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的雨下的极大，桎梏住了我迈出庭院的脚步，今年的春色这般好，我原想摘一枝新桃来赋予九重天春色的，可雨这般大，远远的，我便见落英缤纷了。
这便罢了，是天意的抉择，是我强留这春色无用。然而眼下方才初春，纵我不留春，春亦悄然来，在这样随性的春之下，倒显得我无事生非了。
：“嗳，留痕，莫再去了，眼下落英缤纷也是盛景。”

（这日休沐，逢春雨绵绵。打湿嫣红翠绿、落英缤纷。本该窗前听雨对饮春华，我却不得闲，非要走这一趟。距雾里的九重天不远，撑伞游廊少顷便到。）
（九重天的春色别有情调，年年如此，今年却早早留不住。进门收伞，见她正望窗外）
“九重春色，江家盛景，你可舍得？”
（见她回头，唤一声）“雾里。”

他是伴着雨来的，是我太过入神，待得我发现他的到来已是他开口唤我。我是时常胡思乱想的，到头来总没有些许了悟的踪迹，只觉我自个儿的路是全然被安排好了的，我不愿挣扎，也惫怠于挣扎，所以我知晓我会入那禁庭，也，接受我的命。
：“阿兄，春色再撩人终会逝，然而年年复年年，到哪儿不是春呢？”
再唤我名时，却忽然有了恍惚，这打小便听得的称呼，到后来唤的人会变，唤的人也会变啊。
我高估了自个儿
：“只有些愁，不知我这一别，还有无重逢日？”

（九重天。她幼承庭训，苑名之意昭昭。长房长女，天数使然。从前我是淡然的，然而时光斗转，昔年幼妹已亭亭而立，跟我说到哪儿不是春。我以为她了悟了，不料又听后话）
“会有的，待你将来省亲……”
（说着忽然笑了）“雾里，你还是舍不得。”
（我擅自给她下了定论，移目窗外）
“你这一去，往后亦可见得这大雨，却难见初春大雨如今日这般长久不息；亦有闲暇，却再无如今日对窗听雨看雨打落英之心情。”

我向来便爱将结果往最坏处看的，若天怜我，便予我预料之处更为好的结果，若它不怜，也只是我意料之中的料想罢了。
故而于意料之中，因我早有准备，所以我不悲，于意料之外，因我所等的比之恶劣，所以我喜。我便因此得了淡泊的名头，可九重天的谁都知道，在预料之时，我早就将后来的难受宣发一通了。
不是不悲，是悲时已早，他人不见而已。
：“阿兄说笑，雾里总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哪里能真的淡泊出尘呢？”
我明他意，却不愿深思其中滋味，眸光自他身上挪开，望那庭中桃树
：“只我一去，院中的花草难能有人关怀了，劳烦阿兄，替我多看看它们。”
我一向以为草木有情的，世人与我不同，从九重天众人的态度便可观之一二，照他们那样的照顾，想来我苑中的花草，迟早会落为平淡，不——还要更糟，谁都明白，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
花草如此，人，也一样。

（她分明懂我何意，却故意岔开话题。她怜花草，何尝不是怜自己？外头久未止息的大雨像是知道这一场离别，故而不肯停，想把她再留一留）
“只要阿兄在，便为你每日照料。”
（雾里的性子是最适合进宫的，却也最不适合。同胞兄妹，我大抵知道她的淡泊缘何而来，正因如此，她也最不适合入宫。但我又如何留得住）
“你若不放心，便待来日省亲时再来看看，看阿兄照料得好不好——如何？”
（我知她淡泊，可终归我们还是活在世间，有着推不掉的责任。因此便要逼她一把，无论她应否）
“若没有这一遭，那就未曾可知了。”

其实我不爱承诺，承诺说了便得去做，也不爱信诺，诺不轻许，所以我不负人，诺不轻信，所以人不负我。
前路渺茫，我不知该如何，却也知希望予人，若信，便是怀揣希望的苦等人，若不信，便是失了希望的苦命人，我哪样都不想予他，却不得不选一个。
：“若有机会，我自会来看，若阿兄顾不好它们，我可是会怪你的。”
雨纷纷而来，一时半会儿不见歇，雁过沏了新茶，前来告于我
：“风也来了，阿兄可愿赏脸饮口新茶？”

“只要努力，会有机会的。”
（我近乎苛刻地把这重任交给她，以希望的名义。我原不该如此：这一路风雨未知，却定然有荆棘坎坷，我总不去想命运是否薄待——如我当年考科一样。可若不如此说，何以寄托？闻她下句，自然颔首）
“今日此行，本也不匆忙。”
（风雨如晦。临窗而坐，看窗外雨帘，风来，侧目看她）“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那时你还小，却也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

我不知如何回他，一时默然。
我知晓我注定会入那禁庭，成为那上位者的万千附庸之一，众人皆知物以稀为贵，我珍自个儿，却不是他确然会珍的。这道理，我都明白。
斟一杯茶予阿兄，思绪随着缭绕白雾入忆，追那过往，却笑道
：“哪有甚么乖巧啊，只长辈说来自个儿听不甚明，故而自个儿胡思乱想罢了。”

“但我觉着乖巧可爱。”
（温柔一笑，此时此刻终于像个同胞兄长，方才予她的重任与希冀，是为江氏）
“你在我印象里一直是这样，但我就开始担心。雾里，你是济阳江雾里，可我也更希望你是你自己。”
（禁宫是最能熬人的地方。守得心中一方净土，便是难得）
“你明白么？”

旧忆却也真如这白雾，终是会消逝于这天地间，回来之后，面前的路，还是得自个儿选，还是得走。不是你滞步不前便可逃脱的，总有东西推着你前行。
：“阿兄，我都明白。”
其实未有甚么差别的，江雾里是江雾里，谁都无可替代，谁都替代不了。
：“九重天春色很好，适合女孩子，若阿兄的闺女到来这个世间了，就将九重春色赠予她罢，这也是我作为姑姑的唯一的礼物了。”
：“只难为小侄子了。”

“原是在这等着我呢。”
（她还是一脸正经，闻言却哭笑不得。）“你阿兄都还未娶妻，你想的未免也太远了。”
（再者我并不觉得目前的日子有何缺少，只有她入宫这一憾）
“你这么着急，难不成是要给阿兄说媒？”

：“我只盼着有个贴心的嫂子来照顾阿兄啊。”
其实不远的，就像小时候热切盼望着长大，时光倏忽而逝，眨眼便快到离别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