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英、法、美、德、意、日等一些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和辛集的皮货商谈生意时,曾专门收购一种掏羔皮袄,这种皮袄,所用的皮子都是从母羊肚子里掏取出来的羊羔皮熟制后做成的,就是说,用一张皮要杀掉两只羊。标准要求非常严格,掏剥出来的羊羔皮毛要正好一寸长,长了短了都不行。何时宰掉母羊取羔,要完全凭着经验而定,有的看,有的摸,断定毛长一寸了就开杀,真是隔山买老牛,盖着柜子猜谜,这经验也真够邪门儿的,一般的技师都不敢冒这个险,因为搞错了要承担一半的经济损失。
然而,当时在辛集的皮革技师中,就有这样一

位心怀绝技的师傅,名叫魏明春,他受雇于隆盛皮庄,十几年来,他凭着虚心求教和刻苦钻研,逐渐练就了这手硬功夫,对怀孕的母羊,远远一看,再到近前一摸,就能知道肚子里的羊羔毛有多长,还有几天开杀最合适。
明春凭着这手绝活,在隆盛皮庄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许多外商都慕名同这里定货,几乎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当然,别的皮庄也有干这种活计的,但都掌握不了那么准确,盈利自然比不上隆盛。
明春除了取羔时忙活之外,平时十分轻省,但工钱却不少挣。头几年,掌柜赵进旺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对方为皮庄创造的利润远远高于这些。可日子久了,进旺就犯了红眼病,他觉得这掏羔技术也没什么,长期养着一个大闲人,也是浪费,倒不如再给他安排一些别的活计,让他多干活,不然,就减他的工钱。打定了主意,他就向魏明春摊牌。明春听了,自然明白掌柜的用意。常言道:“人越富,心越毒。”相处十几年,他早看透了这赵进旺是个见钱眼黑的人。“艺高腰杆硬”,明春在辛集皮行摸爬滚打了这些年,早已名饮全镇,他相信,凭着自己这门手艺,不信在辛集找不到一份差使,何必屈就你姓赵的!?于是,他理直气壮地拒绝了赵进旺加活的安排。进旺也来了火气,冷冰冰地说:“离了臭鸡蛋,我这糟子糕照常能做,你愿干就干,不愿干就请便吧。”

对方下了逐客令,明春没再说什么,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用品,就要走。正在这时,一位英国商人和一位德国商人走进来,他们是这里的老客户,见了赵进旺,说急需二百件掏羔皮袄,让二十天内做好,货款可以预付。事情虽紧,却是皮庄賺钱的好机会,赵进旺喜出望外,一口答应下来。但想到明春这一走,自己干这活又没把握,还是设法儿把他留下来吧。于是,他和这两位外商客套了几句,便跑出去拦住了正要出门的魏明春,陪着笑脸说:“哎,老弟,不能说走就走哇,老兄和你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进旺嘴甜心毒,明春才不买这个帐呢,便淡淡地说:“我在这里干活不多,帮不上你什么忙,还是走吧。”说着,执意要走,进旺左拦右拦拦不住,灵机一动,思量:他那摸羔的本事,我也练得差不多了,请将不如激将,何不同他赌一赌。便大声说:“你那手活我也能干,没什么了不起,不信咱俩打个赌,我挑一只母羊,咱俩同时验看,意见不一样了就当场剥开。”
这当儿,那两个外国商人也走过来,开口说:“都说魏师傳手艺高超,我们都没见识过,今天是否让我们开开眼!?”明春听了,一股豪勇之气升上心头,他是个自信心极强的血性汉子,心想,不管他出于什么心,是真见不得假,自己凭的是真功夫,不是白吃饭的,和他赌一次又有何防?!便坦然地一笑,说:“好,赌就暗,你说条件吧。”
进旺说:“我们到附近村里去买几只怀羔的母羊来,咱俩判定羊羔皮毛的长短,对者为赢,错者为输。我要是输了,白付给你一年的工钱,继续让你在这里做事,活计同以前一样,不再变动。可是,你要是输了呢?”
明春郑重地说:“我已不打算在这干,留不留我不稀罕,但我也要说准一个条件,如果我输了,就留下来白给你干一年的活,并且包陪剥羊的全部损失。”
两个外商也来了兴趣,伸出大拇指称赞:“魏师傅不愧为中国男人,有志气!”。
他们说赌便赌,进旺让帮工的到附近村里买来了十几只大肚子母羊,拴在院里,由赵进旺先行挑选。他自恃看魏明春选羊十几年,也积累了一些经验,不信选不对。他郑重其实地看看这只,摸摸那只,最后拉出一只,满有把握地说:“这只正合适,肚里的羊羔毛有了一寸长。”
魏明春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开口说:“不对,毛才七分。”
围观的人们也来了兴趣,纷纷说:“魏师傅说得这么肯定, 就剥开验看吧。”
赵进旺把手一举,说:“别忙,魏师傅还记得咱们打赌的条件吗?”
明春不耐频地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难道还怕我说了不算?!”
“好,那可就动手了。”进旺招呼两个屠宰手走过来,他们把羊捆好,麻利地下了刀子。很快,羊羔掏出来了,帐房先生拿着尺子走过来,左量右量,不长不短正好七分。人们看得呆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啧啧称赞说:“魏师傅真神了,果真有两下子!”
进旺红着脸,不服气地嚷道:“这次是碰巧,魏明春,你敢再赌一次吗,两次定输赢。”
明春凭着多年的经验,心里自然有底儿,他平静地回答:“没有金钢钻,就不敢揽瓷器活儿,你想再赌一次,那我甘愿奉陪。”
进旺又来了精神,补充说:“那输赢可就按这一次了,前一次作废。”
明春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就按你说的办。”这样虽说不公平,但明春都同意了,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打赌又开始了,进旺同上次一样,到羊群里反复摸索了半天,终于,又拉出了一只大肚子母羊,认真地说:“我敢保险,这次没错,肚里的羊羔毛正好一寸长。”
明春还是那样远远地一望,很随便地说:“不对,毛已有一寸二分长,不信剥开验看。”
旁边有那好心的人提醒他:“你看仔细一点儿,这是在打赌呀!”
“错不了的。”明春显得信心十足,进旺似乎抓住了什么把柄,迫不急待地招呼屠宰手:“快过来,剥开验看。”
母羊被宰杀了,里面的小羊羔被掏了出来,人们用尺子反复测量,那毛果真有一寸二分长,大家又是一阵惊叹,明春又赢了。
进旺的脸由红变黄,他觉得在众人面前丢了脸,梗着脖子喊起来:“明春,咱们三次定输赢,你敢不敢再暗一次,这次由你先挑,错了为输。”
明春呵呵大笑说:“我怕什么,赌就赌。”他随手从羊群里拉出一只母羊,说:“这只羊羔皮毛就正好一寸长。”
“好。”进旺不容他再仔细辨别,也生怕他变卦,立刻急火火地说:“快剥开验看,错者为输。”
人们顿时为明春捏了一把汗,他说得太不经意,弄不好,明春会输的。
然而,明春不急不慌,仍然那样平静地望着屠宰手剥羊。不一会儿,小羊羔被掏出来了,取过尺子一量,不长不短,正好一寸。人们又一次向魏明春伸出了大拇指,这个说:“魏师傅的眼晴真神,能看透母羊的肚皮!”那个讲:“魏师傅真是奇材,这两下子辛集难找。”就连那两个外国商人也冲他伸出拇指点头。
进旺在羞愧之余,心里猛地一动,暗想,自己虽然输了,可明春的名气一大,隆盛皮庄的名气也就跟着大了,一定要把明春留住。想到这里,他一反羞态,宽怀地一笑,大声向众人宣布:“今天这场赌,我输了,按着事先说好的,我多付给魏师傳一年的工钱,今后魏师傅只管挑选掏羔皮毛的事,其它时同由他本人随便安排......。”
进旺说得唾沫星子乱溅,但明春只是一个劲儿摇头,等他说完子,明春才微笑着说:“大伙听着,这赌虽说我赢了,但工钱和轻省的差事我一概不要,我还是要走的,打赌只是证明这十几年来我在这里不是白混饭吃的,咱们再见了。”说着,他拎着行李大踏步走了出去。
进旺呆住了,等明春走远了,他才醒过神来,急忙示意手下人去追赶,但明春主意一定,哪里功说得动。这时,那两个德、英商人也告辞要走,说:“我们是冲魏师傅来订货的,现在他走了,对不起,我们也就只好到别处去订货了。”说着,转身朝外走去。

进旺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魏明春等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