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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婵娟著《当时明月在》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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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可以等,等繁花开满枝丫,夏雨洗去铅华,秋叶飘满大地,冬雪吹白华发,直到,遇见你的那一刹


1楼2019-07-27 08:54回复
    月下婵娟自序
    对于这本个人文集的出版我有许多要感谢的人
    。首先是我的责编小博公子,遇见她,于我仿佛是遇见生命中一份巨大的惊喜
    。还有那些精益求精的诸位编辑和主编们,因为有你们,让我每一次都能看到自己的不足而有所进步,在文字里辛劳耕耘的人,我一并对亲爱的你们报之以深深的感谢

    对于喜欢我的文字的读者们,我一直在内心深处抱着受宠若惊和受之有愧这两种心情
    。我写文的时间并不长,也并没有什么可以让自己骄傲的天赋,能够有一些微小的成绩,也是因为一直有你们的支持,所以亲爱的我不知道名字的你,我真诚地谢谢你。
    那些和我擦肩而过的人,如果碰巧有缘你在一瞥之下遇到这本书,看懂这本书并且喜欢这本书,抱着板砖砸过来或者是悄悄地给我点一个赞,我也会面带微笑心生柔软,谢谢肯翻开这本书的你。
    大抵我从来都是一个传统的女子,始终对古风抱有一种偏执的喜欢。从千载以前的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到魏晋的风流雅意,到明清小说的辉煌灿烂,乃至现今传唱在网络上的美丽歌曲。悠长光阴予我们以想象浩瀚国度纷繁人物予我们以故事的精彩。总觉得,无论何种体裁都不及它情意婉转,将故事写得荡气回肠。
    私下里想,写古风是需要一点情怀的,那些优雅美丽的人物,故事,那些埋伏在开篇与结尾的句子,我尽力写得纯真美好,希望随手翻开的你,读下来都是语声琅琅。
    在这本文集里我选了十二篇小说,一共四个章节,有武侠,民间,宫廷,仙侠。每一位编辑和我都竭尽全力希望奉献给大家最精彩的故事最浪漫的情怀和最动人的感情。
    也许每一个使用汉字的人,心里都藏着一个关于古风的梦。愿这本古风小集能够唤起亲爱的你心中深藏的古风梦。其时明月正在,洒遍窗棂,愿能有一句,触动你的心。
    我痴迷于读写美好的文字,也痴迷于我的文字能否带给每一位读者美好。我不够好,但请相信我会一直努力。
    最初开始写文纯属是偶然,写的第一篇古风小说名字就是《当时明月在》。因为我的某个人,他曾笑着鼓励我说你一定能行。他曾在一个夜晚,与我分隔的天涯的两端,星辉遍野彻骨严寒中为我留下一行诗。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我愿以手写我心,写天下彩云的故事,看他和她,在浩瀚光阴里踏明月犹在,缓缓归来。


    2楼2019-07-27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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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8 22: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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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辑 明月微凉
      回首三千风雨,尘世里几度流离,梅园一枕黄粱,唯不忘相思。翩若惊鸿,是谁一生祈愿,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


      3楼2019-07-27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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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始终不能忘记,当日那衣白香清的少年指给我看的风景,那是江南烟雨小镇的五月蔷薇开。
        唯不忘相思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对于长安慕容家的大小姐,折花剑慕容远的独生女儿,我思来想去,也的确想想不到有什么是我想要而不能得的东西。莺歌说我是生在民间的公主,“你爹啊, 江湖中有名的折花圣手,行之大侠,你要什么有什么,又能有什么得不到?”
        莺歌是前门大街上开茶水铺子的杨大婶的女儿,我时常光顾那里,彼此混得很熟,而且十分要好,她总是打趣我慕容府上什么没有,要跑到市井中来讨她一碗粗茶。
        我靠在店外晒春日的暖阳,看看面前桌上大瓷碗中三片半袅绕幽幽,一缕苦涩清香, 只笑着同她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有时她娘忙不过来,招呼一声,她飞跑了去帮忙斟茶递水,我便将眼扫过熙攘的青石长街,看无数的人来了又去。
        那小孩莽莽撞撞冲过街去追赶卖糖人的老伯时,由远而近的青骢马疾速跑过来,人群发出绝望的惊呼声,电光石火,我使劲闭上眼睛。
        “你还捡,要命不要?”抱着怀里尚不知自己刚才险境的小孩子,我扯过他的手,看着仍声声嘶鸣四蹄乱踏的青骢马下的两个铜板,忍不住责骂这个小冒失鬼。
        小孩子在我怀里被骂得不知所措,瘪瘪嘴“哇”的一声哭了。
        其实刚才, 就算我已经把我爹教给我的绝世轻功都使出来,若没有那个人冲上去捉住缰绳硬生生地勒住马头,我也不能毫发无损地抱了那小孩子全身而退。这不是说我爹的轻功不好,这只是证明了这突发事件的凶险,或者说,我仍是没有将那妙绝天下的落叶飞花运用得行云流水,已臻化境。
        所以,长街上围观的群众爆出震天价掌声叫好声的喧哗里,我抱着那“哇哇”乱哭的小孩子抬眼望过去,看见那个人。
        清雅如云的白衣, 弯腰在地上捡起了两个惹祸的铜板,抬起头来,分开围观的人群,缓步走到我们的面前。
        “小弟弟, 这是不是你的?”他弯着嘴角,笑得比穿过大街的春风还煦暖。
        小孩子被我抓着双手, 要去接又不知道该怎么接,急得鼻涕泡都冒出来。
        “那,下次一定要小心,这样乱跑出来撞坏了怎么办。”他拿过来小孩子的手,将两枚铜板,郑而重之地放在在那小小掌心。“记住了? ”又偏头微笑着问。
        当那举着一个小糖人已经在娘亲的斥责声里欢天喜地远去的小孩子都转过了街角时,我依然不知道我有没有回应他的问题。
        他说: “姑娘好俊的身手, 长安慕容家的折花剑天下无双,原来轻功也这般精妙。姑娘侠义心肠,实在让人心生敬佩。
        意识里好像他是站在那行人散去的街角里向我躬身行礼,好像他轻转了手中折扇,对我说后会有期。
        那一袭温润的白衣在长街 上渐行渐远,没入人群中不见了。
        我事后跟错过了白衣公子芳容的莺歌无数次地提起:“他从天上来,从天而降。”莺歌遗憾地斟满我碗中的茶,伸出她柔嫩的纤指,抚抚我的额头:“慕容小姐, 看来您病得不轻。”
        那是因为我自此以后每一日都在杨大婶的茶水铺子前闲坐。说闲坐,却将两个眼睛瞪得好比铜铃,不肯再放过从此间经过的任何一个身穿白衣之人。
        我心有猛虎, 在细嗅蔷薇。只是不知道,在我前尘旧梦里开过无数遍漫山遍野的蔷薇,他还会不会从天而降 ,对我说一声:姑娘后会有期。


        4楼2019-07-27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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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麻烦苏公子了,其实我也常做男装打扮,有时我爹爹不准我出门,我也会这样乔装打扮溜出去。”
          他展颜微微而笑,月光从他身后的窗子照进来,他一身白衣,发如泼墨。莺歌跟我说,说书老伯形容少年侠士风姿之美有诗云:陌上翩翩人如玉,公子白衣世无双。我在心里揣摩,这诗原本就是为他而写的吧。
          他持箫的手轻抬,语音清朗:“江南苏陌,见过慕容姑娘。”
          我本想敛衽行礼,一低头看见身上所着衣衫,也抱拳向他笑道:“ 苏公子客气了,长安慕容薇有礼。”
          那客栈终非我的久留之地,我用缎带束起发来,向镜子中一望,朝他调皮笑道:“苏公子看我可还是个女子?”
          他走近来向铜镜凝望许久,面带笑意:“想不到长安慕容家不仅有精妙绝伦的剑法,连慕容公子这鬼筹神工的易容之术也如此精妙,让人辨雌雄。”顿了顿,不知为何他又执起案旁湖笔,蘸着一点不知什么颜色,在我额头朱砂痣上轻轻一点。“这一 点清妙嫣红委实太过夺目,还是遮住了好,这样更像个俊俏男子。”
          那夜我与他手挽手下楼, 徜徉在长安城月光如水的街道上。也许是舍不得与他分开,也许,是一时的好奇心,想要跟着他看一看长安城的柳柳繁华地。
          坐定于杏花阁, 要一壶烫温的酒时,楼廊上有绯色春衫的女子,团扇掩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双盈盈笑着的眸子,含情脉脉地看下来,轻唤:“苏公子,您今日要听什么曲子?”身边的人执了酒杯正欲饮,忙善解人意地搁下说:
          “全凭姑娘喜欢,唱什么我都爱听。”清酒温而绵长,饮来并不刺喉,及至胃中,及至心里,却如裹着锋利小刺,再呼吸,都是异样的疼痛。
          那女子在胡琴的咿呀中转动水袖时,兰花指掠过鬓边,-缕眼风就似暗香盈袖飘在身畔白衣人身上,启唇唱道:。衣带断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
          一根清笋在盘子中滑溜溜到底也没有夹住,我“啪”地搁了筷子在桌上,一手已不可控制去蒙住他的眼睛。” 不准看!”
          他拿了我的手掌移开,弯弯的双眸,像是醉人的陈年佳酿:“为什么不准看? ”我气结、脸红却终于梗着脖子哼哼出一句:“不好看!”
          “啊”他微微地笑, “那还是吃东西,我不看。”“我也不吃!”我不知道在和谁赌气“为什么?”“我在减肥! ”
          “你胖吗?”他放了手中杯子,双手托起我的脸来,“我看看看”
          莺歌说,我的慕容大小姐,你到底是在和谁置气啊,好好的公子如玉陪你吃喝玩乐,你居然说你在减肥。
          胡琴咿呀中有隔世的蔷薇香漫过我的鼻尖, 是他含笑的一双眼,静静地凝视我,一剪纤长的睫毛的影,荡在我的眸心。他说:“薇姑娘,你可真不胖。”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不记得我和他到底喝了多少杏花陈酿,只是最后,歪歪扭扭出门时,月上中天,长夜未央,他扶着我在路边小亭歌息,我兴致上来,要了他的腰畔长剑,我说:“苏陌,你觉得杏花楼上那绯衣女子跳得好看吗? ”我不等他回答,语音里模模糊糊:“我舞给你看。我们慕容家的折花剑,也很好看。”
          如同春风吹过花枝,蓓蕾初绽,又如同烟雨绵绵,花香满园。爹爹说慕容家的折花剑招式精妙,深得其中精髓融会贯通才能够发挥出应有的威力。若爹爹知道我竟是以此像个烟花女子般来博得一个男子的欢心,不知爹爹会作何感想。
          最后,风过群山,万花凋零里有萧瑟的剑气惊起亭外的夜鸦,大群的夜鸦“扑棱棱”地飞走。我像是醉了,我扑倒在他揽住我的温暖臂弯里,我想起爹爹书房里那一句旧诗。“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什么? ”他抱着我,小心拿过我手里的长剑。“与君共寝到天明。 ”他不知道,我没有醉,我小声在心里念给自己听,没有说出来。


          6楼2019-07-28 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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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若白莲,心若琉璃
            莺歌并没有见过那个女子, 所以,莺歌始终认为我是夸张了她的美貌。
            我叫她在心里想象夏日湖 上开得最美的一朵白莲。我说,那样便是她的美了。
            “那样便有你美吗?小薇。”闺密就是闺密,莺歌就算是想象一千朵白莲花,她始终认为还是我比较美。
            只是,美又有何用呢?他爱的只是她,苏陌爱的只是身若白莲心若珑璃的齐美兰。
            他领我到那小院子里看那素衣女子时,我只需看他凝望她的目光就已经知晓一切。那样无须言语的默契,那样会心一笑的温柔,甚至她身上有着的,他所怜惜的种种气质和风姿。
            原来那一日, 长安夜雨,东门小胡同,他从天而降,油纸伞白玉扇,并不是为着我。他为着的是她,齐美兰。
            我从不知道 世间有一种事是这样的苦。清云寺里参禅的老和尚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你看不开,舍不下,所以你苦。
            宛如业大焚身焚心焚毁我身遭的一切。
            那身若莲花心若琉璃的女子重伤在苏陌的面前,不过是我与她相知相遇的第三天。
            长安慕容家赢得天下第一剑声名二十五年以来,没有哪个江湖中人敢在折花圣手慕容行之面前用剑,更遑论咄咄逼人在百年慕容府里叫器。
            唯有一人,一身白衣一柄轻剑两肩清风从容踏进慕容府说为他未婚妻讨公道的人——苏陌。
            爹爹是爱才之人,当然也不会允许谁人诋毁他的掌上明珠,所以那一仗,我看见折花剑惊天的光芒。苏陌是少年的侠客,能接下我爹爹的七七四十九路折花剑已是不易。我看得出,他赢弱白衣下已是气血翻涌、内力不济,甚至,是已经受了很严重的伤。可是他剑却舞得更稳,也更狠。是一种怎样的伤痛和爱惜在支撑着他的剑呢,我不知道。我想,也许是他对齐美兰那样深的爱,爱到在天下第一剑前穷途末路,也不肯退缩。
            我的奶娘一直拉着我,那从来没有练过一天功夫的老妇人用整个身体拽着我,说:“ 我的好小姐,薇薇,你不能过去,你不能去。”她混浊的泪一滴一滴打在我的手上,我掰开她的手指,我说奶娘,我不能不去。
            爹爹送给过我一把折花小剑,他说那是我娘的遗物,我娘的佩剑重新打造而成的。
            我走出富丽堂皇的慕容府,我对着他们说:“爹爹您停手,小薇有话说。”
            “那伤口您可都看过, 爹爹,那是不是折花剑法所伤?
            爹爹是一代宗师,绝不容忍任何人污蔑自己 的女儿,却也诚实。“是的。 小薇,是我们慕容家的折花剑。”
            当世折花剑只有我们慕容父女才会,爹爹三日前远在北疆大漠,况且,他又有什么理由去伤害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唯有我,对苏陌心之仪之,向之往之,爱之慕之,求之却不得之的慕容薇,有这样的时间和理由。
            我淡淡地笑:“爹爹, 我是慕容家的女子,什么东西,什么人,只要我要,就没有得不到的,是不是?”
            爹爹手上的折花剑微微颤抖,这样英武,这样功成名就的男子,曾经一柄折花剑让半壁江湖臣服在他脚下的男子,鬓边,也已现了零星的白发。他望着我,仿佛不明白我为何要这样说。
            “可是爹爹,”我继续笑,神情里是从来没有过的疲惫和苍凉,“可 是我得不到他!”我抬起手来指向一旁默然静 立的苏陌。他像是被我吓到,惊愕地抬起头,那样江南秋水一般澄澈的眼眸里,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我得不到, 我也不希望她得到。我恨她,齐美兰。所以,是我刺伤了她。”我望着他们无力地笑,冷冷地重复了一句,“我只恨没有杀死她! ”
            我这生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苏陌会对我刀剑相向。此刻,风声呼啸,他的长剑夹带风雷之势朝我劈来,那样的恨是一定要致之于死地才能解脱吧,连我爹爹手中的折花剑都没有快过他。苏陌,原来你不是对我下不了手,为了齐美兰,你也可以毫不留情把剑挥向我。苏陌,苏陌!
            我从不知道世间有一种事可以这样的苦,我从不知道世间有一种情可以让人这样的痛。
            我含笑引颈受戮,我罪有应得,我伤害了你心中最珍惜最爱恋的女子,她就在慕容府外,满身纱布包裹,七七四十九路折花剑,在她身上布下七七四十九道可怖伤口,她大难不死,双泪长流,握着榻前你颤抖的双手,身如莲花心如水琉璃,总是那样楚楚可怜,让人怜惜,那是你的齐 美兰,苏陌,你的。
            所以报仇,天经地义。
            尖啸的剑擦着我的面颊掠过,满头青丝, 流云般飞下,一半已在他的剑底化为尘埃。是什么样
            嘤嘤有一声哭,是门外的齐美兰,是什么样的女子,连哭泣也如歌声低回。是唱的长相思,还是久别离?
            江湖中向来不缺匡扶正义的侠义之士,所以,群情汹涌,叫嚷纷纷。“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没有杀人,但我偿还你的命,齐美兰。
            不屑任何人动手,我慕容薇这一世无愧于任何人,我只是深深深深地爱过一个人,并也深深深深地希望,我离去,他可以过得更开心。
            折花小剑是这样的锋利,折花剑法是这样的美丽,连死亡,也带了动人心魄的美。
            这般,你可满意了?齐美兰,我的妹妹。
            她的眉间也有殷红如血一滴朱砂痣, 她从长巷的那头烟雨黄昏中,撑着一把油纸伞, 摇曳而来时,抬头一瞥,我就惊觉熟悉,我不知道她像谁,那个清幽如莲的女子,在慕容府奢华可照见全身的铜镜里,我细细地凝目打量自己,我才知道,她像的那个人是我。
            世间绝无这般诡异的巧合,更巧合的是,我心心念念记挂了八年的男子,苏陌,他爱的人是她。


            7楼2019-07-28 0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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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烟雨蔷薇开
              苏陌曾经说,慕容小姐,我们这是第二次相见了。其实不是,他忘了,这是我们人生里的第三次相见。
              我们的第一次相见在江南,那个现今我已叫不出名字来的小镇。那年的我十岁,爹爹带着我去寻访一个旧人。 那天下了很冷的雨,不像是那个传说中山水温润的江南。爹爹得到消息,要急着赶去证实,爹嘱咐我乖乖地在客栈里等。“哪里也不要去, 小微,就在这里等爹爹回来。”我懂事地点头。爹爹注定是要生东奔西跑不得安定的人,这是当大侠的代价。我自小就没有娘亲,所以不得不早慧,爹爹说这样的我让他心疼。
              我等了一个下午,爹爹并没有回来,店家想是遗忘了这个不声不响的孩子,所以我趁着雨夜出去寻找爹爹时没有人发觉。
              那小镇偏僻荒凉比不得帝都的长安,风一吹,雨就簌簌地落,阴寒湿冷得像长安的雪。青石板的小径上满是青苔,绣了花的鞋子踩在上面早就过了水。衣裙勾住路边荆棘,跌一大跤时我没有哭;爬起来挥挥手,满是鲜血泥泞时我没有哭;又一阵大风掀翻油纸伞,我修不好没有哭;找不到爹爹的恐惧压在心里,我也没有哭。爹爹说,慕容家的女子要像好男儿一样坚强勇敢。
              是在路边的荒亭里遇到他的, 白衣的小小少年,将头埋在膝盖里,肩膀一耸一耸,风雨零落在他的四周,看起来好不可怜。
              我走过去拍他的肩,理直气壮地问他:“你哭什么?你看看我。”我扯扯自己淌水的头发,拉拉自己淋漓污秽摔得满身是泥的裙子,又让他看我血肉模糊的手。“我是女孩子都不哭, 你干吗要哭?”
              我没有看过哪一个少年有那样清澈明亮的眼睛;我也没有看过哪一个少年有那样英俊动人的面孔:我更没有看过哪个少年穿过那样洁净优雅的白衣,它们熨帖在他清瘦的身体上,他一动,那衣袖就迎风飘卷,像长安城睛好天空里我看过的云。
              他没有说话,看着我伸出的血肉模糊手掌,飞快地,不好意思地擦掉了挂在睫毛上的泪。
              “你是谁?干吗来这里?”他站起身来问我。我望着他,我想他应该比我大,他高出我一头。
              我摇摇头,我的名字可不能乱说,爹爹说过的。我向他微微笑“我来找我爹爹。 ”
              “你迷路了吧?还掉跤了。疼吗?”他看着我的脏裙子,又看着我的手掌。
              也许小孩子都是童言无忌的,也许,爹爹这样不远万里从长安来到江南,故人没有找到,却让我有缘结识到,江南苏家的苏陌。
              “江南苏陌。”彼时他一脸浩然正气,冲我抱拳行礼。
              那应该是自小就受着严格世家公子教育的少年,言谈举止,小小年纪就风流蕴藉。
              他撕一条衣袍为我包扎手上的伤,他问我:“你可还要继续找下去?”
              “不了,我得回去了,爹爹说不定已经回来了。”
              在亭子中坐得久了,方待起身,才一迈步,才觉左脚钻心的疼。原来来时摔伤了,心急着找爹爹也并不觉得。现在,我苦笑地看着这不能挪动分毫的脚。
              最后他背我回客栈时我满身满心都盈满那种清澈宁静的香。
              我问他:“苏陌, 你身上衣裳也熏香吗?这是什么香,这样好味道,我真是喜欢闻。
              背着我在夜雨里疾行赶路的少年回过头,有雨水弥漫在他的眉眼,我伸手为他一拭尽。
              他说:“没有啊。 你看,我们刚才坐过的那个小亭。”
              回首三千风雨,尘世里几度流离,我始终不能忘记当日那衣白香清的少年指给我看的风景,那是江南烟雨小镇的五月蔷薇开。
              爹爹依旧还是没有回来,他在客栈外的长夜雨声中离去,临行折转了油纸伞,在红灯笼焰焰的光影里对我笑。他说:“我会记得, 你今日教给我,任何时候都不哭,做坚强勇敢的人。请记住江南苏陌,我想我们总还会后会有期!”
              请记住江南苏陌,我想我们总还会后会有期。我那时并不知道,我们的后会有期,是这样的结局。


              8楼2019-07-28 0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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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旧事
                我问过我的奶娘,我的娘亲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还有,我的亲妹妹齐美兰的母亲齐芳君,她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老妇人在油灯下抚摸我的头发,故事老套而又凄凉,隔着二十年的光阴,犹如一段绵长的传奇故事。
                “我是当年唐门的一个粗使嬷嬤,我算是看着她们两个人拜入唐门学艺,一同长大, 情同姐妹好得不得了的谢采采和齐芳君。可是这样的好还是因为一个人而打破了,你知道吗,就是你的爹爹慕容远公子。他当年一剑成名,一手折花剑惊艳天下,更兼之风神如玉,世家门庭,江湖上哪个女子不爱呢。芳君先遇上了他,甫一相识一颗芳心就系在了他身上。可是……油灯爆出了一朵灯花, 给我讲着故事的奶娘停顿了一下,神色似有些不忍。
                “可是小薇,这世间还有可是啊。慕容远并不爱芳君,他爱上的却是后来遇上的采采。无论芳君怎么做,或者是做了一些什么, 慕容远的心里都只有采采。”奶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小薇,齐美兰给你讲的她的母亲和你爹爹的故事,其实里面的女子都是你的娘亲采采。就是说,后来芳君疯了,她把她所看到的你的父亲和母亲恩爱情深的模样想成了她自己。你不知道,小薇,芳君是多么心高气傲的女子。剑术唐门第一,毒术唐门第一,连长相, 也是唐门第一。只是这世间,谁规定了你样样好,样祥强,就一定会比别人得到更多爱呢。”
                也许是这故事太过于纠结和伤怀,奶娘抹了一下眼睛, 拉着我的手说:“小薇, 你肯定会问为什么这样齐芳君还是有了齐美兰,一切的不可挽回就是因为这件事。你爹爹并没有做对不起采采的事,芳君因为心魔,就给慕容远下了药,唐广]的药是怎样的后果可想而知。因为这,你娘生你时难产而死,你爹痛恨芳君一辈子, 而唐门,也将芳君逐出师门。”油灯在奶娘平心静气地讲述中忽然灭了,夜的黑暗里,奶娘苍老的声音仍然在继续。“小薇, 你不要恨芳君和美兰,她们也是可怜的人。”
                我打着了火,点亮了灯芯。这故事听来平淡从容,不知当年,又是怎样的动魄惊心。


                10楼2019-07-28 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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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8 22: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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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沧海难为水
                  后来,慕容家的小姐很久都没有来我家的铺子里喝茶,最后,我才听说,她在慕容山庄里.一把折花小剑死在那个人面前。 我知道他叫苏陌,江南苏陌、慕容薇说起他的时候整个人都像在发光。我是在十一岁的那一年认识慕容薇的,那时,这个女孩子的身上好像经历了一场绝美的
                  感情。我取笑她说,你爹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大此侠,世间上还有什么是你想要而不能得的事。她活泼地笑,欢喜地喝我们店里最便宜的茶,只因我告诉她那茶叶产自江南,满江南的山沟野地都会出产这种叫作三片半的清苦树叶。
                  她念叨了苏陌这个名字八年,在她十八岁那年的雨季尤其说得详细。我知道那个少年很美,衣若流云,发若飞瀑,剑胆琴心。五月长安城里蔷薇花开得热烈的时候,她说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等到了他。这慕容府的女孩子有些傻气,喝我们店里最便宜的茶,和我这样没有身份的人交朋友,爱上了一个人,就曾经沧海难为水地再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我没有看见慕容薇哭过,她最后一次来找我的那天,脸上仍然是笑笑的。她说莺歌,我以后不来烦你了你会不会想念我。
                  我知道一定不止有我一个人在想念她,因为后来我听说,那个叫苏陌的公子,不知怎么执意说动了慕容家的家主折花圣手慕容远,将小薇的遗体带走了。
                  后来我还是有幸得见了慕容家的另外一位小姐齐美兰,她有一回进我家的铺子要一种蔷薇花泡的茶,她坐在落日的楼头,孤单地一口一口地饮。我知道那种花,那种干净清澈的香气。小薇的身上有,小薇说苏陌的身上也有。
                  那时我偷偷打量小薇说的那个人如幽莲的女子,眉心一点清妙的嫣红,眉宇间几分似小薇的女子,我想,她哪里就配我遥想夏日湖上开得最好的一朵白莲花。
                  我失望地走过她的身边,不经意听见她的自言自语,她说:“我报仇了有什么用?我赢了你有什么用?什么都是我的,什么又都不是我的,连苏陌,也不过是,从头到尾都是爱着你,我只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
                  她还说:“我在那个月夜看见你为苏陌千万朵花开地舞过折花剑,我记得住那一招一式,由此我便也知道,多年情分外加一个冒认你的头衔,我仍是不能让苏陌爱上齐美兰。”
                  她何时走的我并不知道,我突然很想跑去找到小薇,找到小薇的坟墓,将这些这个故事里的主角从未曾对她开口的深深爱恋,倾诉给她听。
                  我搬张凳子坐在铺子前,长安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再也没有一袭白衣让那个明艳的少女笑得唇角都弯起来,也没有人再欢喜地跟我讨论陌上翱翩人如玉,公子白衣世无双。
                  过了很多年,我已经老了,我都记不起有多少南来北往的客人来我家的店里喝过茶,楼上有一桌赶路的客人,他们从江南来,此刻正闲谈着一个老去的世家公子的风月情话。我依稀听见个遥远的名字,苏陌,还听说他带回家乡的爱人,是长安慕容家的小姐。他们说她叫慕容薇,那是一种在江南开得清雅美丽的花的名字。
                  说书的老先生在铺子里把醒木一拍,说,我们今天说一段故事,名字叫作唯不忘相思。


                  11楼2019-07-28 0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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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好的忘却是不再过目从前, 我没有从前,我想我已然是在忘却。
                    明月微凉
                    梦里不知身是客
                    熊熊燃烧的大火,倾倒的雕梁画栋,潮水般拥进来的官兵,剑刃滴着黏稠的鲜血,还有那些此起彼伏,犹如来自地狱的哀号。八年了,每个这样下着大雪的夜晚,我总是会做这个凶残的梦,无一例外地尖叫着醒来,冷汗涔涔。
                    明月在窗棂上惨淡地照着,院子里的老梅树开了花,冷香在飞絮般的雪片里幽幽地浸过来,箫声就响了,在梅树下缠缠绵绵地吹着, 传到我耳边,像是抚慰。我掀开被子跑出去,我知道,那是玉倾城,是他在吹箫。
                    十岁那年,从噩梦中醒来,我便看见他的脸。他是个极其年轻的少年侠客,穿白衫,脸上有浅浅笑意。他伸出手摸我的头,说,都过去了。那只是一场梦。
                    他的手掌像是有什么魔力,我愣愣地看着,除了那些烈焰焚天般的大火和凌厉纵横的剑气,其余的,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想我是倔强的,看看曾经也许是养尊处优没有一丝起茧的手, 也能够在阴晦的天气就着山上的土灶做出一些热腾腾的饭菜。每一次他从外面回来,我在门前迎接他,他的衣衫雪白,洁净如云,仍是我第一次记忆里那样 不染尘埃的样子,可是,他神情疲惫,我就默默端了饭菜上来。其实我知道,我只是不想成为他的麻烦,我努力学着做一些事, 希望能够为他分忧,让他可以有一点微小的理由,不至于抛下我。
                    我记不起任何的往事,除了眼前这个叫玉倾城的人,世间万物似乎与我都无关。山上的夜很寂静,油灯吱吱地燃着,他一粒一粒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我常常瞬也不瞬地注视他。
                    他是多么出类拔萃的一个人啊,侠客不都该是孔武有力,气质强硬的吗,可是他不。略显消瘦的长身形,俨然一介文弱书生,他的眉眼很清秀,嘴唇单薄,这样在灯下低着头默不作声的时候,看起来就有些冷酷。那不是他本来的样子,我记得他的笑,他扬起脸,只是浅浅一笑,就抚慰了我那个血腥噩梦后的惊惶与无措。
                    十岁孩子不加掩饰打量人的目光或许让人不太自在,他抬起眼睛的时候,眼神里就有着迷惑和不解。他说:“小丫头, 你看什么? ”
                    我告诉过他我的名字:南南。他总是叫我小丫头。我其实已经不小了,我的头能够够到他的胸前,他从来不知道我拿着那些白衫比量过。“公子一整天都不在山上,我现在多看看都不行吗?”我的样子一定很顽劣,他肯定在后悔给我带回那么多的诗书,看来诗书并没有教化我,我骨子里就是个口无遮拦的毛丫头。
                    反应过来后恍然大悟的笑意蔓延在那人好看的眉眼间,我端上来泡好的茶似乎呛到他了,他捂着嘴大声咳嗽。 9


                    12楼2019-07-30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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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晌贪欢
                      那一日我央求他教我练剑,教我功夫。“公子,你就教我吧,好不好?我会很认真地学,非常认真。”我拽着他的袖子,不依不饶,似乎把一个赖皮孩子找人撒娇的功夫都使了出来。
                      彼时三月,山上到处紫绕着野花扑鼻的清香,竹篱茅舍,潇潇新竹下躺椅上白衣温润的人正携了古卷晒春日艳阳。“ 女孩了就该多读读圣贤书,学什么功夫。”
                      我抽了他挂在壁上的长剑乱舞,一树新开的桃花被宝剑逼得花瓣飘飞。“我就是想学嘛。 ”
                      “胡闹。还不快放下!”他从没有对我大声呵斥过,更别说生气,见我这般没有规矩,也只是轻巧的一个起身转瞬拿走我手上的剑,“这不是你应该学的,知道吗。”
                      灼灼的春阳晒在面前人的身上,几点散乱的桃花染上他的衣袍,我沉默着低下头,拿脚使劲地蹭着地上青苔。
                      他曾经说过送我去山下村庄的私塾里读书,我摇着头拒绝,他永远也搞不懂,我为什么会在他短短时间教导下,就认会许多字,背会许多文章,我不要跟任何人学,只在荒山上守着这个竹篱茅舍,等他晚上一刻钟的悉心指导,他更不会知道,我一再用心地想学功夫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想跟着他,到哪里都跟着他。他下山行侠仗义,我也会是那坐在马背上与他举剑同潜
                      游、笑傲江湖的人。
                      一个孩子的依恋该怎样说出口,我蹭着脚下的青药。眼里竟浮出一点委屈的泪。有什么“吧嗒”掉下来,湮没到凌乱的青苔里去。
                      他拉我的手, 被宝剑磨出的薄茧就烙在我的肌肤上,暖暖的,白色的衣袍胡乱抹过我的脸,是觉得我哭了吧,但是长长叹息着装作不懂:“不让学功夫就要哭鼻子么,小丫头?”
                      我抱着那人将脸深埋进去,白衣里有山上翠竹的香,有让我温暖和安心的东西。十岁那年的噩梦,从没有在我的记忆里彻底离去,我隐约害怕,恐惧地担心。那在火光与鲜血的交织中,抱我离开的怀抱,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汹涌的泪湿了春衫,他的手抚过来,低声问我:“哭什么呢,这么大的丫头了。”
                      “我怕!我很害怕!公子,我一直害怕!”
                      风声 也仿佛沉默了,只余一片阳光安静地照耀着,他捡拾着落在我头发上的花瓣,温和的眼眸里是让人安稳的笑:“怕什么? ”
                      “怕火。 怕血。怕月光。怕凌乱的剑气。怕失去所有的人……”
                      他只是更紧地搂住我, 神色里有一瞬的疼痛,如果我没有看错,那真的是怜惜啊。他摸着我的头发,我听到头顶上有个声音清浅安宁:“有我呢。有我丫头就永远都不必害怕。”
                      他再没有将我一个人留在荒山上,每一次出门,马前总是坐了蒙着面纱的我。“还是不能学功夫,那太累,也太沉重。”他握着长剑,一手拉了缰绳,温暖坚实的胸膛就是一方最安全的天。我笑笑地点头。
                      那是个晚霞如火的夏日,他放马在溪边饮水,我顾不得他的叮嘱,拿开面纱在水边嬉戏,甚至忍不住踢掉鞋子,清凉的溪水在岩石间淙淙流过,将他白色的身影道一道一道旖旎地弯曲。
                      伏击就那样没有征兆地到来,水面轻响,鱼儿四散逃窜有嗖嗖的箭羽射过来,他白色的身
                      形如鹤般高高跃起,闪转之间已冲到我的面前,我看着他铮然出鞘的宝剑,凌厉森寒的杀气将夏天的火烧云都驱散了,暮色里只有安静拂过的风。箭镞在剑刃上撞击的声响惊心动魄,我光着脚在他的臂弯里,惊愕的忘记了恐惧。
                      如果没有我,他不会如此惊慌,不会这样手忙脚乱吧,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做一顿勉强能吃的饭菜,沏上时辰正好的茶。将他的白衣洗得洁净鲜明,在马上万分信任看他兵不血刃地收拾那些宵小恶贼,这就是我的用处吗?
                      一片温热的血迹晕湿了那白色衣袍, 粗砺的岩石也划得我双脚剧搞。“公子……”我看到他身上的伤,就想要挣脱那只紧紧握着的手臂。
                      飞快地瞥向伤处一眼,他回过头笑:“不碍事的,丫头。”
                      将我抱上马背时,夜色已经深沉了,本是炎热的季节,我的手心里却满满都是冰凉的冷汗。
                      我模糊听到什么人在远处尖声地喊“不要伤了南郡主”,我循着喊声望过去,四野苍茫。他抱起我飞身上马,耳边只余呼啸的风声和身后长剑击落飞羽的声响。
                      血一重一重染透白衣。在星光隐约的夜里触目惊心,他神色平静地用力拔出那削断的箭簇。止血的粉未倒上去。却又被喷溅的鲜血冲刷走。
                      我呆呆地看着,在桌子边软弱到挪不动脚步,咬牙撕了一截儿裙子,手抖料地裹上去。“公子……公子……”眼睫里兜转着咸热的液体,我不敢抬头,我问不出痛不痛这样的话。我痛。心里真的很痛。已经肝肠寸断,血肉模糊。
                      “Y头, 你哭什么……说不定……说不定有一天你还恨我呢……”那声音笑得模糊。
                      “我是恨你。你不该这样纵容我。都是因为我你才这样的。是我害得你受伤……”我扑过去抱紧那染血的白衫。即使是染透鲜血,那也是我抱着心安的怀抱,心安的人——玉场城。
                      我觉得面前的人一下子绷紧,如抱着一块墙塑般冷硬。愣怔了半,他抬起手拂过我的额
                      头:“丫头, 脚有没有受伤,伸出来我看看。”
                      灯花新剪,明亮的火光里,我望向他的脸,神色平静,仿佛从没受过伤。
                      十岁那年他抱着我回来,在山上的小屋里睁开眼睛,只是记得那一片翻滚的火海,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仍然能感知刀剑架在脖子上的森寒杀意。他对着我笑,笑意清浅。我在被子里支起头问他叫什么名字。“玉倾城。 ”他这样笑着告诉我,这三个字清脆悦耳。“你呢? ”他站在窗边仍是笑,窗外的雪花扑了进来,落在他的眉角,白衣的人那样从容安定地站着,冰清玉洁。“想不想得起来?”“是——叫南南吧。 ”我挠着头,冥思苦想觉得应该是这个名字。
                      他没有再问过我什么问题, 他只是摸摸我的头:“你脑子里的火光与剑气都只是一场梦, 噩梦,忘了就好,小丫头。”
                      在这山我已经待了五年,原来,时光也只是一层青灰, 沉默无声地掩盖了我少年时的所有记忆,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跟在公子身边,这个人宁肯被伤到血肉模糊也不愿放开我的手。他说,有我呢,丫头永远都不必害怕。


                      13楼2019-07-30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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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那么凉
                        因为惦记着他的伤,第二日很早就去敲他的门,敲到第六遍还是没有反应,我恐惧地推开 手门,飞跑到床边,叠得整齐的被子,我想不出有什么事必须使他连夜带着伤下山。
                        这样的时候几乎没有。有一个 冬天,他没有告诉我去哪里,两天没有回来。我就一直蹲在柴门外等,风夹着雪在山间咆哮,当厚厚的雪快要将我淹没的时候,他回来了。他几乎不敢相信,抱着冻僵的我,连声唤我小丫头。事后他曾告诉我,“你当时都快冻死了,为什么跑出去栉风沐雪。”我能够缓过气来的时候,只是指了厨房让他看,那些灶上的饭菜还温,油花浮在冷去的汤上。“等你啊,等公子回来吃饭。”自此以后他再没有不告诉我就无声地离开。
                        汤在厨下用小火炖着,从早上等到日头西斜,天边铺满金赤的晚霞,他从外面进来,身后是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美丽女孩子。
                        十指紧扣地牵着,笑意清浅,他说:“这是无双姐姐。”我立在门边,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无双姐姐……公子还没吃饭吧,我……”
                        “无双会做的,无双烧得一手好菜。”
                        美丽的女孩子捏捏他的手,晚霞映着她的脸,就有一片羞红的粉色浮上来。“哪有, 玉师兄净瞎说。”
                        “厨房的汤炖得太过了,玉师兄的身体需要加强营养,我们今晚吃好吃的。”汤泼在廊外的时候,带出一股麋烂的奇异香气,我在窗边垂手立着,我看到他的脸,雪白。明月升上来照在我身上,还是夏天啊,这月光就已经微凉。
                        无双姐姐烧得一手好菜,竟然还会岐黄医理,带回来的瓶瓶罐罐一一摆开,一 盏摇曳灯火下,她手脚麻利地为他换药。“谁系的伤口,笨死了啊,你也不知道叫疼。”屋子里有温暖的笑声,我听着心乱如麻,终于没有推开门去。
                        他伤好后的那一日,我就那样躲在窗后看他和无双姐姐练剑,白袍红衣,长剑来去,清脆的笑声弥漫在山谷里,带出远远的回声,十五岁的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羡幕和妒忌。“女孩子就该多读读圣贤书,学什么功夫。”他只是觉得我资质愚钝吧,怎么样也是一个看不上眼的毛丫头。
                        无双姐姐停下来帮他擦着额头上的汗,清晨的山风沁凉,拂起她绯红的裙角,无双,连名字都与那个人那般般配,我闭上眼睛轻轻笑笑,我简直就是个多余的人。
                        也许,这些年,他只是忍耐着没有离开我,是我用次次的坚持黏着他吧,使他那样温和善良的人下不了这样抛下我的决心。
                        我下山时没有道别,是想着如果说了再见,是不是就给了机会让他可以再不去找我,再不去记得我。我是这样小心眼的女子,连离开,都带着自以为是的算计。
                        无双在山下拦着我的时候,脸上有难以捉摸的神情、她递过来一颗药丸:“吃 了对你有好处,我看在玉师兄的面上帮你。


                        14楼2019-07-30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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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生永不会再见
                          我又一次见到了谢琳琅,五年了,时间并没有在这个美丽的女子身上留下任何苍老的痕迹,她更加美丽浓艳,享有了我父王所有的宠爱。
                          我去给她请安,我叫地谢姨娘,我想,在这王府数年如一日地独占恩亮,享尽人世间富贵该是于她无比幸福的事。可是,她真的不快乐,当年叫我平南的人,却是再没有一个笑容。
                          也许, 爱都是难以磨灭的吧,当年她就只是爱着他,她的倾城,时过境迁,她深藏在内心的只有他一个人。
                          我看着她,心里一阵阵疼痛,我终于明白在山中那无数个难眠的长夜里,他对着荒凉的明月吹府是思念谁。那就是他唯一深深爱过的人, 连命都不要了在她大婚那一日要来带走她的人。而我,我踉跄着后退两步,我是连无双姑娘都不配嫉妒的,一个毛丫头。
                          王府失而复得了王爷寻访了五年的小郡主。不知是为了什么,爹爹总是觉得对我很亏欠,是母亲的死呢,还是他认为,我落在贼人的手里受尽了凌辱,他应该对我更宠爱一些,作为补偿。
                          谢琳琅是会功夫的, 无双来接应她的时候,她尚自惊疑不定。
                          “走吧。马上走。”我取出爹爹的令牌,“不会有事,我会跟爹说,是我容不得你。因为你我才失去母亲。我恨你。我要赶走你。”
                          谢琳琅脸上有开心的突,她说: “谢谢你平南郡主。” 也许是终于可以去过向往已久的生活了吧,跟最心爱的人,仗剑骑马,游历天下。
                          我一直用力扣着椅背,我无声地笑着点头,无双望着我,她肯定不会明白这个十五岁的小郡主何以会有这样惊天动地的决定。
                          两人在夜色中走远,我后背冷汗涔涔地松懈下来。我还是会痛的,像是身心俱已消亡的死寂。翻过来扣出鲜血的五指,我笑。这个人,玉倾城,这便是再见了,我托着他心爱的人捎过去这两个字——再见。此生已永不会再见。
                          我再没出过王府半步。爹爹的雷霆震怒要发泄到我身上时,我只是仰起脸冷冷地看他,是他的一时色欲造就了我母亲的死,是他这样拆散人家恩爱的情侣才会导致他的宝贝女儿落入如此荒谬的境地。“爹爹, 都是因为你。”
                          他的巴掌在要落到我脸上时却硬生生地停住,我的恨意如此绝望和明显,于是他又弯下腰来重重地狠狠地抱我,将我那些在眼眶中兜转隐忍的泪水抹去。
                          可是,我还是会害怕的,不管有多少嬷嬤和丫鬟陪侍在我的床边,在那样下着大雪的长夜,我都会尖叫着痛哭着醒来。梦里熊熊的大火,倾倒的屋脊,淌着鲜血的长剑和母亲的身体。
                          王府的明月冰凉地照耀着我,我搂抱住自己,我一遍遍地想起有个人说:有我在,丫头就永远都不必害怕。
                          我一日比一日沉默,我不和任何一个人说话,有时去王府的厨房占了一个灶台做一天的饭菜,煲好的汤也只是看着油花在碗中旋旋转转,转出一个人笑容清浅的脸,回身就端出去泼掉。 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想他,最好的忘却是不再过目从前,我没有从前,我想我已然是忘却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 爹爹说我十八岁了。“平南,王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你总得要挑一个人。”
                          我对这样的命运避无可避, 想一个人孤独以终老,那也是我望不到的福分。“随爹爹吧。 ”我垂下眼睛点头。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没有泪水可流,更多的是浮上唇角的模糊笑意。
                          又下雪了,又是一个难熬的恐怖长夜,老梅树在院子里开满了清瘦细碎的花,明月洒满窗棂,嬤嬤们在屋子里烧起暖烘烘的火盆。我却还是寒冷和害怕。
                          箫声缠绵悠悠的时候, 我掀开了被子就跑出去。那在梅树下月光里雪花中从容长立的人,白色的衣衫,清浅笑意。我疑为梦。
                          他喊我小丫头。 依依一声,柔软温润。我止不住地颤抖。我想继续躺回床上,做完这美丽酣甜的梦。他裹紧我,怀抱温暖,有雪花落在那清俊的眉角,冰清玉洁。
                          我从来不知道谢琳琅只是他的师姐,从来就不是他深爱的人,无双也不是,那个会做菜会医术的师妹,只是他请来想治好我的失忆症。
                          “我说过啊,有我在,丫头就永远都不必害怕。”八年,这白衫款款的侠客眉目间未曾添上风霜,却更见风姿卓绝的意味。
                          他抱着我上马离去的时候,我回头看见爹爹的身影,那威严的王谷在明月的阴影里朝我挥手,他是真心地希望我幸福快乐吧,哪怕是选择了这样他不喜欢的方式,不喜欢的人。
                          明月微凉, 雪光正亮,我和他策马在幸福的路上。


                          17楼2019-07-30 1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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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的爱会决绝到这样,我以我血,我以我命,阻止你们重逢。
                            曾是惊鸿照影来
                            他根本就从未喜欢过你
                            我已很久没有听见娘亲这样哭过, 在山庄寒冷的冬夜里,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压抑的,细细的悲鸣从指缝中呜咽地渗出。
                            我拍着门扉喊: “娘亲, 娘亲,你开开门……”茶杯砸在墙壁上“哗啦”的脆响,她屏住了声息,咬着牙齿对我说:“滚——”雪好像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落下来的,从深邃浩瀚的夜空中飞扑下来,落满了我的全身。
                            我自小就知道, 娘亲并不疼爱我,甚至连喜欢都说不上,我从来没有过像其他同龄的孩子那样在母亲膝下承欢。更多的时候,她凝望着我,眼睛里酝酿出的都是厌恶和仇恨。少不更事的年纪我曾哭泣着问过她:“你为什么讨厌我? 你这样讨厌我,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
                            我记得, 那是她第一次动手狠狠地打我,响亮的耳光扇得我眼前金星乱冒。“我就是讨厌你啊,看见你就像看见他,你以为我想吗,我也恨自己……”陈奶奶将我接在怀里,连连阻挡着她说:“孩子有什么错,你打孩子做什么。”
                            那时我便明白,她不过是在我身上发泄恨着的另一个人。因为我与他长得如此相像,即便离开他山重水复遥遥远远,她每一看见我便要想起当年的伤心事,恨都来不及,哪里来的欢喜和疼爱。
                            但这并不妨碍她教我功夫。可能是这青冥山太过于寂寞,也可能是她始终是太过于骄傲的女子。她说:“谢家的女子, 虽然不至于要独步于武林鹊起于江湖,好歹你要学会自保,日后不要给我丢脸。”那手 上一段殷红的绸, 就使得惊鸿照影如繁花满天。
                            我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十岁那年,除夕,雪下得很大,将上山的道路悉数埋没。娘亲在屋子里不断地换着衣裳,不时地又催促我去门外看看:“有没有人来?”那恍惚的光影里,她穿着火红的锦衣,鬓边的金步摇一闪一闪映着温暖的烛光,那一刻,她是那样的明艳,让十岁的我,联想不到她平素的冷漠和灰败。
                            我在积了半尺深雪的青石台阶上对着山下眺望,我想,来的那人会是谁呢,让娘亲这样隆重。
                            暮色微昏,那披着华丽大氅的人出现在我视野里的时候,我忘了跑进去喊娘亲。就只是那样
                            怔怔地看着。他走过来,俯下身,抱起我,好听而又温柔的声音问着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大手很温暖,抚过我冻得发僵的脸颊。
                            “清歌。”我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后来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我已经忘了,我只是记得他紧紧地搂抱住我,将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一遍地唤我的名字清歌。
                            我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正午,我急切地跑去问娘亲昨夜来的那个人是谁。她坐在火炉边,红色的锦衣已经换了下来,身上是清冷淡漠的一袭灰。“是你爹呢,不过已经走了。”她望着我笑,神色是莫名的怨毒。
                            我推开了门疯跑出去,我在新春明晃晃的雪地里追着那虚无的影子一声一声地大喊:“爹爹,爹爹……”阳光映在雪地上,明净而又温柔,像昨夜那抱紧我的陌生人,那双深情疼爱的眼眸。
                            她在身后对着我冷笑:“叫啊——叫再大声也没有用。他不会要你的!他根本就从未喜欢过你!”
                            “他不会不要我!他不要的也许只是你!天下没有你这样的母亲!”我在雪地里向她嘶声争辩。我没有任何人的爱,连这才一出现的父亲的影子,也要被她无情地抹杀。
                            她的脸色迅速地灰败下去, 目光狰狞而疯狂,扬起手中红绸向我漫卷过来,冰凉的雪花击打在我验上,混合着泪水让人痛彻心扉。
                            陈奶也没能拦下她, 红绸在我的身上烙下道道青紫。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她没有理我。陈奶奶替我擦药的同时叹息着劝我,老人苍凉的声音像是在诉说一个荒芜的梦。“你不能怪小姐的, 清歌,她有她的苦。”
                            我没有再怪她,我将头埋在被子里,像是在那一夜流尽了平生所有的眼泪。
                            我就此恨上了一个人,恨上了那个抢夺走本该属于我幸福生活的人。


                            18楼2019-08-01 0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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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8 22: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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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多少银子才肯放了我这个人
                              那辆华丽的马车辚辚地驶过山下的官道时,我双手叉腰站在路中间,手中红绸一甩,大声地喝道:“打劫——要想从此过, 留下买路财。”
                              那时天色凄清,白雪覆盖的道路上没有半个人影,马车迟缓犹疑地停了下来。过了半晌,才闻得一声笑,车帘子挽起,有人探出头来,月白色锦衣,石榴红的缎面斗篷,清朗温润的声音,尾音带着一点挑衅的上翘:“敢问女侠, 要多少银子才肯放了我这个人?”要多少银子才能够抓齐陈奶奶和娘亲的药。我也不知道。
                              “全部。”我抖着手中红绸,硬着头皮向他狠狠瞪过去。“不巧得很, 在下身上并没有带多少银两,”他边说边笑,已自车驾上跳下来,拍拍身上衣袍,“女侠要不要动手搜一搜?”“你站住!”我手中红绸一卷,夹带漫天雪花已将他牢牢缚住。
                              那人倒并不慌张,还饶有兴致地笑道:“女侠一手好俊的功夫。”我蹙眉瞪他一眼,这人真是啰嗦。“只当是我先借你的,日后有钱了我便还你。”我略略松开束缚,伸手向他袖间摸去。
                              这“惊鸿照影”的鞭法出自娘亲的真传,虽名为鞭,却只用丝织的绸缎,舞来更见曼妙,束缚住人也尤为牢靠。我暗自得意,心想这诊药费都可一并有了着落。
                              手还未探进袖中,一直规规矩矩站着的人偏了头过来说:“女侠, 这红绸缚人,你是要劫财啊还是要劫色。月老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
                              我正恨他轻薄,扬手一个耳光就要向他脸上扇去,手却被稳稳架住。他身上红绸,一瞬间如红艳的春花跌落在雪地上。“你——” 我又惊又怒,不敢相信我苦学十几载的惊鸿照影就这样被人破解。
                              “你心太软, 下手不够狠,又分心向我解释,喏,你说你这样怎么能够学人剪径劫人钱财。”
                              我晃晃手臂,被他钳制在掌中,半分也动弹不得。
                              “下次捆人呢就要捆紧,不要留有余地,要人家钱财呢就直奔主题,不要说再还给他。女侠,记没记住?”“那人凑近身来,一脸恳切,离得太近,他眉目清秀,颜面如玉。他拾起地上红绸来,挂在我的臂间,一手掠过我被夜风吹落下来的头发,笑得扬扬得意灿如春花。
                              我气得浑身发抖,这人已不是嘲笑,这人就是,已经是居高临下有恃无恐的轻薄。我将牙关咬紧,努力控制住脸上的羞愤和眼眶中将要泛滥的泪水。“你想怎样? ”我恨恨地问他。“不想怎样啊。我在找我带了多少银子,留下这十两能不能够坚持到慕容山庄。“
                              “这些给你,也不晓得够不够。”他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小袋子,里面赫然是赤足的黄金。我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暮色雪光里他的表情微笑而坦诚,没有丝毫的揶揄和恶作剧。
                              顾不得和他多说,我怕他反悔,拿了金子道一声 “我一定会还给你”就发力在雪野中狂奔。 夜来雪大, 路远难行,他悠悠地坐在车上,挽起帘子,轻笑着对逆风而行汗流泱背的我说:“女侠,若不嫌弃,若有急事,我也可以不计报酬送你一程。”
                              脚下鞋袜已湿,怎样飞身赶路也跑不过他车驾前的两匹神骏,我如此无骨气地坐进马车里,我只想,忍一忍,就只当是为了陈奶奶和娘亲忍一忍这无耻可恶的泼皮。
                              夜已阑珊才赶到镇上,寻遍每家医馆,也没有人深夜肯同我上山出诊。
                              握着手中劫来的黄金,拍打着一扇扇在寒冷雪夜中,任我无论怎样哀求也无动于衷的医馆大门,我终于疲累饥饿地沿着城墙根坐下去。雪花一片一片在我头上坠落,我抬起头,想起六岁那年娘亲扇我耳光的疼痛,想起十岁那年娘亲惊鸿照影一丈红绸在我身上抽出的条条青紫。在这寒冷绝望的雪夜,低下头,眼泪终于一滴滴地落下来,淋湿了衣衫。
                              很久之后我才惊醒,在呼啸的北风中抱着双臂站起来,踉跄地跌在一个人的臂弯里。二十四骨的青竹伞,将一城风雪遮挡在那人身后。他终于没有再笑我,轻声地问着我: “你怎么了?”
                              他是击溃我心理防线的最后一尾稻草吗,不然,我何以会在他的臂弯中哭得如此悲戚,不能自拔。“哦。 原来是这样。”听完之后他轻笑,眉目在城头的灯火中舒展。
                              有了那成色十足的黄金,还有他相帮的马车接送,或许,还有他暗地里许诺过的一些什么,让那长夜好梦中被吵醒的大夫终于惊惶继而连连点头的喜笑。这才带足了药物起程。
                              雪夜微明微暗的光里,我一直在看他的眼睛。他扭头,蓦然对上。如晴朗夜空的星光,又如三春破冰的江水,那样璀璨又那样温柔清明。
                              三更时分才替陈奶奶看完,又熬好汤药。我敲娘亲的门。她愤怒而暴戾地拍着床沿,气极之后的咳嗽更大声。“我死了, 你不是更高兴吗?用不着你假惺惺。”
                              我硬推了门进去,一个茶杯摔砸过来正中我的额头,血花在眼前炸开。我低着头,跪在她床前说:“娘亲, 你就让大夫看一看,咳就会好一些。”她没有再出声,帐慢里伸出枯瘦的手来。 点亮了烛火, 大夫在灯下细细把脉。他在袖中轻拉了我的手,耳边是极低的一声:“你出来。”我低着头,将一方帕子牢牢按在额米上。才一跨出房门,他揭开我手掌说:“怎么回事?”血渗进了眼眸,我不敢抬头。
                              有极清凉的药膏抹在伤处,有极温暖的手抚在伤处,有极温柔的男子声音对我说: ”你为什么不躲呢,她砸你你也硬忍着?”我不能不忍着。她打我砸我,好歹她养我这十八载,好歹她从未抛弃我,
                              我像是累极了,我靠在那个拥紧了我的怀抱里,想这人生何其苦短,想这世事何其艰难,就这样,在这陌生的温暖怀抱里一晌贪欢。
                              后夜里送了大夫下山,我在柴房里煎药,一遍遍将素昧平生却像是早已千般熟稔的名字在心中轻唤。江远山。江远山。
                              江远山。也许在山的那边,在一江碧水悠悠的繁华都城里面,月白锦袍石榴红的缎面斗篷下面,有那人盈盈浅笑,温润若远山的脸。
                              “我叫江远山。”彼时分别,他捧起我的脸,雪色星光里有异样的郑重和认真, “你呢,
                              告诉我你的名字。”
                              “清歌。


                              19楼2019-08-01 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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