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与君初相见 犹如故人归
秦宫正殿内,众臣俯首叩拜斜卧在殿宇上方软榻的秦王,一身玄色冕服无多加修饰与纹路,冠冕珠帘下面目阴沉严肃。他指节轻扣案台,人满为患的大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只能听到秦王扣指有序的声响回荡在耳畔。座下群臣皆是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听闻楚国俘虏已押至宫门,且派人去将他们带到殿内。”良久的沉寂,秦王才缓声开口,威严且不可抗拒。
“是。”几名侍卫抱拳领命,打开沉重的殿门小跑离去。不多时,便能从殿外百阶长梯上看见缓缓而来的一路人马,皆是脚铐铁链,步履蹒跚,满目失神与恐慌。秦王不经意间露出满意的笑容,唇角微抿。
“王上,楚国俘虏已带到。”
秦王颔首,居高临下,君王气势从容不迫,唇边轻笑却感恶寒心生。“都给本王抬起头来。”
俘虏中皆是年轻男女,不料战火殃及无辜百姓,被抓到秦国作俘虏更是早已认命,能保命已是万般幸运,只叹君命难抗,身不由己。个个都颤栗着抬头,露出惊慌失措地神色望着秦王。
秦王戏谑玩味地淡淡扫视一圈殿中俘虏,个个血污满身,神色惶恐,眼中透露绝望与茫然。秦王不由紧皱眉头,余光却瞟见角落里一身白衣气意凛然,背负古琴,面容苍白病态却生得俊朗无暇的少年。他并未同其他俘虏一般惶恐不安,眼中一片清明与无畏,头颅高扬,傲然而视。
秦王盯着白衣少年片刻失神,这少年,作为敌国俘虏送至秦宫为奴,却一身清冷气度不凡,自不认命?着实有趣。
秦王随即回头望向身后的贴身侍卫,指着角落里的白衣少年。那侍卫顿时会意,清朗明阔的声音带着少年郎的不羁与洒脱,说道:“把那白衣男子留下,其余俘虏都带下去安排住所与侍位。”
那侍卫一挥手,驻守在大殿两旁的士兵便迅速将其余俘虏押下殿堂。秦王会意一笑,又对那侍卫说道:“去把那少年的脚铐解开。”
“是。”侍卫领命,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白衣少年,眸中有异样光芒一闪而过。
行至少年跟前,侍卫才看清他那清冷淡漠的神色,苍白如纸的面容虚弱不堪。心中怜悯至极,面上也显出此等神情,却被少年尽收眼底,眉头轻皱微微错开了目光。
侍卫蹲下身来,便看见深深嵌入他脚踝血肉里的枷锁,皮肉翻飞,血迹枯竭干裂,痛感可想而知。侍卫伸出的手轻轻放在锁扣上,不敢用力挣脱扯拉,只能控制力道尽量轻柔地解下枷锁。
侍卫突然手中动作一顿,感觉到少年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抬头一看,那张白净俊朗的脸庞冷汗直冒,五官微微抽搐扭曲,便知他疼痛难忍。侍卫心中阵阵抽痛,不由询问道:“疼吗?”
少年紧咬住唇瓣声音颤栗,却终是没能说出那句“不疼”。他已身在敌国,已沦为阶下囚,不敢奢望今后人生能逍遥自由,更不敢想象有人会关心这样一个俘虏。但这个为自己解开枷锁的侍卫,满眼关怀与心疼,手中轻柔小心的动作,让他不敢相信所见所闻。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支离破碎,让他呼吸艰难。
良久,少年才缓缓闭眼摇头,遮住满目的酸涩与诧异,以示侍卫继续。侍卫会意,依旧轻柔至极地取出最后一道紧紧扣入皮肉的枷锁,顿时鲜血喷涌而出。侍卫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迅速将生锈带血的脚铐丢到一边,用力扯下自己布料上好的衣袖,丝毫不顾忌那温热猩红的血液沾染到自己手中,轻柔地缠在少年冒血的伤口上,眼底是遮掩不住的慌乱与担忧。
“魏无羡?”秦王坐在殿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面色阴霾密布,沉声开口。
“臣在。”魏无羡慌忙将少年伤口包扎,随即单膝下跪低声应答道。
“你姑且将这少年带下去好生安置养伤,听闻他琴技了得,待他日伤好了,便为寡人与众臣弹奏一曲。”秦王方才还阴沉的面孔顿时开朗,眼中精明毕现,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那白衣少年一番,缓缓说道。
“臣遵旨。”魏无羡恭敬行礼,不顾殿上众臣子疑惑又诧异的目光,径直带着那白衣少年走出了殿内。
此时正值深秋夜晚,微风拂面已是冷意凌然,魏无羡放慢脚步,冷风灌进衣领里不由缩了缩脖子,不时张望身后走路脚步颠簸,微微颤抖的少年,一脸担忧。
魏无羡本是楚国云梦泽之人,出生于一江湖世家中,父母皆是文武双全,便从小习武练就一身功夫。但好景不长,在他十岁那年父母被仇家所害,魏无羡当时出门在外索性逃过一劫,但从此便无家可归。
一路向西流浪至咸阳,便被当时身为王储的秦王遇见,带回了秦宫里悉心照料教导,给了他关怀与温饱。而后魏无羡便留在秦王身边誓死保卫救命恩人,二人称兄道弟,无话不谈。这一待便是十年。
楚国是魏无羡的故国,每当深夜辗转难眠之时,便细细回想过往种种,仿佛历历在目,却又伸手难触。他记得故里每一处莲池都盛开绽放着娇嫩洁白的莲花,回想间仿佛还能嗅到阵阵莲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