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茶，内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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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大内花园，似格外不一样。湿漉留下了几分清凉，沐雨的花枝微垂着，细蕊中也盛满了甘露。同往日相较，更添几分鲜活气。
我便是在晴霁时，到了一处小方亭，奚女为我摆好茶具后，便垂首侍于亭外的石阶下。我一壁捣鼓着茶盏，却又贪看花园景光。
@嵇行舟-

我闻到了一点儿的草香味，是雨后或者雨前才有的，总给人湿漉漉的感觉。等阳光一晒，四围 的景色又活泼生动起来。阿雪约我品茶，这样风雅的事情在我看来和野餐是差不多的，带着一点儿的孩子气。野餐的话，春秋最好，夏天太热，冬天太冷。而品茶则是一年四季都合适的，春天赏樱，夏日观荷，秋看桂子冬看雪。
奚女拎着我自己做的五色糕团，毕竟风景是不能满足口腹之欲的。
我看她行云流水地在泡茶，仿佛是混茶，一时辨不出是什么品种，所幸问一问也不算太失礼。
“阿雪在煮什么茶？”

尚在闺中时，我是不常饮茶的。又苦又涩的茶水滚过唇齿，那滋味总教我想起了泛黑的汤药，自然，要比汤药的滋味好一些。
宋宫内的好茶很多，我访过几位娇客，每至一处，茶也一种一种地品，在那琐碎光阴中，竟也品出了浮生。
于是便研习茶道，诚然是自个儿瞧着书瞎琢磨的，烫盏投茶，全不成章法。这会儿逢嵇娘子询问，手下动作一顿，应道。
“信阳毛尖。”
一时又抬眸望她。
“嵇娘子会煮茶么？”

原来并不是混茶。我并不是一个好的品茶人。只要不是格外的坏，我便不会太在乎。
风雅是要积累的，细水长流，我不急。
“我不会煮茶，但我会做茶点。”
娥女将糕点摆上。
“红的是红豆，白的是山药，绿色的洒了抹茶粉，黑色的是芝麻，黄色的是南瓜，不知道阿雪喜欢哪种口味，索性都做了。”

她话音落下，一应糕点在眼底铺开，红的白的绿的……又似这满园春色。葱指捏了块儿红豆糕来，视线却又往山药的那边打转。
“还是喜欢甜的，最吃不惯的便是山药了，长辈们都说山药好，可似乎什么味儿都没有，实在难以下咽。”
将盛着茶的杯盏推到她那处，又笑。
“做了这么多，你真是手巧。”

你能获取所有你深爱的东西和你可以拒绝大部分你不爱的东西，我认为后者是更加令人幸福的。深爱是热诚而罕见的，而不喜欢的东西则非常普遍。
例如我不喜欢黑暗，不知火夜里便有一盏长明灯。
托起杯，先慢慢闻了茶香，再细尝一口——是我说不出来的好。
“真好，阿雪花了很多时间学习吧？”
又接她山药一句。
“我吃山药，你挑别的就好。我吃东西只想好不好看，好不好吃，没想它的太多好处。”
凡是我爱吃的，自然都是好的。

善于藏拙，便鲜少煮茶与旁人。能拿出手的，也必定是能入人眼的。聆她一句夸赞，作势垂首婉笑。
“也是闲暇时来捣鼓，倒没同行家细细研习，不过阅书拣来一两句试试手罢了。”
温盏递至嘴边浅呷，细品。末了又添清茶。
“我这人懒得很，不愿寻人请教。自个儿捣鼓了大半年，一盏一盏地试，总算有了个味道。”
“不怕小舟笑话，最初煮的那几壶，连身边的奚女都不愿饮。”

我也是一个不愿意开口请教的人，我的意思是说，我不会开口承认我的劣势。但我是要深知自己的劣势的。光鲜靓丽的外边下，其实是败絮一样不堪的内心。
“谁不是呢？母亲教我做点心的时候，还愁着我会嫁不好。”
现在，我去到了母亲都无法企及的高度。我过得比母亲当时快乐。除了一腔真挚的男女情好，也可以说是没有遗憾了。我也不是太在意，男女欢情。它是悬在头上的霜剑，惯会杀人于眨眼间。过分地关注情感，就从挺拔的高树变成纤弱的女萝。
“练习不一定会是快乐的，有收获就是好事。”

一壁聆言，一壁取了茶匙来，将盏中清茶饮尽后，推至案旁，取空壶复添茶末。原都是不成章法的功夫，做了千百回，只因勤能补拙，平日里多上手，终究有益。
便是在她话音落下之时，倏地起了兴致。
“小舟想学茶道么？我很想向你学学怎么做茶点，多会一样功夫是一样。于茶道上我了解不多，不过作为交换，也可以告知一二心得。”
递眼波，浅笑。
“若是你想学的话。”

我看她煮茶的动作是很有古风的，茶大多都是雅正端方的，而酒大多是浪漫而不羁的。我打趣她。
“美人师父不嫌弃徒儿笨拙就好。”
我学着她的动作，取了茶末，以沸水浸泡。又想到一个问题——
“呀，这信阳毛尖可用全沸的水冲泡吗？别白白教我糟蹋了。”

“从前我拿煮沸的水来冲泡，茶味又苦又涩，自那以后，我便将沸水在旁晾上一刻钟，再用来泡茶，滋味好了许多。”
茶匙于杯盏中搅了两下，而后顺手搁至一旁，宽慰她道。
“不怕，既是初学，总要走些弯路才好，谁都不可能从一开始，便做得尽善尽美。”

茶道是一门大学问。我先偷个懒，拿起她煮好的茶来喝。至于我的那一盏，放凉了喂给内花园的花草就是。
“我记下了。这样看来，煮茶还能够练一练耐性。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放在这里，就是心急喝不上好茶汤。”
我们煮茶是为了给谁吗？不，我只是觉得学来有意思，为着自己高兴。

聆她妙解，不时点着玉颌，轻声。
“倒也是你这个理，我原是最没耐性的人，从前哪里能想到，自个儿如今能安然坐在亭内煮茶呢。”
言讫又顺势摇摇头，苦笑着。
“宋宫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不过大半年的光阴，竟教人变了那么多。”

我并不为宋宫变。我早已经不是最初的嵇行舟。
极老成地和她说。
“这叫成长。人都要经历的。”
虚灯火，纸老虎，我谁也吓唬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