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在望月台，一个无月无风的日子。】
【我且费力地仰着头，观晦暗之中星河。常在入夜后出来，独身在高处，仰首望月，或是俯视尘埃。奚女暗地里都道我孤僻，我却以此为趣。】
【小辫儿坠于肩头，碎发绕指柔。晃荡着双腿，我又在等人。】

天色晦暗难辨，步履压过每一级木阶，橐橐音清响于耳畔。这像是静夜中的某一种暗号，在转过最高一级的拐角时，我抬眼，必定会迎上那双星亮的眸子。
果不其然，应上她探来的视线，我下意识回以微笑，正如从前的许多次那样。
“夜路不好走，来晚了。”

【石娘子来时我正神游太虚。不过那细碎跫音响起，仍下意识地偏过头往向楼道口。她从黑暗之中走来，闻言不过一笑。】无妨无妨，我也才来不久呢。
【目光又移，探向宫阙重重。】石娘子呀……你是从宋宫之外的地方来，那你也必定还记得，汴京城是什么模样的吧？

软软糯糯的声音响在耳畔，我同她一起面向着无边夜色，目光游移于天地之间。
“我自出生，便在汴京城，十五年的漫长岁月，又如何能忘记。”
微风荡去我的清冷之声。末了，偏颐望她，眸含探究。
“怎么了？羡仙是想知道，汴京城是什么样子的吗？”

【十分爽快地点点头，又向她身旁挪了挪，有意凑近些。】我还没出过宋宫呢，你便同我说说，宫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
【倏地低了低声，神秘兮兮的。】我听说，有处地方叫龙津桥，那里常设有夜市，热闹极了。
【嘴一撇。】比眼下这座沉睡的宫城，要热闹许多吧？

稚童的面色十分多变。就这几句话的功夫，我便目睹了她的一脸向往，再到困惑，最后是不满。
前些日方与人说起夜市，今日有她询问，更像是因果铺陈，时刻提醒着我远离了故居。
盈睫微垂，我将这怀心思掩下，转而回答她的问题，带着几分郑重。
“是啊，龙津桥周遭的夜市十分热闹，灯火通衢，虽不比宋宫皆是金碧辉煌，但人来人往，热闹异常。”

【她的话轻飘飘地过来，好似在我脑海中成了一只作画的笔，而我听着她的描述，执笔而勾，最终描出了一幅夜市图景，正是我无比向往的模样。】
【从来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眼下恨不得长出一双羽翼，眨眼的功夫便可飞到宋宫之外，落到龙津桥。】我好想去呀……【喃喃低语。】石娘娘，你是我何时才能长大出宫呢……

我尚且憧憬夜市之繁盛，更不用提在深宫禁苑长大的小公主，她必定比我更想亲自瞧一瞧四方天之外的天地。
柔荑抚了抚她发顶，宽慰道。
“你是因着年岁小，尚且还不能出宫，可终有一日，你会看到外面的天地。”
“羡仙，来日可期。”

【关于未来，总是带着浮光。来日可期这四个字，也同样令人心动。我所知的，外面的天地很大，山河浩远，却不知，这一生能否将曾在书中所揽阅的风景一一看遍。】
【但至少，对前路的期冀，令我在此时此刻，得到了宽慰。】
【能察觉出她言语间的遗憾，我望向石娘子，轻声道。】那您呢？您是不是也想去到外面的天地。

私心里，我尝以笼中鸟作比。纵然这金丝笼无比华贵，但目光所及，不过方寸之间，再奢华绚丽又有何用？不过我亦鲜少将心事吐露，只因宋宫之中多的是燕雀，何必徒惹人烦忧。
故而眼下闻及她话，自顾一笑，斟酌言辞，方才应道。
“我在汴京城生活了十五年，那些风景早就看腻了。”

【宋宫的一草一木或会看腻，可那样广阔的山河，怕是耗尽一生，也很难走遍。因此，我不信她的话。只是相信与否，她与母亲一样，大抵往后余生，与宋宫都分不开了。】
【缄声良久，迟疑着探手去拍了拍她的肩头，与她抚着我的发顶一样。】宋宫之中也有很好看的景物，大抵比起宫外的夜市，也丝毫不逊色。只是我也看腻了罢了。

她探来的玉掌覆于肩头，安慰的话在我听来，十分牵强。作势笑了笑，并不在此事上过多赘言，思绪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龙津桥的夜市。
“不若这样罢，日后羡仙有机会出了宋宫，到外面，便给我捎些趣玩意儿来，供我打发打发时辰。”
是同她商量的语气。
“如何？”

【颇为爽快地应下，眉飞色舞地。】好呀！这都是小事儿，就算石娘娘不提，我也会给你捎东西来的！
【粲然一笑，又续，语气间仍是难掩兴奋。】不过您可得跟我说说，外面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或者，您要我给你捎带些什么。

稚女总是难掩贪玩的本性，我幼时也是如此，故而十分能理解她的心情。说来她年岁虽不大，可在诸位皇嗣之中，也担得一声姊姊，想来不日便可如她所愿，能出禁苑。
抬手捏了捏她软颊，乐道。
“让我想想啊——好玩儿的地方，大抵就是金明池了。”
徐徐道来往事时，笑意丝毫不减。
“沿岸几行垂柳，春日时，别提多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