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浮梦氤氲」
「——君为刃，吾便以此身为盾防，
仗剑镇山河，护你无恙。」
「1」
令狐冲做了一个梦。
更确切地说，他分不清何为梦，何为实。
春回大地，华山上下掩映于灼灼桃影，桃枝上开了朵朵绽苞而放的桃花，红得似在燃烧。石道从山脚往上蜿蜒延伸，路道两侧栽有一排一排的柳，枝干秀丽，垂丝匝地。柳枝经温和春风吹拂，荡荡摇摇，乍一看像团团青雾，好看得很。
他看见师父、师娘席坐于一株郁葱杨柳下，日光透过柳叶枝条，投下曳地浓荫。师傅手中的香茶清味袅袅，软长融青的纷纷柳枝垂荡在师娘的发髻上。
树下还另设了一张楠木小案，一本合着的四四方方的蓝皮书摆在案上，他听见自己一字一句，背诵着冗长的《三字经》。
小师妹偎在师娘身边笑意吟吟，绿裙边白嫩嫩的小手做出一个翘着大拇指的手势；陆猴儿则身姿恭敬地站在师父身侧，背地里对着他挤眉弄眼，时不时还想提醒几句。
后来画面渐蒙，忽而又清晰起来。依旧是桃林重重，依旧是华山之上。森严的石碑精雕细琢，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思过崖。
雪白连续的剑花未曾间断，一气呵成。他动作利落地收剑，手臂一抬，剑鞘稳稳地收住半空中落下的长剑。
桃林中央独独辟了块阴凉地儿，砌起一座六角飞檐石亭。女子紫裙黄氅，靠在石桌上看一本书，俏丽眉目间慵懒尽显。他提着剑，倏然凑过头去「看什么呢？」
他无意间瞄见一句诗，有些不解其意。本来嘛，华山派大弟子令狐冲可是个致力于用弹弓打夫子的角儿，除了认识平日用的字之外，诗词什么的实在是无能为力……
他指着那句诗，问「东方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啊？」
女子正看得出神，冷不丁给他一惊，眼角一撇又睨见那句诗，「唰」一声把书收回来，脸上有些不自在「看不懂就别看了，果然说你是猪吧？」
「嘁！我以后又不做秀才，又不考状元，弄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做什么？」
「强词夺理。」
「喂喂喂，我哪里强词夺理了……」
隔着久远的流年，令狐冲记起那句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若韶华可以回还，年轮可以倒转，令狐冲想告诉她。
「我才不是猪！我知道那句诗的意思。它的意思嘛，是无论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这是我们说好了的。简单来说嘛，就是……」
「我爱你。」
——————————————————————————————————————
「东方！嘶……」
自迷梦中醒来的令狐冲惊醒时不慎用力过猛，顿觉腰间筋络一片酸痛，更不幸的是，当他下意识伸手去揉腰的时候，又忘了右臂还带着伤，那扯到伤口的滋味……妙不可言。
他一面捂着痛得火烧火燎一般的右臂，一面环顾四周处境。熟悉的桌椅柜凳，俨然是自己的客房。他又看看手臂上的伤，明显是抹了药缠了布，精心包扎过的。
令狐冲暗自纳闷「这什么情况……」
隔着挂在内间门上半透明的纱帘，外屋传来几声交谈。令狐冲竖起耳朵听着，愈往后听，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便愈明晰。
「你不是自称什么名医么？怎的连这毒都解不了？！」
「姑娘，这种毒实在是世所罕见，老朽翻遍医坊里的医书，也未寻到解毒之法，只得先开些活血通脉的药吊着……」
「什么名医？！我看你就是个庸医！」
「瞧您这话说的，老朽实在是毫无办法啊……」
听到东方白的声音，令狐冲心中欢喜，想下了榻出去寻她，却不料脚一沾地便步伐虚浮，他敏捷地一把攀住案几才不至于摔倒。可是，方才疼痛才稍稍有所减缓的右臂，又在不经意间狠狠磕到了案沿上……
令狐冲简直欲哭无泪。
似听闻了屋内的动静，东方白撇下几枚碎银打发了那老大夫，甫一撩开纱帘，便看见倚在案边痛得呲牙咧嘴的令狐冲……
「你乱动什么！」她急急过去扶了令狐冲坐到榻上，令狐冲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她瞪着眼一通数落「还令狐大侠呢！怎这么容易便被人下了毒？！传出去全江湖不知道有多少人笑掉大牙！受了伤也不懂得找大夫，你不要命了！说你蠢还真是没说错！」
自两人重逢以来，东方白第一次对他说了这么多话。她红裙姝丽，单手叉在腰间，语气里没有一点姑娘家的温柔，甚至还有点儿凶狠。
若是换了任盈盈，见他受了伤，定是百般柔情，细心体贴，连一句话都不会大声对他说。可是令狐冲深深觉得，任盈盈再温柔和软，再知礼体贴，他对她，也只能止乎于礼。她始终走不进他的心。
而只有东方白，即使是这样一点都不温和的对着他发火责骂，他都觉得心里是幸福的。因为他知道，她在担心他。
面前叉着腰数落他的东方白，样子落在令狐冲眼里倒是万分可爱。他安静地听着，「扑哧」一声笑出来。
「笑？你还有心思笑？！」东方白面含怒色，声音越发凌厉起来「刚才那老大夫说这毒厉害的紧，还好发作得慢，不然你昨夜就死在这了你知不知道？！」
令狐冲不置可否，看了看立在榻前的红裙人儿，倏然伸手握住她的皓腕。东方白一时没有防备，猛地被他拉到怀里，他的手环过她的纤腰，两人仅距分毫，是极亲昵的姿势。
他温润的气息洒在东方白耳畔「你这么担心我啊？」
东方白立时怔住，脑中一片空白，男子周身的淡淡酒馨在她的身侧氤氲。她迅速地挣开他的手站起来，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看不到自己恍若染上赤红云霞的脸颊，轻咳了一声像是在掩饰什么「谁担心你啊！别自作多情了！」
她不敢回头。这是她人生中少有的感觉，她清晰地感受到何为「害怕」，怕自己沉浸在那双眸子里再也醒不过来，一如当年。
他已有家室，他已是别人的夫。
「——君为刃，吾便以此身为盾防，
仗剑镇山河，护你无恙。」
「1」
令狐冲做了一个梦。
更确切地说，他分不清何为梦，何为实。
春回大地，华山上下掩映于灼灼桃影，桃枝上开了朵朵绽苞而放的桃花，红得似在燃烧。石道从山脚往上蜿蜒延伸，路道两侧栽有一排一排的柳，枝干秀丽，垂丝匝地。柳枝经温和春风吹拂，荡荡摇摇，乍一看像团团青雾，好看得很。
他看见师父、师娘席坐于一株郁葱杨柳下，日光透过柳叶枝条，投下曳地浓荫。师傅手中的香茶清味袅袅，软长融青的纷纷柳枝垂荡在师娘的发髻上。
树下还另设了一张楠木小案，一本合着的四四方方的蓝皮书摆在案上，他听见自己一字一句，背诵着冗长的《三字经》。
小师妹偎在师娘身边笑意吟吟，绿裙边白嫩嫩的小手做出一个翘着大拇指的手势；陆猴儿则身姿恭敬地站在师父身侧，背地里对着他挤眉弄眼，时不时还想提醒几句。
后来画面渐蒙，忽而又清晰起来。依旧是桃林重重，依旧是华山之上。森严的石碑精雕细琢，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思过崖。
雪白连续的剑花未曾间断，一气呵成。他动作利落地收剑，手臂一抬，剑鞘稳稳地收住半空中落下的长剑。
桃林中央独独辟了块阴凉地儿，砌起一座六角飞檐石亭。女子紫裙黄氅，靠在石桌上看一本书，俏丽眉目间慵懒尽显。他提着剑，倏然凑过头去「看什么呢？」
他无意间瞄见一句诗，有些不解其意。本来嘛，华山派大弟子令狐冲可是个致力于用弹弓打夫子的角儿，除了认识平日用的字之外，诗词什么的实在是无能为力……
他指着那句诗，问「东方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啊？」
女子正看得出神，冷不丁给他一惊，眼角一撇又睨见那句诗，「唰」一声把书收回来，脸上有些不自在「看不懂就别看了，果然说你是猪吧？」
「嘁！我以后又不做秀才，又不考状元，弄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做什么？」
「强词夺理。」
「喂喂喂，我哪里强词夺理了……」
隔着久远的流年，令狐冲记起那句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若韶华可以回还，年轮可以倒转，令狐冲想告诉她。
「我才不是猪！我知道那句诗的意思。它的意思嘛，是无论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这是我们说好了的。简单来说嘛，就是……」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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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嘶……」
自迷梦中醒来的令狐冲惊醒时不慎用力过猛，顿觉腰间筋络一片酸痛，更不幸的是，当他下意识伸手去揉腰的时候，又忘了右臂还带着伤，那扯到伤口的滋味……妙不可言。
他一面捂着痛得火烧火燎一般的右臂，一面环顾四周处境。熟悉的桌椅柜凳，俨然是自己的客房。他又看看手臂上的伤，明显是抹了药缠了布，精心包扎过的。
令狐冲暗自纳闷「这什么情况……」
隔着挂在内间门上半透明的纱帘，外屋传来几声交谈。令狐冲竖起耳朵听着，愈往后听，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便愈明晰。
「你不是自称什么名医么？怎的连这毒都解不了？！」
「姑娘，这种毒实在是世所罕见，老朽翻遍医坊里的医书，也未寻到解毒之法，只得先开些活血通脉的药吊着……」
「什么名医？！我看你就是个庸医！」
「瞧您这话说的，老朽实在是毫无办法啊……」
听到东方白的声音，令狐冲心中欢喜，想下了榻出去寻她，却不料脚一沾地便步伐虚浮，他敏捷地一把攀住案几才不至于摔倒。可是，方才疼痛才稍稍有所减缓的右臂，又在不经意间狠狠磕到了案沿上……
令狐冲简直欲哭无泪。
似听闻了屋内的动静，东方白撇下几枚碎银打发了那老大夫，甫一撩开纱帘，便看见倚在案边痛得呲牙咧嘴的令狐冲……
「你乱动什么！」她急急过去扶了令狐冲坐到榻上，令狐冲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她瞪着眼一通数落「还令狐大侠呢！怎这么容易便被人下了毒？！传出去全江湖不知道有多少人笑掉大牙！受了伤也不懂得找大夫，你不要命了！说你蠢还真是没说错！」
自两人重逢以来，东方白第一次对他说了这么多话。她红裙姝丽，单手叉在腰间，语气里没有一点姑娘家的温柔，甚至还有点儿凶狠。
若是换了任盈盈，见他受了伤，定是百般柔情，细心体贴，连一句话都不会大声对他说。可是令狐冲深深觉得，任盈盈再温柔和软，再知礼体贴，他对她，也只能止乎于礼。她始终走不进他的心。
而只有东方白，即使是这样一点都不温和的对着他发火责骂，他都觉得心里是幸福的。因为他知道，她在担心他。
面前叉着腰数落他的东方白，样子落在令狐冲眼里倒是万分可爱。他安静地听着，「扑哧」一声笑出来。
「笑？你还有心思笑？！」东方白面含怒色，声音越发凌厉起来「刚才那老大夫说这毒厉害的紧，还好发作得慢，不然你昨夜就死在这了你知不知道？！」
令狐冲不置可否，看了看立在榻前的红裙人儿，倏然伸手握住她的皓腕。东方白一时没有防备，猛地被他拉到怀里，他的手环过她的纤腰，两人仅距分毫，是极亲昵的姿势。
他温润的气息洒在东方白耳畔「你这么担心我啊？」
东方白立时怔住，脑中一片空白，男子周身的淡淡酒馨在她的身侧氤氲。她迅速地挣开他的手站起来，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看不到自己恍若染上赤红云霞的脸颊，轻咳了一声像是在掩饰什么「谁担心你啊！别自作多情了！」
她不敢回头。这是她人生中少有的感觉，她清晰地感受到何为「害怕」，怕自己沉浸在那双眸子里再也醒不过来，一如当年。
他已有家室，他已是别人的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