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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朴故事——我的爷爷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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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腿脚一直不太好,多数时间,她都坐在家里,天气较好的傍晚,奶奶偶尔会答应让我们扶她到我们镇上小广场边坐坐。夏天的傍晚广场里都会比较热闹,多数是来看跳舞的大妈和老人,和奶奶坐在边上,不时会有奶奶的老姐妹、街坊过来打打招呼“大孃(姑奶)身体还好很哈”。一次,和奶奶坐在广场边勒石凳上,奶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老太说,“以前她家是我家佃户”。
奶奶生于1930年,有时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奶奶成长勒年代,这个国家的另外一些地方正在发生着一些事情,卢沟桥事变、南京大屠杀、日本战败、内战、中国成立……
奶奶的父辈是当地的地主,那个时候还没有素朴这个地名,当时还叫朵朵坝,奶奶偶尔会讲起现在小镇周围哪哪的土地当时都是她家的,家里装糖,装糕点的罐子也从来都是满的。奶奶小时候还被裹过一段时间小脚,洗脚的时候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奶奶脚弓比正常脚要弯很多。
由于操劳,奶奶的父亲在她只有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也相继去世,留下奶奶和比她小几岁的一个妹妹,奶奶的叔叔非常好赌,还抽鸦片,家中的积蓄和地产也最终被挥霍空了。后来划成分,奶奶家被划为了贫农,听奶奶讲,那个年代被划为地主和富农的都没好日子过,当地的一个大地主还被枪毙了。讲到奶奶的那位叔叔,奶奶笑道,“还站得好他把土地些给全部败完了”。
没有了父母,奶奶和姨奶奶还得生活,那时候奶奶在家做黄粑,姨奶奶灵活些,便负责出去售卖,有时候还会走到离家七八公里远的乡下,村里哪家娃娃看到眼馋了,家里又没钱的,就用家里的粮食换。听奶奶说,姨奶奶还会玩称头,嘿嘿。后来姨奶奶嫁去了黔西车家,也过世得早,我们也从来没见过。
后来奶奶嫁给了爷爷,前后共生下了八个子女,也就是我的四个姑妈和我爸四弟兄。之间好像还有几个夭折的。现在人们都说生不起养不起,真的很难想象那个年代的家庭是如何抚养这样多的孩子的。也许,也是因为生命本来就很顽强吧。在那个医疗水平低下,物资匮乏的年代,每个孩子能顺利长大真的需要一些运气。有次听奶奶讲,我爸出生后身体一直不太好,那时候才几个月大,一天发现我爸似乎没有呼吸了,没了生命迹象,于是便找来一个人,给了他一些钱,让他找个地方把我爸给丢掉,那时侯,对夭折婴儿都是这样的处理方式。找来的这个人会抽鸦片烟,拿到钱后马上就去买鸦片过瘾去了,也没顾着我家里交代的事情。到傍晚的时候,一个街坊来我家串门,发现我爸好像还在动,于是对我奶奶说,“老二还在动勒诶”(爸爸在男丁中排老二),于是便把我爸抱起来,后来......后来我妈就嫁到我家了,就有了我家三兄妹,好几次会想到,要是当时那个人拿到钱没去抽鸦片、那个亲戚没来我家串门......
人生真的很无常。
奶奶她们这个年代的人都特别珍惜粮食,自小印象中,家人吃完饭碗中都不会剩饭的,奶奶偶尔会提起过难关的事情,那时候我还小,不晓得什么是过难关,只是听奶奶说那三年人都吃不饱,很多人吃野菜树皮,由于缺乏营养,很多人全身都是浮肿的,奶奶甚至亲眼看到一些人在路上走着走着,一下子摔倒之后就再也起不来。当时,奶奶和另外几个人在公社食堂做饭,做饭的间隙,她们总会偷偷地把还没做熟的夹生饭往嘴里送,到了吃饭的时候,便把自已分得的那一小份带回家。1960年,奶奶正怀着大伯,我的大姑妈六岁,二姑妈四岁。一天,爷爷得了严重的伤寒,在家躺几天都不见好转,再拖下去肯定就不行了,那时候还没有车,于是几个人便用担架把爷爷抬去了黔西医治。过了些日子,一直不见爷爷回来,奶奶实在是放心不下,便决定去黔西看看,奶奶还能清楚的回忆起当时一个和爷爷关系很好的在粮管所上班的朋友,当他听说挺着大肚子的奶奶要去黔西,便想办法弄了些油和白面,让奶奶烙成饼带在路上吃,那个时候,这可是好东西,奶奶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字,讲到他时,我看到八十多岁的奶奶一脸的感激。从素朴到黔西三十多公里,坐车就半小时左右,不过那时候没公路,路也比现在要绕得多,要去黔西基本全靠步行,单程都要走上一天时间,要是在路上能遇到个赶马车的并且他愿意让你搭段车的话那就谢天谢地了。中途天黑了找户人家就借宿一晚,第二天继续赶路。走到黔西见到了爷爷,爷爷病情依然不见好转,探望过了,家里还有事情,虽然很担心,但也放心不下家中的两个女儿,第二天奶奶也只得回家了,现在真的想象不到当时心情沉重,挺着大肚子,拖着浮肿双脚的奶奶是怎样走回素朴的,只是听到奶奶说,当她走到村口看到大姑妈背着比她小不了多少的二姑妈正等在村口的时候,她的眼泪突然就忍不落了下来。
爷爷家族观念极重,传统、有些固执、脾气也很大。但在我的印象中,虽然也见过爷爷发过几次脾气,但对我们孙辈,他都极为和蔼。爷爷和奶奶结婚后,由于爷爷一个叔叔去世,留下两个儿子无人照管,一个年纪稍长些,十多岁了,另一个只有四五岁,爷爷便把他这个较年幼的堂弟接过来,一直将他抚养长大,后来给他取了媳妇。当时年纪稍长的在一个小煤窑挖煤,一天镇上有招兵的消息,爷爷忙给他报了名,把他从那个小煤窑找了回来,当完兵后来这位三爷爷就定居在了四川,在我上初中的时候这位三爷爷回来过,只是当初离家的少年早已是满头白发。
对于子女的管教,爷爷可谓非常严苛。那时大姑妈还小,爷爷在供销社工作,一天晚上,爷爷好像还在供销社有事,突然听到外面有小孩叫到:“夏维仙你躲好没有?”大姑妈正和其他小孩躲猫猫呢,爷爷出来就把大姑妈提回家打了一顿。作为家中的老大,大姐,大姑妈比其他姊妹承担了更多的责任,也难怪大姑妈也会和爷爷有着一样的固执、要强的性格,兄妹中哪家有事时,最操劳的总是大姑妈,一直都是如此。
后来,子女们都逐渐成家了,我们也出生了。八十年代,国家开始允许私人经营,于是家中也开始经营起了一个小餐馆。记忆中,爷爷每天都起得特别早,凌晨四五点他已经把门打开,烧好水,沏好茶。
安静的小镇一片漆黑,只有中街我家开了门,亮着灯,老屋青瓦下挂着被油污包裹的电线,用瓷砖装饰过的煤火上,左边煮面锅里的水正沸腾着,冒着白汽,中间放着炖好的猪脚,进门的地方一张条桌。两根灯管发着白色的光,比我年龄还大的那台冰箱正嗡嗡作响,不时从隔壁传来的我家大狼狗的叫声,粗糙的地面,已泛黄的用纸糊的木板墙壁......
前几年老屋已经被拆掉了,不过这一最温暖的场景却时常会出现在的记忆中。
天亮后,叔叔们就来换班了,解下围腰,爷爷便开始去和其他街坊打打麻将,下下象棋。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爷爷发现舌头下面张了颗溃疡,记忆中,从我们上小学起,爷爷就在不停地用各种药各种方法来对付这颗溃疡。直到2001年,我那时正念初二,那是爷爷最后一次从贵阳治疗回来,那一次是真的特别严重了,连整个下巴都已全部红肿起来,刚回家的时候还有些精神,还能吃点东西,每天,大伯,大姑妈他们都会有人通宵守在爷爷床边,他们,也都一个个的熬红了双眼。过年,父辈八姊妹也全都来齐了,到了正月十一,爷爷最终还是走了。依然记得在爷爷临终前,大伯扶着爷爷,对爷爷讲到:“爸,你得的是口腔癌,这个病是没有办法的,之前一直不敢给你讲”。直到那个时候,我们才晓得爷爷得的是这种病。后来听大伯讲,从检查出来到爷爷最后离开,差不多有五六年时间,当时大伯和大姑妈带着爷爷到贵阳做检查,辗转好几家医院最终检查出是这个病因,虽然也有些心理准备,但当拿到检查结果时,大伯大姑妈仍不愿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得这种病,拿着检查结果,两姐弟在医院走廊哭了一场,哭完后,大伯还得装作没事的样子去照顾、安慰爷爷。那几年,为了瞒住爷爷,不晓得他们都是怎么过来的。
时间过得好快,一转眼,爷爷离开也有13年了,我这个初中生现在也成老师了。我哥前两年结的婚,现在有了一个快两岁的非常可爱懂事的小侄女,小曼。同辈的堂兄妹、表兄妹们也都长大了,大姑妈二姑妈也都当上了外婆。每年过年,家中都非常热闹,平时各家都有自己的事,但过年,八姊妹肯定都要回来看看他们老妈。八姊妹中年龄最小的四叔也四十岁了,在各自的家,他们是父母,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当回到老家,回到自己老妈身边,他们似乎又能回到年轻或是年幼的时光。回到家,大家喜欢跟奶奶围坐在一起聊天,大伯回忆说,“那时候秋萍(我的四姑妈)只有几岁,最喜欢让我背她,一天总是婆几喊大哥背”。四姑爹也会讲起当年刚来素朴工作时是怎样给四姑妈暗送秋波的。当然也总会聊到当时漂亮的二姑妈怎么就看上二姑爹了,几兄妹在奶奶面前肆无忌惮的调侃着,闹着,我们也在旁边听着,笑着,感觉他们说的事情好像刚发生过一样。
除了过年,每年五月初五端午节,大家也都会回来,这天,是奶奶生日。这天晚饭后,从最年长的大姑妈到最小的小侄女小曼,都会逐一给奶奶磕头,祝福奶奶能够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前年的端午,人到得很齐,终于拍了一张全家福,三十六个人,只是稍有遗憾,王艺姐和晶妹没在。去年端午,大家又陪奶奶过完了她八十四岁的生日。
由于在外面上学,上高中后每年回家的次数也少了,每次打电话回家问到奶奶身体是否还好时,家人都说让我放心,都会说奶奶身体挺好,精神也很好。一直以来,奶奶每天都得吃各种药,高血压的,冠心病的,风湿的,肾炎的,前些年发过几次病,都也挺过来了,直到去年年底,病情是真的恶化了。我哥和爸妈住在另外一个小镇,从去年年底开始,每天晚上关了店,他们都会坐车去看奶奶,夜里,我妈就陪奶奶睡。记得有次奶奶笑着和我聊到,爷爷弥留之际,把奶奶一个人叫到他身边,给了奶奶些钱,让奶奶分给几个媳妇,爷爷担心他走后媳妇们会对奶奶不好。也许,奶奶也觉得当时爷爷多虑了吧,家中的叔叔婶婶,爸妈,对奶奶都很孝顺。
放假回家看到了奶奶,身体、精神真的是大不如从前了。大伯家也住在贵阳,往年,大伯一般待到正月初五左右就会回贵阳,今年,奶奶身体不好,他便一直留在老家。转眼到了正月十七,我也快开学了,大伯便打算这天下午送我回贵阳,他也顺便回家处理些事情。中午吃过饭,我陪奶奶在里屋坐着,这段时间来的病痛让奶奶变得更加憔悴和苍老了,脸色也有些苍白,大伯正在楼上收拾东西,听说我和大伯要走,奶奶轻声地对我说道,“记得跟你家大伯讲,叫他这次不要一去就不回来了,我又不敢跟他说,一说眼泪就要淌”听到这话,我只感觉自己眼泪好像突然要掉下来,我低着头安慰奶奶“他回去天把就回来了勒,你不要多想了”。奶奶有些伤感,继续说道“我也一辈子都会记得你妈,她对我这样好,二天她媳妇也会对她好勒”。自从奶奶病重以来,我妈她们确实也每天都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奶奶。
在回贵阳的路上,我也随意地向大伯提起了奶奶讲过的话。
回到贵阳上了一星期的课,周五,接到堂弟的电话,叫我赶紧跟他们回去。
回到家,看到家人们全都到了,里屋也坐满了人,大姑妈坐在床上从后面撑着奶奶,由于身体虚弱和病痛,奶奶不能躺下,也无法独自坐着,大家便轮换着坐在奶奶背后扶着她,见我进来,我妈叫我赶紧过去看看奶奶。虽然身体非常难受,但奶奶的意识还是很清醒的。也许,奶奶当时觉得她还有些希望能撑过这一关吧,她还说过要等到五月初五大家给她磕头呢。
第二天上午,我上床换下了夏尧,在床上扶着奶奶,奶奶的意识依然是清醒的,还能说说话,还知道是谁谁谁来看她了,只是这两天一吃东西就吐,只能喝非常少的希粥。从前一天开始,家人就在置办整理后事需要的东西了,上午我看到了大姑妈她们正在整理寿衣,前一天我也在柜子下面看到了两个用来烧纸钱的砂锅。扶着奶奶,看到奶奶清醒的意识,虽然现在奶奶身体虚弱,但我一直觉得奶奶可以撑过这一关。三婶问奶奶要不要喝点稀饭,奶奶点了点头,夏尧正准备用勺子盛过来,站在对面的张三孃突然喊了两声老妈,奶奶没反应,便说快看哈老妈是不是不行了,当时我心想,怎么乱说,刚才都还好好的。这时夏尧把盛有稀饭的勺子递到了奶奶的嘴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喊到,“奶,奶......”他的眼眶突然红起来,旁边的三婶也哭着喊“妈……”,屋子里的人都开始哭了起来。
奶奶还是走了,这天是二零一四年正月廿三。
还记得有次在家我妈半开玩笑的对我说:“老二,你二天在结婚前先躲几生一个,我们帮你带,接了婚再生一个,要不你上班得不倒多生得。”后来给一些朋友讲到这件事时,他们都觉得这种想法简直就不可思议,也难怪,没有在我家这种大家庭中生活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到这种感受的,我能想到的最温馨的事就是每年过年或奶奶过生日时一大家人在一起时那种其乐融融的场景。
有时候看到那张全家照,真感觉像是奇迹,一开始,两个人,居然能够慢慢增加到几十个人。当然,即使是一家人,肯定也避免不了会有争吵和不愉快,但大家骨子里却永远都是由亲情联系着的。


1楼2019-07-01 16:42回复
    今天嘞太阳☀格外的刺眼,送往金阳和市区的单子依然是我遥不可及的梦想


    IP属地:贵州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9-08-05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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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11 07: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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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佳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0-03-11 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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