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坐在小区里的花坛上，抱着柔软的舞蹈包发呆。还能记起前几天，她信誓旦旦地对妈妈说自己没问题，想到自己要开启新的生活，就激动地睡不着觉。可是现在，她却感到非常地惆怅，她甚至不想这么早就回家，不想让妈妈看到自己红红的眼睛，更不知道该怎么对妈妈讲自己经历了什么。她心目中的舞蹈，意味着她可以不用每天坐在教室里，也不用整天对着无聊的作业发呆，而不是意味着这些，这些痛苦、疲惫和折磨。她心里想着姐姐亲切的面庞就想哭，再想到吴涯说着最亲切的话做着最无情的事就感到害怕，她不想再回去了，她只想休息，但是她不知道怎么说。磨磨蹭蹭回到了家，敲开了门，萧然低着头走进去，妈妈一下子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怎么了然然？”萧然本来准备了很多说辞，到这时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感受到妈妈身上温暖而熟悉的气息，就攀上她的脖子开始了新一轮的哭泣。妈妈把她抱了起来，来到了客厅，哭了很久直到实在没有力气了，才停了下来：“我不要去了。”

-睡了吗？
-太累了。
-我去看看。
-你别打扰她，明天早上还得上学。
-不行就算了吧。
-我问问文老师是怎么回事。
-她自己没说吗？
-她不想说。
-唉。
爸爸妈妈从萧然房间门口来到了客厅里，妈妈让爸爸去看看安远，让他早点洗漱睡觉，自己拨通了文老师的电话。
文渊正躺在床上看剧正入迷，铃声一下子打断了她的思绪，一看电话号码，更让她紧张了起来。
-喂，萧然妈妈。
-文老师。
-诶诶，你说。
-是这样的，文老师，我有件事情问你一下啊。这怎么说呢。
文渊一头雾水，内心却非常紧张。
-这两天萧然不是去上课嘛，昨天回来还挺好的，今天一回来，就一直哭，问她怎么了，也不说话，以前在外面被同学欺负了也不会这个样子，看得我们好揪心啊。
文渊觉得现在的自己比萧然妈妈还要揪心。
-要不您帮忙问问今天萧然上课是怎么了，我们好心里有数。她一回来就说再也不去了呢。
-好，好，别着急啊，我马上问问我师弟是怎么回事。
文渊挂断了电话，给吴涯打了过去，第一次没人接，打了第二遍过了很久，才被接了起来。
-师姐，怎么了，我这刚回家，刚才出去和何思缈吃了个饭，好久没在一块吃饭了啊，聊到了现在。
文渊气冲冲地质问他：
-你怎么回事？
吴涯一下子愣住了：
-我怎么了？
-你说你怎么了，你今天上课干什么了？
-我……我正常上课啊。
-你是不是骂人家了？
-没有啊，我真没有。
-那你就是打她了！
-师姐，真没有，我改了，真改了。
-那她哭什么？
-她一直哭到家吗？上课的时候哭了一会儿就好了。
-上个课她哭什么？
-哦，上课啊，也没什么，就压个腿而已。
-我和你说了她软度不好，你慢慢来，你着什么急啊？
-师姐，她软度很好……我稍微一推就下去了。
-你别在这找借口，软度好还疼成那样？
-这个嘛……可能是……娇气吧。
-什么？
-就是以前疼一点她就顶住不让老师压了，其实不费劲。
-是吗……那你下次慢点，她才刚开始。
-唉好。
文渊本想让吴涯自己给萧然妈妈打个电话解释一下，但一想到他的情商和表达方式，还是明智地一直没有给他萧然妈妈的手机号。打过去电话和萧然妈妈好好解释了一番，从师弟的资质资历讲到软度的必要性和循序渐进性，从芭蕾的发展史讲到舞校的生活，口干舌燥的时候，才好不容易把萧然妈妈安抚好了，挂了电话，文渊也无心看书了，只想睡觉。
萧然妈妈还是心事重重。爸爸好不容易把安远安顿好，走了过来。
“然然成绩比远远还好，以后干什么不行，她既然说不去了就不要逼她。”
“这也是然然自己选的，况且文老师说的也对，这就是个过程，坚持一下看看吧。”

第二天是星期一，萧然一早去学校上课，中午在学校里吃完饭，就听到有同学叫她：“萧然，你妈妈来接你了。”“啊，好。”“萧然，你身体不舒服吗？为什么不上课了？”“我……我……我妈妈带我去办点事。”萧然不敢说自己是去跳舞了，好像学舞蹈这时在她心里变成了一个不怎么光彩的事情，毕竟自己不知道还会坚持多久，如果这时候夸下海口，以后不知道会不会被大家笑话。“萧然，你怎么不走啊？”“我……我马上。”萧然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满面愁容，离开了教室，也慢吞吞地走着，好不容易挪动到了门口，妈妈手里拿着舞蹈包，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你怎么来接我了？
-送你去跳舞啊。
-我不想去了……我昨天说了。
萧然的声音变得很小，马上就要小到听不见了。
-文老师说这是个过程，坚持一下就好了，说不定今天上课就很高兴呢？舞蹈是你喜欢的东西，不能因为一点点小困难就放弃了，多可惜啊？你才只上了两天，不能做出这样的判断。
-可是我害怕。
-勇敢一些，我们再坚持试一下，如果之后不喜欢，你还随时有机会停下来，可是现在就放弃了，你不会觉得可惜吗？
萧然顺从地背上了妈妈递过来的背包。

走到教室的这段路出奇地漫长，萧然没有心情像以前一样关注路边的花花草草，而是一路低着头埋头走路。教室里吴涯已经在了，他看到萧然慢吞吞地背着包走进来，低着头，眼睛里的光也消失了，就感到一阵头痛。自己教林子涵的时候，基本没怎么关注过他的软度，就算有几次帮他压腿，他也是一声不吭，在舞校也带过几节集训课，学生素质都很不错，至于自己……压腿对自己来说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哪次不是忍忍就好了，哪有她这么大的脾气。吴涯一想就很生气，但是碍着师姐昨晚的教诲，还是不敢发火，昨天信誓旦旦地说自己都改好了，一定不能再露出破绽回到原地。
“萧然。”
吴涯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软而温和。
“我们先跑步热热身，这样练基本功的时候会好一些。”
萧然像一个提线木偶般机械地绕着教室跑动着，不知道跑了多少圈，才听见吴涯喊停。吴涯为了避免昨日穿越屋顶的尖叫，只带她进行了简单的拉伸，之后纠正她的基本动作。可是基本动作对于萧然来说也没有办法很快做到位，每一个细节都会给肌肉不同的压力，萧然逐渐觉得胳膊腿都控制不住了，还是按照吴涯的指示苦苦坚持。课程快结束的时候，吴涯又为她安排了力量训练，让本来就吃不消的她雪上加霜。
第二天早上醒来，萧然觉得腹部也痛，腿也痛，胳膊也痛，好像被钉在了床上，没有办法挪动分毫。萧然有些后悔昨天的六十个仰卧起坐做的太快了，如果慢一点，不那么标准一些，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整个人都好像散了架一样。被妈妈拖着起来洗漱好去上学，上午也累到无心听课，到了下午，又要面对这样的生活。
今天做起动作比昨天更难了，耳边不停地响起吴涯的声音“坚持一下”，以前很基本的动作现在却怎么也做不好，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今天替代仰卧起坐的是两头起，吴涯拿起表计时一分钟，但没想到不到十五秒萧然就坚持不住了。“起来。”萧然没有动。“你怎么了？”“我撑不住了。”“你没问题的，今天表现很好，做完我们下课了。”吴涯把她拉着撑了起来，每次看她就要倒下的时候就帮她扶一下，才好不容易捱过了一分钟的时间。

上了几天的课，比自己连着演出了三天还要累。吴涯吃完饭刚准备洗个澡，就又看到了文渊的来电。吴涯过了一会儿才怀着沉重的心情接起来电话。
-师姐。
-又给我打电话了，回去又要闹不练，说今天不是腿疼了，浑身疼。
-她妈妈给你打的？
-对。
文渊听到吴涯深深地叹了口气，感觉有些心疼。
-师姐，要不……就算了吧。
-你怎么回事？
-不是，不是我不想坚持，是她的确……你也看到了，我是真弄不了她。
-唉，你说的对，要不然就……这……
突然，方邺眼镜后面的那双严厉的眼睛浮现在在文渊的脑海里。
-唉好，师姐你理解我就……
-不行！
-师姐？
-你怎么能这样呢？遇到一点困难就想退缩，你和萧然那孩子有什么区别？再说了，你忘了方老头当时说的什么名言警句了吗？没有学不好的学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师！
-师姐，你不是刚才还说我说的对吗？
-我的意思是，你说的虽然对，但办法总比困难多，你等着，等师姐给你把这事儿办了，你就等着萧然再回去上课吧。

挂了电话，文渊觉得头有点发胀，这种感觉自从她高年级不再学数学之后就再没有体验过了。要是方老头交给的任务没有完成，还又一次挫败了她师弟的信心，她是怎么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当然了，方老头也怎么样都不会对自己有好脸色的。自己离校好几个月，好的班级都让其他老师接手了，这次回去带一些慢班，考核就危险了，到时候期末评选还要靠方老头和自己的浓浓师生情给通过。想到这里，文渊就一个电话打给了萧然的妈妈。
-萧然妈妈，我刚才说我师弟了，这事儿是他不对，有点着急了，但是吧，学舞蹈不都这样吗，等过去了这个阶段就好了，从业余班去考专业院校，是要经历这么个过程，萧然条件这么好，不跳舞可惜了。
-您这么说我明白，萧然从前也是喜欢跳舞，每次都是主动要求要上舞蹈课，但是这才去上了几次课，就两次哭着说不要练了，我是真的担心她。
-我听萧然跟吴涯说她之前去舞蹈班跳舞是为了吃隔壁炸鸡店的炸鸡？
-什么？
-哦，我是说能看出来萧然是真心喜欢跳舞，这才更应该由专业的老师指导啊，不然一直是玩玩的状态，怎么能实现她的想法呢？而且你是不知道我师弟，人又年轻，在舞校很受欢迎，他之前带的第一个学生，现在跳舞都跳到美国去了，可厉害了哈哈哈哈。
文渊尴尬地干笑了两声，毕竟提到了林子涵，文渊是真笑不出来的。
萧然妈妈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
-文老师，我明白了，孩子还小什么事都不懂，我也不能耽误了她，这样吧，明天开始我抽出时间来，专门陪她去上课，这样课堂上她看着我在，应该会安心一些，我也能及时看看她的情况，要不然不放心。
文渊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即使凭她几十年修炼出的伶牙俐齿也无言以对，她甚至觉得萧然，严格来说不能说是萧然，吴涯，就是上天派来整她的吧，这件事到现在，如此困难重重。舞蹈老师都知道，家长，就是舞蹈生走上专业道路的最大绊脚石，特别是当他们当场看孩子练舞的时候，孩子受一点苦，家长立马领走，喊着不练了，头也不回，至于孩子……看到家长在场，主动性全失，卸下全部坚强变得无比娇气，没有两秒钟就想回到父母的怀抱。文渊已经能想象到萧然妈妈来到教室里母女二人抱头痛哭的惊人场面了，她飞速转动着大脑，不一会儿，灵光一现。
-不用麻烦您，您不还得上班吗。我替您去教室里，我也想看看我师弟怎么能搞成这样。
-也是，萧然很喜欢您，您也是专业的，到时候也可以指导一下，我什么也不懂，去了也乱指挥。
-对嘛对嘛，萧然最喜欢跟我学舞，您就跟她说下节课我也在，她保准会来。
-行，这样我就放心了。
-您直接把她送我家里来都行哈哈哈，我和萧然关系可好了。
-哈哈哈，文老师您真会说笑。

这次愉快而友好的交谈结束后的第二天，文渊就后悔了，她悲惨地发现，她的一句戏言成真了。“姐姐！”她打开门，萧然正拉个行李箱笑着叫她，而后面是萧然妈妈，正一脸抱歉地看着她。文渊死死压抑着想一下子关上门的冲动，挤出一个非常刻意的笑容。“啊你们来了啊，没事，进来进来。”“文老师，我就不进去了，我正好上班顺路，萧然想过来，就让她过来了。”“这个地址……”“我是看您朋友圈才知道的，到了小区给门卫一打听，门卫都知道您啊！文老师真的是好人缘。”文渊极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什么事没经历过啊，不就是个孩子嘛，这样也好，萧然在自己家里，不可能再闹不练了，萧然、吴涯、方邺三个人那边都保住了，至于自己……文渊苦笑了一下，“萧然妈妈你放心，我一定和萧然好好相处。”“诶，那就麻烦您了，费用我连同学费过后一起转给你啊。”
看着萧然妈妈转身离开了，文渊让萧然进来，把门关上，看着萧然拉个行李箱看着她，文渊感到头皮发紧。“怎么还叫姐姐呢？上次和你说叫老师。”“文老师……”“行吧，你收拾一下，我们出去买点东西再吃个饭。”文渊不想让萧然看到自己每天吃泡面加鸡蛋的颓废人生，想着今天不用练舞，就带她出去逛一逛。
文渊请萧然吃了饭，置办了一大堆东西，又去了游乐园，两个人都还是孩子，玩得非常开心。文渊这时候觉得替人家看孩子也不错，有钱赚，也不用省着花钱了。看到萧然在小卧室睡着了，文渊觉得一切即将走入正轨。

萧然这边清早起来，也非常开心，暑假自己在家，父母工作忙，哥哥也有自己的一帮朋友，而自己只能玩玩电脑，和网友聊聊天，打一天的游戏，看一天的剧，十分无聊，昨天去了游乐场，真是太有意思了，今天早上虽然要练舞，但有姐姐陪着，萧然一点儿也不害怕，姐姐是吴老师的师姐，肯定不会让他继续那样对自己的。
于是，萧然就怀着这样激动的心情走进了舞蹈教室，吴涯一脸疑惑，就在前天还蔫头耷脑的萧然，怎么今天这么神气了。“萧然。”“来啦！”吴涯不叫还好，这一叫，更觉得萧然变了个人似的，前几天还怕自己，低着头不说话的萧然，这次就好像到自己家里一样，并且，换好了衣服竟然主动开始了准备活动。更让吴涯震惊的是，萧然准备活动没做一会儿，文渊也从门口进来了教室，还背着一个大书包，好像进京赶考一般。“师姐，你……”“我来看看。”“不用麻烦的。”“别说这些。”文渊靠着镜子那排小柜子上面坐下，拿出了一堆复习资料，开始准备几周后的教学理论考试。“你做你的，不用管我。”吴涯想说很多话，却又无话可说了，师姐在，虽说不如方邺在让自己紧张，但也非常不自在，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课。准备热身一切正常，待到踩胯的时候，吴涯感到非常地紧张。因为萧然的横叉太差，吴涯给她规定每节课都要踩胯，还制定了具体的训练计划。吴涯坐在矮柜上面，试探性地踩了下去，没踩多少，就看到萧然紧张地憋气，“吐出来，正常呼吸。”萧然一吐气，胯一放松，吴涯没使劲就又踩下去一块，这让萧然一阵疼痛，开始呼喊，头转向一侧，看向文渊。“我不要我不要，救我！”吴涯也一惊，不敢往下再使劲，头也转向一侧，看向文渊。只是文渊完全不为所动，好像没听到一样，正在专心刷题，有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优秀学习态度。萧然看到文渊不理，哭的更厉害了，吴涯看到文渊没有反应，就继续给她踩胯，直到时间到了才放了她下来。文渊虽然看起来毫不理会两个人，但萧然实在是吵得她精神涣散，后半节课只好躲到隔壁的办公室里寻找清净，只是清净了以后刷题效率反而低了很多，就在舒适的房间里快睡着了。

睡醒了，一看表，已经过了下课时间十几分钟了，文渊走出办公室的门，却发现两个人还在教室里站着，气氛也不大对，文渊被这阵仗吓得不敢过去，只能躲在办公室的门后，悄悄往那边偷看，毕竟这两个人都是不好惹的，她可不想成为无辜受伤者。
-怎么回事？我教几遍了，你有没有回去练？我们已经练了一周多了，还是老样子？
萧然低着头也不敢说话。
-今天下午不要回去了，就在这练，练好了为止，听到了吗？我还跟你说，你那个软度根本就不行，每次给你压完了回去不保持，回来就是这个结果，我再费劲给你压开，我不怕费力，你不怕疼，就接着这么干。
文渊看见萧然抹了一把脸，表情异常沉重，吴涯背对着她，她也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行了，就这样吧。
吴涯拿起了身旁的包，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到了门口，才看到文渊站在那。
-你是真不心疼她。
-她不配合我着急啊，不对她严厉点，她真不听我的。
-还剩多长时间啊？
-半个月了，时间很紧张，我被她搞得快没脾气了。
-你去哪里吃？
-我回家了。
-下午我可不帮着看孩子啊，我还得刷题。
文渊举起手里没做两行的卷子。
-你做你的事情，她爱练不练，可不能养成这个习惯，到时候上了学谁天天看着她练功？
文渊很少见师弟这个样子，一抬眉头表示震惊，吴涯还在气头上，没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
-师姐，我先走了。
-好。
文渊看向站在教室中央的萧然，她还一动不动，待她稍有缓和的时候，文渊出现在她的身后，萧然转过身来就抱着文渊，十分委屈的样子。
-好了好了，吃饭吧。
-我不去。
-你在这赌什么气啊，你老师说的不对吗？还好我不是你老师，要不我比他生气。
文渊感觉抱着自己的那双手好像松了一点。
-真的吗？
文渊看着萧然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觉得很好笑。
-别想太多了，吃饭了，你下午要不要练？不练你老师还得说你。
萧然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上午的这节课太过悲惨，导致萧然这次真的要认真练习了，她按照吴涯给她打印的计划表，一行一行地做下去。只是自己掐表耗叉，实在是很难受的一件事情，没有了老师在，自己搭在凳子上或者靠在墙边练，很难放松，刚疼一点动作就赶忙下来。萧然一想，自己这样肯定完不成任务，练到三点还练不完软度，就下定决心这次一定不动。两脚搭在垫子上，把手放了下去，身体一沉便下去了一些，捱过漫长的五分钟已经感到麻木了，还差一点没有完全下去。萧然满头是汗，艰难地把自己的腿收回来，开始踢腿，也顾不得达不达到标准。踢腿后跟着视频练了一些考试要求的组合，萧然记得很快，很容易就学会了那些动作，加上基本功比之前好了一大截，做动作也好看标准了很多，萧然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到一点小小的高兴。
晚上快睡觉的时候，文渊到了萧然的房间里来。
-来，转过去，我帮你放松一下，要不明天又开始疼了。吴涯有没有帮你做过？
-以前有……但我不想做，后来就不做了。
-你是说他不帮你做了，还是你答应他你自己回家做却偷懒没做？
萧然不说话了。
文渊这时才深深地体会到吴涯的不易，也理解了为什么上午的时候那样吼她了。
-那我帮你做。
-我不要。
-快点，我数三个数。
-我不要嘛。
文渊甚至没数数，直接将萧然掀翻在床上。随着一阵鬼哭狼嚎，终于是帮她放松了肌肉。
-姐姐，压腿好疼，我明天能不能不压腿？
-你压腿疼，就是因为你没坚持压腿，要是你每天都压腿，慢慢就不疼了，吴涯是不是说，你是因为自己没练，所以每次他给你压腿的时候，你才疼得厉害？
-好像是……以后压腿就不疼了吗？
-文老师以前压腿就一点也不疼……还是疼一点儿的，但是呢，我很坚强，从来不哭……好吧，是很少哭。你稍微忍一下，马上就过去了。到了学校里和大家一起跳舞，就忘了这些了。
萧然将信将疑。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萧然在吴涯的施压下没能偷懒，即使有时略微放松也会遭到吴涯的及时纠正。文渊有空的时候就在办公室里刷题，但更多的时间是在舞校上课，只剩下这师生二人互相折磨。随着萧然越来越害怕吴涯，她的技术也是突飞猛进，即使这样，吴涯看到了不满意的地方还是会着急，他有些不自信，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担忧，如果萧然没能入选，那他既对不起师姐，也对不起自己，当然，最对不起的还是萧然。
-萧然，膝盖伸直了，你的手在干吗？
-我有点累了。
-你才练了多久，不要找借口。
-已经两个小时了。
-躺了快一个小时，就只练了一个小时就这样？
萧然心里想这“躺着”可累人，比练那一个小时还难受。
-今天任务到这个点了还没完成呢，不要再拖。
吴涯重新开始放音乐，萧然只好再提起精力照着吴涯说的一丝不苟地做。
到十二点半，施韵出现在门口的位置，她已经吃完午饭回来了，发现这两个人还在这里较劲。
-到点了，吃饭吧？
-她这个动作今天再练不好不许吃饭。
施韵看到萧然看向她求助的眼神，立即领会了。
-都拖延半个小时了，再拖下去我要收费了啊。
吴涯无奈地摇了摇头。
-施韵姐，你就惯着她吧。换衣服。
萧然得意地朝施韵笑了笑。
吴涯在萧然换衣服的间隙，走向施韵。
-师姐，这周末有一个同学聚会，你该去一下吧？
-什么同学聚会？
-就是以前舞校那些……
-哪一级的？
-就你们这级的。
-我们这级的用你来通知我？
-我师姐让我来说的，她怕她直接和你说你不听。
-你说我就听了？
吴涯无言以对，萧然换好了衣服，就一直躲在后面听二人的谈话。
-施韵姐，难得的机会啊。
-别来劝我。
-一年聚不了一次。
施韵感到很不耐烦。
-吴涯，我就问你，前年，你们的同学聚会，你去了吗？
吴涯被戳到痛处，自知施韵已经生气了，不能再劝下去。
施韵看到他略微暗淡的眼神，说到：
-你都这样，更别提我了。
吴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文渊都劝不动，自己更不应该不自量力了，看到萧然站在自己后面，他一伸手把她推到了施韵面前。
萧然回头，皱着眉看了一眼吴涯，吴涯给她使了个眼色。
萧然瞪了他一眼，但是事情还是要做的。
-施韵姐，你就去吧。
萧然学着吴涯的话。
-叫老师！
吴涯提醒着。
施韵看到萧然，就不能多加责备了，声音变得柔和而耐心。
-萧然怎么这么说？
-施韵姐，你为什么不去啊！
施韵思考了一下，说道
-姐姐是因为好久没有联系那些同学了，都不太熟，才不去的。
-好久没有联系，那更应该联系啊！你不想他们吗？
-姐姐很早就不再跳舞了，跟他们走的路都不太一样，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我和我班里的同学一开始也不熟，大家都不太一样，聚在一起，马上就熟了。
-姐姐感到害怕。
-你们本来就是同学，怎么会害怕呢？
施韵良久没有说话。
-那姐姐再考虑一下，好吗？快去吃饭吧。
-什么？她说她考虑一下？大新闻啊，吴涯，你真是能干。
-不是我。
-你不要谦虚。
-真的不是我。
-你师姐我真的早就看好你了。
-我说了我……
-行了，我要赶紧给我们班里的同学发消息，不跟你说了。
-好吧，萧然的考试……师姐？师姐？
吴涯一脸无奈地放下了手机。

施韵坐在阳台上，回忆起从前和同学在一起的日子，那是她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离开舞校这个决定，她不知道是否是她十八岁时的懵懂和冲动，还是真的是遵从内心的选择，只是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虽然离开后也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可是待她回到家乡，一切的一切都好似又回到了原点，年轻时一切澎湃的人生都不再了，剩下的只有光明过后漫长而乏味的黑夜。看着往昔的同学都继续在这个圈子里，她只觉得自己与他们渐行渐远，不时被他们在舞台上的照片刺痛内心，但是现在，大家都已长大，也进入了不同的行业，是否会和之前有所不同？自己的选择，在当时不被所有人理解，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愿意去面对以前的老师、同学们，特别是当自己又回到和这个行业相关的产业中来的时候。算了，就这样随它去吧，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吗，再回到那个圈子，自己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施韵想到这里，还是决定给文渊发一条消息，她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想辜负她的用心。
-文渊，谢谢你，可是
字刚打到这里，就突然跳出来很多消息，施韵点开一看，原来是一个新建的群，名字叫什么8.26聚餐群，再点进去这些消息，没想到都是关于自己的。
-施韵来吗？
-牛啊文姐。
-好久没见到她了。
-我已经把她拉进来了，你们直接跟她说。
-期待期待！
-我只知道她在本市，但是一直没能见到啊！
-这次我们真是齐全
……
施韵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气愤，再看到昔日的同学，竟然也有些感动。
但这感动丝毫不能抵挡她内心万分的怒火，于是，她回到和文渊对话的界面，把刚才的消息修改了一下。
-文渊，我真的谢。谢。你。
……
文渊收到消息，心中一惊，但随之释然，文渊换了个姿势，更舒服地躺在了沙发上。
-无需多言！我们周末见！

聚餐约到了周末，文渊忙的焦头烂额，没能提前达到。公交车上，文渊一边想着高年级班的总结——方老头虽然没给他们班不及格，但也要求重新整改——一边想着萧然下周的考试，还一边想着自己下周的教学理论考核，当然，也担心着施韵会不会来，会怎么来，她这么别扭的人，如果自己真的做得过了，之后会不会连朋友都没得做。
走进饭店，没想到，施韵已经到了，还和其他人融洽地聊天喝茶，文渊进去，看到施韵，就张开手臂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久不见啊施韵！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啊！
文渊说的好大声，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显得很委屈的样子，同学们看到这个场面，知道学生时代文渊和施韵就关系好，都被这多年不见的姐妹重逢戏码深深感动。
施韵被她抱着，虽然很温暖，但也有点疑惑，只能小声对文渊耳语
-咱们不是上周才见过吗？
-我不能让咱们同学知道我之前天天见你也不跟他们说，他们会怪我的。
-哦，这样啊，你考虑的这么多，也是不容易。
施韵松开了抱住文渊的手。
-文渊，你上个月在我学校里挑的那个学生，现在怎么样了？下周就考试了吧？
文渊一脸尴尬地站在了原地，她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了。
-好啊你文姐。
-这么多年了都不告诉我们。
-近水楼台先得月，在施韵的学校里挑学生，哪能告诉我们？
-告诉我们了怕我们跟她抢吧！
-太小气了。
-施韵这么多年不来聚会，都是你没告诉她吧？
……
文渊双手抚上额头，好吧，这个恶人，就让她来当吧。
酒过三巡，饭菜已尽，有人提议还要去KTV再玩，天色已晚，就分成了两拨，施韵看文渊喝多了，不放心她，就打车将她送回家里。到了小区门口，文渊还是站都站不稳，施韵将她搀扶着往家里走。
-你看你这个样子，要是让萧然看到怎么办，别吓坏她。
文渊眼睛也不睁开，迷迷糊糊地回应道
-她才不会被吓到呢，再说了，她这个点早睡了。
-你今天喝这么多干嘛，你每次都喝这么多吗？
-我高兴，我就要多喝一点。
施韵本打算说她两句，但转念一想，的确是高兴，要不是自己不喜欢喝酒，在这样放松的环境下，也要一醉方休吧。
施韵扶着文渊走在小区空无一人的小路上，她突然感觉有些吃力，原来是文渊不走了。
-等等，等等，让我缓一缓。
施韵耐心地停下了脚步，文渊深深地呼吸着雨后空气中湿润的空气。施韵环顾四周的梧桐树，再向前望去，婆娑的树影之后，是一轮圆圆的明月。
-文渊，谢谢你。
文渊没有声音，应该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
-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什么？小施施，你说什么？
-我说，走了！我们该上去了。
-哦，好啊，好啊。

面试如期而至。文渊考完教学理论以后，本以为至少得有一天的休息时间，没想到第二天就是入学面试。按照道理，强壮如文渊是轻易不会被这种理论考试给打倒的，实在是因为她时间分配不均，快要考试了才开始熬夜复习而导致她面色憔悴、双眼无神、头发蓬乱地在面试这天早上从床上爬起来。为了避免在面试现场得到多事方老头的亲切关怀，她特意化了妆打扮了一圈，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出席这次面试。
萧然早上没有吃太多东西，饭桌上，她眉头紧皱，显得十分担忧。
-然然，你怎么了？
妈妈关心地问到。
萧然摇了摇头。
-是不是在担心面试出了状况，考不过怎么办？
萧然沉默着。
-考不过正好不用再受累了，我们继续上学。
萧然摇了摇头。
-怕什么！干就完了。
安远劝道。
萧然心里有点想笑。
面试即将开始，萧然别着号码牌在候考室等待，少了些忧虑，她的心情愈加平静。评委们陆续到了，施韵看到方邺来了以后，迎了上去。
-方老师。
-来了啊。
-谢谢方老师给这个学习的机会。
-不用客气，文渊说你培训班办的不错啊。
-哪里哪里。
-今天好好观摩一下，以后培训教育，还有考核考级，都用得上。
-诶。
方邺坐到了第一排评委席。文渊随后拎着包进了教室，她不好意思把包背在身上，只藏在身后，她已经迟到了，所以弯着腰小跑着坐在了第二排老师们的座位上。文渊用余光看向右边，吴涯就在离他三四个人的位置坐着，看样子是早就来了，还穿着一个蓝色衬衫——他很少穿衬衫，从前喜欢穿的是带着巨大印花的宽松黑色T恤。
吴涯有些紧张。他坐在座位上，没有动作，也不知为何，手心生出一层薄汗。比起从前演出前自信满满地等待登场，他有些不适应等待自己学生登场的身份。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他莫名想起了林子涵，自己没有去看过他一场汇报演出，也没有在他申请学校的时候帮助过他准备——当然，自己根本不知道他要申请美国的学校，他以为自己帮他铺好进舞团的路，这就够了，只要他正常发挥……他从没有为林子涵的正常发挥担忧过，他十分确信，林子涵会非常正常地发挥，呈现非常精彩的演出，也是因此，他忽视了他其他的部分，其他的想法，其他的需求。一个又一个学生的考核走过，但他都没有用心去看，有时候会感受到坐在他斜前方的方邺时不时的奋笔疾书，还有文渊刚刚向他投过来的目光——萧然要上场了。他没有理会文渊的小动作，只是原样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他觉得他现在要比萧然还要紧张。

萧然深吸了一口气，她感到一点也不紧张，她再次活动了一下手臂，已迫不及待地施展在舞蹈教室的那一方天地中。她从前门走进了这个教室，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这里静得出奇。但她并不能看清和分清每一个人，在她眼前，所有的这些都变成了虚化的光影，她只能感觉到她自己，和她自己的动作。听到了指示，她开始展示基本功，这快一个月的突击训练，已经让这些动作异常容易了。随着磁带被人拨动，音乐响了起来，萧然做好准备动作，在之前的无数次重复的练习中，这些舞蹈动作已经定格在了她的大脑里，她只要将这些东西提取出来，再按照这些程序表现在肢体上，就可以了。可是，在这个偌大的教室里，听着这首钢琴曲，萧然突然显现出一个念头，这一次，她想给自己跳舞，没有目的地跳舞。于是，她的动作变得自然而灵活，一切，就像水一样，从高处，带着细碎的晨曦，和泥土的气味，闪着金色的亮斑，搅起绚丽的水花，缓缓地，缓缓地，流淌而下。萧然几乎感受不到任何东西，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样的熟悉，就这样，几分钟的舞蹈完成了，她施了一礼，台下非常安静，她从来时的门退了出去。她在空空的楼道内，努力搜寻着记忆，却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没有丝毫印象，她感到非常高兴，这首曲子这支舞结束了，她不知道该去向何处，但好像又可以去向所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