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白日,言清瑶都晃荡在仙门内,没有去那些尚存完好的建筑去看看雕梁画栋,也没有去仙门的经阁书楼翻阅那些仙家典籍,当然,言清瑶也没有特意去那些被妖族严重破坏的药园广场给自己心里添堵,所以她能晃荡的去处也不多。
她去了一趟渡口,看着跨越云海的渡轮运来了海量的仙珍奇材,无数赤裸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力士将仙珍搬运到损毁严重的殿宇和药园中,勤勤恳恳修补着建筑和阵法;她还去了一趟膳食坊,站在窗外悄悄看着那两个梳着发髻,掌着炉火的童子头一点一点地瞌睡着,结果被一位老仙师在后脑勺上一人拍了一巴掌;她甚至去看了看仙门的灵兽园子,之前群妖破塔时释放的妖气感染了许多仙门驯养的灵兽,整个灵兽园子现在更像个大大的兽医院。言清瑶面露紧张地看着仙门子弟精心为几只可怜巴巴的白团子祛除妖气,直到那几只白团子在灵光的照耀下一点点褪尽了柔顺的白色毛发上的黑气,发出一声舒畅的“啾咪”,才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午时,钟鼓声响彻仙山,忙碌的仙门子弟纷纷停下了手头的活计,就连那些修复阵法建筑的力士都擦擦身上的汗珠歇息了片刻。言清瑶虽说不明白这是为何,却也随大溜地停下了脚步,一直到钟鼓声止息,整个仙门才又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忙碌。
虽说没有吃午饭,言清瑶倒也不觉得饥饿,早上那半碗粥中溶解的灵气足以支撑起一日的饱腹感,何况修行者对饮食的需求到底不像凡夫俗子那样刚性,错过一餐就饥肠辘辘。因而她也没有花上一点时间去找东西填肚子,而是把时间用在了发呆上——她坐在潭水边的白石上,望着那一池莲花在风中对影而落,白玉般的花瓣如小舟一样在水面上漂游。
潭中的白莲据说大有来头,与百草园中那株亭亭如华盖的金叶菩提一样,不是仙家珍奇,而是佛门重宝。这也很好理解,自从释迦牟尼佛步步生莲,口诵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之后,无论是神话典籍还是民间传说中,莲花都与佛教紧紧相连,也被作为礼佛之花。
当然,仙门之中之所以留存一池佛教白莲,自然不是为了礼佛,而是为了如陈空之前所言——集三教之力,镇封锁妖塔。是以这仙山之上,儒释道三教珍宝共存。
只不过而今锁妖塔已破,受到牵连,不止那一树金叶菩提倾折,这一池白莲也在逐渐凋敝——那一片片对影而落的花瓣,正是因为内在的灵性早已消散,纵使潭水中蕴含着浓郁灵气也无法弥补这等损伤。
言清瑶就那样看着花瓣凋落发呆,她仔仔细细看着这一池落花,好像看见了先前那场盛大的仙妖之战的余波。
她在塔顶见到了那把镇妖的仙剑,见到了那块封妖的巨石,当然,也见到了那一口铭刻着妖文,勾勒着图腾的大钟。
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
言清瑶盯着莲花的瞳孔渐渐失去聚焦,意识沉入心湖的底层——剑心通明,照彻本我,这是一种深度的“自省”,足以破除心中迷惘,见性明神。
对于剑修来说,手中之剑,破外魔,通明剑心,破心魔。这才是一位无懈可击的剑修,而言清瑶——虽说此时修为尚浅,但在“一位剑修的自我修养”上,无疑是及格的。
就像此时的她将意识沉入心湖,进行全面的自我认知——无论之前她经历的,现在遗忘的究竟是什么,都应该一清二楚,水落石出——
——一股妖气冲霄而起,在顶破塔顶的同时贯穿了剑座和巨石,仙意盎然的仙门顿时被渲染上了蛮荒狂暴的气质,就连长天也为之变色。
仙剑镇妖以一种炸裂的姿态脱出剑座,无鞘长剑之上高天,勾连恢弘天象,搅碎浓云般的妖气。
而后宏大的浩然之声响彻整座高塔,那是龟裂的封妖石剥落下一块块石壳,露出其中一个九窍的石人。浩然之气如长风烈火,呼啸在石人九窍之中,沛乎塞苍冥,使得升腾的妖气为之一滞。
言清瑶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一个很高的位置,俯瞰着“言清瑶”与那一片灰茫对峙。她明白这是“深躬内省”的视角——对于修士来说,一切的经历不会随着时间逝去而淡忘。那些回忆沉淀在灵识中,任时光荏苒,却愈发深刻,仿佛被溪水打磨得圆润通透的卵石。不过这样的视角近乎于深度冥想,等闲无法进入。不然巨大的信息量足以挤满修士识海,哪儿有功夫修行。
然后的就是那一株金叶菩提的倾世狂舞,直到在舞蹈中折断;然后就是七彩仙霞弥漫,云中有仙人抚掌;然后就是那口大钟震响,血花绽放在大地之上,仙音禅唱和浩然之声,均被那钟声掩盖。
钟声的余音中,那片灰茫开口问她。
她忽然轻呼一声,这一声轻呼打破了她的心境,使得她的意识刹那间从心湖湖底浮上湖面,陡然被外界的“微风”吹拂,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而她脸上却只是一片愕然之色,她终于想起了当时她听到的问题——那片破塔而出的灰茫在问她:“你的剑呢?”
恍惚间,回忆与现实重合了。残阳之下,人人佩剑,唯有她腰间,手中,均是空空如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