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身体好的时候绣花，家里的家具，寝具都套了绣套，让小小的家也温馨起来。
生病没力气的时候，小竹会帮忙分好不同颜色的线，然后自己靠在枕头上一块块绣。
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开始绣一幅很长很大的画，说是有个买主定的，其实是想在走之前绣完，留给小竹个念想。（小竹喜欢什么画？）

对于鲜花的喜爱。对于一切新鲜事物的喜爱。
从前采野花。
去早市买菜顺便买一点鲜花种子。
“自己不吃不喝，小竹吃饱，余一点留给养花养鱼养乌龟。”
花草修剪按它们自然生长的样子，鱼和乌龟的口粮都是雨天去地里捉来的。
“只要有力气就都在忙着照顾大家。”
起不来的时候，摆在玄关的花枯萎了。鱼和乌龟都在静静地望着这边。
那将是不会寂寞的重逢。

吃饭的时候摆上四份碗筷。
爹娘牌位在自己的房里，供着白菊。
（懂得“家”是因为有家人才存在。）
因为布置得温馨所以并不显得衰败可怖。

……
“小竹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
一个人的时候常发出这样的担忧。

小竹写废的草纸还能用来画画。没什么特别的画，只是记录生活里的小事。
虽然只比小竹大一岁，还是会憧憬他一步步迈过那些必经的变化。
比如倒嗓。比如……某天开始他自己洗衣服了。

十二岁阿耶过世。一个女人带着两个拖油瓶很难再嫁，家里失去顶梁柱更加困苦。恐怕对于母亲来说，没有支撑的希望比贫穷更难捱吧。或许会看着我们冒出“是自己连累了两个孩子”
的本末倒置的想法。
所以经常是我来照顾母亲，分担压力。
母亲也会对我叹气，“再大一点才舍得把你嫁出去呀。”
结果两年后，母亲没有等到女儿出嫁，就寂静无声地离开了一双儿女。
头七那天下了一场雪，落到鬓角就化成眼泪。
穷人是不需要眼泪这么无用的东西，于是会平静地等候每一场雪。

病:
早期是因营养不良造成贫血=血虚
后来劳累过度，饮食不规律，不吃，遗传胃病=气血双虚+慢性胃炎
再因贫民窟水质不好，吃剩菜，亚硝酸盐摄入多=胃反·胃癌
“十反九死”

贫民窟的天就像地旋转着拍上去，阳光都不暖，油津津地透下来。
衣服很难晒，经常潮着又穿在身上。
让小竹穿旧衣服去应考，我实在内疚。但是把衣服递给小竹的时候，露出新补上的绣面。
“小竹考上了就能穿上官服，到时候穿回来给姐姐看看补子和云纹是什么样式的。”
“嗯考不上也没关系。姐姐的手艺越来越好，小竹会越来越好看。”

小竹眼睛不好，夜里要替他吹灯。
小竹太瘦，多做肉给他。
小竹挣钱都去买药了，再苦也要喝完。可喝下去马上就想吐。于是一忍再忍，忍到小竹走了，再吐个精光。
又想好好养病多陪陪小竹，又想给他减轻点负担别买药了。

北城坊里所有人都是坚强的，不互相嫉妒，也不互相卖惨，更不互相嘲讽取乐。
一部分人顺从这样卑贱的命运，死去得无声无息。
一部分人在泥土里发光，像蒲公英渴望被风带走，带远。
出了这个坊就是另一个洛阳，华丽，风雅，谈吐皆是梦想。
进了这个坊，没有梦想，只有梦。因为怕梦是反的所以都不告诉别人，藏在心里，或者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似的拼命圆梦。

小竹:孙婶，小玉，柳娘子。

我觉得这是一部生死场。

父亲去世的原因是遗传的胃癌？
母亲去世是崩带漏下？

邻居说明天要下雨。种的花给搬进屋子里。乌龟跑到哪儿去了？
风突然大了。一眨眼雨点儿就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