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iling Prayer
此时似乎可以用上许多单纯煽情使用的形容词，因为你选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离开教会。至于原因是什么，你自己大概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吧。在印象里，也是这样的天气，你仿佛可以看见菲尔神父白色的背影，一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鹅毛一样的雪粉把那身形变得忽隐忽现，以致许多年以后你在风雪中还会产生他依然存在于身侧的幻觉。那个时候被神父紧紧抓住的软弱的手，已经蜕变得不再无能为力。可是依然不够。你对自己说：“我真正想抓住的是重要的东西。”于是你将手在虚空中默默握起。
你并没有很多行李。修女们总是想把这样那样奇怪的食材给你带上，于是临行前几天你在包裹里发现了目鱼片，植物干粮，包括拉普拉多鲁主教的玫瑰酿什么的。你不知道这个时候该不该笑，你对修女们说“我可并不是出去野餐的啊……”你的话音还没有落，就发现她们眼眶里有什么闪闪发光，你本能地退了一步妥协了，飞快地说谢谢。
走过教会一如往常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回廊，你想着要对卡斯托鲁主教和拉普拉多鲁主教辞行，脑海里想着的无非是“谢谢一直以来的关照”这样十分无力的话，你的眼神黯淡，竟就这样停了下来。你想起这几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和在教会里这么长的一段岁月，这个时候阳光倾斜下来，让你想到大家一起站在米卡杰墓碑前的某一天。你以为自己总会有些感觉，于是伸手想去擦眼泪，然而你发现原来你并没有哭的，反而不觉得讶异了。
其实你并不是爱哭的人，尽管你从前做事向来是很冲动的。你还记得更久远以前在军校的时候，除了米卡杰其他人总是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那个时候你也只是不屑地对挚友说了一声“这种程度就想让我充满心理阴影的话那我也不用混了”。只可惜心理阴影终究还是有了。当然不是奴隶身份和四起的流言这样无意义的成因，而是一直对你说着“即使是在战场上我也不会丢下你”的那个人在最后拥抱着你的须臾。也许你会在听到谁取笑着“小鬼才一直长不高”的时候龇牙咧嘴，也许你会垂着眼睛犹豫不决地说“他说教会并不是我的朋友”，也许你会在探望地牢里的谁的时候捂着发热的耳朵说“你等着，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一定来救你”。但你知道自己很坚强，知道自己再不会轻易流泪。知道自己是泰德克莱因，一直如此。
“如果想让我安心的话，就笑一个吧。”似乎有谁曾经这样对你说，当时是怎样的反应，如今想来竟然并不模糊，你的心里依然还能感觉到那股静静流淌的温柔，虽然你当时十分不解自己反而沦落得被即将判死刑的对方操心。你和那个人相遇在教会的单人床上，尽管相逢的时机充满了猛击疾奔跳窗擒拿的暴力因子——或许是更早以前，拉普拉多鲁主教曾在花园的茶会亭里对你说起那一天的事，并且满脸微笑地对你形容着当日你从山头砸到弗拉乌身上时他丰富多变的表情。
那之后挑衅般的日常拌嘴似乎必不可少，奚落来奚落去多半也是什么“……小鬼”“……色气主教”“……长不高的小鬼”“……偷藏下品书的色气主教”一类幼稚园级别的争吵词汇。你总不甘于自己总是落败于这低级的竞争，晚上你蹲在喷水池前面撑着下巴看月亮，想着友人在军中的遭遇，弗拉乌在你背后蹲下身喂着猫，嘴里发出喵喵的引诱声，你转过头看着他嘲讽说“色气主教真是个有爱心的好青年”对方不置可否地回答着：“现在才知道太晚了。嗯？看什么……看上大爷啦”顿时你们不顾形象不顾被教徒看见活活笑死的可能，背后霹雳闪动就差一步要在地上干架，恍然间你发现那双蓝色眼睛近得十分危险。四周里一片静，只有弗拉乌认真得一反常态的眼神，你正吞着口水想他会说些什么，弗拉乌沉默了许久却只是拍拍手站起来，走得远了才听见一声“是小鬼的睡觉时间了。”
你在偶尔迸现的太阳光中走过熟悉的喷水池，拉洁特微笑的脸从寂静的水里钻出来，她嘴里发着咿咿呀呀的声音，虽然你从来都没有听懂过，这个半身鱼尾的灵却一向爱和你亲近。从前你总会看见她在水池里游动跳跃，然后在你面前变成弗拉乌的脸，你一直以为她是乐于开这种小玩笑。你在抉择前摇摆不定的时候，她常趴在你旁边的台子上，对你露出微笑，然后看你匆匆走开。现在你对着她蹲下身，郑重地说：“我要走了……也许某一天还能来看望你。”鱼尾的灵没有露出困惑难过的表情，她眯着眼睛一如既往地向你笑，可你知道她已经懂了。你张开双臂，轻轻搂住她，她的手轻得感觉不到一般抚上你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