,侧过头望了一眼曲荻,淡淡道「可是你告诉他的?」
「是。」曲荻极有可能会因此发怒,还是坚定道「爹,令狐兄日日思念夫人,极是憔悴,我实是不忍再看下去。此般心境,爹您自己,一定更加明白。」
听得此言,曲云枫心头猛地一疼,他沉默半晌,似是轻飘飘地叹了口气。他没有看向身旁的儿子,只是道了一句「你先回去罢,让那小子一个人进来。」
令狐冲踏进念秦楼的主堂时,正是午间时候。天幕中没有往常的日光倾泄,布了阴云漫天,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壁侧一扇香梅木的雕花窗子敞开少许,外头微凉的风吹进来。曲云枫正坐在堂中,怀里抱了个瓷瓶,瓶中几株花卉随风微摇。
「曲谷主。」令狐冲甫一开口,音色有些涩哑,他一字一顿「请谷主救救东方。」
曲云枫没有回答他,只是招了手示意他走到自己身边来。
令狐冲虽不解,也只能照做。当他走近了些,目光顺着曲云枫示意的方向,他才注意到墙上垂挂的一幅画像。
画上女子衣裙翩翩,笑靥清浅,手中一枝娇俏山桃,为她平添几分艳丽。
「她叫秦燕回,是我的夫人,已亡故多年了。」曲云枫不顾一旁令狐冲微微惊异的神色,继续道「她是谷中一位故去长老的遗女,我父亲怜她一人孤苦伶仃,便收至膝下抚养。十多年来,我们一同长大,之后便成了亲,有了荻儿。」
「她生下荻儿的那一年,谷中起了叛乱。那时我已是谷主,亲自迎战。在最后一场生死决战中,叛贼放出冷箭偷袭,我来不及躲避,却看见她奔过来挡在我身前。那支淬了毒的利箭,正中她心口。」
忆及心中痛处,曲云枫向来淡漠的语气中都带了悲伤,让他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燕回的父亲生前医术精湛,曾传下许多医法,其中一个便是你所知道的那个。当年,我想用这法子救燕回的命,她却坚决不允,只因那法子几乎是一命换一命的代价。最终,我只能亲眼看着燕回死在我怀里。我留仙谷以妙手回春传于世间,我这个谷主却连救回自己的妻子都做不到。」
语毕,曲云枫长出了一口气,尽力平复下心绪。他转动轮椅,面向令狐冲,怀中放着的瓷瓶里是开得正盛的燕回花「小子,你当真想好了?如果那丫头在这,她是断断不会容你这般做的。」
曲云枫的提醒敲在令狐冲心上,是啊,若是东方在这,她定是不会容自己这样做的。思及此处,令狐冲微微笑了笑,那个傻姑娘,从来都只想他好好活着。
令狐冲低垂了眉目,道「没了她,我与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曲云枫有一瞬间的失神,倘若当年他也能这般坚定,或许燕回便不会香消玉殒。
「你能为自己心爱之人出生入死,是一件幸福的事。」他抬眼看向令狐冲,随即转动轮椅「你随我来。」
留仙谷古籍《草木录》曾有记载:「燕回花,色乳白,枝叶纤长,性温凉。研磨三钵掺以杏兰叶可治利器创伤。」
「若以人血浸之三日,掺以二钱火灵芝,可养衰竭之器。」
令狐冲随着曲云枫,渐渐走进了念秦楼的深处。曲云枫挑起一处布帘,里头是一间大小适中的内室。陈设简单朴素,仅一张桌案、两把木椅,靠墙放着一张床榻。榻旁备了清水棉布,想是曲云枫备好的。
「去吧。」曲云枫到一旁的木盆里净了手,又拿起一柄细长的刀刃仔细擦拭「去那榻上躺下。」
令狐冲依言做了,耳边仍听得曲云枫在说话「你内力不弱,又习有易筋经,你的血较起常人来对燕回花有更好的效用,或许你能平安无事也说不定。但若是你因此丧命,待那丫头醒来,你可有话留给她?」
令狐冲仰身躺着,极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最后说道「麻烦曲前辈帮我告诉她,就说我这个负心汉在她沉睡的时候丢下她走掉了。」
曲云枫正准备着器具的手一顿,有些讶异「你觉得她会相信?」
「就算她不信,最起码能让她以为我还活着,这样她就不会难过。」令狐冲轻笑了一声,眼眶却微微酸涩「她啊,傻得很。无论我曾对她做过多么负心的事,她都不舍得恨我。她说只要我好好活着,她就开心。」
「是很傻。」曲云枫转动轮椅行至榻边,摆开器具时发出细微轻响,「你也很傻。」
令狐冲笑开了,闭上双眼,道「前辈,多谢。」
刀刃切开肌肤时,想是曲云枫手法利落,令狐冲不觉十分疼痛,只是感觉得到温润液体的流失。
渐渐地,他开始困乏,眼皮沉重不堪,浑身的力气似乎都随着血液流逝了。
他用尽仅余的力气抬起左手,覆在心口的衣襟上,衣里收着那两条发带。
东方,对不起,不能陪你回思过崖看桃花了。
对不起,这一生,要留你一个人走了。
-姻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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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就大结局啦
大概有一点番外吧,也是之前那个帖子的,到时候一起整理在这个帖子
-姻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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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没什么时间整理文,所以可能更文会慢一点,但是大家的评论我都有康到,谢谢花时间回复的小可爱们
-姻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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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下午这样可以发文
作为拖了这么久发文的福利,多发一折的番外(虐,带玻璃糖。)
注意:番外不是新文!番外不是新文!之前在旧帖子发了的,只是整理完善后的。
-姻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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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相濡以沫」
「——心忆初相见,公子持酒世无双,
为汝生死期,相隔也平常。」
阳春三月,正是好时节。
湖堤的杨柳染了春风,巷口的艳桃浸了春色。整个小镇洋溢着春日特有的鲜活生气,人来人往,喧声不绝。
「姐,我想吃红枣糕。」
小小的男娃扯着姐姐的衣角,另一手指着街边的糕点摊子,一双大眼含了水似的,让人不忍拒绝。宋鸢儿看着弟弟期盼的眼神,差点一个没忍住手就要伸进荷包里,可最终还是狠下了心「不行,娘让我们上街是来买布料的,可不能乱花钱。」
「好吧……」宋小霁想起娘亲的叮嘱,只得作罢,跟着姐姐走向布庄。方走出了几里地,宋小霁突然扭过头,问身边的宋鸢儿「姐姐,大狐狸和白姐姐…还有平大叔,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宋鸢儿正走着的步子一顿,道「他们很快就回来了,很快的。」
「姐姐说很快,琳姐姐说很快,田大哥说很快,娘也说很快。」宋小霁低着头,闷闷道「可是分明已经很久了……我好想大狐狸和白姐姐。」
「我也想他们啊。」宋鸢儿轻叹一声,心中也发起愁来,是啊,白姐姐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令狐冲三人已离开三个多月了,一直杳无音信。宋姨一家心中担忧,却也毫无办法,只得等待。提到这个,姐弟俩的心情都不约而同地沉重起来。
宋鸢儿正想着,忽的宋小霁抓着自己的手摇起来「姐!我好像看见大狐狸了!」
宋鸢儿闻言一惊,顺着弟弟所指方向看过去,目光所及之处车水马龙。她找了许久,却并未看见宋小霁所说的令狐冲。
「没有啊,我怎么没看见……」
「我明明看见了,方才有一个很像大狐狸的人从那家铺子里出来,往前街去了,真的。」
看着弟弟信誓旦旦的模样,宋鸢儿无奈地笑起来「怕是你太想令狐哥哥了,看错了吧。」她牵起弟弟的手,「走啦,太阳要下山了,我们得快些才是。」
在布庄按着娘的吩咐买了布料和针线,宋鸢儿又顺道在街边买了些果子。办完一堆零零碎碎的事,天边的日头已是偏西了。两个孩子踏在覆着橘色夕阳的街路上,往青思里而去。
走过几处街巷,宋鸢儿远远已瞧见了自家宅子门前垂挂的红灯笼,却发现家门前停了辆马车,旁边站着的人似乎是娘。
她疑惑着,牵着弟弟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宋宅。
「鸢儿!小霁!」宋姨瞧见巷道那头奔来的一双儿女,笑着招手。瞧着气喘吁吁的两个孩子,她轻嗔一句「跑那么急,摔了可怎么好?」说着接过宋鸢儿手上的物件,又细心替儿女拭去了额上汗水。
「娘,这……」看着家门前的马车,宋鸢儿正想发问,突的听见宋小霁开心地欢呼「平大叔!白姐姐!」
东方白方从马车上下来,小小的娃娃便冲过来一把抱住了自己,还乐得大喊「白姐姐你们终于回来啦!!」
她粲然一笑,摸摸宋小霁白胖的脸蛋,柔声道「小霁这么想我呀?」
「嗯!」宋小霁直点头,东方白俯下身子将他抱在怀里,又抚了抚宋鸢儿的发,笑道「我去了这么久,鸢儿可有好好学女红?我可是记得你原来连花儿都还不会绣。」
「哪有?!」宋鸢儿不服气道,挽着东方白的手撒娇「早都会绣花了!白姐姐别小看我~」
宋小霁开心着,突然发现没看见令狐冲,开口问道「白姐姐,大狐狸呢?」
面对宋小霁的疑问,东方白双眉微蹙,面上浮现出略微困扰的神色,似乎在想如何与他说。她把怀中的宋小霁放下,牵着孩子的小手,神色中瞧不出悲喜「大狐狸还没有回来。」
「咦?!」两个孩子一听,霎时急了。宋小霁拉着东方白的手,问「为什么?为什么大狐狸不回来?!」
东方白未做应答,只又揉了揉宋小霁的头。宋小霁见东方白这般,还道是令狐冲不回来了,难过得要哭出来「为什么大狐狸不回来?是不是我不乖……大狐狸不喜欢我所以不回来了……」
两个孩子兀自心急,却没瞧见一旁的宋姨和东方白眉眼里含着浅笑,平一指亦是在忍着笑意。
「哟,怎么脸色和苦瓜似的?莫不是见我们回来了不高兴?」
带着调侃的笑言传来,两个孩子下意识抬头一瞧,面前的蓝衫男子眼带笑意,手中还拎了几袋油纸裹了的物什,正是许久未见的令狐冲。想是方才两个孩子光顾着心急难过,竟没注意到从巷口归来的令狐冲。
「大狐狸!」在短暂的怔愣过后,宋小霁首先回过神,飞扑过去一把抱住令狐冲,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抹了。令狐冲捏了捏他的鼻子「哭什么?咱们小霁是男子汉,可不能随便哭鼻子。」
「娘,白姐姐,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和小霁!」宋鸢儿抹着眼泪,向着宋姨和东方白嗔怪道。宋小霁也跟着帮腔,鼓着腮帮子不满道「对啊,娘亲你们骗人!还有平大叔!」
「我们可没骗人。」东方白带着笑意瞥了令狐冲一眼,「这是他的坏主意,说是想着逗逗你们。」
令狐冲拎起手中的油纸包,在两姐弟生气之前率先讨饶道「好了好了,我错了。喏,我方才特意上街买的玉梨酥,当是赔礼好不好?」
令狐冲又是送礼又是好声好气哄了一番,姐弟俩总算不再闹腾了,围着令狐冲和东方白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心得很。
宋姨面带笑容,向着一双儿女道「行啦,白姐姐他们刚回来,路上累着呢,你们俩和娘做晚饭去,给白姐姐他们接风洗尘。」
「好~」
月儿初初上了树梢,宋宅中炊烟袅袅,欢声笑语。东方白等人的归来无疑是天大的喜事,宋姨忙活了大半晌,端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盛宴。一大家子人和和美美地围在桌边,热闹的不得了。
「姐姐,你们好几个月都没有音信,实在让人担心。」仪琳坐在东方白身侧,傍晚时她和田伯光从集市回来,一进门便看见思念已久的姐姐,不由得抱住东方白喜极而泣。田伯光亦是惊喜不已,拉着令狐冲硬是要和他喝上好几盏。
「好啦,这不是回来了么?」东方白浅笑晏晏,望着仪琳柔声道「今后,我们姐妹再不分开了。」
「嗯!」仪琳握紧了姐姐的手,眼中略微酸涩,心里却如融了春日微风,说不出的温暖。
晚饭结束时,已是夜深如水。众人都各自回了房歇息,令狐冲收拾好屋子,才发现竟是不见了东方白的踪影。
初春里的夜尚还不算温暖,微风卷来凉意,令狐冲踩着庭院里的青石小路,走着走着,便望见腊梅树下的清丽身影。
乌发雪裙,眉眼如画,正是东方白。
树上腊梅已是落尽了,东方白仰头瞧着无花点缀的梅枝,自顾自地出神。周身忽的被暖意包围,是令狐冲自身后拥住了她,熟悉的夹杂着酒香的气息亦环上她身侧。
「夜里凉,怎么不回房里去?」
「我哪有那么娇弱?瞎操心。」
「你是我媳妇,自然得操心。」令狐冲笑得开怀,瞧着怀中人羞得微红的侧颜更是乐在其中。
东方白暗暗嗔了一声无赖,抬手覆上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手指不经意间触上他手腕,指下肌肤粗糙,是一道狰狞疤痕。
「令狐冲……」她低声喃喃,心下涌上阴霾。令狐冲觉出她的落寞,也不应答,转过东方白的身子让她面向自己,溶溶月色下她清颜如玉,一双眼眸星子般澈亮,让令狐冲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他微俯下身,于佳人唇畔落下一吻,动作极轻,却绵长细腻,温柔缱绻。
「过去的事,还想它做什么?」令狐冲牵起她的手,另一手在她额上轻叩一下,「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罢。」
东方白给他牵着,踏过院中的石子小径。她默默跟在后头,看着令狐冲的背影。
这是她深爱的男人,是她要托付一生的男人。
年月如白驹,爱恨似流云。兜兜转转,阅尽世间,她终于盼来与他相守,自此一生,再不分离。
这样很好。她牵着令狐冲的手,一面走一面静静想着,心中欢喜。
我东方白这一生,过得圆满。
走在前面的令狐冲忽的放慢了步子,一面走一面若有所思。东方白正疑惑,却见他一副极其认真的模样道「东方,明日我就去问宋姨,看看哪个黄道吉日好,我们得尽早把婚期定下才是。」
东方白的脸色霎时就变了,面上带着浅淡的绯红道「谁,谁要嫁你?!」
「嗯,最好选下个月的吉日……不不不,选这个月的更好。这样就能早点成亲,明年就能抱儿子了……」
「令狐冲!」东方白羞嗔一句,一张俏脸红云尽染。这个呆子!当真是不正经到家了!这种事都大大咧咧地挂在嘴上讲……
「怎么?」令狐冲停下步子,心中想着许多不正经的话逗她,面上却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不愿嫁我?」
「我……」东方白一时语塞,竟略微扭捏起来,她不自在地侧过脸,念出细如蚊呐的一句「我又没说真的不嫁……」
令狐冲扑哧一声笑出来,越发喜欢自家娘子这可爱之至的别扭模样。东方白看他乐成这样,羞气不已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忽的,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侧过身向着令狐冲,微微一笑道「令狐冲,你要娶我,可有聘礼?」
「聘礼?」还在乐呵的令狐冲霎时愣在原地。
的确,按规矩礼数来讲,求亲是要下聘礼的。可他向来没规矩惯了,不知这下聘之礼该是如何,更不知要什么样的聘礼才娶得回这天仙似的人儿。
令狐冲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依旧摸不着法子。他挠了挠头,为难道「东方,我没什么能珍贵到用来下聘的东西……」转而又神色认真,握着东方白的手,「东方你想要什么聘礼?只要你说,我都给你找来。」
「呆子。」东方白心中一暖,轻声道「我只要一样东西,其他什么都不要。」
「什么?」
东方白唇边笑意不减,似个娇俏少女「令狐大侠猜一猜呀。」
「猜...我猜不出来啊!女孩子一般都喜欢什么来着......珠宝?衣裙?......」瞧着面前的男人苦思冥想不得其所,急得快要抓耳挠腮,东方白实在是忍不住了,伸出青葱玉指点了点他的头「我们的那两条发带呢?」
「发带?我一直收着呢,东方你要发带干什么......」令狐冲一面念叨,一面从衣里拿出两条发带。忽的,他脑中闪电似的划过一个念头。
令狐冲暗骂自己愚笨,瞧着女子清澈灵动的双眸,轻笑着问「莫非,东方教主要的聘礼便是这个?」
东方白未答,只嫣然一笑,足令璀璨星河失去光彩。
天幕中皎皎一轮圆月,月华轻舒,铺开万里柔光。夜色中的庭院分外静谧,唯余轻微晚风拂过花木枝叶的低吟及点点脆亮虫鸣。
令狐冲手里握着那两条发带,在那一袭雪色袄裙的女子面前半跪而下。
他声色如泉,徐徐流过东方白的心间「我没有泼天权势,也没有大富大贵,既爱喝酒,又爱多管闲事,实在是个行为无端的江湖浪子。」
令狐冲稍作停顿,眉眼间柔情尽显「我唯有一颗真心和一手剑法,能爱你一生,护你一世。不知东方姑娘,可愿嫁我为妻?」
东方白望着他,伸出雪白的柔夷去牵上那发带,一紫一蓝两条发带相互缠连,也将两人系在一起。
她浅笑吟吟,湖水一般的清眸之中似有万千花色。
「我愿意。」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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