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征十郎站在窗边往外看，在满目火红的枫叶中看到了一个信步走来的身影。
他扬起嘴角，轻声说，“欢迎回家，凉太。”
他推开古堡的门，秋风把落叶吹起挡在他与来人的面前，但他依然看清了那张熟悉的面孔，此时那张脸上带着浓重的好奇。他眨了眨眼睛，望着眼前的人，忽然感觉很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早就已经认识他了，可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他张了张嘴，脱口而出，“请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赤司笑了笑，又在心里说了一次，“欢迎回家，凉太。”
赤司想起了一张脸——一张瘦弱苍白的稚嫩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空洞的金色眼睛满是警惕和不安。
记忆中的画面逐渐完整。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黄濑凉太好不容易躲过满天的星火，躲过枪炮子弹，弱小的身体在四处窜逃的成年人中奔跑，本能与恐惧催促着他跑的更快一点。码头上都是人，拖家带口的富人和穷人此时顾不得什么身份与地位，只想着赶快逃离这个地方。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一片橘红，爆炸式与枪声不断的靠近，如同细菌般滋生恐惧。
黄濑凉太跑了很长的一段路，走了一段泥泞的小路，离开了小镇。路边偶尔有马车路过，也许是战火吓到了马儿，今天的马车比往日都要来的更快，叫声也要来的更大些。
黄濑凉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那个古堡的。他只是毫无目的的往前走，走着走着就看到了它，它看起来有些不真实，像是立在烟雨中的一座楼。
黄濑凉太觉得自己不该往那儿去。他是孤儿，一直在济贫院生活，总是穿的破破烂烂的，又瘦弱不堪，几乎从没吃饱过，是那些富人们最讨厌的孩子。他们不会给这样的孩子帮助。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打开了城堡的门，走了出来。他是黄濑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他比很多白人都要白，一头蔷薇色的头发，眼睛也是红色的，很醒目，黄濑下意识的仰起头看他，又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他信步向黄濑走来，像是已经等待了他很久。
“是战争吗？”男人问，声音很好听，冷淡中带着温柔。
黄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的肩膀一阵灼痛，像是有什么寄居在体内的东西在挣扎着破土而出。黄濑的肩膀上有一个很奇怪的胎记，说是胎记更像是刺青，上是一行字：君归。别人看到这个胎记后都会说这是一个奇怪的胎记。
男人像黄濑伸出手，他错愕的望着他，忘了回应。男人轻笑了出声，“我叫赤司征十郎，是这里的主人。”
黄濑良久才回答，“我叫黄濑凉太。”
赤司征十郎牵着黄濑凉太的手往古堡里走，像是国王牵着征战归来浑身是伤的骑士，许久才慢慢说，“我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黄濑有一种熟悉感。像是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认识并且深信这个人了。可那是不可能的。他摇了摇头，让自己忘掉这些可笑的想法。
黄濑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走。顶多在那里休息一会儿，或许赤司好心的话会让他吃点东西，可他没想过他会让他留下来。
他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但对他来说过于宽大也过于贵重的衣服，赤司领着他我餐厅吃了顿饱饭。
赤司说，“留在这里，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黄濑两只警惕的看着坐在主座上的赤司，不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他为什么要让他留下。
赤司好笑的看着他，完全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却只是笑而不语。
赤司给了他一间很大的房间，比济贫院里最大的房间还要大，床是他睡过的最软的床。
黄濑本来想吃完饭后就走，可赤司把他领去房间后，他终于还是败在了疲倦和大床的诱惑下，一边想着就小睡一会儿半夜就走，倒头就睡了过去。
他没有注意到站在床边的人看他的眼神温柔的一塌糊涂——但那眼神像是在看他，又不像是在看他。
黄濑半夜的时候惊醒了。他梦到了尸体和枪弹，那些轰炸声离他很近，仿佛就在他的耳边。
于是黄濑醒了。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但窗外天空还是黑的。
黄濑觉得自己该走了。他悄悄地换了衣服，准备溜走。可他刚刚走出大门来到草坪上，漆黑的天空忽然就亮了，但又不是突然到了白天的明亮，而是亮起了点点荧光，一闪一闪的，像天空中的星星，渐渐的那点亮光越来越多，像是要点亮整个世界。
黄濑惊呆了。他转过身，看到了赤司，他正冲着他微笑。
黄濑觉得他应该害怕，因为眼前的这一切都太不寻常了。
可他望着赤司的眼睛，他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的恶意，反而满是温柔。他脱口而出，“你是魔术师吗？”
赤司笑了。与之前的那些浅浅的微笑不同，这次的微笑很复杂，有很多黄濑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的——像是开心，又像是寂寞，像是怀念，又好像是得到了心仪的礼物，也像是愿望成真——就好像，他等着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不是哦。”赤司说，“我不是魔术师。”
“那你是魔法师吗？”
赤司没有回答。他只是问，“凉太喜欢吗？”
黄濑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现了那些星光的秘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魔法，不过是萤火虫罢了。
“很惊奇。”他说，“是萤火虫吗？”
赤司轻轻的点头，“被凉太看出来了呢。”
“我从没见过萤火虫。”黄濑喃喃自语。
赤司很久都没有说话，黄濑只顾着看眼前如画如梦般的画面也忘了去观察赤司的表情，好一会儿后赤司才说，“现在萤火虫已经很少见了。”
过了一会儿，萤火虫的亮光逐渐淡去，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黄濑失望的转过头，赤司却说，“进屋吧。”
黄濑鬼使神差般的跟赤司走了进去。赤司带他回房，他这才敢打量起屋子，之前他都没有好好看过。
就算他要走，就算哪一天赤司要赶他走，他也想要把这一切都好好的记住，往后他活着的每一天都一定会记住这一天的。
房子的装潢很漂亮，家具也都很好，很新，像是刚买的，可款式和设计却很老旧，像是好久好久好久以前就存在了的。
赤司说，“不要害怕，战争不会蔓延到这里，这里没有枪林弹雨，也不会有人死亡，我也不会让你挨饿受冻。”
黄濑相信赤司说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相信，只是无端的觉得，他不会骗他。
黄濑点了点头。赤司在房门外和他说了晚安。
现在是冬天，黄濑透过房间的房间往外看还能看到大雪纷飞，可他的房间却温暖的像是春天。
古堡里只有赤司一个人住。房子很大，有很多很多的房间，好像没有人专门来打扫，赤司也不会打扫，可它总是干干净净的，像是永远也不会脏。
黄濑觉得赤司的生活一定很无聊，但也许也不那么的无聊，因为有些人就是喜欢安静。黄濑觉得赤司一定很喜欢安静。他总是在看书，黄濑看不懂书，因为没有人教过他看书认字，而且那些书上的字有很多也不是日文。
赤司说他教不了黄濑写字，但不说为什么。黄濑在赤司的书房里看到过他写的字，黄濑看不懂有名的人写的字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好看的字是什么样的，可他就是觉得赤司写的字很漂亮。
赤司笑着摸了摸黄濑的脑袋说那不是现代的日语，是古日语。
黄濑不懂什么是古日语，和现代日语又有什么不同。
但赤司愿意教黄濑画画。书房里挂着一副油画，保存的很好，画的一个穿着长裙是年轻女人，她坐在一张破烂的床上，透过一个小小的窗口往外看。那副画一定不是在古堡里画的，因为黄濑没有在古堡里看过画里的房间。
黄濑问赤司那副画是不是他画的。
赤司看着那副画，眼里尽是温柔，但黄濑觉得温柔里思念更多于其他的情感，他看着画，像在思念一位故人，轻声说不是。
黄濑的房间下面有一个很漂亮花园，同样没有人打理，却总是很好看。这里的一切都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样，时间仿佛暂停了，所有的一切都保持在一个阶段内，永远都是一个模样，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黄濑有时就在花园里画画。他画的不好，画的歪歪扭扭，乱七八糟的，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一点也不愿意给赤司看。
赤司看着他的画笑了出来，黄濑羞的脸都红了。赤司笑了好一会儿才忍住笑调侃说，“这次凉太可没资格说我没有绘画天分了……”
黄濑敏感的捕捉到了赤司的话里的不对劲的地方——他从没这样说过赤司。
赤司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些什么，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其实赤司画画画的很好。黄濑想，怎么会有人说他没有艺术天分呢。
黄濑学了很久的画，可还是画不好，有时候他画的心急起来，总会恼怒的在心里责怪自己。而赤司总是温柔的告诉他不要心急，也不要责怪自己，画的不好也没有关系。
就好像，他很清楚每当黄濑做不好事后总会在心里默默地责怪自己一样。
黄濑来了一个月之后就到圣诞节了。那是他这十多年来过的最好的一个圣诞节。他们吃了一顿饱饭，还有一个很大的派，喝了点蛋酒，饭后赤司在书房里拉小提琴，黄濑乖乖的坐在沙发上听他拉琴。
赤司把小提琴放下，轻笑着叫黄濑过来，神秘兮兮的对他说自己有份圣诞礼物要送给他，于是拉着他的手下楼去。
黄濑期待的仰头看着他说是魔术吗？
赤司笑而不语。
的确是魔术，至少黄濑这样认为。他们走出大门，突然响起一声响声，像是炸弹在他的前方炸开，他猛的一缩，赤司握住他的手叫他抬头看天空。
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天空绽放开来，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绽开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将整个天空都点缀上颜色。
黄濑呆呆的看着这一切，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烟火放完了，黄濑虽还没看够但也满足的低下头，赤司在他的身后轻叫他。他转过头，看到赤司的指间正噼里啪啦的作响，五彩的火花像花儿般绽开。
黄濑欣喜的跑过去看着赤司，惊奇的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丝毫也不觉得害怕。
赤司依然笑而不语。
黄濑顶着赤司看了好久，带着点崇拜的语气喃喃自语，“小赤司好厉害，小赤司到底是魔法师呢还是天选之子呢？……”
黄濑猛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闭上了嘴，懊恼的抬起头想看赤司的反应。赤司的反应很奇怪，他像是呆住了，脸上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黄濑觉得他的确是僵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像是被他的话惊呆了。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黄濑低声道歉，心里又急又气，都是对自己的。
赤司回过神，轻轻笑了，那股温柔又回来了，“没关系的，凉太。我只是……”
他过了很久才说完后半句话，“很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那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小赤司。”
赤司轻快的说，“当然可以，凉太。”

桃井也没有在古堡待多久就走了。又两个星期后，赤司忽然提出带黄濑去外面。黄濑惊讶的看着赤司，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要带他出去。
可是在听到这话后，黄濑的心里出现的情绪不是开心或者雀跃，而是不安，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要答应，如果你去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可是黄濑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看着赤司，不安的答应了。
那顿晚饭吃的很沉默，黄濑觉得赤司也在犹疑不安，可他不知道为什么。
赤司带他去了城里。城里已经没有战争了，街上的人们相似又陌生，很多房子都经过了重建，但不变的是还是有很多破破烂烂的小房子。
黄濑拉着赤司的手拉的很紧，他害怕赤司会突然丢掉他。虽然他知道他不会这样做。
赤司好笑的说，“我不会丢掉你的，凉太。”
赤司带黄濑去了一家甜品店。那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店，店里的客人有不少，但看起来都是富人家的太太小姐。柜台前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垂着眼皮，一副很困的样子，像是一点也不在乎客人。
赤司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敦。”
名叫敦的男人姓紫原，全名紫原敦。他也是赤司的朋友，可黄濑从没听赤司说起过。
“好久不见，小赤——”紫原懒懒的举起手，看了黄濑一眼，“绿间说过你们会来。”
店里的食物很好吃。紫原也坐到了他们的桌子上，柜台前一个人都没有了，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赤司在黄濑喝完茶后叫他我柜台帮忙看着。黄濑答应了，剩下赤司和紫原两个人聊天。下午只有几个客人，人来的时候黄濑就叫紫原过来，其实根本不用他做什么。
傍晚的时候赤司和黄濑道别了紫原走了。但他们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店里吃了饭，喝了茶。
黄濑看到了一些他以前就见过的人——书店和木材店的老板，还有药店的老板娘等等。
几天后，赤司说城里有一个舞会，问黄濑想不想去参加。
黄濑从没参加过舞会，也不知道舞会是什么样子的。他听人说过舞会上的趣闻轶事，一直以来都对它充满好奇。
赤司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便替他决定答应了。
可黄濑不会跳舞。赤司这次没有给他参加舞会的衣服，而是带他进了城，买了参加舞会穿的衣服，然后又带他去了一栋房子，说是请了人教他跳舞。
黄濑在那里见到了桃井。他很惊讶。
桃井一点都不惊讶，而是笑着说都交给我吧。
来学跳舞的人不止黄濑一个，还有很多和黄濑差不多大的人。桃井让他们分成男女两对，因为男生要学习男生的舞步，女生要学女生的舞步，然后再搭档跳舞。
黄濑的搭档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脸蛋粉嫩嫩的，带着点稚气，笑起来却甜甜的，脸颊上甚至还有两个小酒窝。她跳舞跳的很好，和黄濑合作的很有默契，偶尔失误，她也会温柔哦i的笑着说没关系。
桃井打趣说他们看起来很般配。
黄濑在古堡待了几年，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虽然年龄长大了，但依然是孩子心性。可再小的孩子，感情也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该知道的黄濑都早有了解。可他听桃井这么一说，心中却泛起了一阵不适，低声叫桃井不要乱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样一来，黄濑感觉桃井看他的眼神就更加微妙了，像是于心不忍，也许是错觉。
可黄濑却觉得自己的肩膀又久违的开始做疼。他忽然想到了赤司。赤司看了他一会儿学习后就走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也许是有桃井在这儿他很放心。
学习完后赤司来接黄濑回家。晚上赤司问他学习的怎么样，黄濑说桃井教的很好。
绝口不提桃井下午的玩笑。
黄濑跟着桃井学习的这几天，两人之间的关系亲密了不少。黄濑几次见到桃井悄悄地和赤司单独谈话，他没由来的产生了一股想要去听听他们再说什么的冲动。可他忍住了，因为这是不对的，而且赤司会不高兴。虽然赤司不会说，但黄濑知道他会不高兴。
黄濑悄悄地不露声色的问过桃井，她和赤司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很奇怪，黄濑几乎是硬着头皮问的。
桃井沉默了很久，就像上次他问她画的事一样沉默。最后她似是无奈的笑了，“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
这个回答很莫名其妙，等同于什么都没说。但桃井的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想说，于是黄濑只好不再问了。他不想让桃井不开心，他喜欢桃井。
黄濑很喜欢桃井。他有的时候觉得他和桃井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是亲密无间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几天后，舞会如期而至。赤司和黄濑一起啊参加舞会。桃井和紫原也在。
那是一个很盛大的舞会。黄濑不知道他和赤司为什么会被邀请。黄濑站在角落里，有些不安，有些兴奋。
黄濑觉得这场景有点古怪熟悉，就好像在很久以前，他就和赤司一起参加过这样的舞会。
赤司好笑的叫他不要紧张。
可黄濑怎么能不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舞会。
赤司让黄濑去邀请女生跳舞。今晚的女生有很多，他们都穿着华丽漂亮的晚礼服，正在和男版跳舞或是等人来邀请。
黄濑几乎忘了这件事。在桃井那里学习跳舞和在舞会上邀请人跳舞是不同的。于是黄濑又开始紧张了起来。
赤司叫他不要紧张，又说自己演示给他看。
黄濑从没见赤司参加过舞会，可他的动作很娴熟——他走到一个女生的面前，低声和她说了句什么，女生给了他一个羞涩的微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小巧的手放在赤司的手里，赤司引着她走进舞池。
黄濑的一切紧张兴奋忽然全没了，他的好心情也全没了。就像是一年中最热的那一天正中午的太阳最大的时候你直直的看着太阳，太阳照的你眼睛疼，眼泪都想要留下来的疼。
黄濑不想去跳舞了，也不想邀请人去跳舞。就算桃井在他的旁边轻声说那边有几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在看你哦小黄，他也无动于衷。
赤司回到黄濑的身边，问他感觉怎么样。
黄濑摇了摇头，又问他能不能邀请小赤司跳舞。
赤司愣了愣，好久之后才说要邀请女伴才行哦。
黄濑闷闷的说哦，却半步都没有往前走。黄濑整晚都没有去跳舞。他躲在角落里，静静的望着舞池发呆，直到结束散场。
他望着舞池中随着音乐起舞的男男女女，忽然感觉这画面熟悉而又陌生，就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另一个地方，无人的小房间里，他也曾和一个人在音乐中起舞。
可问题是，那个人是谁呢？
离开前，黄濑再次对上了桃井的眼睛。她像是在发呆，可黄濑知道她在看他，她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叹气。
赤司问黄濑感觉如何。
黄濑闷闷的说不怎么样。
冬天圣诞节到了。黄濑以为今年的圣诞节也会和往年一样，只有他和赤司两个人过。可赤司却提出要带他去参加舞会。
黄濑本能的想要拒绝。可他无法拒绝，只能闷闷的说好。
圣诞前赤司带黄濑去城里买圣诞礼物。这让黄濑原本就闷的胸口更加闷了，好几天都没什么精神。
赤司问黄濑想要什么圣诞礼物。过去赤司从不这样问黄濑的。
赤司也是第一个这样问黄濑的人。黄濑以前在济贫院的时候总是会跑出去，有的时候呆呆的站在商店外看着橱窗里稀奇古怪是小玩意儿，想着哪一天等他有钱了，他就把商店里的东西全都买下来。
可现在，他脱口而出的却是，“我想要再看一次萤火虫。”
赤司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好。
黄濑觉得他让赤司为难了。可他觉得，赤司没有不高兴。
赤司问他真的想去参加舞会吗？
黄濑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摇头说不。
赤司说既然凉太不想去，那我们就不去了。
黄濑猛的抬起头，对上赤司带着笑意的眼睛。他这些日子来的郁闷突然间就全都一扫而空了。
圣诞节那天黄濑又一次看到了萤火虫。星星点灯的亮光点缀着树林，带着一股不真实的美感。
赤司轻笑着说凉太还真是喜欢萤火虫呢。
黄濑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的望着这片树林，突然问，“小赤司，我们以前认识吗？在我来之前，我们认识吗？”
他看着赤司红色的眼睛，想要在里面找到答案。可他却看到赤司脸上温柔的几乎宠溺的笑容渐渐僵硬。
他继续追问，“小赤司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他停住嘴，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不服气般的继续说，“有的时候我觉得，小赤司不是在对我好，而是……”
他闭上嘴——而是在通过我看另一个人。
赤司静静的望着黄濑，两人都没有说话，却丝毫不觉得尴尬。好一会儿，赤司才慢慢的开口，“都是你啊……凉太。”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的，但黄濑感觉自己似懂非懂。
赤司微笑着看着黄濑，温柔的几乎能溺死人，可他的心中却一阵做疼。
他们都说不可结缘，徒增寂寞——人类与巫师注定是不同的，寿命也不同，缘分是徒劳之事，因为人类注定会离开。
可偏偏赤司不相信，可偏偏黄濑不相信。
他们都错了。
赤司见惯了生离死别——他每几十年便要看着黄濑死去一次，又花十几年或者二十几年等待他的出现——可偏偏，他每一世又都会来到这座古堡外，来到赤司征十郎的面前，就像是命中注定他要来到这里，注定要与赤司相爱。
黄濑这段日子总是会做梦。他总会梦见赤司和一个男人——一个和他很相似的男人，但已经老了，脸上满是皱纹，白发苍苍，可黄濑觉得如果他老了，应该就是那个样子。黄濑梦到他和赤司在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跳舞，他们亲密的抱在一起，他轻声对赤司说，“就算我死了，我也会依然爱着小赤司，如果有来世轮回，只要小赤司还爱我，我就会每一次每一次都来到小赤司的面前……”
黄濑醒了过来。可梦中的男人的话却在他的脑海里念念不忘。

年后，绿间突然来拜访了。他和赤司在书房里谈事，黄濑一个人在外面玩。黄濑不是故意要听赤司和绿间说话的，而是他正好坐在书房下面的长椅上，而书房的窗户又正好开着。
黄濑听见绿间说你也是时候放手了。
赤司说他有分寸。
黄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可他觉得他们是在说他。
“如果他离开这里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他会变成一个普通人，会慢慢忘掉你，也不会痛苦，甚至可能斩断你们之间的转世轮回的缘，赤司，你应该明白的，黄濑凉太是人类，可你不是，你们之间注定是不同的。就算你把他留下又能怎么样，他还是会死，最终还是会忘掉你，你要等几十年才能再见到他，重头再来，可到最后，他还是会走，还是会来，这样下去永远都不会有尽头，他不可能遇到别人，他的缘永远都是你，也就是说实际上是他被你死死绑住了。”绿间的语气很平静，甚至不像是在劝导，而是在讲述一个说过无数次了的事实。
黄濑震惊于这番话，却又不是那样的震惊。他早该明白的——赤司是那么的冷静他，一点也不惊讶他的突然到来，他看着他时总是像是在看着其他人。
他说过的——“都是你啊，凉太。”
他应该……明白的。
可奇怪的是，他第一次见到赤司弄出萤火虫，他丝毫也不觉得惊讶或者害怕，他只感觉很美，还有一种熟悉的温暖。
绿间沉默了很长的时间，声音听起来有点哑，“他只能陪你走过一段时间的路，赤司。”
黄濑低着头，两只手用力的搅在一起，手指却不听话的动来动去，像是左右手在打架。
“凉太会回来的。”赤司的声音闯进黄濑的耳朵里，“他总是会回来的，真太郎你知道这一点的。我只要等他回来就可以了。”
“你可以等多久？”
“等到他不再回来。”
绿间又沉默了很久，“你也只能陪他走过一段时间的路，赤司——你总是要放他走的。你不能把他留在这里，你不能破坏规则……你……”
绿间这话说的很犹豫，停停顿顿的，黄濑想他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与其让凉太在带着被抛弃的错觉遗忘我，倒不如让他觉得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或者假装我从来没有出现过。”赤司说。
赤司倔强的否认不可结缘，徒增寂寞的说法，可也有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只话说正确的——尤其是当他亲手抹掉黄濑所拥有的一切关于他的记忆，再在他的脑海里植入一场由他编织的人生的时候。
黄濑总是要离开这里的，他只能短暂的出现在赤司的生命里，陪赤司走过漫长岁月中短暂的一小段路，而赤司也只能在他的这一世中陪他走过这一段路，然后等待着他的下一次归来。
黄濑不会再记得任何与赤司相关的事，可赤司会记得。赤司的记忆很好，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无论今生还是前尘往事都在他的脑海里，栩栩如生，仿佛昨日，哪怕回过神来面对空荡荡的大房子心中只剩酸楚他也不愿意放手。
黄濑无声的从窗户下走远。
他走进树林里，上牙死死的咬着下唇，眼泪突然就滚了下来。可他感觉到的不是委屈，到更多的是愤怒——对自己的愤怒。
黄濑总是觉得这座古堡太大了，太大太空了，没有生气，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止了转动，一切都是一成不变的，赤司一个人住在这里，太孤独太寂寞了。可他未曾想过，赤司是在这里守着一个人，守着一些回忆，等待着一个人。在那些等待的日子，他又该如何处理相处与送离的落差呢。
黄濑偷偷的哭了一会儿，抹干眼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回去了。
可赤司还是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他一定能感觉出。
沉默的晚饭后，黄濑想要找借口不跟赤司去书房想回房间，赤司却叫住了他，“今天凉太听到我和真太郎的对话了吧？”
黄濑本低着头，猛的回过头对手了赤司无奈的微笑，“凉太后来一个人跑去哪儿了？”
“树林。”黄濑轻声回答。
赤司点了点头，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凉太总是一点也不惊讶我会法术。”赤司轻声说，像是在讲述什么故事。
黄濑回过头，眨着眼睛等着赤司继续说下去。
可赤司不准备告诉黄濑他们初识的故事，那是他一个人的小秘密。
赤司很小的时候就展示出了他的法术能力——那是只有他一个人有的天赋。他几乎能够做到他想做到的任何事，他可以凭借想象在天天空放烟花，指间可以亮起光，可以让不幸受伤的人保持在奄奄一息的状态等到救命的人过来。
那是他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诅咒。
可救人的代价并非善意的，而是满怀恶意的。他的父母总是要他小心翼翼的，不要在外人面前露出他的能力，赤很聪明，他总能够看得出来，就连他们看他的眼神，也是带着惧意和责怪的。
可那不是他的错。
因他而幸存下来的人与他的家人惊恐的看着他，嘴里嘟囔着巫师、邪恶一类的词，很快，整个郡都被恐惧包围了。在这样的孤立中，只有一个人是与众不同的。
那个人就是黄濑凉太。他比赤司大几个月，小小的身体挡在赤司的面前，对那些以厌恶或恐惧的眼神看着赤司与他的家人的人们大喊，“喂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了，明明就是小赤司救了你，要不是因为小赤司你现在早就已经死了，谁也救不了你。小赤司才不是怪物，就算小赤司有点奇怪，但小赤司就是小赤司，他会魔法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就算会魔法也改变不了他是小赤司的事实，也不会把小赤司变成其他人……”
小小的孩子没有逻辑，几乎胡言乱语的对人们大喊一通自然是改变不了什么的，甚至就连他自己也顺带着成了别人孤立的人，成了他人口中的怪物。可黄濑似乎一点也不介意，龇牙咧嘴的冲着他们做鬼脸，转身又叫赤司不要放在心上，不要理他们的话。
那一生，黄濑陪了赤司一整个人生。
儿时黄濑总喜欢缠着赤司要他表演魔术给他看，就算赤司怎么解释说那不是魔术，他还是倔强的这样叫，后来赤司也就随他去了。
尽管赤司被叫做怪物，但人们除了孤立他们外，倒也没做其他什么过分的事，除了一些年幼还不懂事的孩子有时会因为害怕而向他们扔石头，最后被黄濑狠狠地教训一顿。赤司十来岁的时候意识到，生命是脆弱的。他的父母年纪轻轻的就离了世，那时他们远不到自然死亡的年龄，死因也许有劳累过度，也许有成天担忧心烦意乱的缘故。
赤司操办了丧事，再也无法在郡里待着了，便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
可黄濑也跟了上来，于是一人行便成了两人的旅途。
那段旅途是快乐的，他们像漂泊，像流浪，又像是周游世界的富人，走走停停，最终在这片土地停留扎根。
黄濑成了一名画家。
他总是和赤司出双入对的，自然传出了不少闲话，总有人想要给他推荐好姑娘，他也一概不理，就像儿时人们说他和赤司一样是怪物一样，一概不理。
但赤司不会和黄濑一起去舞会跳舞，所以他们就在家里跳舞。他们刚学会跳舞的时候，两人都跳男步，难免会踩到对方，艰难的跳完一整区后一起哈哈大笑。
赤司的法术暴露是在一起意外中。那天他和黄濑去俱乐部回家晚了，路上遇到了一群盗贼打劫，他们的马夫不幸死了，赤司在一个人试图绑架黄濑时动了怒，法术失控，伤了在场的所有人。
绿间真太郎就是那时出现的。他从小巷子里出来，赤司认出他也是俱乐部里的人。绿间一点也不对赤司感到意外，他检查了一地的蒙面人的伤势，然后又抹去他们的记忆，这才打量起赤司来。
也正是那晚，赤司认识了绿间，桃井，紫原还有青峰大辉和黑子哲也。
青峰大辉是一条龙。黄濑诧异的看着他们说原来龙也能变成人吗？！
黑子哲也说当然可以。
黑子哲也是青峰的驯养人，但青峰坚持说他只是他的房主简直财宝寄存人。
绿间给他们说了很多关于巫师的事，包括一些规则。巫师的寿命是永恒的，至今还没有死去的方法，巫师不会死去，法术是天生的，但可以控制，越小的时候越难容易失控，依照人的自制力和精神能力为定。
黄濑一言不发的听绿间说的很认真，然后扭头笑着对赤司说，“这不是很好吗，小赤司以后有伴了，不再是孤立无援了。”
他们都没有说出心知肚明的其他事，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可赤司没有说出来的是——其实他一直都不是孤立无援啊，在他的身旁还有黄濑在啊。
绿间过了很久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赤司和黄濑直接的关系。诧异归诧异，但他还是尽责的第一次和赤司展开了关于巫师和人类的感情问题的讨论。
绿间的话总是千篇一律的，无非是人和巫师的寿命不同云云。
赤司总是充耳不闻。
直到黄濑渐渐老去，而赤司依然保持着年轻的模样。
黄濑不再和赤司去俱乐部，不再去舞会，只有偶尔会在家里一起跳舞。
黄濑有一次和赤司说过这个问题，那是他死前不久的事，他笑了，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但依然很好看，他说，“我很高兴能够认识小绿间和小青峰小黑子小紫原还有小桃井，这样以后我死了，小赤司就不会孤独了，我不希望小赤司孤独一人，那太可怕了……就算我死了，我也会依然爱着小赤司，如果有来世轮回，只要小赤司还爱我，我就会每一次每一次都来到小赤司的面前……”
那一世赤司亲眼看着黄濑死去。
黄濑去死后，他才知道人其实有缘的，不过基本上是人和人之间的缘，大度数缘都是脆弱的，有的人甚至一世有好几段缘，很少有人和人的缘能够连接几世，可若是真的有缘，下一世，你们还是会相见，还是会相爱，离开的人还是会回来你的身边。
黄濑的缘就是赤司。
他总是会回来，每一次轮回转世，都会重新来到赤司的面前。或是在儿时，或是年轻时，又或是人到中年时，不知道哪一天，不知哪一分哪一秒，他就回来了。
有一次，黄濑提出给桃井画画，就在他们的城堡的钟楼那里，桃井欣然答应了。那副画画完后黄濑送给了桃井，黄濑去世后，桃井又还给了赤司，挂在他的书房里。
桃井悲伤的劝过他，“不可结缘，徒增寂寞罢了……”
可赤司只是笑了笑，什么都不说。
几世后，青峰他们是看不下去了，企图暴力毁掉他和黄濑的缘。他有时会化作龙形冒出来吓黄濑一跳，想要威逼利诱赶他走，却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后来，绿间又告诉他——人不能和巫师在一起太久，这样会破坏规则，会打破平衡，很少有巫师和人结缘，可两者的时间是不同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巫师的时间影响人类的寿命。简单的说就是，巫师和人就算结缘，他们也注定不能走到一起，他主动说要送人走的。
若是巫师送人类离开，让他回归正常的人类世界，他与巫师的缘可能会淡去，会渐渐遗忘他们直接的事，那些爱呀恨呀都将随风逝去，他下一世的缘，也许就不再是巫师了。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巫师亲手抹掉人类的记忆，这样的做法更直接果断，但痛苦也更少些。
赤司总或选择亲手抹去黄濑的记忆，为他编织一场美梦。
赤司站起来，放上唱片，轻笑着对黄濑说，“我能请你跳支舞吗？凉太。”
黄濑愣了愣，答应了。
这是黄濑学会跳舞后跳的第一支舞，跳的不太好，两人都是男步，总会踩到一起，每次碰到后赤司都会忍不住笑出来，于是黄濑也笑了。
“我会回来的，小赤司。”一支舞结束后，黄濑轻声坚定的对赤司说。
“早点回来，凉太。”赤司回答。
—— END ——

……看到最后我脑海里一瞬间浮现出来的是后悔，后悔为什么要看这样伤感的文。虽然伤感很多时候总是美的，可是我一直都认为，世间已经太多不如意不开心的事情，所以我很拒绝看结局不好的文。嘛我记得太太，我看过你的几篇赤黄绿黄文了，太太写得都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