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安下帖下得太巧，恰在我与含章理罢信笺之后，我登即携一只檀匣去见她。半途雪霁，下辇时惟地大白，路旁有摆布桃板的姑女，那是打东海而来的“福气”，借此我才意识到，又是一岁将除了。）
（我入燕园，由石府家仆引路，很快瞧见孟在远些的地方，便不要他相助了；含章亦不必跟来，今日的话，她不必多听。）
亏我给你带了礼物，竟不亲自来迎。
（开门见山地，我将怀里的匣推给她，一双好刀躺在里头，它们沉默得太久。）
索性我不使刀，这样好的东西，在你手里不致浪费。

【今冬是个寒冬，又兼是雪后，冷可附骨。这时候才真正明白抱柱尾生的难能可贵。如今我只能学得他三分——没错，在知悉赵雁行已至门口时才忍痛暂舍下暖炉与新温酒，裹氅前去接凛冽，接跋风涉雪而来的她】
可惜我没有美玉琼瑶，就只能请你喝酒啦。
【当然很想即刻一睹匣里眉弯，又想努目趣一趣她。但，实在太冷了！一切先行作罢】
走，先进去再说！
【一手揽过匣，空闲的另一只则去牵她比自己凉许多的手，往暖阁处奔。这条道上的积雪已由人扫除，畅行无阻。要更快一点将风刀霜剑关在门外】

（我与孟长安相识八载。）
（不知够不够让我在所有无理的对峙里将她琢磨清楚，但我认为她活得足够明白。其实我一直羡慕她的明白。）
酒就很好，我不是“美人”，何须琼瑶来报。
（话说得很真，语气却很平平——人都是从这里开始被误会的，就像我没有对她的动作置可否。风一直吹过来，悄没声儿夹带着一点零散的霜，打进门开始我们被暖意包裹。）
是什么酒？还挺香。
（提及酒，我又想起另一件事，于是托腮打趣）
八年前那壶吗。

【将檀匣搁上矮几，往炉火前探手，我的人间缓缓复苏。在隐现酒香中开门见山】
不是的，这是棠梨酒。燕园里的甘棠树今年终于结果了，我把那回下江南得的酒方子搜出来，去老鸦巷请胡娘参详了做成的。
【若要以八年前的桃花酿遗她，我私心还想告诉她一个故事，故事里的少年郎和他的小娘子有最完满不过的结果。然我发觉终究无法编好这一与事实相去甚远的动听故事】
【所以最好酒不是昔时酒，前事也休说】
【酒还得再焐一会儿。匣在这时候被打开，我将注意转到她所赠的宝刀上。并指拂过明亮刀身，很轻易联想到入夜月照河面点起的粼粼水光】
【斗室不适合尽兴施展身手。我尝试举之一挥，振空的金声带一丝丝雀跃】
好刀——它们有名字吗？

（这些年我耳目塞听，模模糊糊与世间打交道，好像什么都发生了，又什么都没有，——听起来实在太好笑了，仿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先兆。譬如她的下江南吧，这些光景发生过，我切实知道，又不在自己身上。）
（我匆匆错过了一些好人间。）
真好。
（模棱两可一笑，并把笑意揾在话里，不知是笑酒、笑棠梨，还是笑一些大梦般故事。）
（我快忘了欲赠她刀的初衷，忘了也好，过去与将来都不存在，只有现在）
原本有的，现在没有了，（慷慨交付她）你来起，它们是你的。
（尔后一壁看刀，一壁慵慵谈，提起一件好似稀松平常的事来）
今日我来，尚要托你帮我办一件事：我从前识得一位朋友，这些年寻她不到。此人在我那里存了一样东西，可叹我粗心大意，近日才翻找出来，很是不妥；怕她下回真来找我，东西却不见了。
（恳切望）
你能不能替我保管好它呢？

这样啊，那我该给它们起个名才是。【这该是件很严肃的事，并不打算立马一锤定音】不过今天一时想不到，以后再说吧。
【话说得尚轻松。在此刻来看，“以后”本就是平常而可期的事情】
【酒是今日不可或缺的点缀。当炉上的温酒壶发出为人知的“咕嘟”声时，它又暂成此一折的主角。娴熟将一双白玉杯都填满浅赭色酒浆，浅浅袅袅的白雾正升腾。递过去一杯，未急饮，是因好奇先声夺人】
是什么呀？【没有拒绝的想法，但这托付乍一听太过古怪，所以不是立马应下】这么神奇，你竟然没法自己好好收着，然后亲自交给她？要是她来找你了，再到我这里来取，不是平白兜了个大圈子么。
【我在她的眼里读到了比想象中要多的认真】
【而在此之前，我自己犹浸在和她似东风西风不肯让的岁月——虽然其实也已是过去很久，不再可追的往事——而不是今朝莫名郑重的托物上】

（我接过酒盅，借它尽数遮掩我神色里一闪而过的无措，然而要等说完，才将酒送入口）一只不知装着什么物什的小匣子而已，我都说了，我粗心大意，已经对她失信，不敢再有一次——唉，我凡事不爱求人，就这一次了。
（说谎的时候话会变多哦。）
（酒正好，温得不偏不倚，今日我不必等这刀的新名字，也不必与她较真。）
下回摘甘梨，要是还有机会，我也一道。

小事一桩，不用客气！【我自沉湎于自发的慷慨中，不再犹疑，将一饮而尽后的爽快诉诸】它要等入秋才结果，还早着呢，但是——
【神秘兮兮说起这桩其实已不是秘密的时事】
朝廷出兵征讨西夏就在最近吧？顺利的话，王师凯旋时棠梨该开花了。百姓在城门赠花给班师的英雄是惯例。这一回要做城下看客啦。或许我们摘些棠梨花到那儿去迎迎英雄？
【但自以为好的主意的破绽又显而易见。蹙眉以示犯难】
啊，差点忘了，棠梨是“离”啊。拿这个来赠人，是不是不大合适……

我也会去的（我轻轻说，把离愁别绪一笔带过，我们不需要这种东西，至于是棠梨还是别的什么，届时她定然知晓）如果这阵子有人跟你过不去，等我回来收拾他们。
（然而我和孟还京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也没听到她一双刀的新名字，以及她未来即将很长、很长的生命见闻，临别时我竟不知该跟她说些什么，只告诉她，你摘甘棠要当心，——假如棠梨成熟时我仍未回来，你摘甘棠要当心。）
（我祝愿你永远天不怕、地不怕。）

【这一次不知道怎么，竟然早早有了醉的征兆。以至后来听她的声音像从云端雾里传来的，难以明辨真幻。往后再因景生情回忆这段时，能窥得的也总是零星而支离的。对此努力了几回即放弃，毕竟，】
【看太清楚了没意思。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