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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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雨初晴，小剪从枝头带下一朵菊，沾着半坠的露水，先落到叶再绊着枝，骨碌碌地滚到青砖上，滚到另一件精致的裙摆之下。）
（热闹，楚王府是个热闹的地方。）
（杏眼定定地看着姜氏，姜――侧妃，及到她的目光碰上来，鸦睫翕动，软下双眸剪水，手沿着腰封虚擎着腰。）
：妾身子不方便，侧妃能帮妾捡起来吗。

罡风过境，过八九月的京城，如铁笛穿琼蕊。小江山，一丝而钓，则钓在楚王的秤杆上。疏松映岚晚，春池含苔绿。软嫩嫩一条倩影，名讳若拓在洒金素纸上，也是很曼妙的。
可她偏要现人形。
“既然身子不方便，就在屋里老实待着，不要乱走动了。”
本是弯月似的眉尾，细细剃裁，再以螺黛勾描，已成斜飞之势。近一步，瞧她孕中浮腴的面颊。
“你以为你凭什么在这里，我又凭什么？”

李映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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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眼溜一圈秋景，菊花之外，芳菲虽未落尽，却难挽凋敝之态。）
（是秋了。）
：那可不行，大夫说了，要妾多走动，生产时才顺，侧妃没生养过，不明白其中关窍也在情理之中。
（不与艳丽的芍药争色，只养一丛小意的玉兰。）
：您凭什么您知道，我凭什么，您也知道。

我凝视她按捺不住喜色的眉眼，难得深以为然地笑了。修瘦指尖顺沿裹覆她躯体的，柔软的锦缎向下滑巡，轻轻落到圆凸的丘，抬指一点，似叩如问。
“嗳，你无非是凭这个，对吗？”
撤回手，半挽榴赤袖锦。我觉得她最大的错处，也不过是太年轻了。而我呢，我已将所有世人不肯相信的事情一一做过一遍，亲自体会了种种不可理喻的成功，和早已注定的失败。这使我在跋涉中为使自己更加轻盈，丢弃了大部分本性赋予的善良和恐惧。
既不会心软，也不会害怕。
“你的出身，有些规矩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在天家，母凭子贵是行不通的。你不会以为诞下这个孩子，就能在楚王府顺风顺水了吧？”

李映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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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触上来时，携着秋凉，使我整个人都僵住，入府以来隐秘的恐惧，都栖于这存指尖，侵向我身上。后退一大步，将手护在身前。）
：你做什么。
（嬷嬷稳住我，手擎在她臂上，收敛了声色俱厉的味道。――她不敢，对，她不敢。）
：侧妃也知道出身，咱们谁比谁差呢，不过你早些我晚些，胜负成败皆要留待后日。顺风顺水不敢说，一席之地总值得，对吗。

春葱般的指尖修长洁净，并未沾附血珠，尘埃脏污，或苍老的皱痕。它被柔软红帛托衬着，仿若一截上好玉笋荷茎，出淤泥而不染。
但又有谁知道，它曾将至亲推下高塔，作煊赫权势的帮凶？
十指扣拢，如一枚死结，飞扬的眉眼含笑。
“怕什么，我可没那么蠢。”
“这盘棋上，若殿下是将帅，我便是良車，之所以立于此处，非因男女之情。你连这也不明白，足以说明连半只脚都未踏进汴京之局，还谈什么……一席之地？”
生命不过是极少数人的得意之作，一些人的敌意，和芸芸众生的漠不关心。
憾然摇首。
“打个赌吗？殿下是不会护着你的。”

李映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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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赌。）
（姜氏是个强势的人，流言诚不欺我。李家会挑人，挑的人有脸蛋儿有身子，却独独没有脑子。――他们不需要留下我，只要骗得楚王留下我的孩子。）
（但，李映岚不知道。）
：他有喜欢的人吗？（抢出一句，再柔和下去，拢住小腹）我可没有同侧妃吃醋。
（我不喜欢他。）
（我只想活得舒坦些，早一步站在那些人许诺我的地方。）

秋实在太凉，冷雨浇的过于透彻了，使得桐木间蜷黄的叶片带着一种水泽的晶白，在明亮的日光底下看，很像寒潮中遽然凝结的霜。
我偶尔也会对豆蔻年华的自己稍作怀念——那时听着诗文不止是诗文，看的故事也不止是故事，心灵丰沛而盈足，像美梦的巢穴。甚么字眼在其中飞掠一遭，都将装上柔软缤纷的羽翼，飞向各种美好而略显羞怯的字眼，比如红豆，比如相思。
那时觉得红尘纤毫皆与我有关，且野心勃勃地想要饱览红尘。
“曾经……是有过的。”
微醺的好梦。
“但楚王府的女主人，却还是最应当被选择的那个人。所以潍州杨氏的重量，至少到如今仍不是儿女情长可以相比。看在你为殿下诞育后嗣的份上——有些人的麻烦就不要去找了。”

李映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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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要做最弱的人，机锋避开王妃，而被姜氏推还。）
（我想到最后一个人，泥泞附着在我们身上，但泥坑里的人不必相互扶持，将她踹下去，踩着她，我就足以逃出生天。）
：多谢提点。
（花不必再要了，雀履踏过的，将风华正茂踩碎。擦过她的肩，姜氏不能招惹，那么――魏氏呢。）

人生是在混沌挣扎中时刻抓住顿悟的机会。
品味了这十数年后，我发现当命途逼仄至一种极致，当撑过最痛苦的一段，往往就会迎来四通八达的奇妙处境，有了许多条路可供你选择，称作柳暗花明。
这种挫折后的顿悟是梦中敢于往山崖跃身，摆脱令人窒息的恐惧旋涡。
是流浪者的归降，是万物燃烧。
譬如此刻之后，她若触王氏逆鳞，我只需作壁上观，她若去招惹魏氏，我将多一位水到渠成的盟友。万事在握的快乐，远比无知要丰沛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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