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中“我”为叙述者布拉姆·斯托克)
我写出这些文字,不仅仅是一种歌颂,这不是故意的。就我个人而言,我对亨利·欧文爵士的爱与仰慕是如此之深,以至于任何我能告诉别人的事情,任何我能回忆起的事情,都不能削弱他的价值。我只希望,只要我做到这一点,别人在现在或者将来,可以用我的眼睛看看他。因为我明确地知道,他们若这样做的话,对他的纪念就不会缺少。他是一个男人,拥有男人所有的弱点和多变,以及男人的坚强品质。如果他在天性里不具备一切自然的品质,那么在近半个世纪的时间中,他又怎么可能在如此一长串忠于人类本性的戏剧人物身上,体现出如此普遍和独特的力量?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亨利·欧文的内心生活越为人所知,他就必将在所有与他的名字、工作和名声有关的人的头脑与内心中,占据更好的位置。
……
但是,物质上的成功并不能减轻某种失望的感觉。钞票这种东西,除了作为达到目的的手段,从来没有吸引过亨利·欧文。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当时内心的痛苦,在大约三年的时间里减轻了一些,主要是由于他的健康切切实实在衰退。对他来说,任何形式的久病都是新鲜事物。在此之前,他一直非常强壮。直到他六十岁以后,他才知道牙痛的轻微,我想他此前根本不知道头痛是什么样子的。对于这样一个人,特别是对于一个习惯发挥自己的努力到最大限度的人,努力遭到任何原因的限制,都会给他带来一种自卑感。就我所能估计的,毕竟他从来没有暗示过什么,更不用说用语言表达了,亨利·欧文之所以感到辛酸,是一种对命运的抗议。
随着他的健康越来越糟,内心的痛苦反倒开始消失,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里,他的性情变得越来越柔和,这是一种新的温柔。
1905年春天又安排了一次郡级巡演。演出预定从一月二十三日在朴茨茅斯开始,一直持续到四月八日,最后在维冈结束。但是由于亨利·欧文爵士严重的突发疾病,在第五周的时候,这段进程被严重影响。穿越南部和西部的旅程非常艰难,因为除了每周七场演出和多次旅行之外,他还受到了一些公众的热情款待。周三在普利茅斯,他与海军上将爱德华·西摩爵士共进午餐,周四,他跟市长韦科特斯以及普利茅斯俱乐部的其他成员会面,下周三在埃克塞特,市政厅举办了公开演讲和招待会。两天后,在一场揭幕仪式上,他与市长约翰在市政厅共进市民午餐。再下一个礼拜二,二月二日,在市长伯灵顿先生的主持下,亨利·欧文将在伍尔弗汉普顿市政厅发表公开讲话。但此时亨利·欧文已经病得非常严重,我们真的很担心。二月三日在博斯科姆演出之后,他的病情愈发严重,身体极度虚弱,尽管他表现得跟平时没什么区别,观众们也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健康状况。我那天的日记里,是这样写的:
“H.I.的状况可怕极了,几乎不能上台。最终崩溃,差点没法动弹,也没法呼吸。”
然而,他那依托于意志力的奇妙恢复能力却使他再度坚强。第二天,他上午演一出《威尼斯商人》,晚上又是《滑铁卢》与《钟》。当时的情况非常让人难以忍受,天气冰冷刺骨,他却脱帽站在街上,对着一大群人演讲。这真的需要非常大的意志力,并且带来了惊人的景象,街道上不仅挤满了人,而且每扇窗户都是满的,听众像一群蜜蜂聚集起来。
我们在下个礼拜天的旅行是从巴斯到伍尔弗汉普顿。大雪纷飞,结起厚厚的霜凌,火车的前进是如此的困难,以至于三个多小时的路程晚点足足四十五分钟。
在那趟旅行中,亨利·欧文打了个寒颤,不过他的体力很快开始恢复。星期一晚上,还是《滑铁卢》与《钟》。
我在便条上记下这样的话语,“H.I.很虚弱,但挺过来了。”但是那天晚上,当他走进旅馆的时候,他经历了有生以来的头一次晕厥。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告诉他,他才知道自己晕厥了。
他的病情愈发严重,我们决定必须放弃这次巡演。
医生的建议是“从今天起,亨利·欧文爵士至少在两个月内不得劳碌奔波,这是绝对必要的。”
三月十七日,我在伍尔弗汉普顿拜访了休养中的亨利·欧文,他看上去好多了,午饭前我们还开车兜风。两位医生又进行了一次会诊,决定亨利·欧文不可以按照原定的计划在第二年秋天前往美国。舞台监督洛夫迪先生乘晚些时候的火车到达,我和他,还有亨利·欧文商量以后的安排。第二天我们回到伦敦,几天后欧文离开伍尔弗汉普顿前往托基城,他在那里一直休息到四月一日。与此同时,我与查尔斯·弗罗曼会面,把我们的美国之行往后推迟一年再说。
之后,已经为杜里巷安排了一个为期六周的短期演出季。这始于四月二日,《贝克特》上演了三个礼拜,《威尼斯商人》则是两个礼拜。一个礼拜中,有三个晚上是《滑铁卢》和《贝克特》,《路易十一》有另外三个晚上。在这六个礼拜中,一切都很顺利。所选的剧本是亨利·欧文爵士的全部剧目中最不繁重的,他的努力并没有使情况恶化。1905年六月十日是这个演出季的最后一个夜晚,任何曾经到场的人,都不可能忘记这个夜晚。观众仿佛出现了一些预感,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看到亨利·欧文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