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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文】诀别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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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玉小壶
  • 金乌初现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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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求子心切
黄山这厢游完,便南下而去到了庐山附近。
只是我二人刚刚从云端落入庐山脚下的牯岭镇,还未饱览一番镇上景色,哮天犬忽然从一排转着圈儿的花伞后面出现在我二人面前,突如其来的一张黑脸将寸心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啊!”寸心与他隔开了几尺,颇为不悦地说道。
“我想我主人哪!”哮天犬扛着伞在我身旁蹦蹦跳跳的,活脱脱一个孩童模样,我温柔摸了摸他的头,道,“既然来了,那就一起玩吧。”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哮天犬对这千里之外的街市感到新奇,一路走在我和寸心前面,伸着脖子看看这个物什,瞧瞧那个物件,直到走到一个卖肉包子的地方,才终于停下了欢快的步伐开始闻个不停。
“我们躲开他好不好?”寸心扯了扯我的衣袖,耷拉着小脸低声问我。
“躲开他?他的千里追踪术是我师父教的,三界之内,没有任何人可以躲得过哦!”
看着哮天犬在包子铺边上挪不动步子,囫囵拿起来吃个不停,我就忍不住发出慈爱的微笑,在我看来,哮天犬虽是个大人模样,可当真是个孩子心性。
与其说他是我的生死兄弟,倒不如说更像是我的孩子。
“那我们躲到水里去,他能不能找到?”寸心似是寻了个妙宗,挤眉弄眼地提议,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人就和寸心原地化作一团光雾,被她拽到了离庐山最近的鄱阳湖下面。
海里长大的寸心到了水里更加自在了,她想着办法避开哮天犬,这番良辰倒是不可辜负。


  • 玉小壶
  • 金乌初现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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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夹缝中生存
离开鄱阳湖后,身心得以舒畅,但也没了再登庐山的心力了。
然寸心想着有哮天犬跟随左右的不自在,也没了接着暮桑梧的兴致,还不如打道回府。
我跟她解释,我明明让哮天犬去华山陪着三妹的,也没有料到他会跟过来,寸心说,不如你看看,现在哮天犬是不是就在灌江口守株待兔呢。
果不其然,我俩一推开杨府的大门,就见哮天犬捧着两杯香茶颠颠地迎了上来,寸心朝我睇了一个哀怨的眼神,而我除了无奈也别无好回应,寸心立刻拉着我进了厢房,气呼呼地将尾随而来的哮天犬隔到了门外。
“你这又是怎么了嘛?”我见寸心忽然发了脾气,便问道。
“我们两个人是夫妻,三个人算怎么回事啊?”
“是两个人,一条狗。哮天犬和那些修炼多年成精的人是不一样的,他吞了龙珠才会变成人形,虽然说的是人话,但是仍然有狗的习性哪!”
“你什么时候拿他当过狗?”
“哮天犬是我的生死之交,你不能把他当成我的兄弟来看待吗?”
“你去打听打听,有谁能和自己哥哥嫂嫂过一辈子的?再说了,亲兄弟也得分家啊!你要是真的为了他好,就帮他成个家,让他学会自立啊!他有了家,时间长了,就能离开你了。”
也许在我内心深处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我以为自寸心断了让我上天做官的念头,我们的感情应无问题。
三妹走了,梅山兄弟和师父也离开了,现在,她终于将矛头对准了哮天犬,而我除了妥协也别无选择。
可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不管哮天犬是人还是狗,是该给他找个知冷知热的老婆相伴,虽然听起来怎么也有点荒唐…
“再说了,我们不是要生孩子的吗?哮天犬日日在我们眼前晃来晃去,你我是可以席天幕地的胡来,难不成…你要当着自己兄弟的面…?”
“好了。”我打断了寸心的未完之语,这话任她说下去那还得了?“此事就交给你来办吧,是找人还是找狗,去问问哮天犬的意思吧!”
为着哮天犬的事,寸心几乎把灌江口适龄婚嫁的美人都找来了,可哮天犬一点兴趣也没有,没了辙,我只好随意指了个美人给哮天犬做老婆。
现下的杨府,是真真切切就剩下我和寸心两个人了。
灌江一带山明水秀,气候常年温热,只偶尔会迎来雨季,凉爽宜人但不会寒气侵体,由此欲求子嗣的两人便更加肆意妄为,久久不歇。
如此反反复复过了一载寒暑岁月,打开杨府大门的时候总会隔三差五地见着哮天犬可怜兮兮地趴在门口不肯离开,本想进了房好好和寸心说上一说,偏偏被她贴合上来的身躯拽进梦里,再加以求子名头,我便没话好说了。
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对哮天犬于心不忍,铁了心决定让哮天犬从别苑搬回杨府。寸心也彻底炸了锅,左右一年的辛苦劳作日夜耕耘也没能种瓜得个瓜,于是便跟寸心说了不要孩子了的气话。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让孩子和哮天犬同时留下,寸心说,怕哮天犬把孩子叼走,吃了。
她就是这般,向来说话不着边际。
寸心见娶老婆的法子行不通,便变着法儿的激哮天犬自己离开,甚至勒令他以犬相存活,并扣以锁链,梅山兄弟见了还问我哮天犬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我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寸心和哮天犬会如此水火不相容,妻子固然是不能辜负,但如此屈辱对待自己的生死兄弟,当真不是我杨戬的为人!在寸心将我逼到夹缝之中让我选择时,我强忍着泪水咬着牙道出了一句气话,如果你真的容不下哮天犬,那…你走吧。
她是回不去西海的,我知道。但我也不知道我这话是怎么说出来的,大概,是我觉得她不会离开吧,况且,我也不会真的让她离开。
从此,灌江口没有宁日。


2025-07-02 19:3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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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玉小壶
  • 金乌初现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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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炸坟,托孤
本以为一切的灾难都已经结束,殊不知真正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自我上次说了那话之后,寸心便愈发变本加厉地跟我搅嚷,屋子里摆放的玉器大多被她砸个稀巴烂,每日萦绕在我耳边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偏生这次我没了消弭战火的法子。
幸而家中境况优渥,钱银无缺,否则一般人家哪里招架得住这般糟蹋?
晚上的时候我本想进房,却不想看到自己平日穿的贴身衣物都被寸心一股脑的扔到了门口,行下之意,大约是不想再让我进房了,念着我说了不要孩子的话,她这是彻底跟我赌上气了。
其实夫妇欢好又岂是真的只为求嗣?我心头浓重戚戚一叹,默默拾起衣物进了东厢,抓拿起来的时候,瞥见衣襟腋下之处绣着一条歪歪扭扭的粉龙,鼻尖不觉一酸,想来那少有的恩爱缱绻时光,当真如昙花一现后没了气息,活生生被我二人推入地狱,而后万劫不复。
杨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我搬进东厢之后,只要彼此有意避着,平日里面也不用见了,就算见着了也全然当没看见,形同陌路罢了。
一日我壮着胆子趁黑摸进了西厢,这女人竟使了天大的力气把我从床上推了下去,跟我说,多日没有夫妻同房我定是外面找人了,嫌我让我不要再碰她!
???她的想象力当真丰富到令我叹为观止!丰富到让我彻底无话可讲,愤怒与心痛齐齐上涌。这般熬人的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于是起身带上哮天犬去了华山。
这次见到三妹,只觉得她比往日更加形容憔悴,千年的孤寂将她苦苦折磨,一见我就哭了出来,我只能心疼地将她按在怀中,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如此痛苦,我只觉得自己这个做二哥的真是无能。
和三妹说了会儿话之后,就听到哮天犬来报,说是千里之外有户高家的女儿被妖精霸占了,这家家丁不远千里地从家到这来寻我,我这一听立时操起家伙带着梅山兄弟去了高老庄,却不想那所谓妖精竟是故人——天蓬元帅!
细细听来才知原是这高家女儿被本方地堡霸占,天蓬化身为一魁梧壮汉出手相救,又帮高家出了不少苦力,高家便将自家女儿许配给了他,谁知新婚夜天蓬露了猪脸本相,高家悔婚,这才闹了眼前这么一出。
梅山兄弟本想上前捉拿,我却拦住了他们。
我道,以天蓬元帅的前身,还是高家高攀了他,这等闲事我等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话虽如此,我私心亦然,我欠天蓬实在良多。
一行离开后,我让哮天犬去和梅山兄弟聚聚,而我则打算独身一人返回华山,谁知路没走出多远,就遇到了艰难前行的金蝉子。
此人却自称是唐王差遣西天取经的唐玄奘。
我认得这位故人,他却不认得我,开启天眼之后我才确认他确实是肉体凡胎,想来定是金蝉子转世历劫了。
身受婚姻苦楚的我几乎动了想要随他前行,遁入空门的想法,但是此人话语极多,着实令人烦躁。
交谈几句后,他悄咪咪地让我附耳过去,他告诉我说,吃了他的肉,可以长生不老。
我内心乍舌…这人该不会脑子有问题吧?
想来以他的“天赋资质”是难以达到西天了,我劝他折返长安,他倒是佛心极重,坚持不肯,直到我看到他收了孙悟空为徒,才放心离开了。
此后我回杨府待了几日,但水深火热之下按耐不住,便又起身去了华山。
这次来到圣母庙,只见三妹正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我心头猛然一惊,下意识地还以为是三妹背着我和别人生了孩子!
听三妹悲伤道来,这才明白这孩子的出处和到了她手上的原因。
孙悟空保护唐僧路遇万窟山,贪婪的五哥动了想吃唐僧肉的念头,狐妹不肯,然狐妹还是没能信守诺言,帮助五哥练就了劈天神掌。孙悟空敌他们不过,就借用了三妹的宝莲灯降妖,本想留着狐妹的性命,但狐妹还是为了救五哥与他双双死在孙悟空的金箍棒下,而此时的她已经快到临盆,三妹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了襁褓中的女婴和她双双死去的父母…
狐妹是如此生性单纯善良,但却死于一个情字,像五哥这样死性不改执迷不悟之人早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我来到他二人坟前,劈手炸毁了五哥的坟墓,他实在不配!
我亦感到深深痛悔,如果当初没有心软答应她去救五哥,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狐妹的死,当真有一部分是我间接造成的!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留下了一个孩子,我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心肠软的一塌糊涂。
心中也不免遗憾,想来我与寸心同房多次,也终究除了男女之欢没个结果,见着这孩子,我忽然觉得这是个契机,于是向三妹开口要了这孩子回去抚养。
三妹有些不舍,我道,“你毕竟是孤身一人,如果平白多了个孩子难免招人怀疑,孩子先放在我那里,等她长得大一些,再送回来陪你作伴,这样也就不会招人怀疑了。”
“可是…嫂子本来就怀疑你在外面有别人,你这样平白抱回去一个孩子…”
三妹的担心不是没道理,如此,我只能想个法子…
一番斗智斗勇之下,寸心倒是极乐意我将孩子抱回来养,她到底是古道热肠的热情善良,还兴高采烈地去为这孩子置办衣物,我也就放下心来了。
但愿这个孩子,能让她有所改变。
也能顺便拯救一下我们岌岌可危的婚姻。


  • 玉小壶
  • 金乌初现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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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全都是泡沫!
“计谋”得逞后,我喜形于色奔走匆忙,没有发觉疑心油然而生。
三妹将孩子交给我时十分依依不舍,千叮咛万嘱咐定要我对这孩子好一些。我道,别说是故人之后,就算是路上捡到的孩子,我也会全心全意的照顾好她的。
我暗暗下了决心,定要将她视如己出的抚养长大,一来是我的确喜欢,二来,也是为了偿还心中的那一份罪孽。
抱了孩子回来后,我和寸心都无比欢喜,尤其瞧着寸心哄着孩子时的温柔面孔,让我不禁回忆起了千年前她在弱水中救人时,也是如此一副慈母体贴般照料蒙难的孩童,只是一对上我,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当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夕阳的余晖照射进房中,打在她柔美的侧脸上煞是好看,我心头一动,小心翼翼地她道,“今晚我搬回来住吧?”
这番见风使舵的提议,也不知是为了孩子,还是为着自己。
“不用了,你一个大男人,也不懂得照顾孩子,万一压坏了怎么办?”寸心断然拒绝了我。
莫名其妙,我除了能压坏她,还能压坏谁?
“你不也也没照顾过孩子吗?”
“那总比你细心吧?”
见她坚持不肯,我只好作罢。
寸心将孩子动作轻缓地放在床榻上,极尽温柔地道,“你小点声哦,她睡着了。”
我点点头,蹲下身来,与她一起打量着婴儿的睡颜。
“你看这孩子多可爱呀!”我压低了嗓音,越看越是喜欢,这孩子当真长得有几分像狐妹。复又联想到了自己,非我自命不凡自卖自夸,坦白来讲我自认为自己皮相不算差的,寸心又生得如花似玉,如果是我们两个的孩子,模样一定差不了。但求而不得,我只能将一腔长辈的感情灌注给眼前这个孩子。
“嗯嗯。”寸心轻轻拍着襁褓,也欢喜连连。
“你真漂亮。”我忍不住轻声赞叹,并伸出手指探向孩子的脸颊,粉雕玉琢的脸蛋软绵绵的,让我这尚武的杀伐之人都化作了绕指柔。
只是没过一会儿,寸心就以孩子需要安静为由把我赶出了房间。
哎…我本以为借着这机会能缓和一下夫妻关系,谁知寸心对孩子还真上了心,直接不把我当回事了,我感到失策之余,也多了一分安慰——只要寸心能对这孩子好,我也就没有别的奢求了。
用了晚膳后,万籁俱寂,我又贼心不死地猫着腰钻进了西厢房,见寸心迎上来,我再一次觍着脸小声提议,“今晚我和你们一起睡好不好?”
可寸心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我心知搬回来是不可能的了,于是语气低微地道,“那我看一眼孩子,看一眼就走。”
只是寸心接下来的一句回应,让我脊骨寒凉。
“她在你心里,比我重要多了是吧?”
“你怎么跟个孩子你都吃醋呢?”我不由得拧眉拔高了音量,容不下三妹兄弟也就罢了,这孩子分明她也主张我抱回来的,怎么忽然变了嘴脸,当真是阴晴不定不可理喻!可我想着不能吵到了孩子睡觉,于是只好服了软,“好了好了,我就看一眼,看一眼就走。”
于是来到床前,看着孩子呼吸均匀睡相香甜,我也就放下了心。但想着寸心不愿跟我同处一室,我也就没有多待,也没有多看一眼寸心,就离开了西厢。
出了房间后,我的心不知怎么就跟石头堵着一样,难受得紧,于是来到后院一水榭中,兀自从地窖里取了一坛酒,妄图借酒消愁。
院子里灯火闪烁,周围池水波光粼粼,对月独酌,眼前闪过的是狐妹苦苦哀求我的旧时画面,不知不觉,我泪已潸然。
“杨大哥,你能不能帮我把五哥救下来?”
“救了他,就等于害了你。”
“杨大哥,我求求你,求求你帮我救救五哥!”
狐妹哭得凄惨无比,也让我做出了一个无比错误的决定,可谓一念之仁,酿成今日之祸!
可是悲剧已经发生,如果我还能做些什么,那就是好好对待他们的孩子,想了想,我又按耐不住起身到了西厢门口,想着就算扒着窗缝再看一眼孩子也好。


  • 玉小壶
  • 金乌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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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西厢,却没想到此时门口大开,寸心步履匆匆地从外面归来,毅然决然又有些凄凄惶惶的神色让我感到一阵浓烈的不安,于是跟着她进了房间,本想问问她三更半夜的出去做什么了,却发现床榻上的孩子不见了!
“孩子呢?”我立刻慌了神,急急地问。
“丢了。”她坐在凳子上,低声淡淡道。
“扔…怎么会呢?!”我感到万分的不知所措。
“你老实告诉我,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事已至此,对于眼前这个不可理喻之人我也实在无心去剖析她的话,只一心笼罩在“孩子丢了”这个极其恐怖的字眼上,“孩子怎么扔的?谁扔的?!”
“那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寸心忽然站起身来,朝着我激烈地发问,含泪的眼睛紧紧逼视着我。
“是不是你把孩子扔了?告诉我…是不是?!!”
“是!!!”寸心大声地承认了。
“你把孩子扔哪了?!”
“我…我也忘了是哪座山了!”
我发了疯般的咆哮质问,对上她的瞳孔,听着她的问话,内心悲凉到了极点,不知道用什么措辞来形容,只觉得我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女人了…
所有我所求的,我所做的一切,我做出的妥协,都换取不来她对我一丝一毫的信任…
我可以舍得我的妹妹,可以舍得我的兄弟,甚至可以舍得我的矜傲,到如今,她却连我的故人之子都不放过,悲凉和自嘲过后,只剩下熊熊燃烧的愤怒在胸腔中翻搅!以至于让我也发了疯一样掐上了她纤细的脖子,但是看着她毫不挣扎眼中又渗满泪水的凄楚模样,我只能咬着牙松开了手,无情而狠栗的话语自我的唇中吐出,“要是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杀了你。”
想着哮天犬的千里追踪术,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院中急急召唤来了他,本想立刻出门,这时,一道老妪的声音盘旋在杨府上空。
“你们不用再找了,是我跟踪你妻子把孩子抱走的,她是我女儿的骨血,我不会把她留给你们!特意来和你们说一声。”
呼…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定下来。于是转头望了西厢的灯火一眼,将哮天犬遣去了华山。
夜色凄清瑟瑟,更深露重,一人跌跌撞撞出了府门,寻了一个通宵不打烊的酒肆,唤醒了小二要了两坛子烈酒。
“哈哈哈…”君子慎独,无人的境地,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发出自嘲的苦笑。
想我杨家二郎为亲友称道,义薄云天,不可一世!谁会想到此时此刻的我就像个无家可归的行尸走肉,躲在四下无人的酒巷子里买醉,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什么神仙眷侣,如花美眷,全都是笑话!全都是浮光掠影,满目疮痍!
烈酒烫进喉咙,心头的火又烧得旺了一些,这…就是感情的苦果吗?这种从头泡到脚的苦涩,让我除了逃,没有第二个念头。
手握杯壁,二人倾注沸水,寸心,我可能真的…握不住了!
沉沉闭上眼睛,眨眼间泪流满面。


  • 玉小壶
  • 金乌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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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绝地求生
酒一杯一杯地灌,我就这样在桌子上趴了一夜。孤魂野鬼般在外面游荡几天,也醉了几天,几天之后,我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家门口。
抬头望着匾额上的“杨府”二字,我浑浑噩噩,几乎已经快不认识这两字了,这里还是我的家吗?我心中嗤笑。
坐在台阶上待了一会儿,却见天奴从天而降,说王母要见我。
我随他去了后山。
一见我仪容邋遢,又散发着酒气的落魄模样,王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款步走到我的身前,歪着脖子语意婉转又不乏讥讽地道,“我以为上个五百年你和寸心过得不好,这五百年你们仍然会生活在煎熬之中…不过,看你这副模样,小两口儿一定过得有滋有味儿吧?那我就不打扰了,八妹,走。”
“你穿成这个样子下凡,就是为了来嘲讽杨戬几句的么?”我出言唤住了她欲离开的步伐。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天条规定不许神仙动凡心了吧?”见事有转机,王母立刻回过身来。
“杨戬一个人证明不了什么。”
“哎…狐妹,多么单纯多么善良的一个小姑娘!”
“是我害了她。”
“不,如果你这么考虑问题,那么你就永远想不清楚!她的死,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死于一个字,情!如果你和三公主的婚姻继续下去,你们家也会闹出人命,前几天就差一点儿,对吧?”
“又是灶王爷告诉你的吧?”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接受司法天神之职,是因为放不下对你舅舅的仇恨,可是你觉得,你杀死了他九个儿子,他能放的下对你的仇恨吗?这一点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玉帝这些年一直在反思,他后悔当初不该那样对待你的母亲,我要罚七儿,他觉得重了,我要杀了董永,他也觉得重了,所以董永并没有像你们家那样遭到灭门之灾。”
“哈哈哈…他要是真能那么想,那么以后的事就不会那么糟了。”
“是啊,他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可是杨戬,他毕竟是你舅舅,血浓于水,一千多年了,你们之间的恩怨也该化解了!五百年前你曾说过,你绝不会为了司法天神的位置放弃对你恩重如山的妻子,那么现在,你愿不愿意为了解救你和对你恩重如山的妻子,来接受这个位置?”
“解救?”这是一个角度刁钻的字眼,我有些惶惑,且动摇。
“结束这段婚姻,你和她,就都可以得救了!但你知道,三界内,很多人敬仰你,拥护你,如果你自行解除婚姻,把你的救命恩人千年发妻扫地出门,势必要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你不可能见谁就跟谁解释,只有天庭出面,帮你解除婚姻,你才可以免遭三界唾骂!”
王母的话极具说服力,或者说,内容本身有没有说服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内心真正的选择是不是正好与她想要的不谋而合。
她怎么也无法无法矫饰想让我上天做官的真正意图,只要我不愿意,她就是把天给说破也不能左右我的选择。
但…我自己内心承受的煎熬自不必说,只是一想到寸心这些年来流的泪怕是要比她喝的水还要多,我就想着如果我真的接受了司法天神的职位,对于她来说,或许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解脱…
苦拔慧剑斩情丝,是不是一切都可以回到一千年前,透过朦胧白纱看到的,她展露出的,明媚又自信的笑颜,那时候,没有烦恼,没有魔障…
于是,我点头答应了王母。
尽管我知道,她未必真的会像她说的那样,让我在上天做官的同时又能免遭恶名,但,都不重要了…
这厢事毕,我回了家,迈进西厢房,见怪不怪的是满地狼藉。
“没找回来吧?杨戬,我杀了你的亲生骨肉,你不是要杀了我吗?!来啊,剑都已经磨好了,杀啊!”寸心见我出现在门口,便从桌子旁边的剑鞘中抽出一把长剑,按在我的手里,我面无表情,无视她状若疯癫的模样,也没有碰她的剑。
“怎么?下不下去手?杀你的结发妻子,救命恩人?可是你觉得你这样折磨你的结发妻子救命恩人就对了吗?!”
“折磨?呵呵…”我冷笑一声,只是略一偏头,就霍然看到那一地碎片瓦砾之下埋着的风铃玉片,于是立刻上前蹲下身来,心疼地将玉片握在掌中,轻轻拭去上面的浮尘。
“你把我折磨了整整一千年了!”寸心忽然吼出声来,猝不及防地劈手从我手中夺去那玉片狠狠摔到了地上!
快到几乎闪瞎了我的眼睛!
那玉片撞击地面的清脆声响让我的心瞬间坠入万丈深渊,也让我想到了什么——风铃上的每一片玉片都象征着一个亲人,但是我从来没有把属于寸心的玉片挂上去,她没有提过,我也没有在意,就自然而然地以为她也不会在意。我想,如果我们有了孩子,我应该会想着把他们两个的玉片都挂上去。
于是,我冒出了一个荒唐又不切实际的想法。
抬手合上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我将风铃放在低矮的桌案上,然后起身缓步走到寸心面前,伸出手指轻拂了一下她额前散落的碎发,指尖刮过她面颊上的肌肤,带上了几分灼热的温度,勾起了小巧精致的下巴。
就是这张脸,看了这么多年,依旧觉得赏心悦目。
“你干什么!”寸心拂开我的手,然后向后趔趄退了两步,眼神从忿然到不解,到深深的戒备。
因为只有她才能捕捉我眼眸中极度危险的信号,因为这信号是如此的熟悉!
“你不是说我折磨你一千年吗?那我就再折磨你一次好了…”我唇角微微翘起一个渗人的弧度,语意撩人,眸底却是一片彻骨冰冷,我步步迫向她,她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瘦弱的脊骨撞在结实冰冷的墙壁。
你不要怪我…也许,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这次能够让我们拥有一个孩子,那么…我可以向王母反悔。
我疯了一样地想着。


  • 玉小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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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一语成谶
“主人,您既然已经接受了王母娘娘的提议,为什么还不赶紧上天领旨去呢?”
夜凉如水,我与哮天犬坐在屋檐之上,他一脸好奇地问我。
“唉……再等等吧。”我叹了一声。
“为什么啊?我这整天听三公主吵吵闹闹的,都快受不了了。”哮天犬缩了缩脖子,有些不满也更加不解。
“唉你不会明白的。”
这么多年的相伴相随,我对哮天犬真是太了解了,他只知一味护我,本就不辨是非不懂人事,我与寸心之间的纠葛,他能看到的只有晦暗的那一面,而藏在我心中的那份痛楚纠结,恐怕也只有自己能体会到了。
不过哮天犬说得是没错了,寸心最近砸东西砸得更厉害了,砸完去买,置办完再砸,好像上了瘾似的。
声音聒噪当真令人心烦无比,就在我打算去华山看望三妹的时候,却听梅山兄弟说起唐僧师徒在祭赛国遇了麻烦。
我本就想着寻一合适的契机与孙悟空共释前嫌共叙同门之情,眼下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于是二话没说提起三尖两刃刀就和梅山兄弟往碧波潭去了。
到了那处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而且…这事竟然和西海三太子还有点撇不清的关系!
盗取祭赛国佛宝舍利子的是碧波潭驸马九头虫,而碧波潭的万圣晴公主,原是嫁给三太子敖烈为妻的,但这女人竟在新婚之夜与九头虫暗通款曲,做出苟且之事,无耻地背叛了敖烈!
有道是新仇旧怨一起算,有这一段往事加成,我便与孙悟空合力铲除了九头虫。事毕后,孙悟空和敖烈去祭赛国归还了舍利子,并且将供奉舍利子的金光寺易名为伏龙寺。
由此,我与孙悟空惺惺相惜,称兄道弟握手言和。
可喜的是,在孙悟空这个做大师兄的调和之下,我与天蓬元帅也冰释前嫌了。
并邀他师兄弟几人到了今年的农历八月十五到灌江口一聚,以尽地主之谊,几人欣然答应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时,敖烈一直以白龙马的法相站在树下,只是偶尔朝这边望望。
临别之前,我还是走到了他面前,微微屈身抱拳行了一道别之礼。
只要我和寸心做一天夫妻,敖烈就是我的三哥,该有的礼数,还是少不了的。
就在我准备转身的那一霎那,忽然听到敖烈出声唤住了我的脚步。
“二郎真君。”
“唤我杨戬就好。”我转过身来,见敖烈一袭白衣锦袍,长身玉立,俨然还是当初那副玉树临风的西海三天子模样。
“按理说,我已许身佛门,不该过问俗家之事。然我与小妹毕竟是一母同胞,血脉相连,到了她的事情上,不得不多嘴问一句…”敖烈也微微拱了拱手,极尽周全之礼。我心下一阵窘迫,连忙摆摆手,谦卑地道,“三太子有话请讲,不必多礼。”
“寸心她…还好吗?”敖烈难掩关切地问道。
“她…还好。”我略有心虚地垂下了眼睫,语气也是言不由衷,更是不知这几个字是如何自我嗓子里挤出来的。
“那我就放心了。此番除怪还要多谢你襄助,寸心那边你就多费心了。她是西海公主又是独女,性子难免骄纵一些,但是她绝不是一个无理搅三分的人,就请真君多多担待了。”
“三太子言重了,杨戬心中有数。”我这厢硬着头皮答完话,便同梅山兄弟和哮天犬离开了碧波潭之岸。
如果寸心不是一个无理搅三分的人,那这番矛盾难道是我一人一手造成的?我暗暗想着,此事当真千头万绪,线头杂乱,比除什么妖都麻烦多了。
我该明白,世上的事哪有非黑即白的?婚姻,是不能较真对错的。
回到杨府后,进了庭院又是满眼狼藉的模样,寸心坐在石阶上像是丢了魂儿似的,我无奈一叹,将兵器立在地上,对哮天犬淡淡吩咐道,“收拾一下吧。”
夜色已至,我倚在正堂的门框边上席地而坐,形容孤寂寥落。
手中握着的是寸心将我从西海捞出来时带着的白绫。
“我救了你一命,你就这么走啦?!”
“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不是那种给家里惹祸的人,可是我…!”
可是什么呢?
可是她爱上我了。
我确信这一点,她是真的爱上我了,就连不懂人事的哮天犬都跟我说过,寸心是真的爱我的。
可爱又是什么呢?我用手杵着额头冥思苦想,忽然听到了来自身侧的脚步之声,抬眼一看,来人是东海四公主,敖听心。
“没有一点挽留的余地了吗?我想,这次也算是给她个教训,看看,能不能再相处一段。王母娘娘对众仙说,不解除你和寸心的婚约,你就别想得到司法天神的位置,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但是这忘恩负义的骂名,你是躲不掉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一切都在王母娘娘的计划之中。
“我知道,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你一定也不忍心,毕竟是一千年了,而且,她毕竟救过你的命,我也会试着劝劝她,改变从前那种方式,再好好想想,好吗?”
听到听心这般入情入理地劝说于我,尤其在我进退维谷的时候反手一拨,我很轻易地就应承下了她的话。
“希望能如你所说,她会有所改变。”
不是我非要让寸心为我牺牲什么,只要她不再疑神疑鬼地做出疯狂之举,我也就没什么好奢求的了。
就像王母说的,再这样下去我们家会闹出人命,狐妹的孩子是被她姥姥带走了,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那当真是要把我架在火架上烘烤了。
见我有了缓和的余地,听心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呆滞了片刻后,望着外面凄凄夜色,我也站起身来朝外面走了出去,不是我非要抬头望月,只是那硕大的银盘就挂在夜幕天边,播撒出的熠熠光辉在暗夜中也实在令人想忽略都难,于是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
只是这一望不打紧,竟然看到两道纤细的身影在挥剑缠斗。
一白一蓝…
心下“咯噔”一声,暗叫一声“不好!”,便足尖一点地,驾云朝广寒宫疾速飞去了。
来到广寒宫,只见寸心面目狰狞地将手中的短剑朝着嫦娥的喉咙刺去,我几乎傻了眼,然后毫不迟疑地加入混战,拽住寸心的手腕,在她的剑锋距离嫦娥不到三寸的千钧一发之刻,电石火光之间劈手夺下了她的短剑。
“来啦?!来保护你的心上人了?!”被夺了剑后,寸心泪眼朦胧地大声向我控诉。
“主人,她…她疯了!”哮天犬来到我身边,同样被寸心的举动吓傻了。
“对不住了仙子。”我看着一脸惊魂未定的嫦娥,未及解释,匆忙道了个歉后,便上前拉起寸心的胳膊,一路将她带回了灌江口。
王母的话就这么应验了,如果不是我和哮天犬还有听心及时赶到,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我以为,当我主动提出将嫦娥送的月饼扔掉,并且在寸心的要求下主动扔掉之后,她应该消除了对嫦娥的芥蒂,但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能证明我曾经做出的妥协和努力全都化为了泡影!
是了,她可以疑心我背着她与外面的女人生了孩子,还有什么不能想象的…
太难了!夫妇之道难于上青天!
我怕是要跌在泥泞中一掷不起了。
虽然我不想承认,潜藏在我内心深处最真实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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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杨戬接旨谢恩
光阴流转,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刚刚在广寒宫的一会子功夫,下界转眼就已经到了农历八月十五。
待我二人从空中稳稳落在杨府的庭院中央时,在院中早已等候多时的孙悟空天蓬元帅和卷帘几人还有梅山兄弟立刻围了上来。
而寸心仍然负气甩开了我的手,望向我的目光盈满了愤恨和不甘。
“二郎神,回来了?”孙悟空蹦跳着来到了我的寸心之间,但很快被我二人之间流转的冷冽气氛所感染,立时收了笑脸走回天蓬元帅身边道,“今儿个来的日子不对吧?”
“对啊…是八月十五啊!”天蓬伸出手指掐算了一下,一脸不明所以。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圣旨,懿旨到。”就在此时,李靖和哪吒从天而降。
“你们也来看笑话啊?”哪吒走到孙悟空和天蓬面前,笑嘻嘻地说道。
“看笑话?俺老孙看谁的笑话?”
“看我父王和天庭的笑话呗!你们别看在我的面子上,想笑,就尽管笑吧!”哪吒微笑着耸了耸肩,语意中的嘲讽不言而喻。
“玉帝有旨,昭惠显圣二郎真君杨戬,违反天规,擅自与西海三公主结亲,天庭震怒,但念其昔日功勋卓著,若杨戬能够悔过自新,解除与西海三公主之婚姻,并在众仙面前深刻反省悔过,朕可赦免其罪,并封为三界司法天神,钦此!”
李靖的圣旨宣读后停顿了片刻,而我知道接踵而来的就是王母的懿旨,而我多希望这条懿旨没有宣读出来,就算读出来,也不要有终点…
但这是不可能的…懿旨上的字字句句,可谓不杀人而诛心,我与寸心两眼对视着,就好像一千年的时光带着拔山起岳的气势压降下来,令我二人粉身碎骨,不得善终!
“王母娘娘懿旨,二郎神杨戬,违反天规,擅自与西海三公主结亲,今已在本宫面前深刻反省悔过,本宫即刻解除杨戬与寸心之婚姻,寸心发回西海,仍为西海公主,钦此!杨戬领旨谢恩。”
众人无不屏息凝神,而我藏在袖口中的手掌早已暗暗攥成拳,打落牙齿和血吞,一腔哀求之语在胸中盘旋叫嚣,表面仍倨傲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寸心的眼神,妄图捕捉到一丝可以让我抗旨的信号,只肖一丝就好,但是除了倔强和怒气,我真的什么都察觉不到了…
这个眼神告诉我,如此天昏地暗,互相折磨的日子,真的将永无穷尽…
“杨戬接旨谢恩。”我暗暗咬牙,霍然转身将那两卷明黄的绸缎纸绢攥在掌中,数万斤的三尖两刃刀可在我掌中旋转自如,可这轻如鸿毛的圣旨在我手中竟几乎要了我半生的力气!
真的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颤颤巍巍转过身来,只听到寸心“扑通”一声伏跪在地上,听心立刻上前扶住了她,心疼地道,“我们回西海吧。”
没有任何抵触,也没有任何挣扎,寸心就这样在听心的搀扶下向门口走去了,末了,她忽然停下脚步。
“杨戬,我问你最后一句话,这一千年来,你有没有爱过我?”
锥心刺骨的一句问话响彻在我耳边,回以她的是我的寂然无声,和埋在心底的深沉痛意。
实话说我不知道,但是在血液中翻腾着的痛意和悲凉是骗不了人的,让我眼底湿润,紧张之下喉咙也滚了一滚。
若说没爱过,那就是对寸心的又一层伤害,若说爱过,此番分崩离析过后我将如何将离愁抚平?
折衷之下,我没有回答。
“也许你一直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跟你吵架。我一直都希望,你能把所有的爱都给我一个人。可是你给我的,却真的不如哮天犬,你的妹妹,你的师父,和你的结义兄弟。”
泪水滚过寸心的脸颊,这是她极少如此心平气和地对我讲话,只是字字句句像是刀子一样剜着我的心脏,让我泪花渐涌,也击垮了我曾为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筑起的坚硬城墙。
我以为那是无坚不摧的。
我以为我是尽了力的。
但,现实如此不堪一击。
只因这她话我根本无法反驳。
这次,我是说不过她了。
几番心绪流转过后,我意识到自己的手中已经拿上了沉甸甸的圣旨,像是烫手山芋,任何纠结不安都显得如此多余,她的背影凄凄惶惶,我的感情又成了庸人自扰。
今日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2025-07-02 19:2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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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接印
天地之间九万里,从人间到天庭,昏暗与明亮交替在身边闪现,穿过漆黑幽暗的极光,我能看到那光辉与灿烂就在我眼前的不远处,这并非我第一次来天庭,只是今时今日的心境不复从前了。
连绵在万丈云层之上的天上宫阙,亭台楼阁,琼楼玉宇,日月齐辉,唯独一处例外,那是在雪做琼台玉做宫的广寒宫之下的一座巍峨宫殿,宫殿门口的两尊石兽,形貌巍然恐怖,令人望而生畏,遍体生寒,尤其门上匾额上篆刻着“真君神殿”四个大字,震慑着来往之客的心神。
这是王母娘娘请鲁班为司法天神敕建的阙宇,从此是我杨戬——清源妙道显圣二郎真君的府邸。
但在我的要求之下,还是将杨府的一应陈设如数搬了上去。
值官按例送来攒银三叉飞凤帽,缕金靴衬盘龙履,流云纹墨色朝服大氅,罩银色锁子甲。
“主人您穿上这一身真是俊美极了,难怪三公主…”哮天犬站在一旁眉飞色舞又口无遮拦地赞叹着。
“好了,别说这些了。”心猛然一颤,望着镜子中几乎全然陌生的人,我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整理好仪容之后,准备前去瑶池面圣,出门之间,看到师父正在堂前走来走去的,似有话交代予我。
“徒儿啊,想好怎么跟玉帝和王母说了吗?”
“嗯。”我垂下眼睑,点了点头。
“师父知道你的苦衷,也知道你忘不了你的仇恨,只是木已成舟…”
“师父你放心吧,既然我接下了圣旨,就要对得起这个选择。”我向师父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慢条斯理地道。
“嗯,那就去吧。不管别人如何看待你,师父和梅山兄弟还有三妹都会站在你这边。”师父欣慰地笑笑,语气略显沧桑,也不复当年顽童模样了。
瑶池,众仙皆在。
“昔日,杨戬未听从娘娘劝阻,一意孤行,今日终于尝到,动情的苦果。终于意识到,限定神仙私动凡心是对的,对此,杨戬深感羞愧!承蒙天庭不弃,一直没有把杨戬忘了,从今而后,杨戬将竭尽全力,捍卫天规的威严,以报效娘娘,陛下的厚恩!”
那尊司法天神大印就摆在我的不远处,錾刻钑镂,流转着权力的光芒与威严,内心某种难以言说的欲望忽然像春笋一般涌出,让我能脸不红气不喘地对玉帝和王母道出这番“肺腑之言”,声音浩然响彻寰宇。
“杨戬,那你母亲瑶姬,是对还是错呢?”玉帝和王母对视了一眼,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对着我道。
本以为我一番陈词足见我的投诚之意,没想到玉帝还是拂了我的逆鳞而上,教我怔愣原地而后怒火暗烧,一位盯紧了面前至尊而不知何如作答,满殿仙家听了这话亦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骚动。
“朕在问你…”
“陛下,子不言母丑,瑶姬是对是错,不应该由杨戬的口中说出来。”见气氛凝结到了冰点,王母立刻出言对玉帝相劝,然而,玉帝并没有给她这个面子。“不,杨戬的回答事关他对天规的态度,他必须回答。”
“杨戬若是不肯回答呢?”我淡淡问道,本来潜藏在内心深处多年的恨意又被勾了出来。
“哎…那朕怎么放心将天规交给一个对天规模棱两可的人手里呢?”
眼见着我和玉帝较上了劲,王母立刻站起身来,沿着台阶走到我面前,小声说道,“杨戬,我把你从婚姻的牢笼中解救出来,你不会一出牢笼,马上翻脸不认账吧?”
见我仍缄口不言,王母忽然抬高了音量,“杨戬,待你表明态度之后,本宫会下令,禁止三界内任何人再提瑶姬的事情,也绝不许任何人对你非议!否则,依律严惩。”
她的这番话看似在为我解围,实则是真的将我置于炭火之上了,谁都知道悠悠之口难杜,非议全在人心,又怎会嚷嚷到圣驾面前去?所谓依律严惩,无非是摆明了我与各路仙党的间疏。
然而,就是这样一条荆棘丛生的路摆在我面前,我还是要踏将上去,袖口下的手掌紧紧攥成拳,内心极度纠结的时候,又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曾经为我指点过迷津的嫦娥,只见她轻轻摇着头,没人能再替我拿主意,我只能咬了咬牙,断断续续地道,“我母亲…是错的。”
“哈哈哈哈…”站在武将那一侧的哪吒忽然大声笑了出来,那笑声洪亮讽刺而又悲哀。
“哪吒,你笑什么?”
“启禀娘娘,小神在为自己的二哥感到高兴啊!二哥,你说你母亲是错的,并不能说明你忘本,这只能说明你忽然学得懂事了而已。”
“哪吒!不许你再胡言乱语!”
“哦…小神还以为,您让哪吒去捉拿什么不忠不孝之子呢!”
自始自终,我没有看哪吒一眼。这位与我有过命交情的生死兄弟,从我接旨谢恩的那一刻起,就仿佛与我划清了界限,在他眼中,我俨然成了一个为了高位而抛妻忘本的不忠不孝的卑鄙小人。
他于我有救命大恩,又在封神之役中并肩作战同进同出,非是我不看重与哪吒的一番交情,实在是有些话有口难言不如不言,前路漫漫同朝为官,有些话不是非得从嘴里说才能得到证明。
“杨戬,从今往后,你就是执掌天条的司法大神,三界之内任何人触犯了天条,都由你替本宫和陛下处置!接印吧。”王母娘娘的话说完,便将自己手边的大印缓缓移向了我。
我看着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金印朝自己的手边飞来,在众位仙家的注视之下,我神情肃穆地接过,内心忽然觉得一阵快意。
又有些卑劣。
“遵旨。”
散朝之后,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刚刚来到瑶池外面,便看到嫦娥站在不远处正朝我望来,从她的神情来看,她是专程在这里等我的。
方才殿内仙家众多而后心绪杂乱,我几乎忘了,我已经不是灌江口那个优哉游哉的下界散仙,更不是当初那个被天庭缉拿的妖孽,现在,已经是和嫦娥同朝为官了,内心不觉乍然一欢,复又将情绪很好的敛藏。
“仙子。”我换了副神情,走到她面前。
“由你来担任司法天神,应该是件好事。但是,你真的认为你母亲错了吗?”
听到她的问话,内心不觉徒然一冷,我的确没想到她专程在这里截我去路,一开口就是问有关我母亲的事。
“仙子认为呢?”
“我怎么认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其实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坐上司法天神这个尊位,向仇人俯首称臣是代价,承认自己母亲的过错则是代价中的代价。
自然,背负骂名也是代价。
我以为我可以暂时不计较哪吒对我的失望和嘲讽,但是当嫦娥再度将这个恼人的问题丢给我,我才发觉,人与人之间还是有区别的,对于她如何看待我,我的内心,还是有那么一丝在意的。
但是,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但凡她还能念及昔日交情,就该明白今日在朝堂之上我在玉帝逼迫下的左右为难。
“杨戬被一个情字,煎熬了上千年,至少,对杨戬来说,是天规解救了杨戬。”
“你对三公主,真的动过情吗?”
没想到我的一个顾左右而言他的回答,却引来了嫦娥对我的另一番诘问,只是这个问题令我更加难以回答,于是绕过她的身位,扶着腰带紧锁着眉头,一时有些心烦意乱。
“你当初娶她,是为了爱?还是为了报恩?”嫦娥却紧跟到我的身旁,追问着我,“在你们这场婚姻中,值得同情的并不只是你一个人,三公主也许做错过什么,但有一点,她是爱你的。”
我从来就没觉得天规是对的,更没有觉得我一个人的婚姻能说明什么问题。只是,我已经踏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我必须认为自己现在的选择应该是问心无愧的,什么爱,什么报恩,于我来说都应该是过眼云烟的东西。
包括,话题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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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暗度陈仓
灌江口郊外的草场,矗立着三座坟丘。
时值下界晚秋节气,山林草地不再青葱,青黄交接的叶,光秃秃的山为这寒到彻骨的人心更添一抹悲凉。
我怀着满心愧疚,重重地跪在父亲母亲还有大哥的坟前。
曾发誓为了他们报仇,曾发誓要将仇人一家老小赶尽杀绝,如今,却在仇人手下忝居官位,还出卖了自己为母亲守护的底线!
我,实在枉为他们的亲人…
正当我为一己之身愧悔难当的时候,三妹来到了我的身边,同我一起跪在了坟前。
“母亲,我知道,二哥从来没有觉得您是错的。否则,他无法安心住在您亲手搭建的房子里,更不会把它搬到天上去。”
我在瑶池接印之时,三妹是不在场的,如今她却能说出这话来安慰我,可见,我这不孝不悌的骂名已经名声在外了。
“到了天上,杨府依旧是你的家,我仍然会为你保留那间屋子,只希望,你能有空的时候回家看看。二哥不管有多忙,都会每天下界看你一次。”
“嗯。”三妹微笑着点点头,又有些哀伤地望着我,“二哥,你以前,一直是不屑得到那个位子的,可…”
“我现在非常想得到那个位子,天条在我手上,总比让他们肆意妄为的好!”
有些事,在不做的时候总觉得艰难无比,但是起了个头儿有了个开始之后就仿佛没有那么难了,当司法天神大印落在我掌中的那一刻起,我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尝到了可以左右他人命格的滋味,这种滋味是会令人上瘾的。
王母为了将我收入她的麾下机关算尽了一千多年,如今我虽然自愿落入她的彀中,但,一场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如果没有权力,就连出现在棋盘上的资格都没有,表面棋子,才能成为执棋的人,也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为此,宁可落下骂名?”
“呵呵…骂名不过是代价,你不要想不付出代价,就得到任何东西。”
“二哥,你以前的法力是来源于爱,我希望你,能仍然用爱来做这个司法天神。”
我不置可否,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回到真君神殿之后,翻看着现有的天条,为着上古时代制定的极度不合理而又陈腐的内容恼火,每看完一卷,就愤怒地扔到了厅堂中央,弃之如敝才觉得畅快一些。
这是将这卷宗扔得满地,这般凌乱的姿态不经意地让我想到了什么…从前只觉得摔砸物什是不可理喻的行径,如今到了自己身上,才发觉当一个人满腔怒火无处释放的时候,也只能如此作为了。
瑶池。
“杨戬认为,当今的三界,已非上古的三界,但仍然沿用上古时期陈腐的天规,不利于治理当今的三界。因此,必须在天规之中…”
“杨戬,莫非…你想改天条吗?”玉帝冷不防地出言打断了我的话。
“杨戬正有此意。”
“嗨…天条乃是三界内亘古不变的定律,就好像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从西边落下去一样。”
“杨戬以为,天条恰恰违反了自然规律,有些天条的制定,似乎是为了显示天庭的威严,而故意与自然规律作对,与人性作对。”
“诶,记住,你是神,神就要遏制住人性,就要摒弃掉人性中不好的东西,这样才能造福三界。对吧?”
“那么?也包括摒弃一些好的东西了?”
“好的东西怎么能摒弃呢?”
“那…情呢?”一道娇俏略显稚嫩的声线响起,默默站在玉帝和王母身侧的八妹忽然出言问道。
“情?你问问你的二郎表哥就知道了。”王母对八妹淡淡回应道,“问问他这一千年里,在被什么所折磨。问问他的好朋友狐妹,为什么而死?”
“司法天神,你觉得呢?”八妹将问题抛向了我,“因为你和西海三公主的婚姻不幸,所以情就是错的,因为狐妹爱错了人,所以情也是错的,是吗?”
八妹并非疑问,是明知故问的设问。
自七公主被罚的那日起,她怨上了我,她认为即便我对七儿袖手旁观不过是为了报复玉帝和王母,她万万没想到我会跑到天上来做这个司法天神,所以她对天规的不满已经从暗转到了明。
“八妹!”王母喝了一声。
“不是母后让八妹问司法天神的吗?”
“你这是个什么问法儿?”
“八妹愚拙,不知道还有什么更高明的问法。不过,如果是连司法天神都无法回答的话,像八妹这样的人,就更糊涂了。难保哪一天犯了天条,自己还不知道。”
“杨戬,天庭让你上天是执掌天条,不是让你改天条。记着,不管什么律法,你只管严格执行,让众生心存畏惧,让他们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做错了,就要受到严惩,这样三界就能太平,你明白了吗?”
王母不欲在八妹的问题上多做饶舌,转而神色严肃地向我交待起来,而我在此刻也自知规劝无用,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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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神殿之后,梅山兄弟见我惆怅不已,于是道,“如果不开心,就不如不做了,反正二爷也不在乎这个位子。”
“不,我现在只后悔,没有早点接受这个位子。现在的天条,就好像一个毒瘤。我若不管,让他们握着这陈腐的天条肆意妄为,毒瘤只会越来越大。”
“可他们执意不愿意改天条,我们能怎么办呢?”老五问道。
“那就干脆像当初一样,反了他!”老六性情直爽。
“不不不,处置不慎,毒瘤一破,会给三界带来更大的灾难哪!”师父连忙打断了老六的话。
“师父说得对,就好像当初弱水下界一样,会牺牲许多无辜的生命。”我语重心长地道,内心深处更加不愿承认,当初血气上涌手刃金乌造成的生灵涂炭的后果,那是我始终不愿面对的。
“那二爷,你的意思是?”
“天条不是在我们手上吗?”
“哦…我明白了,天条在我们手上,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来执行啊!”老四最为机灵,也最能知道我的心思。
“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大家一起努力,拟一个暂时可行的办法。”
“万一王母和玉帝知道,那就…”师父有些担心。
“不是万一,只要我们办案,他们就一定会知道。不过…还是尽量不要让他们知道。以后,真君神殿所接手的每一件案子,都做两份档案,一份,是案件处理后真实的结果,交给我审查,另外一份,是修改了结果之后的存档,以备玉帝和王母随时过目使用。为了不让这个毒瘤继续祸害三界,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兄弟们说知道也不怕,知道了可以反,可以打。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是绝对不想走那一步的,不是打不过,实在是,代价太沉重了,不仅我会和天庭鱼死网破,遭殃的还是下界无辜百姓。
所以这样办案是麻烦了一些,但也是眼下最好的权宜之计。
如此运行了几个月,人间已经过去了有上百年。入夜之时,我仍旧坐在正厅之上翻阅着卷宗,宛若雕像,全然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三妹走到我身边,将愈发昏暗的烛火向我手边推了推。
“三妹,你来了。”我放下手头的竹简,看向了三妹,眉头的沟壑也在一瞬间舒展开来。
“二哥,你也要多休息休息。听梅山兄弟说你们案子办得不错,可看你如此辛苦劳累,真不知道你这个司法天神当的好,还是不当的好。”三妹很是心疼地望着我的倦容。
“自然是该当的,如果没有这番作为,三界之内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遭难,二哥只后悔,当初没有早点接手这个位子。”我将当初对梅山兄弟说的话又对三妹说了一遍,不为别的,只因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感慨。
“你这话是真心的吗?”不想三妹面色一变,忽然认真起来。
“嗯。”我有些懵然地点了点头,又略一挑眉,不知三妹为何有此一问。
“二哥,如果你觉得现在做的这些真的值得,我自然放心,只是…我知道你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代价不小,母亲的事我当然能体谅你,但是也有一些人认为你是为了天家富贵而抛弃发妻,这个我同样能体谅你。但是…”三妹有些欲言又止。
“三妹但讲无妨。”
“三公主的事你我心中有数,二哥此番上天也是为了不想让你们二人再继续生活在煎熬之中。不过我听你说过三公主曾力劝你上天做司法天神,而你当时也为了此事和三公主闹翻,现在看来,三公主当时的劝说也…不无道理啊…”三妹温柔地说着,音量愈发小,内容却愈加沉重,仿佛在我原本平静的心房上沉重一击,当即令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霍然站起身,大着步子走到了堂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的呼吸顺畅一些。
怎么会是这样的?
明明是我最嫌恶的位子,明明是我最唾弃的低头,明明是我占着理的,这莫须有的负疚之感从何处而来?
我之所以说出后悔没有早点接手的话,那是因为在这个位子上可以为百姓带来福泽,而寸心则是为了让我身居高位从而达到与天庭和西海缓和关系的目的。
明明是不一样的动机,却造成了相同的后果!
而我,又有什么资格来判定哪一个动机才是可取的呢?!
而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结果已经造成了。
“那么二哥,如果你没有和三公主发生这些矛盾,而你又知道做了司法天神可以造福三界,你…会如何选择?”三妹跟着我的步伐走到我的身侧,发出的问题像是一把带着尖刺的刚刷,在我自以为坚实的皮肉之上剐蹭,浅层的伤害虽不至深入骨髓,却足以令我疼痛难耐。
我以为当这段关系结束之后,与她有关的痛苦就应该结束了,如今,她却以另一种方式让我为有关她的痛苦绵延下去。
我必须想办法结束这种痛苦!不管是以何种刁钻的角度。
我宁愿相信是因果所致,也不愿相信殊途同归。
“不,没有这样的如果。”不断拉扯的思绪骤然恢复平静,我淡淡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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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起心动念,心向蟾宫
如此办案如履薄冰,可也卓有成效,玉帝和王母倒是也没有插手太多。一日,两位特地将我宣到瑶池,将一件案子亲自交代予我去办。
而就是这件案子,差点让我和众人的心血付之东流。
下界巡查的灵官御史上报,凡间有一书名名曰李博安,本是个才华横溢之人,人间皇帝钦点此人为头名状元,不想被人冒名顶替因而落第,因心中不忿指天叫骂上天不公。
本来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玉帝和王母非常恼怒,更要籍此一事向三界示威,故而命令我将这名书生打入十八层地狱,并且在书生老家南郡连续降雨一个月。
请东海龙王施法降雨,不用说一个月,哪怕是三天,都会酿成山洪,如此,上万南郡百姓都会家毁人亡!
这场景怎么都有些相似,记得唐僧师徒取经路过凤仙郡,因当地郡候不慎推翻供奉玉皇大帝的供桌,玉帝便下令凤仙郡三年不得降雨,由此路有饿殍,粮食颗粒无收,孙悟空上天大闹披香殿,旱灾虽得以缓解,但玉帝终究是因为卖了佛家一个面子。
到了我这里,恐怕就要另想办法了。
在我遵旨之后,向玉帝和王母申明将灵官御史调由真君神殿统一管辖,两人一时未允准。
降雨的旨意很快传扬开来。
“二爷,这是玉帝下的旨意,若不累及无辜,只怕交不了差啊!”老大忧心忡忡。
“老大!立刻下界找到李博安,找到之后,让他改性,把李博安的李,改成黎明的黎。”
“是。”
“老六,抓个杀人犯送到阴曹地府,让他自己承认是李博安之后,封了口,打入十八层地狱。”
“是!”
“老三,带领一千二百草头神,即刻赶赴楠郡,连夜挖掘沟渠,准备将雨水引入长江!”
“是!”
“哎…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师父听了我的安排,满心的担忧有增无减。
其实我何尝不明白,只是这样的事,能多做一次,就能为下界少减一次灾难,至于有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东海海岸。
“老龙来迟,望真君恕罪。”敖广带着敖听心来到我面前领旨,念及昔日灌江口携手治水,总是有一番交情在,不想到了今日上下尊卑如此分明。
“龙王爷,这件事还是交给四公主去办就好了,您老还是回去歇着吧。”我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说着。
“这是奉旨行雨,而且,要行一个月的雨,这…她怎么行呢?”
“父王,当年治理弱水的时候,女儿也没给您丢脸哪!女儿也算是跟着您一起经历过大风大浪了。您老啊,还是回去歇着吧啊!”听心一听这圣旨加上我的要求,便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便将敖广一口气儿哄了回去。
“那…好吧。老龙先告辞了。”
待敖广走远之后,我道,“杨戬已命人在楠郡挖好沟渠,希望四公主,把雨下在沟渠之中。你放心吧,万一天庭知道这件事,只管推到杨戬头上。”
“你不用说了,听心明白。除了你妹妹,我不会和第三个人说的。只是…楠郡一带所有的土地,城隍,门神,灶神的嘴,你可得封好了。”
“都已经安排好了。”谈完降雨的事,对着听心,东海四公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有关寸心的事。
除了上次三妹的问话,我的身边没有人再提起这个名字,我也见不到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事。
自然,也就没人知道,午夜梦回辗转难眠之时,所有的不愉快就好像被我自动割开,余下的,是两情缱绻时的温柔一刀,令我如梦初醒,回忆中的美好比晦暗更加令人痛苦。
“寸心…”我的声音是轻柔而颤抖的,上次是被三妹浇了沸水,这次,却是由我自己亲手抓拿这炙热之物。
“已经平静很多了,但恐怕一时还…我会多去陪她的。”
“多谢四公主。”
“我们去行雨吧。”
一个月后,我按例到瑶池接旨,此时众仙皆在。
“嗯,李博安一个无名小卒,竟敢指天叫骂。本宫已命二郎神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并在李博安的老家楠郡下了一个月的暴雨。二郎神,你这件差事办得不错,你立刻昭告三界,看还有谁,敢藐视天庭!”王母看着我上交的文案,满意地道。
此言一出,满殿又是一阵哗然骚动,王母这是摆明了将恶名扣到我的头上,高明的是,令我毫无辩驳之力。
唯一的欣慰就是,此事在一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下,并没有给三界带来灾难。
“遵旨。”
我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嫦娥,只是一瞥,便能感觉到她对我的失望和不解。
“那件事也按你说的办吧,以后三界内巡查的灵官御史,都归真君神殿统领。”
“谢娘娘,谢陛下。”
这厢事毕,是夜,我来到神殿外的廊前凭栏伫立,望着浩瀚星河和银月光辉,身处朝堂时心头憋闷的火气才能得到片刻的纾解。
任何人明里暗里地骂我我都可以暂时不做计较,但挥之不去的是嫦娥略带嫌怨的目光,从前觉得月宫高不可攀,唯有坐在屋檐之上才觉得靠近一些,如今那府邸就在我咫尺之处,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可偏是我不能涉足之处。
想当年我被困四重天,差点死在天庭刀兵之下,嫦娥不顾天庭立场身份向我施救,那是她看到我没有砍杀天兵天将,故而认定我杨戬并不是一个滥杀无辜心狠手毒之人。
我向她承诺负起责任,治理弱水拯救百姓,这些她也都看在眼里。现在,她总不至于和天庭泛泛一样,认为我杨戬是一个助纣为虐不仁不义之徒吧?
我一向只会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达到目的就是目的,解释从来不符合我的脾性,只相信日久见人心。
无比安静的时刻,哮天犬忽然从我身边钻了出来,手中却捧着一个让我瞳孔骤然一缩,心跳骤然加剧的东西——几百年前被我丢在杨府后湖中的月饼。
“这…”
“这就是当年主人扔到河里的那块儿月饼。我知道主人舍不得,我就偷偷地把它捞上来了。后来又怕三公主跟您吵架,我就藏起来了,没拿出来。”
“唉…幸亏你没拿出来。”我松了口气,将目光从月饼上移开。心想若是当时被寸心瞧见了,只怕她要拆我骨扒我皮了,到时候,我不仅有口难辩,更无法如此心安理得。
何况,我和寸心之间的矛盾,自然是能少一件就越好了。
“只要主人高兴,让哮天犬干什么都行。”
“把它吃了吧。”我淡淡吩咐着,一看到这物,我总是有阴影笼罩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了,毕竟,那是五百年了。
如此深刻的五百年。
“啊?”
“这不是普通的月饼,放这么多年也不会坏的。”见哮天犬有些不敢吃,我道,心下想到了当吃寸心说就指着和它生气活着呢,现在想想,不仅心酸,还有些好笑,只是我不会把这样的情绪在哮天犬面前表现出来。
“哮天犬…不敢。主人哪,您跟三公主这一千年哪,谁也没有哮天犬清楚,但是…要是三公主换成嫦娥,那主人过的可能就是另一个一千年。”
“……”这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或许在与寸心的争执之下嫦娥总会被动加入战火,只是…我和寸心这一千年的是是非非,连我自己都想不清楚,哮天犬又明白什么呢?
“我知道,当年,您娶三公主,完全是因为她救过主人的命,她又喜欢主人,还为主人犯了天规,有家回不了…但是主人的心…”
“好了别说了!”我皱着眉打断了哮天犬絮絮叨叨的话,看起来寸心真是将此话复述得太多,连哮天犬都能倒背如流信口说来了。“你要是不愿意吃就把它扔了吧,你主人现在是司法天神,连自己都管不住,又怎么去约束别人呢?”
我已经将自己约束了一千多年,不想到了天上功亏一篑。
“那主人心里多苦啊?”哮天犬畏畏缩缩地说着。
迎着凄凄月色,我缓缓抬头,见那银盘亘古不变地挂在那里,任凭斗转星移。
前番为着能和寸心好好过日子,我已经将自己的心思放逐到了天边,哪怕有贺礼在,哪怕寸心最后愤而仗剑广寒,我都能理直气壮告诉自己我对这场婚姻是忠诚的。
思忆往昔,又绕不开一个问题,在那一千多年里我从未对嫦娥动婚娶之意,究竟是我单纯的没有考虑,还是我已知她是月宫宫主不可能与我有什么交集?
看起来,无论是神还是人,最惧起心动念。
这分明就是一颗种子!我以为它是死的,殊不知是我努力将它冬眠了一千年!
现如今月光由远及近,如同雨露倒灌种子发芽!
强按,是按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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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耳环
翌日下了朝,哪吒兄弟说,他已经向玉帝和王母告假一年,说要游历人间,杀光那些忤逆不孝之子,不仁不义之徒。
八妹亦跟着冷嘲热讽道,司法天神不用怕,有娘娘撑腰。
可见,王母的目的达到了。
他就是要将我陷入如此孤立境地,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样才好依附于她做事。
但,我的目的也算暂时达到了。
只要能为三界做些事,这些骂名,终究是外在的。
夜,三妹不声不响地来到了我身边,见她神色有恙,还以为是谁欺负了她,于是关切地道,“三妹,你怎么了?”
“我知道二哥是对的,可是所有的人都误会二哥,你还不能解释,我真的很想为你分担,为你做点什么。”三妹目光盈盈望向我,饱含许多凄楚,话语更带三分哽咽。
“只要你能理解二哥,二哥就知足了。你知道吗,二哥最怕的就是让你失望。”
也许我不会对哪吒解释,也没有向嫦娥解释,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必须有所解释,那么,三妹是我最亲近之人,我绝不会让她对我有一丝一毫的误解,因为,我不能把痛苦带给我的亲人。
“就算三界的人都误会你,但是我永远相信你。我的二哥,是三界内少有的大英雄,他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也能承担别人承担不了的痛苦。二哥,我永远都相信你。”
“有你这番话,二哥什么都扛得住了。”
这日,下界草头神来报,说是他们在下界办公差的时候,路遇哪吒,两方没等说上几句话哪吒就将他们一顿暴打,还扬言说以后真君神殿的人他见一个打一个。
我心下无奈,实在拿这个火暴脾气的杀神兄弟没辙,只好吩咐手下的人见了哪吒绕道而行,包括梅山兄弟和哮天犬。
气得师父直嚷着要找太乙真人评理,我拦住了他。
若是双方一经沟通,那么我现在做的事必然会让更多的人知道,尤其哪吒一向管不住自己的嘴,此时事宣扬开来,我的骂名倒是可以除去,只是我恐怕再也不能坐在这个位子上为三界做事了。
得不偿失。
凌霄宝殿的工程,历时三年又三个月完成,这日,王母和玉帝在瑶池商议,于三日后举行盛大竣工仪式。
命李靖前去请西天佛老,命八妹前去蓬莱仙岛请福禄寿三星,三界之内有头有脸的神仙届时都会到场。
破天荒的,王母娘娘让我将三妹也请上天来共襄盛会。
所幸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点头应下了。
散朝之后,我步行到了天河水闸之下,不想与嫦娥来了个迎头碰面,也许,这就是心有所念,必有回响吧。
见她脸上溢着笑容,我也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
“仙子。”
“与三圣母许久没见了,你帮我给她带个话,如果她到天上来,一定要到广寒宫来找我。”
“杨戬一定把话带到。”
“多谢了。”嫦娥微微屈身道谢,正打算绕过我离开,谁知天闸内的天水泼头而下,惊得嫦娥立刻用衣袖挡去了才免遭荼毒。
“仙子快走吧。”这一吓着实不轻,我见嫦娥面色如常却难掩惶惶,便让她先行离开了。
“弱水,你为何无端发怒?”看着天闸内的弱水四处跑窜却无处奔走,像是一直发狂的野兽被困于笼中,痛苦地呻吟咆哮。
“寂寞!太痛苦了!”
“过两天我会为你启奏陛下和娘娘,希望能为你带上一些生灵来。”
“谢谢你。”
言毕,弱水终于恢复了平静,我也抬起脚步打算离开此处,只是不经意地一个低头,便看到了地上一只闪着光亮的小巧饰物。
细一看来,竟是一个女子的耳饰,恍然发觉这是嫦娥方才落在这里的,于是信手捡了起来。
本想上前追上嫦娥的步伐奉还予她,只是这耳环拿在手里,就好像我与她之间从全然没有交汇的两人瞬间有了斩不断的牵扯,哪怕,这牵扯只是我一个人拥有的。
有总好过无。
我私心泛滥,默默将这耳环藏在袖口之中。
半日后,我来到下界通知三妹上天的消息,不想一日之后,三妹竟将受伤的天奴绑了拉进了真君神殿。
原是这天奴在下界办差时伤了元气,故而用新生婴儿的血来弥补亏损,在下界连犯十几条人命之后,三妹将此人带到了我的面前。
此等丧心病狂的邪徒我本想让他当场毙命,没想到瑶池却前来神殿要人。然我命人打了他两千四百军棍,便命人将剩了半条命的天奴送到了瑶池,并将他的恶行写成奏折递了上去。
本以为此等恶行恶人天庭不会不管,但没想到玉帝和王母并没有处置天奴。我想着他们平日里滥用天条,哪怕就李博安一事也算是师出有名,可天奴已经犯了死罪,又是一个地位卑贱的奴才,他们为何要包庇于他?我正为此事不解,王母便密令我去了瑶池,这厢才解开了我心里的疑惑。
八妹奉命前去蓬莱仙岛请福禄寿三星,没想到她偷偷下界和一个叫巴特尔的年轻人成亲,皇家接二连三地出思凡之事,自觉丢了颜面,所以才秘密派了天奴下界解决此事,没想到天奴负伤而归,手里又握着八妹的把柄,玉帝和王母这才赦免了他的性命。
如今,王母的意思是要我下界前去将八妹秘密捉拿归案,并将巴特尔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眼瞧着天庭思凡之风愈加猖獗,王母开始狠下心肠来整顿。
无奈之下,我领命了。
但当我亲眼看到巴特尔和八妹生死相依视死如归的模样,便动了恻隐之心。
八妹说,天条阻挡不了真情。
我一时手软,放走了他们,只道,待巴特尔寿终正寝之后,自行到真君神殿来销案。
如此,王母那边我就得费一番功夫了,只能借口说下界之大无处找寻,再加上哮天犬鼻子坏了的由头,王母也没话好说了。
这日,路过天闸的时候,我又遇到了嫦娥。
自那日我收了她的耳环,见她面孔时便不如从前那般坦荡了,连个招呼都不愿打,便准备错开她的身位离开,而她却出言唤住了我的步伐。
“二郎神…我在这里丢了一只耳环,不知道你看到没有?”
脊背一凉,我的掌心蓦然沁出了一丝细汗。
来不及多加思考,便云淡风轻地道,“没有。”
我根本没有犹豫的时间,犹豫之下必然生疑,况且,我若说有,又该如何解释没有奉还的原因。
看来这耳环是注定要到我手中的,我这样想着。
像个落荒而逃的罪人,迈着徐疾的步伐匆匆回到寝殿,四下无人,借着殿内昏暗的光线,我小心翼翼地将那耳环放在指尖,镶嵌的晶石切面在烛火的闪烁照耀下流转出的美妙光芒在指尖跃动。
八妹那句“二郎神,天规阻挡不住真情!”犹言在耳,心念一动,这耳环顷刻之间化为朦胧幻境,虽不甚真切,却足以聊解我内心的隐隐期许。
我望着坐在塌边身着嫁衣蒙着鲜红盖头的佳人,内心紧张到了极点,明明知道这不是真的,却还是缓步走向了她,袖袍振臂一挥,只见盖头下的嫦娥仰面朝我嫣然一笑,然后猝不及防贴将上来,双臂抱住了我的腰。
而我几乎是下意识地退开了半步,全然不敢沉醉于自己臆造出来的幻象。只因幻象是假,心绪却是真,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将最邪佞的念头暴露在自己面前。
这是最无处安放的一厢情愿,不知是被天规束缚,还是得不到任何回应的自我认为!
幻境一收,我望着空空如也的寝殿,心下一阵落寞。
可笑的是,我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情是什么,就朝着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一条道走到黑了。
我不会想到,待我明白的那一刻,付出的代价将是我毕生都无法偿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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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镜花水月
两百多年的时光涉水而过,不知下界是何光景,而我除了埋头案牍之外别无所为。
每每到了夜幕低垂之时,我一人伫立在廊前,紧绷的神经才能在无边的寂静中松懈下来。
这些年来的苦楚,非亲身所历实在无法体会,一面防着王母的耳目战战兢兢,一面又做自我心理建设承担骂名。
朝堂之上风云诡谲,上有正神使绊子,下有奴才吃里扒外,稍有不慎便会将行事方法曝露于人前,在功亏一篑的边缘辛苦挣扎。
有时候,我搞不清自己究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还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工具,是人谁能没有情感需求,那些所谓割绝七情六欲的圣人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欲是欲,无欲也是欲。
我庆幸自己身边还有三妹和兄弟们陪着,否则,我当真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了。
这日,我照旧站在殿前回廊之处,几乎是习惯性地对月眺望,并顺手拿出了藏在袖口中的耳环。
不想,三妹不声不响地来到了我的身边,忽然出现的人让我顿时心下一惊,像是内心最卑劣的想法被人窥探,看到来人样貌,我才松了口气。
“这只耳环很眼熟啊?”
“三妹,你怎么会来这?”我转了个身,不着痕迹地将耳环放下,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
“我去广寒宫找嫦娥下棋,顺便来看看你。哦…我想起来了,这是嫦娥丢的那只耳环。”
“我不知道是谁丢的。”我躲闪了一下目光,对着三妹信口胡诌起来。
“二哥,你现在是司法天神了,和灌江口不同了。”三妹秉性温柔,也蕙质兰心,轻而易举地点破了我的心思,而我也没什么瞒着的必要,径直说道,“嫦娥说得对,我不是因为爱,才娶寸心的。这场婚事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所以让我们两个痛苦了一千年。”
这是我思考了几日,才得到的一个答案。
其实在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曾经的寸心,都无不清楚这场婚姻的开端就是为了报恩,只是没人和我说这些,而我认为意义不大就更没有往这方面来想。
我将苦果归咎于动机,全然忽略了这一千年来的纠缠早已深入我的骨髓,病入膏肓而不自知。
“可是动了凡心的神仙,没有一个得到好的结果。天规戒律森严,你…”
“哼!天规!”我对这两个腌臜字眼嗤之以鼻,连日来为陈腐天条所迫的烦恼和天庭压抑下的怒火顿时被勾了出来,意气之下道出的话也越发不着边际,“若到两情相悦时,我宁愿反下天去竖旗为妖!天庭又能奈我何?!”
此话一出,震撼到的不仅是三妹,还有我自己。
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却将之宣之于口。
“二哥,你这样想…真的很危险哪!”三妹来到我的身后,无比担心地望着我。
“都是被他们逼的!他们明明知道,就算是神仙,也难以割舍七情六欲,为什么还要定下这无情无义的天规?!男欢女爱,本来就是人的本性,没有爱心,哪来的慈悲心,又怎能拯救世人?”
怪哉!当我一口气说出这番话后,这“男欢女爱”的四个字眼却让我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某些亲力亲为的画面,心下不觉一颤,不及多想便立时将这不为人知的念头抹去。
“二哥说的也有道理。”
“我对天庭…真的已经失去信心了。”
“二哥真的愿意为了嫦娥,反下天去?”三妹非常讶异,似乎没想到我这样一个生性矜傲之人会讲出这种话来。
“若能得嫦娥真心,我死不足惜。”
前番豪言壮语已经放了出去,覆水难收,加之对天规的确恼火,于是不顾内心的牵强附会,也就顺着三妹的问话诌下去了。
也许是此生道出的诺言太多没有兑现,情话又是真亦假,假亦真,如今不管再动听,也就像投石向水,涟漪过后连个旋涡都打不起来。
三妹临别之前,向我投来了一个微妙的眼神。
略一思索,我悄悄追随上她的步伐,果然到了广寒宫。
见她二人在庭中玉桥上说着什么,我便藏身到了玉树后面。


2025-07-02 19: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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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听说你丢了一只耳环?”
“那只耳环,是后羿当年送给我的定情之物,丢了实在可惜。对了,你怎么问这个?”
“我看到了。”
“哦?在哪里?”
“被一个痴情人捡到了,那个人,常常望着广寒宫出身,甚至,不惜为你反下天去竖旗为妖。”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嫦娥的情绪出现了大的波动,为着后羿的信物。我的心,当即凉了半截,一早知道她不会对我有什么心思,我也不知道此刻的失落从何而来。
话已至此,三妹的话我本不想再让她讲下去,但…我还是想亲耳听到她对我的情意作何回应,于是,顾不得什么体面矜持,躲在玉树后面竖起了耳朵。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你怎么知道?”
“我希望你能劝劝他,不要再替玉帝和王母残害生灵了。”
“他曾经是那样的桀骜不驯,但仅仅为了逃脱婚姻的苦海,就变得…”
“姐姐和我二哥,是千年的旧相识了!难道,你也这样看我二哥吗?”听了嫦娥的话,三妹也变得情绪激动起来,我的心中,莫名生出了一丝感动。
“难道不是吗?上任伊始,他就替玉帝残害了楠郡数万百姓。我真的很难理解,一个曾经有着博爱之心的人,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楠郡下了三个月的暴雨,上方持续了五个月的阴云,楠郡看不到月亮,月亮也看不到楠郡,姐姐…是如何看到我二哥残害生灵的?”
“王母娘娘为此事当众褒奖他,这还会有错吗?这当中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不成?”
“我二哥…!”三妹情急起来,但为了顾全大局还是选择了沉默,“我二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啊!”
“正好你来了,替我转告他,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了,以免将来管不住自己,再去触犯天条。”
“那你就甘心在这广寒宫,度过一生?”
“嫦娥心里,只有一个人,已经装满了,再也容不下别人。”
嫦娥的话让我余下的半颗心脏顿时碎裂开来,虽然两情相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以为她对我,至少会有一丝好感,但落在她眼中的这样一个助纣为虐忘恩负义的我,前番知遇之情,到底是湮没殆尽了。
天庭上的仙客,表面上对我毕恭毕敬,背地里却恨不能将我嚼碎了踩在脚下,我可以不在乎这些人如何看待我,甚至我可以说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愚笨之辈鼠目寸光不识好歹!但…我总以为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虽然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
她总是独来独往形单影只,竟让我忽略了她曾是后羿之妻的事实,眼前人的炽热情意,到底比不过一个已经死了上万年的人。
愤怒是无能者的表现,可我心火中烧除了愤怒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出口,便握紧拳头抬手打碎了我藏身的玉树,我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碎片层层脱落,才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于是便一转身,原地化作一团光雾向着下界而去了。
穿过万里层云,我伸出手臂追随着碎片俯冲下去,任凭我只是怎么也追不上自由落体的速度,直到落地的那一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玉片落入海中与水相融,消失于无形。
就像我背着所有人酝酿出的情的萌芽,随即被扼杀在泥土细缝之中,不痛不痒,悄无声息!
可这样的结果没什么可意外的,更没什么可生怨。
从我不打算将实情告知嫦娥的那一刻起,这就是个必输之赌。
我赌她能相信我的人品,殊不知筹码空空。
我愿赌服输。
三妹和兄弟们之所以能死心塌地地站在我这边,一则是我们手足之情深厚,二则是因为他们明明白白地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
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我,能相信我,不为着真相,不为着我的身份,只因为,我是杨戬?
望着无垠海水,我闭目怅惘。
海水太过熟悉,我死命压下心头泛起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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