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热烈燃烧了一整夜的壁炉里只剩下了零星的炭火，温暖的气息却还盘桓在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素还真蜷缩在柔软的长沙发上安然入睡，披盖在修长身体上的红色呢大衣给了他足够的温暖。被冷落的客人在昏黄的灯下安静地喝完最后一口冷茶，满足地品味着逗留在舌尖上，不一样的苦涩滋味。
墙上的指针已经悄悄经历了许多时光，窗外的亮度远远超出了玄同的预计。这是一个充满了意外和惊喜的夜晚，但是他并没有因此忘记原本的目的。只是，他看着沙发上睡得毫无防备的东方青年，心里浮起了一丝犹豫。他曾经在太多冷寂的雪夜里踽踽独行，无数次叩响陌生的门扉，这是唯一一次被给予了意外的善意。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起身离开了身下的单人沙发，走到窗前。启明星已经在东方闪烁着光芒，紧压着天际的云层变成了一夜的飘絮，全部落在了并不宽敞的道路上，在最黑暗的黎明时刻反射着银亮的微光。
“时间到了。”红衣的男人低声自语，回头看了一眼给予他一整夜温暖和安逸的东方人。那张年轻的面容上依然是沉静温柔的神情，只是少了一点清醒时的神采飞扬。玄同偏爱那种全身都焕发着耀目光彩的素还真，更喜爱他那些从未听闻过的故事。从他温润嗓音下流淌出的故事都带有一种奇妙的温暖意味——即便那也许是一个流传许久的恐怖传说。
“希望还能听到你的故事，我的朋友。”他踟蹰了许久，最终只留下了一句道别，并在最寒冷黑暗的黎明为他点燃了一簇温暖的火焰，然后悄然离去。雪夜即将过去，穿着单薄衣裳的男人孤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晦暗不明的天地之间，再也找不到踪迹。
素还真在温柔的天光中醒来，紧贴着肌肤的微凉气温让他轻轻缩了缩修长的手脚。从门窗缝隙中洒落在地板上的阳光明亮却失温，让他对微凉的睡梦并没有多少眷恋。尤其是在沙发上蜷缩了一整夜，身体不可避免地僵硬和酸疼，唯一让他怀有期待的，是足以放松整个身心的午餐和热水澡。
五指略微用力地揉捏着僵硬的后颈，右手轻轻掀开盖在身上的红色外套。敏锐的感知力让素还真察觉到，昨夜意外来客已经离去许久。沙发前的茶几上只剩下空荡荡的茶具和瓷碟，壁炉里还残余一点不烫手的温度。身边那件红色外套上，主人冷冽的气息还未散去，证明这并不是一场奇幻的梦境。
素还真并没有过多在意玄同的到来和离去，他有预感，距离他们下一次的见面，并不需要太长久的等待。他在浴缸里放松了疲累的身体，让另一个更为迫切的问题取代了他关于雪夜来客的思考——老友屈世途能为他的午餐提供什么有价值的建议。
换上轻便舒适的居家服，东方人挽起湿漉漉的长发，戴上了蓝牙耳机。他的老友在电话那头指引他打开塞满了食材的冰箱和壁橱，挑选各种适用的食材。尽管拥有更甚美食家的刁钻口味，但至今为止，素还真的厨艺依然只能应对这样不得不短暂独居的情况。习惯了照顾他起居的屈世途从未对此抱有期待，他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明白，让素还真在这个领域也达到出类拔萃的程度，只会是一种更大的浪费。只要让他不至于无法独自生活，最简单易料理的食材就是所有人的救赎。
简单的午餐之后，素还真再次翻开了工作手记，开始梳理这一次的工作。这一次的委托并不简单，屈世途虽然没有阻拦他，但也希望他能够更慎重地考虑。素还真明白好友只是关心他的人身安全，但他无法拒绝这个任务，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逃避的。他用签字笔在有些泛黄的纸页上快速地书写着，漂亮的文字简单地记录着目前少得可怜的已知信息。那仅仅是来自委托人提供的几个孤单的关键词，彼此间的关联看上去比古老的预言诗还要难以捉摸。素还真敲着笔套思索了几分钟，最终决定先到小镇上了解一下情况。
他换上了外出服，套上了羊绒大衣，系上了格子围巾，把一头略显扎眼的银色长发压在了复古的礼帽下。
门外的气温比想象的要舒适一些，无风无雪，空气冷冽却清爽。庭院银装素裹，街道上的积雪却已经被扫雪车清扫干净。住在附近的小镇居民们一边漫不经心地清扫着门前庭院里的积雪，一边和四周的邻居们聊着即将到来的万圣节庆典，充满了一种进入了冬休期的舒适慵懒气息。
素还真暂居的别墅坐落的这条街道并不太长，十分钟足够走完一个来回。他从出门后就一直沿着电子地图指引的路线向前走着，如果遇到居民好奇的目光，就会回应一个温柔的微笑，然后换回一个善意的点头。
第一次仔细地游览小镇，素还真走得并不快。他并没有急于抵达的目的地，所有的注意力都分散在沿途的建筑物上。这条街道的建筑全都是民居，且绝大多数都是十年以内的新建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如果再仔细一些，偶尔可以眺望到远处几栋充满时代感的高大建筑，但它们通常都离得有些远。距离街区最近的公共建筑是坐落在街区拐角处的教堂，再远一些是小镇居民经常聚集在一起举办活动的中心花园，商业街则在两个街区之外。
街区转角的教堂是小镇最古老的建筑之一，纯黑色的外表比建筑风格更吸引人。这种在教义中被作为污秽、不洁、堕落指代的颜色极少用在教堂上，但除去特殊的用色之外，这间教堂看上去和任何一间古老的教堂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素还真逐渐停下了脚步，在教堂外短暂地驻足。他看到不远处的繁忙景象，成年牧师和修士们互相协作着，认真地打扫被大雪覆盖的庭院；他听到教堂里传出的歌声，唱诗班的孩子们毫无倦怠，用稚嫩又纯洁的嗓音咏唱着奇异诡谲的赞歌。他侧耳倾听，却无法分辨出歌声诉说的是怎样的故事。
歌声并没有持续太久，孩子们的歌声很快就被琴声取代。素还真聆听着那从未听过的琴声，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一如往常。

第三章
这个偏远小镇的常驻人口只有一万余人，对比可观的土地面积，这点人口密度足以被形容为地广人稀。
走出居住的街区之后，素还真能够看到的行人明显地减少了。也许是担忧随时可能来临的降雪，每一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行人都步履匆匆，也没有那些或者友善，或者好奇的目光。
看了看前后愈见清冷的街道，素还真很快调整了后续的路线。他放弃了需要经过中心花园的那条路线，选择了位于另一个方向的商业街。这个季节，商业街应该会比中心花园热闹许多，他希望能在那里了解到更多的情况。
商业街附近全是新兴的低层建筑，考虑到房屋的采光问题，它们彼此的间隔都有些遥远。为了方便车辆进出，街道也被特意设计得非常宽广，无论站在哪个方位上都能够拥有良好的视野。因此，素还真还未真正抵达商业街，就已经看到了不远处那不同寻常的景象。几十米开外的地方，高鼻深目、发色不一的小镇居民们围聚在商业街中心，保持着诡异的寂静和无声的骚动。
素还真推了一下压得有些低的帽檐，向前走近了一些。围聚的人数虽然不少，但并没有发生任何的推搡和拥挤，他们一个紧挨着一个，沿着四方的警戒线站成了一个整齐的方形。素还真看了看已经毫无间隙的人群和周围，选择了距离人群最近的一栋建筑，在咖啡厅二楼选择了一个靠窗的座位，点了一杯清咖啡。
这个位置有着开阔的视野，素还真很容易看清楼下人群之中的情况。黄色的警戒线之内，拥有一头黄色长发的人形面部朝下地躺在地上，四肢舒展呈现大字型，穿着一身充满了时代感的衣物，就像是参加假面舞会的中世纪骑士。而从身形上判断，那应该是一位成年男性。穿着警服的三位公职人员正分别在现场拍照取证、寻找目击证人，显然是由于躺在地上的那位已经完全没有了生命体征。
素还真轻啜了一口清苦的咖啡，继续观察着现场。被警戒线围起来的区域干净整洁，死者身体周围也没有血迹，只是散落着一些彩色条纹的拐棍糖，是在万圣节前夜用来招待前来敲门的孩子们的那种，看上去像是死者生前采购的物品。
没过多久，又有穿着白色医师袍的矮胖的男人赶到现场，对死者进行了初步的鉴定。一刻钟之后，随着法医指挥警员将死者的遗体搬运到警车上，素还真也借机看清了那张年轻的面孔上惊惧的表情。
“线索，来得有些太快了。”他放下手里已经所剩无几的咖啡杯，撑着头思考了片刻。嘴里酸苦的味道和咖啡的焦香让神经有些紧张，素还真无奈地把咖啡杯推远了一些，然后按下点单牌上的电铃，示意侍者前来续单。
负责点单的女性侍者有些丰满，有着和性格年龄相符合的热情善谈。在素还真表示对店内的甜品有兴趣，希望她能够推荐一些热门甜品之后，这位女侍者就和客人从食物聊到了商业街的情况，以及十分钟前还躺在楼下门外的年轻人。
“真是件不幸的事。”素还真低头默哀的时候，银亮的发丝随着动作一起滑落肩头，给人一种圣洁的感觉，仿佛被他祝福过的迷途灵魂能够因此被引导，进入无忧无虑的天堂。
“别太难过，上帝会保佑无辜的人进入天堂，作恶的人堕入地狱的。”中年的女侍者看着眼前的青年，不禁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但是在万圣节之前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情，想必他的家人再也无法安然地庆祝这个节日了。”
“噢，善良的孩子。每年的万圣节之前总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也许大家都像我一样习惯了。你知道，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那位女侍者最后感叹了一句，就不得不回到岗位去继续工作了。被留下的素还真面对着眼前的便签，默念了一句写在那上面的地址，决定在今夜前去拜访。
桑顿北路176号
古老的别墅孤零零坐落在街道尽头，在小镇边缘地带占据了一片可观的面积。素还真站在黑漆斑驳的铁门之外，眺望着荒芜的庭院被积雪覆盖，枯黄的荆棘攀援着栅栏，爬山虎的根系覆满院墙。别墅采用的的建筑风格有些另类，既不是人们追求精致华美时常用的巴洛克风格，也不是体现宏伟壮丽的希腊风格。它看上去更像是哥特式建筑，但更加的扭曲、诡秘，和阴森。奇诡的徽章纹饰隐藏在交错的爬山虎根系下，传达出了一种并不友好的宗教情感。
“荆棘之墙……”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已经干枯的荆棘上依然尖锐的刺，素还真露出了然的表情。他沿着被荆棘缠绕的铁栅栏漫步，仔细地观察着栅栏内的情况。眼前的别墅看上去有些年久失修，能够一眼看到的门窗也全都被封死了。但除此之外，整体结构还是完整的，并不影响居住。
也许是昨夜一场大雪消耗了天空的积累，这个夜晚格外晴朗。皎洁的月光洒落在白雪上，反射出一地银亮；冷冽的寒风扬起地上的雪屑，送来另一场纷乱和一丝隐约的呜咽。素还真闭上眼，仔细倾听夜风中的低泣，但那悲凉的哭声太虚弱，很快就被风声吞噬殆尽。
他慢慢睁开清亮的双眼，继续向前，绕过第二个转角。
别墅后院的面积比前庭要小一些，曾经被作为别墅的花园进行了精心的布置，现在还能看到进入冬休期的花木和被废弃的玻璃花房，腐朽的秋千在冷夜寒风中打着摆。破旧的玻璃花房里，残缺的陶土花盆散落在墙根下，名贵的花朵早已失去，只留下野草枯枝疯狂蔓延。
后院的铁门上，古老的黑漆已经全数剥落，但常年被使用给它留下的是光滑磨痕，而非斑斑锈迹。素还真站在铁门三步之外，维持着他无害的温和态度，也让站在别墅阴影下的那个男人知道他无意冒犯。
“晚上好。”他摘下礼帽，对着台阶上的男人行了一个绅士的见面礼。
“……你好。”被隐藏在阴影之中的男人短暂地迟疑了一秒，随后还是走下了阶梯，来到东方人的面前。
“这有些出乎我的预料。”素还真向前半步，“不过还是很高兴再次见到你，玄同先生。希望我的来访没有太冒昧。”
“不，我的荣幸。”玄同从来没有预想到，他们的下一次见面会如此迅速，但他依然为素还真打开了大门，将这位东方友人请入了他的居所。

第四章
室内的情形与门外有着天壤之别，楼层挑得极高，厚重的实木雕花大门封闭了通往前厅的道路，左手边的木质旋梯攀附着墙壁螺旋向上，干净整洁的地毯从玄关一直延伸到木质楼梯的尽头。素还真跟在玄同身后，缓缓地踏上狭窄的阶梯。内嵌在旋梯栏柱上的壁灯散发出微黄的光亮，仿佛一盏盏被点燃的引魂之灯。
走完这长长的一段阶梯，仿佛也将时间倒带回那个久远前的时代。彩绘着宗教图案的玻璃，铺着红色绒毯的长廊，数不清数量的房门，悬挂着各色画像的墙壁……玄同推开那个空荡荡的画框隔壁的房门，将素还真让进了这个属于他的世界。目之所及，只有艳丽的红和厚重的黑，在摇曳的炉火渲染之下，让人几乎错觉置身火海。迎面袭来的空气干燥炙热，是张牙舞爪的火焰恶魔。
“好温暖。”红发男人的东方来客由衷地感叹着，让玄同不由地侧目。但那张柔和的面孔上是真诚而放松的神情，唇边满意的微笑也毫无虚假。玄同忽然就觉得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消失不见，只有那种纯然愉悦的感觉在全身蔓延。他询问着他的客人，“红酒或者牛奶？”
本能拒绝所有酒精饮品的素还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玄同了然地拉动了墙上的铃，然后将他的客人请到了休息区。很快地，温热的牛奶被送到了门前。素还真并没有见到来人的模样，但墙壁上的投影告诉他，那毫无疑问地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性。玄同起身，亲自为他的客人端来了温热的牛奶，以及他钟爱的窖藏。
醇厚的奶香在口腔里丝丝蔓延，素还真在意外之余也颇为怀念，上一次把纯牛奶作为饮品，大概要追溯到以年为单位的久远之前了。
“所以，你原本是准备外出么？”面对这位有极大可能喜好夜游的友人，素还真捧着暖融融的玻璃杯，问得直白。
“只是听到下人通报，据说有人在附近徘徊，所以打算去查看一下情况。”玄同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让透亮的深红色液体在旋转中激发、碰撞出香醇的气息。“你是为了‘工作’而来？”
出色的五感让素还真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淡淡的水果甜香，在发酵之后还裹着幽幽的橡木清香。他小心地收敛了呼吸，尽量避免与那个危险的气味接触，就连回答的声音都有些模糊了，“准确地说，是的。”
“危险么？”玄同追问了一句，却有些语焉不详。素还真敏锐地读懂了那背后的含义，他朝着玄同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为那没有明说的关怀：“至少现在不会。”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红发的男人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放下已经空了的高脚杯，转而起身拿起装饰柜上的一个相框，为他的朋友介绍了一位家庭成员。素还真接过原木雕刻的相框，仔细地看着里面的照片。那是个漂亮的小男孩儿，穿着唱诗班的礼服，站在十几个同伴中间，对着镜头展露出快乐的笑容。
东方人轻轻地抚摸着相框的玻璃镜面，纤长的指尖从那张小小的笑脸上缓缓扫过，表情十分的温柔。
“他和你住在一起么？”
玄同点点头，接过了素还真递还过来的相框。
“他已经睡了。你下一次可以来得早一些，我为你们做个介绍。”他把相框放回原处，又回到了沙发上，“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也很喜欢他。”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笑容是玄同从来没有见到的温柔。他的这位友人表情总是十分温柔，也不吝惜他好看的微笑，但这一次的感觉是决然不同的，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慈爱和关怀。
这一次的拜访，素还真并没有停留太久。他在午夜来临前起身道别，玄同没有过多地挽留，只是邀请他参加他们的家庭晚宴。
“只有我们三个人。”未免素还真因为感觉尴尬而推拒邀请，玄同特别强调了一句。
“好的，我会准时参加。”互相道了晚安，素还真戴上礼帽，欠身告别。
第三天的早上，素还真在舒适温暖的大床上醒来。简单的梳洗之后，他套上了紫白色条纹的运动服，出门晨跑。这一日的天气并不太好，天空被云层遮掩了所有的蓝色，抬头只能看到泛着浅灰色的云朵在聚集，预示着又一场降雪即将来临。
素还真从家门口跑到了中心公园，又绕着公园跑了一圈，然后就开始折返。返回的途中路过了报刊亭，他习惯性地买了一份当地的日报。他站在报刊亭外随手翻看了一下标题，上面除了万圣节活动的专题报道，就只剩下商业街的促销广告和一些冷笑话。至于商业街的那位死者，他并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的报道。
带着报纸，慢跑回到居住的街区的时候，素还真看到住在隔壁的那一家人正从车上下来。一对中年夫妇带着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儿子，看上去都不太高兴。而几分钟之后，素还真就知道了原因。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已经学会欺骗我们了。”高亢的声线源自那位母亲，语气中充满了怒气。
“对不起，妈妈。威尔想在酒吧庆祝他的生日，我们之前已经答应由他决定庆祝的方式了。而且我们只是一起聚一聚，我保证我没喝酒。”那位儿子回答的声音要低了许多，素还真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听清楚。
“但是你们现在都牵涉到命案里面了！”那个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地咆哮，“天知道我和你爸爸接到警察的电话的时候有多害怕！最好警察能断定那个男人是酒精中毒导致死亡的，否则我们肯定还有其他的麻烦！”
“好了，安娜，冷静一些吧。乔尼他们只是被叫去询问情况而已，警察也说了，这件事和他们并没有多大关系。”随着那位父亲的劝告，隔壁的争吵也逐渐停止了。素还真在餐桌上的便签纸上随手记下听到的几个关键词，然后进入浴室，冲洗晨跑之后的一身薄汗。
楼下的门铃再次响起的时候，素还真正在书房工作。他着实有些意外，两天内的第二位访客，这频率超过了他的想象。即便内心存有一些疑惑，但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踩着舒适的室内拖鞋下了楼。
“您好。”门外的陌生人在素还真开门之后立刻做了自我介绍，“我是这个街区的管理员，千玉屑。”
“您好，管理员先生。”那是个混血面孔，有着一双十分明显的狐狸眼，精明得让素还真有些下意识地排斥，“有什么能帮忙的么？”
“啊，我只是来告知万圣节庆典的时间的。”他低头翻了一下手里的本子，“下周一晚上六点，在镇上的教堂里举行。希望能在庆典上看到你，素先生。”
“教堂？”素还真有些讶异，但并未提出质疑，他礼貌地点点头：“谢谢，我会安排好时间的。”
“我就住在那里，”千玉屑侧身向后，伸手示意了一下他的住处，就在距离素还真居所不远的地方，“欢迎素先生随时造访，这个镇上有不少关于万圣节的有趣传说，我十分想找一个人一起分享一下。”
素还真面对着那张精明的面孔，只是半垂着眼睫微笑，“谢谢，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的。”
“那就这样，我还要到下一家去传达通知，再见了。”
“慢走。”
“对了，”已经走出去几步的千玉屑突然回头，用压低的声音对素还真说：“听说，商业街的那位死者，他的尸体在今天凌晨的时候从法医的工作台上消失了。”

第五章
素还真用红色的马克笔在眼前的照片上画了一个圈。被标注出来的是一对吸血鬼的犬牙，它们安静地躺在木质的地板上，尖锐的牙尖距离那个男人的颈部只有几厘米。被瞄准的男人并不用担心这是恶作剧或者真实，因为死亡早已残酷地剥夺了他思考和恐惧的能力。那张纵欲过度的青白色面孔上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怨恨和不甘，紧掐着脖颈的双手好像依然在奋力阻止什么进入他的身体。
把这张显然并非酒精中毒致死的现场照片放到一旁，他又仔细地查看着另一张意外的收获——溺毙在结冰的喷水池里的男子。那个披着黑色长袍的光头男人倒栽在中心花园的喷水池里，上半身在池内，下半身在池外。他的大半个头部都被冻结在冰层之下，双手却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没有多余的挣扎痕迹。素还真再次圈出掉落在冰面上的青铜质面具，然后把三张照片整齐地排列在书桌上。三张照片，三个案发地，三个不同死法的男人——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墙上挂着的时钟——而且全部发生在这二十四个小时之内。
“哈，这样高发的死亡率，我应该让阿屈帮忙买一份巨额人身险啊。”线索接连而至，但真相反而变得更加难以捉摸，素还真仔细地比对了所有的已知线索，最终还是只有些模糊的猜想。把这些用小手段弄来的资料收好锁进柜子里，他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指，决定在晚宴开始前四下走走。
星期二的午后，云层几乎要压断天空的脊梁，凶猛地朝大地奔涌而来。素还真在飒飒寒风中推开了小镇教堂半掩的黑色院门，穿过空无一人的庭院，走进被黑暗包围的礼堂。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们……”
被漆成纯黑的礼堂内部，紧闭的门窗不愿施舍几分光亮，几乎所有的光明都被拒绝在空间之外。披着长袍的黑人神父站在一点烛光右侧，大声地诵读着《马太福音》。
素还真站在最后一排椅子后面，没有上前也没有退后。他的目光流连在每一扇彩绘玻璃上，安静地解读着它们描绘的故事。神父那些奇妙的尾音在耳边萦绕，它们好像在劝导，又仿佛在叹息，也或许是在谴责。素还真无意去分辨那些隐喻，他只需要知道其中的不同寻常就已足够。
“迷途的羔羊，我看到了你的疑惑和迷惘，你需要有人成为你的毛线团，引导你走出牛头怪的迷宫。”阖上手中的《马太福音》，几乎融入黑暗的神父低声引诱着。
“我所信仰的，只有生命和真理，神父。”他的声音依然是温柔动听的，从未改变的是其中的清醒和理智。
“当你立于绝对高位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你现在的信仰毫无意义！”他的语气陡然激昂，一声声都在敲击着耳膜，让人一点点陷入迷幻之中。素还真微微蹙眉，那道声音充斥了整个空间，仿佛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让人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他听不到心跳，听不到呼吸，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那蛊惑人心的语言：“我的羔羊，去登上那座古老的瞭望塔，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这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礼物。”
“我……”
“去吧，去掌握这个世界。只要登上最高处，你就是主宰。”低沉宽厚的男声一遍遍引诱着。
素还真微微垂首，唇边微笑的弧度一如既往。他不担心他清醒的眼神和嘲讽的笑容会落入那双邪恶的双眼中，这片黑暗被邪恶利用，却也为他提供了完美的掩饰。他伫立片刻，然后转身离开这个阴翳的礼堂，把那道灼热贪婪的目光抛在身后，孤身前往恶魔用于捕获猎物的囚笼。
那座孤单的瞭望塔，矗立在小镇西南角的古老建筑，是小镇历史的见证者之一。素还真曾经远远地眺望过它高大的身影，十层的建筑在这个小镇是绝对的制高点，无论在小镇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够看到它。甚至是任何一位外来游客都可以在不借助地图指引的情况下认准它的方位，轻松抵达它的所在。
素还真在第一片雪花飘落的时候抵达了瞭望塔。冬夜已经早早降临，他站在棕褐色石块垒建的建筑前，抬头看着塔顶鲜红的指示灯在阴霾中不停地闪烁，狭小的窗口挤出些许惨白的光芒，好像在警告着陌生的来客。它的外表已经被风沙和青苔留下了岁月的印记，内里也不再鲜亮，只有幽幽的灯光照耀狭窄的木质阶梯。
穿过有些窄小的门洞，东方人站在阶梯前抬头仰望看不清尽头的前路，“真是个……好地方。”他小心地踏上泛黑的阶梯，听着脚下“吱呀吱呀”的声响伴随着脚步声回荡在半米多宽的狭长通道里，一步一步接近那危险的境地。
也许是为了节约能源，瞭望塔每间隔一层才安装一盏用于照明的白炽灯。素还真穿行在光明和黑暗之中，逐渐来到了瞭望塔第七层。
“真是冒险又不留余地啊。”他抽出一直插在外衣口袋中的右手，把散落在额前的发丝拨到耳后，然后继续未完的路。“吱呀吱呀”的声响一直在耳边萦绕，但脚步声已经逐渐消失，素还真的脚步越来越轻盈，几乎让人以为没有重量落到阶梯上。他很快就走到了中途，白炽灯可怜的光亮已经无法蔓延到他的脚下，眼前也是一片无法捉摸的黑暗。当又一步迈出，失重感猛然涌上全身，断裂声在耳边清晰地炸响，而且持续不断。
他挥动右手，指尖现出金色光芒，但在他能够完成下一个动作之前，就有一道强劲的力量横过他的腰间，抵着他的后背，带领他腾飞而起。木板断裂的声音还没有停止，但它们已经被耳边呼啸的风声取代。直到再次踩在地面上，素还真才换完胸腔里的那一口气。
“受伤没有？”带着他脱离了危险囚笼的男人开口询问，是毫无疑问的熟悉声音。
“没有。”素还真在黑暗中摇了摇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也许是缘分。”男人低笑了一下，“我原本准备走捷径去接你参加今天的晚宴，远远看到你走进瞭望塔，所以跟了上来。”
“感谢这份缘分。”素还真笑叹了一句，“我也想看看这份缘分有多深。”他走到阶梯的出口边缘，然后将掌心凝聚的白色光球抛下，任它缓缓地飘落，也顺便照亮了那个直通底层的深渊。
“是一份让人惊叹的深厚。”八层以下的所有阶梯全数断裂，落入一层，完完全全，不留半片碎木。
“的确是让人惊叹。现在，既然来时的路消失了，那就只能继续向前了。”又放出一个光球漂浮在他们身边，素还真对红衣红发的男人提出了邀请。
“乐意之至。”他对着素还真绅士地一鞠躬，然后牵起了东方人温暖的右手，走向了第九层的阶梯。向上的通道并没有任何改变，半米多的宽度依然不足以让两人并肩，玄同领先一步，为素还真探好前行的道路。为防任何突发的意外，他的手握得很紧。
后续的道路没有再发生意外，他们很快就抵达了顶层。推开最后的木门，狂啸的北风挟带着大片的雪花扑面而来，像这个小镇每一次的降雪那样铺天盖地。无人清扫的瞭望塔顶层，前夜的积雪还未化开，今夜的飘絮又为它加厚了一层。
“确实是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玄同和素还真一前一后走到围栏边缘，眺望着整个小镇灯光点点，就像足够燎原的星星之火在一点一点复燃。

第六章
瞭望塔顶拥有良好的视野，足够让人把整个小镇的情况看在眼里，素还真很快从中获取了他需要的那些信息。对于今天的遭遇，以及某些人背后的目的，他并不急于去解密，剧情总是要一幕幕逐步上演的，他们都还有时间去等待。
“你看到了什么？”一直注视着素还真的玄同注意到了他的沉默，以及逐渐放松的神态。
“是在那里么？”素还真伸出左手，白皙的指尖顿时暴露在空气中，任飞雪飘落在上面，又逐渐被体温融化。
玄同的视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延伸——瞭望塔西北方位，万家灯火中有一片突兀的黑暗空间，仿佛被神秘的魔法隔绝在真实之外的区域——那毫无疑问是他的居处，桑顿北路176号。
“是的。”他靠近了一些，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瞭望塔和别墅之间指出了几个关键的位置，“如果走这条路，可以节约一半的时间。”素还真注意到那是一些十分隐蔽的方位，如果没有特别注意，非常容易错过。
“真是有趣的地方。”他回头看着玄同，清亮的双眸中闪烁着昂然兴致：“我这两天有兴趣到处走走，不知道能不能请你这位地主作陪？”
“乐意之至。”红发的男人微微欠身。
“现在，应该去赴约了，迟到可不是大人该有的榜样。”素还真轻轻跃上狭窄的围栏，回身对玄同伸出了手。那几乎是无法立足的地方，他却好像依然站在平地上一样，没有丝毫的摇晃。被邀请的男人用同样的方法踩上了围栏，然后握住了素还真的手，等待着这位一直给他带来惊喜的友人下一步的举动。
素还真没有让他失望。也许只有一秒的停留，甚至可能更短暂。总之，在玄同产生了更多的念头之前，他们就已经从瞭望塔上跃下了。呼啸的北风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挟带着雪花吹打在脸上的时候，会有一些刺痛感。羁绊在一起的两个人就像两片在风中旋舞的雪花，从三十米的高处缓缓飘落，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上。
“安全了。”素还真抽回和玄同交握在一起的手，拂去沾在睫毛上的雪花。曾经紧紧交握着的手在寒风中拉开了距离，玄同却逼上前一步，他直视着素还真明亮的双眼，倾吐出内心的疑惑：“你是哪一族的精灵？”
“精灵？”素还真掩唇轻咳一声，忍住溢到嘴边的笑意，认真地回视玄同，“不，我不是。”这个回答并不能让玄同满意，他深刻的五官微微向中心聚拢，灰蓝色的眸子里写满了疑惑。
素还真放下手，轻叹了口气，“如果在万圣节之后，你还有兴趣，我可以告诉你。”
“这是约定？”将双手背在身后，红衣的男人心情陡然愉悦，语气也变得轻松。
“是约定。”素还真肯定到。
“好。”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玄同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他随手把肩上堆积得已经有些沉重的积雪拂去，然后带着素还真离开了这个荒芜的角落。风雪之夜里，两串平行的浅浅脚印很快被掩盖在银白之下，再也找不到痕迹。
再次造访那栋奇特的别墅，素还真遇到了预料之外的热情迎接。
坐在阶梯尽头等待他们的男孩儿被包裹在一层又一层的衣物里，看上去就像个胖胖的小雪人。
“这是随遇，我十八弟玄嚣的孩子。”玄同把迎上来的男孩儿让到了素还真面前，为两人做了简单的介绍，“这是素还真，我的朋友。”
“您好！”还不到素还真腰际的男孩儿露出天真的微笑。他一头银白色的短发和素还真的非常接近，这让他对素还真产生了一种自然的亲近。
“你好。”素还真还了一个温柔的微笑，并主动牵起随遇的手，带着他一起跟上玄同的脚步。
晚宴精美却不繁复，厨师精心准备的餐点没有任何可以被指责的地方，但素还真对西式料理的欣赏只停留在与甜点相关的那部分。这个喜好更拉近了他和喜爱甜食的男孩儿的关系，晚餐之后，他们已经亲密得能够一起分享同一本童话书了。
“素阿叔，你的发色也是天生的么？”坐在素还真身旁的男孩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垂落在眼前的银色长发，几乎有些爱不释手。
“并非天生，不过也已经变成这样许多年了。”素还真翻着手里那本童话集，希望能从里面找到一个看上去不那么无聊的故事。几分钟之后，他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放弃了这个浪费时间的做法，他把童话书交还给男孩儿，让他选出他最喜爱的故事。
“玄同伯父都有给我念过，但是我不是太喜欢。”诚实的男孩儿接过精美的书册，有些为难地看着素还真。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来听一些不一样的故事吧。”
“什么不一样的故事？”把沉重的书册放到一旁，随遇趴到素还真腿上，双手撑着下巴仰望着他，忽闪忽闪的眼里都是期待和好奇。
“有关于我的故乡的一些习俗。”素还真慈爱地摸摸他服帖的短发，“如果你不会感觉到无趣的话。”
“是东方传说么？就像你之前说给伯父听的那些？”
没有想到玄同竟然会将他说过的故事转述给随遇听，素还真一时间有些愣住，但也只有短暂的片刻，“是的，有些相似。”
“我想听。”
“那我们就说说中元节吧。在我的故乡，每年的七月十五被定为中元节。当然，有些地方是七月十四……”他的声音温柔动听，不急不缓地将那些古老的习俗和传说娓娓道来，让人不由自主地将心神全都交付到故事当中。
“中元节，听上去和万圣节有些相似。”抛下进行到一半的工作，代替随遇听完了整个故事的玄同发表了这样的感言。
“这大概就是文化的共性。”素还真压低了声音，赞同道。
“但那些故事听上去更有趣一些，有因果，有感情，不是单纯的杀戮和血腥。”
“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推荐一些相关的书籍。”素还真有些欣喜，又有些无奈这位友人对各种故事的喜爱。
“不用了，”玄同拒绝了他的建议，“有缘听到的故事才有特别的滋味。”
“也好。”素还真垂下眼睫，轻轻地拍了拍趴在他腿上睡着的男孩单薄的背部，低不可闻地自语了一句，“希望这份缘分足够深厚。”

第七章
时针和分针又悄悄走到了一个九十度的转角。这是成年人的夜晚，丰富的夜生活才将要进入一个小高潮。至于已经在素还真膝上进入甜梦的这位小朋友，温暖的被窝是最适合他的地方。他不知已经睡着多久，但显然已经睡得很沉，圆润的小脸上是天真无忧的表情，小小的胸膛也在规律平稳地起伏着。素还真小心地为他掖好被角，以防冬夜的寒风偷偷溜进被窝，惊扰了这个带有奶油气息的甜梦。玄同为他点亮门边那盏昏黄的小夜灯，让温柔的灯光驱散无情的黑暗，给这间卧室加上一层保护罩。
玄同轻轻带上房门，转身对一旁的素还真发出了邀请，“时间差不多了，我带你去一处地方。”
没有异议的素还真一边整理着衣冠，一边透过厚重的窗帘向窗外瞥了一眼。狂啸的北风已经停歇，天空在倾落了一地银白之后，又洒下了一片银蓝色的光辉，让飒爽的清凉气息充斥天地。他最后看了一眼银质的怀表，小声感叹了一句，“真是特别的时间。”
“特别的时间有特别的景色，不会让你失望的。”背手站在一旁等待的玄同有着非同一般的自信，这让素还真也开始产生了预料之外的期待。
“你这样自信，我已经开始迫不及待了。”
“那就请吧。”玄同微微躬身扬手，为素还真打开了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门外肆虐的风雪已经暂停，这里再次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偶尔还有细小的雪粒飘落，模糊行人的视线。素还真跟在玄同身后，很快穿过了别墅西侧那一片广阔的荒芜地带。然后，他们踏上了一条被乱石和积雪掩藏的道路，继续向西前进。
脚下能够被称之为路的地方十分狭窄，道路两旁还遍布着凌乱的碎石和从缝隙中挣扎出来的荆棘，让这段跋涉显得更加的艰难。也许是为了照顾素还真的速度，玄同走得并不快，这让跟在他身后的素还真除了有足够的时间去避开那些能够造成划伤的尖锐，甚至还有精力去注意周围荒凉的景色。
这里有一种遗世独立的空寂，好像所有的生命都已经背弃了这片土地，离它而去。零落的风雪像是坟墓的堆土，在一点点填充覆盖这个坟冢。素还真并不喜欢这里给他的感觉，但是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拒绝。走在前面的玄同似乎敏锐地感觉到同行者的不适，他在行进中回头看了素还真一眼，安慰道：“还有几分钟，很快就要到了。”
素还真回复了一个温柔的微笑，他知道玄同没有说谎，因为他已经隐约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息。那是一种活泼的，充满了活力的，生命的气息。木的精灵在火色的枫叶上拥着雪的精灵跳着欢快的舞蹈，风的精灵在空中拥抱着水的精灵跳着曼妙的舞蹈，土的精灵在墨黑的岩石上牵着火的精灵跳着奔放的舞蹈。这些精灵成群结队，数量众多，却不会让那片并不宽阔的地方显得拥挤，因为它们每一个都那么的娇小，娇小得甚至还没有素还真的食指那么高。它们每一只都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从白色到蓝色，从绿色到红色，仿佛一道被打碎的彩虹，散落在地面上。
“真是一群可爱的精灵。”站在边界之外，素还真忍不住赞叹着眼前奇异的景象。
“你果然能够看到它们。”陪在一旁的玄同发出了果然如此的感叹，牵着素还真踏入的举动充满了欣喜和急切。“这是我的朋友。”他对停下了欢舞的小精灵们这么介绍着素还真。那些活泼的小生灵“呼啦啦”地奔涌了过来，将他们围在了中间，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来访者。
“他的头发是白色的。”纯白的雪精灵对身旁的木精灵小声地说着，而另外一只更为大胆的雪精灵飞到了素还真的肩上，把他们的头发放在一起对比着，然后发出了欢快的呼声：“和我的一样！”
那细小稚嫩的声音传到了素还真的耳朵里，让他发出了轻笑。这让更多的精灵们放开了胆子，飞得又更接近了一些。
“这里很特别。”他们坐在枫树下的岩石上，前方不远处就是冒着氤氲雾气的池水，身后还有碎雪不断飘落在枫叶上。大多数的精灵们继续着它们的舞蹈，只有少数几只好奇心旺盛的跟在他们身旁，或者是挂在他们身上。
“因为热母泉。”玄同指着眼前散发着温暖气息的池水解释，“它在抵达这里之前，在岩石中吸收了足够的热量。”
“温和却不热烈，难怪能够吸引这么多样的精灵在这里聚集。”捡起一片落在脚边的枫叶，素还真小心地逗弄着一对端坐在他肩上的木精灵。这些精灵有一套判别属性的方法，而且有着明显的偏好。比如木的精灵、雪的精灵、以及水的精灵都更偏爱素还真；而其他三类精灵，更愿意和玄同亲近。
那一个晚上，他们在那个童话一样的世界里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真实的存在。像每一个美丽故事中的主人公一样，他们在精灵们的簇拥下欢笑，感受着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奇妙，比梦境更像梦境。
但是，所有的梦境都会醒来。
素还真是被屈世途的电话叫醒的。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摸索到凌晨的时候被他顺手仍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迷迷糊糊地按下接听键。
“好友……”他嘟囔了一句，告诉电话另一边的屈世途，他已经醒过来了。
“素还真你又熬夜了！”身为好友、搭档和管家，屈世途对素还真的了解甚至超过了素还真本身。“所以我就说，一定要有人在你身边才行啊！”
“好友你冷静，如果你也跟来了，家里的几个小朋友谁来照顾？”被屈世途逐渐念醒的素还真裹了裹被子，安抚道：“我知道你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所以才给我打电话过来的，我们就先说正事吧。”
“败给你了……”永远都会被素还真说服，屈世途的叨念也只是习惯性而已，“早上带他们进行修行的时候，你那个小朋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嗯，嗯……”听着屈世途的描述，素还真逐渐从睡床上起身。他一手举着手机，一手掀开了身上的暖被。被窝外的空气有些凉，但他来不及套上一件御寒的外套，就穿着睡衣走到了窗户边。
“我听清了，”他掀开厚重的窗帘，从缝隙中向外看。道路斜对面，混血的管理员先生正抬头朝这边张望，素还真捏紧了手里的电话，“情况我都了解了。好友，麻烦你照顾好他们，其他事情，我会处理。”

第九章
冬季的夜晚来得匆匆忙忙，午后的天光仿佛还是前一刻的记忆，转眼之间，飘雪的天幕就已经染上了浓重的墨蓝色。
“……所以说，烤乳猪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当有关于文学的话题被饥饿所打断，文艺青年也暂时抛开了精神的食粮，开始向他的新朋友推荐心爱的美食。
“春季的那次狩猎，我一个人猎到了一整窝的野猪，就在后面的山林里面。父亲他还夸奖我了，说想要亲自尝一下我烤的肉……”兴奋的炫耀声从踏出阅读室之后就没有停止，玄造手舞足蹈地描绘着当时的场景，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让素还真见识他出色的狩猎技巧。银发的东方来客认真地倾听着，偶尔回复一些简短的评价或疑问，恰到好处地让蓝色的大家伙差点儿想要立刻邀请他品尝自己的得意之作。
值班窗口的管理员被这一阵热闹的声响惊醒，迟钝地从窗口后面抬起脸来，茫然地看着并排走出来的三个人推开大门离去。图书馆最后一道玻璃门被抛在了身后，寒冷的空气立刻夹着细碎的雪粒迎面扑来，冻得人忍不住瑟缩。玄同为素还真撑开黑色的宽大伞面，玄造却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入了大雪中。
“老师！”率直的大块头欢笑着奔跑在雪地里，一路还在大声呼喊着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打着红黑色长柄伞的男人站在图书馆外的街道旁，安静地仰望着枫树张扬的枝桠间那个破旧的鸟巢。听到玄造的声音，有着明显混血特征的脸转了过来，上挑的狐狸眼暧昧地眨了眨。他把手里的雨伞交到玄造手上，遥望几十米外的玄同和素还真，并对两人点头致意。
素还真轻轻地皱了皱眉，却很快就将那一丝情绪掩藏。只是身旁红头发的男人敏锐得让人惊叹，准确地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异样。
“怎么了？”
“没什么。”银发青年偏过头，“只是看到管理员先生，让我想起即将到来的庆典，听说是在教堂举行。”
“嗯。”玄同明显地皱眉，向他确认，“你要参加吗？”
“也许……”素还真的回答有些暧昧，“错过这样特色的庆典，总是有些遗憾，但那座教堂给我的感觉……”
东方来客的声调渐渐放低，直到玄造和千玉屑走到跟前，已经完全无法听到。
“真巧。”狐狸眼的管理员先生微笑着，“我原本以为素先生在镇子里没有熟人，没想到是我看错了。”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管理员先生。”素还真的语调礼貌又疏离，让人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意外？戒备？怀疑？无论是哪一种，都无法从他得体的应对中捕捉到。
“这样称呼未免太生疏了。”千玉屑挑起眼角看着素还真，“玄造的朋友当然也是我的朋友，您可以称呼我的名字。”
没留下回应的间隙，他又说：“玄造想要在我的公寓里尝试一次烤肉聚会，就在这个星期六晚上，我已经把工具和材料都准备好了，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两位一起参加？”
千玉屑透着精光的眼神随着话语的变化而移动着，从玄造傻笑的大脸转移到素还真和玄同之间，带着让人介怀的暗示。
“感谢邀请。”就像拒绝那些习惯性搭讪的客人一样，素还真温和地推拒着，“不过很抱歉，恐怕我无法参加，祝你们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
“为什么！！！”比起千玉屑礼节性的失望，玄造表示出了更强烈的不满。
“玄造。”及时出声制止单纯的大块头情绪暴走的，是在这场谈话中一直保持沉默的玄同。红头发的男人喝止了他的兄弟，并以兄长的身份下达了指令：“天黑了，你该回去了。”
仿佛是被下了门禁的孩子，为了不成为天黑之后出来游荡的野兽口中的食物，必须要按时回家一样。奇怪的是，即便满心的不乐意，玄造依然闷闷地应了一声，失落地低垂着头，像是一头被驯服的野兽。
“时间不早，我们该走了。”看得出素还真对千玉屑的抵触，玄同主动为他解围，并再一次叮嘱道，“玄造，明天晚上到别墅来。”
“是。”
***
“千玉屑……”只有积雪被踩碎后“嘎吱嘎吱”声响的路途中，玄同忽然开口。
“你说什么？”银发青年转过头，看着伞下并行的那个人。
玄同偏过头，回视他：“你讨厌他么？”
“与此无关。”素还真摇头，“只是一种直觉，认为他是需要被戒备的。”
虽然在早一些时候的谈话中，玄造竭力赞扬千玉屑是大方又体贴的朋友，更是博学多闻的师长，但是那双上挑的狐狸眼中透露给素还真的信息远远超过玄造的介绍。他并不认为那个混血的男人是单纯的好人或者坏人，只是那句无意的提醒已经足够东方人产生警惕心。
也许是感同身受，也许只是单纯的理解，玄同点点头，表示了赞同。
“另外，关于庆典的事情。”双层的小别墅就在眼前，玄同忽然慢下了脚步，“如果你想要参加，请一定告诉我。”
素还真看着他严肃的表情，认真地思考了片刻，郑重地回复：“好。”
***
再一次站在那扇门前，依然是那样温暖的灯光，同样是那位东方青年站在门前，对他发出了善意的邀请：“进来坐一坐吗？”
有那么一瞬间，素还真明显地看到了玄同脸上的犹豫。但片刻之后，他的友人却依然回绝了：“我该回去了，随遇还在家里。”
“那么，请代我问好。”
“嗯。”玄同迟疑了一瞬间，还是张开了双臂。素还真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笑着回应了这个拥抱的邀请。他们的身体短暂地接触，属于人体的温度驱散了冬夜的寒冷。玄同满意地拍了拍素还真的后背，率先放开手。
“晚安。”
“晚安。”
高大的背影在雪夜里慢慢走远，撑着素还真借给他的伞，最终消失在黑暗的街头。
***
这个夜晚，素还真依然是忙碌的。他整理着从图书馆里获得的信息，以及其他一些线索，慢慢地将碎片们拼凑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只是因为拥有的资料还不足够，以至于所有的猜想还不能够连贯成线。
喝掉最后一口冷茶，东方人伸着懒腰站了起来。他走到窗前，看着雪花不知疲倦地飘落着，在才清理干净的路面上又堆积了厚厚的一层。
恍惚之间，对面的路灯下有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过，一眨眼又消失不见。素还真急忙踩着室内拖鞋追下楼去，将衣着单薄的身体鲁莽地暴露在零下的气温里。可当他走到那盏路灯前，才发现那一片雪地干干净净，一个脚印都没有。

第十章
比起星期三的焦虑，每个星期四似乎更让人充满期待，熬过这一天的工作之后，很快就能够看到周末的曙光。
这依然是被阳光遗忘的一天，灰蒙的天光在积雪的反射下映出了几分明亮，将整个视野都蒙上了一层虚假的滤镜。素还真穿着运动外套踏出家门，迎面而来的空气冷冽刺骨，随着呼吸迅速侵入肺部，把所有晨起的倦意都扫荡一空。路面上的积雪已经被扫雪车清理干净，足够车辆行人使用，东方青年迈开修长的双腿，很快跑出了别墅所在的街区。
草木凋零的冬日清晨总是让人对温暖的被窝充满眷恋，加上昨夜的大雪干扰，以至于素还真在长达十五分钟的晨跑中没有遇到过一位行人。
这不寻常。
即便对整个镇子还不够熟悉，素还真也能确定这是个极为反常的现象。或者说，从他进入这个小镇的第一天开始，所遇到的事情都透露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诡异……
想到还未完成的委托，素还真在心底提高了警惕，脚下的速度也逐渐放慢。
当他意识到这里存在着一些需要注意的细节时，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可疑起来。首先是忽然出现的鸣笛声，响亮得近乎刺耳，随着两辆飞驰而过的消防车，一路喧嚣地蔓延到不远处的中心公园入口。然后是若有似无的焦臭气息，木材和油脂、蛋白质燃烧过后的气味混杂着，随着与中心公园的距离缩短而变得清晰起来。
几分钟后，素还真抵达了中心公园的入口。他独自站在远离消防车的另一侧，小心地眺望着内部的情形。空荡荡的公园里除了十几名消防人员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那些穿着制服的高大男人们在一片烧得焦黑的空地上围成一圈，似乎在讨论什么，但素还真听不到任何声响。东方人粗略地辨认了所处的方位，很快发现了另外一条通道，可以让他避开火警的视线，顺利横穿整个中央公园，从另一侧接近事发地。
被烧得精光的是一片被隔离在公园之外的枯木林，过去一直被遗忘在人们的视线之外，孤零零地存在着，乏人问津。素还真在前一天清晨见过它原本的面目——杂乱的枯木、倒伏的野草、嶙峋的乱石，现在只剩下被熏得漆黑的石块散落在地面上。
素还真停在一堆乱石后面，感觉到燃烧过后的恶臭夹在冷空气里铺了过来，让人一阵反胃。焦黑的地面上，残留的木炭还闪着橘色的火光，散落的五具尸体表面已经完全碳化，难以辨别出真面目。从体型上判断，遇难者都是男性。
消防员们在短暂的讨论之后似乎达成了共识，他们很快将遇难者装入了敛尸袋中，扔到消防车上，然后就再次绝尘而去。
目睹了全程的银发青年看着空荡荡的树林，朝掌心呼了一口热气，没多久也转身离开了。
***
路过报刊亭的时候，素还真顿住了脚步。东方人翻阅着新上市的晨报，耐心地在节日折扣广告中寻找着有用的信息。
“早安，素先生。”那位自称是街道管理员的千玉屑也凑到摊位前，随手拿起一本时尚杂志翻阅着，“真是不错的天气。”
“也许吧。”素还真甚至没有抬头去确认灰蒙的天色，他知道这拙劣的借口毫无意义，千玉屑关心的也根本不是天气。
“您大概需要一名向导。”千玉屑主动靠近他，“这个镇子虽然看上去一目了然，其实藏着很多让人意外的惊喜。”
“比如？”
“比如您刚刚经过的中心公园。”在素还真仿佛看穿一切的视线下，千玉屑为自己加了句辩解，“噢，我只是随便猜猜，您应该是晨跑到了中心公园吧？”
“管理员先生。”素还真打断了他毫无意义的暗示。
“我说过，您可以不用这么客气。”千玉屑终于放下那本毫无内容的杂志，跟着素还真的脚步离开了报刊亭。
“如果你是想要和我约会，”素还真直白地说明，“今天下午五点之后，我有二十分钟的空闲。”
“既然您这么说了。”狐狸眼的男人满意地笑道，“我会准备好礼物的。”
“那么，下午再见吧。”
“当然。”千玉屑礼貌地行了个中世纪的绅士礼，目送东方人远去。
***
晨浴结束之后，素还真为自己准备了一份简单的早餐，并在餐桌上阅读了两页的《神曲》。他并不记得自己有在整理的时候把这本书放进行李箱，但昨晚临睡前却在书桌上发现了它。因为职业的关系，东方人对这个意外有些在意，才会花费时间再去读这本计划之外的书籍。不过，目前为止一无所获。
早餐之后是忙碌的一天，素还真借用了别墅主人留下来的围裙，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几个小时之后，玄同将带着随遇来访。因为身体的原因，那位有些腼腆的小朋友在夏季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有外出过，在约定这一次拜访时显得极为兴奋。素还真希望能给他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特意用这样一个上午来做准备工作。
“没有蔓越莓，你忘了把它收进去了。”素还真听着屈世途从电话对面传来的指示，从橱柜里取出一包面粉，“我觉得奶油曲奇也很不错。”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不会碰它们的。”一边按照步骤操作着，素还真一边随口敷衍他的老友。他将一整个上午都花费在了制作点心上。他并不擅长这些，但这不代表他不能做好。事实上，成果是让人满意的，即便是他那位精于此道的老友在场，也不能有太多的挑剔。素还真对此很满意，准备用它们来招待他的客人们。
他还有一些珍藏的红茶，醇香的口感搭配着微甜的奶油曲奇，是不错的组合。
***
下午一点，被裹成小雪人一样的随遇跟着玄同出现在了素还真的门外。
“下午好。”银发青年弯着腰，和他的小朋友打着招呼。许久没有外出透气的孩子显得格外兴奋，稚嫩的小脸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却也不能影响脸上的笑容。
“午安。”大胆地贴着素还真的脸颊给了他两个见面吻，腼腆的孩子很快又害羞地绞着手指，半躲在伯父身后探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室内的情景。
“先进来吧。”素还真侧身让开位置，邀请他的两位朋友进入温暖的室内。
他对前一夜的那个影子充满了疑问，却没有着急开口询问玄同。
无论是骤然消失的人影，还是神秘出现的《神曲》，以及至今为止遇到的所有疑惑，素还真都有一种预感——现在并不是深入讨论的好时机。

第十一章
橘色的火焰在壁炉里欢快地摇曳着，木材燃烧的声响伴随着素还真温柔的声调，将整个午后都渲染出一片现世安好。
随遇倚在素还真身边，正在他的指导下拆解着一套九连环。玄同独自坐在单人沙发里，端着已经失温的茶水出神。就像是他们初遇的那个午夜，温暖的壁炉、可口的点心、醇香的红茶，还有那位身上仿佛带着魔力的东方来客。这几乎是无可挑剔的招待，玄同却恍惚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被他疏忽了。事态失去掌控的感觉让人不安，可是任何焦躁的情绪都对此毫无帮助。
“玄同。”低声的呼唤打断了玄同的沉思。红头发的男人抬起头，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是最毫无防备的模样：“怎么了？”
素还真抿着嘴微笑了一下，偏着头示意他去看随遇。那个孩子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小小的身躯陷在沙发里，身上裹着驼色的羊绒大衣。被银色短发半遮住的小脸上有一丝委屈，肉嘟嘟的手指还紧紧地抓着新到手的玩具，显然是因为体力不足而不甘心地陷入了睡梦。
“他今天很高兴。”为了这一次难得的出行，从前一夜被告知了行程开始，他就一直对此充满期待。这种情绪甚至让羸弱的身体发挥了非凡的潜能，即便缺少了惯常的午休，依然保持了好几个小时的清醒。
“那就好。”动作轻柔地为随遇将贴到唇边的发丝拨开，素还真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你对随遇……”玄同停顿了片刻，想要用更准确的语言描述自己的看法，“你很擅长和孩子相处，随遇很喜欢你。”
“也许是。”银发的青年收下了赞美，“我有两个学生，比随遇年长一些。怎样让小孩子听话，总是有一些经验的。”
“是什么样的？”玄同追问着。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他积极地想要知道有关于素还真的一切信息。仿佛了解得越多，才能越加安心。
“十分顽劣，偶尔也让人感觉难以招架。”提起家里那两位让他偶尔头痛的学生，东方人也陷入了常见的家长模式。无论是聪慧的、乖巧的、顽劣的、愚钝的，在他的描述中，学生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披上了可爱的外衣，让他不自觉地包容着。
“素还真……”玄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幽暗深邃，像是一口望不见底的深井，将无数的秘密掩藏在水面之下。素还真回望着他，琥珀色的瞳孔清澈明亮，仿佛透亮的天光，温柔地洒落在水面上，带出波光盈盈。
这一眼穿越了漫长的光阴，在此时此刻相遇。视线交接中有无数的浮光掠影，玄同最终却只抓住了一张柔和秀美的东方面孔。许久之后，红头发的男人才收回视线，弯腰抱起了熟睡的孩子，对他的朋友道别。
“我还会再来。”
“当然，随时欢迎。”素还真接过羊绒外套，给出了最真诚的回应。
***
“您看上去很欣赏他。”红色的身影才稍微走远，不知已经等候多久的千玉屑就出现在素还真眼前。狐狸眼的男人目送那个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转过头又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这虚伪笑容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目的，素还真已经隐约察觉。他依照约定，把混血男人让进了屋内，秉持着东方人的礼节招待了他。
“您可真是狡猾。”放下了承诺的礼物，千玉屑品啜着素还真端来的红茶，并对此不吝赞美。
“容我提醒。”素还真冷淡地接受了这样的评价，“你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您是从哪里获得的自信，以至于对我的态度如此冷淡？”被三番五次直白地差别对待，即便原本对此并不在意，千玉屑现在也难免有些介怀。
“从你的第一次来访开始。”东方人知道自己的举动带着一丝任性，但他的确无法勉强自己对千玉屑怀有信任。合作是必须的，如何让对方无法探知到任何底线更是必要，这取决于双方的狡猾程度。
“这真是……”狐狸眼的男人低着头无奈地笑着，“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你可以称之为敏锐的直觉。”素还真反驳他，“毕竟主动的人不是我。”
“好吧好吧，我认输。”千玉屑表示投降，收敛起玩笑的表情，认真地发问，“您是为什么而来？”
“工作而已。”素还真坦诚以告。
“真意外。”管理员先生意外地挑眉，“我以为您会找一点借口，比如旅游，或者其他什么的，大部分人经常这么做。”
“不必要的谎言只是浪费时间。”素还真毫不客气地评论，“看起来，管理员先生对这个小镇十分欣赏。”
千玉屑表示赞同：“您可以这么理解，这里真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个地方。”
“十分奇特。”素还真想起这几天所经历的，意有所指，“如果我是个小说家，一定会爱上她。”
“您现在也可以这么做，她完全值得。”男人认真地说，仿佛一切都发自肺腑一样地真心。素还真听到了深深的讽刺，但那针对的并是不他。东方人抓住了这这一点，并继续深入。
“我对此保留意见，毕竟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可不常见。我是说，关于商业街的，以及中心公园的情况。”
“事实上，我对此知之甚少。”千玉屑严肃着表情，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显得更值得相信，“只听说是普通的街头斗殴事件。这样的事情太常见了，每一年，每一年都会发生同样的情况，频繁得大家都麻木了。噢，也许他们早已经遗忘了。”
“这听起来真危险。”素还真往杯子里添了些茶水，动作轻缓优雅，“到处看起来都不太平。”
“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状况。”千玉屑抬起手腕，看着表盘上的指针，无奈地摊手，“就像现在，我不得不提前离开了。”
素还真抬头看了一眼壁炉旁的座钟，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下三分钟。东方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将他的客人送到了门外。走出两步的千玉屑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您有一个好父亲吗？”
素还真望着他深灰色的眼睛，缓缓点头：“我想是的。”
“您真幸运。”
“谢谢。”
***
夜晚又将来临了。
素还真穿上他的外套，将长发藏在帽子里，用柔软的围巾裹住了半张脸。路灯已经逐渐点亮，东方人沿着人行道慢慢地走向街外。他绕过转角的黑色教堂，听到唱诗班的孩子们又在咏唱着那首听不清内容的赞歌，似乎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庆典进行排演。奇异的旋律像冰下的泉水一样流淌着，遥远，又充满了神秘感。
银发的青年在黑色的栅栏外站了许久，直到整点的钟声蓦然响起，恢弘的声调取代了稚嫩的歌声，扩散到整个小镇。

第十二章
城堡里的古旧铜钟在午夜十二点沉闷地响起，回荡在这条狭长的走廊上，准时唤醒沉睡的灵魂。披着红色外套的男人坐在窗边，近乎麻木地看着他的兄弟们一遍一遍地徘徊着，永远也逃不开囚禁他们的牢笼。
那些狼狈的身形交错而过，凌乱的脚步声互相叠加，上演着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剧目。染血的面孔、灰白的脸色、焦黑的躯体、残缺的意识……他们保持着死亡那一刻的外貌，日复一复地寻找着失落的归处，得到的却永远都是失望。
『也许他们已经无法理解什么是失望。』
玄同偶尔会冒出这样的念头，这比放弃还让人感到绝望。死去的人无法得到安息，活着的人也同样不得安宁。
本应该习惯的夜晚，在有了对比之后变得格外煎熬。那些熟悉的动静陪衬下，玄同总是不经意地想到素还真。那位东方友人的身上带着一种让人着迷的气息，风趣幽默、优雅谦和、进退得宜，以至于玄同总是无**制自己靠近他的冲动。他的身份、他的来历、他的目的，这些本应该要戒备的，却无法让红头发的男人产生一丝警惕。
『你应该要更警觉一些！』
极少数的时候，理智会跳出来提醒他，但是见面的渴望远远地压过了理性。
这太不同寻常了。
玄同一杯接着一杯地饮下甘醇的美酒，不愿意去猜测那里面是否藏着致命的毒药。在近乎死水一样枯燥绝望的日子里，能够有一个轻松愉快的交谈对象，是值得用一切去换取的珍贵，一点点冒险的举动总是格外容易被接受。
素还真的存在是特别的。
不仅仅是现在，在模糊的记忆里、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在这座古堡还富丽堂皇的时代，他似乎也缺乏可以交流的对象。同父异母的兄弟们仅有一半血缘的联系，也都在权利和金钱面前被衬托得像个笑话。流血的事件每天都在发生，每个人在乎的只有可以拿捏在手里的权利、可以被挥霍的财富。一切的一切都让玄同感觉到厌倦，他独自驱策着马匹跑得很远很远，想要彻底地逃离。可是现在，这里是所有人的囚笼。长久的寂寞之后，他意外地看到了一朵开在囚笼之外的花，正散发着清甜的香气——没有人能够拒绝。
无尽的暗夜暂时退去，门外的声响逐渐平息，玄造的鼾声透过墙壁传了过来。玄同知道，又一个需要忍耐的夜晚过去了，却依然还看不到终点。
从让人窒息的世界里暂时脱身，想要见面的念头又开始疯狂地滋长。理智一旦被抛开，本能就再难受到约束。红头发的男人从栖身一晚的椅子里站起来，一眨眼，那栋温馨的小别墅就出现在面前。
暖色调的建筑安静地矗立在原地，在破晓的天光中透出一丝冷寂。没有灯光，没有暖气，没有生机，没有让人舒适的气息。所有的信息指向了唯一一个真相——素还真不在里面。
这个发现让玄同全身发冷。
无数的猜想从脑海中飞驰而过，一个本不应该忽略的信息终于浮出了水面。恍然梦醒的男人身形一动，再次消失了踪迹。
***
“素还真在哪里？”冷冽的声调在背后响起，即便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情况，千玉屑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丝惊吓。正在照顾心爱盆栽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水壶，转过身面对忽然出现在屋子里的不速之客。
“我以为你才是最关注他的那一个。”
玄同上前一步，严肃的表情让他看上去有些咄咄逼人：“他不见了。”
“这真遗憾。”千玉屑耸耸肩，表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我只做了短暂的打扰，就在昨天下午五点之后，仅仅十七分钟而已。”为自己证明清白，他将真相如实告知，“也许他又去探险了，就像前几次那样，在某个地方遇到你的某位兄弟。”
玄同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眉心的纹路显示了他的不悦和担忧。意识到这个玩笑不受欢迎，千玉屑只好无奈地摊手：“这可不是玩笑。你知道的吧，他可不是普通人。”
当然的，素还真不是普通人。没有一个普通人可以从十几层的高塔上轻松地飘落，像是一片轻盈的雪花。没有一个普通人会对精灵这种生物的存在接受得如此自然，并受到它们的一致喜爱。更没有一个普通人能够牵动玄同的心弦，让他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卸下了防备，忘记了初衷。他知道素还真有自己的目的，可是愉快的相处让玄同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一点。他不会对我们造成伤害——这个男人可以如此确信，并在不知不觉中放纵了。
沉默可以代表很多事，千玉屑已经从这漫长的沉默中读懂了玄同的固执。在心里暗暗地摇头，狐狸眼的男人还是认真地又问了一次。
“所有的地方你都找过了吗？”
“哪里都没有。”
“这不可能，如果他离开了，我们都应该知道。只要他还在这个镇子上，就逃不开你……”千玉屑下意识地反驳，然而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同一个问题。
“我们都忘了那里！那个地方……”管理员先生扶着额头，无奈叹息，“不得不说，他真是胆量过人。”
得到提示的玄同想到了同样的答案，并且赞同这个想法。焦急的男人立刻转身，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千玉屑看着他坚定的背影，发出了质问：“你要去找他吗？在这个时候。”
“当然。”玄同回答得毫不犹豫，就像这决定是呼吸一样自然的。虽然从来没有成功过，但千玉屑还是努力地劝说他：“你知道这有多冒险，我们长久的努力都有可能因此白费，值得吗？”
“值得。”和预想的一样，玄同没有任何的动摇。
“好吧，希望你是对的。”确定自己无法扭转这个男人固执的念头，千玉屑不得不妥协，“请你们都小心一点，尤其是你的东方瑰宝，我还不想在这里认命。”
轻佻的称呼让玄同转过身，男人灰蓝色的眼睛盯着千玉屑，里面写满了警告。可是管理员先生并不畏惧：“我无意冒犯，可是在那一位眼里，确实如此。”
“他是不一样的。”离开之前，玄同还在强调，“不要算计他。”
“一切如您所愿。”看着重新恢复常态的屋子，狐狸眼的男人搓了搓手指，意味不明地低声自语。

第十二章
城堡里的古旧铜钟在午夜十二点沉闷地响起，回荡在这条狭长的走廊上，准时唤醒沉睡的灵魂。披着红色外套的男人坐在窗边，近乎麻木地看着他的兄弟们一遍一遍地徘徊着，永远也逃不开囚禁他们的牢笼。
那些狼狈的身形交错而过，凌乱的脚步声互相叠加，上演着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剧目。染血的面孔、灰白的脸色、焦黑的躯体、残缺的意识……他们保持着死亡那一刻的外貌，日复一复地寻找着失落的归处，得到的却永远都是失望。
『也许他们已经无法理解什么是失望。』
玄同偶尔会冒出这样的念头，这比放弃还让人感到绝望。死去的人无法得到安息，活着的人也同样不得安宁。
本应该习惯的夜晚，在有了对比之后变得格外煎熬。那些熟悉的动静陪衬下，玄同总是不经意地想到素还真。那位东方友人的身上带着一种让人着迷的气息，风趣幽默、优雅谦和、进退得宜，以至于玄同总是无**制自己靠近他的冲动。他的身份、他的来历、他的目的，这些本应该要戒备的，却无法让红头发的男人产生一丝警惕。
『你应该要更警觉一些！』
极少数的时候，理智会跳出来提醒他，但是见面的渴望远远地压过了理性。
这太不同寻常了。
玄同一杯接着一杯地饮下甘醇的美酒，不愿意去猜测那里面是否藏着致命的毒药。在近乎死水一样枯燥绝望的日子里，能够有一个轻松愉快的交谈对象，是值得用一切去换取的珍贵，一点点冒险的举动总是格外容易被接受。
素还真的存在是特别的。
不仅仅是现在，在模糊的记忆里、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在这座古堡还富丽堂皇的时代，他似乎也缺乏可以交流的对象。同父异母的兄弟们仅有一半血缘的联系，也都在权利和金钱面前被衬托得像个笑话。流血的事件每天都在发生，每个人在乎的只有可以拿捏在手里的权利、可以被挥霍的财富。一切的一切都让玄同感觉到厌倦，他独自驱策着马匹跑得很远很远，想要彻底地逃离。可是现在，这里是所有人的囚笼。长久的寂寞之后，他意外地看到了一朵开在囚笼之外的花，正散发着清甜的香气——没有人能够拒绝。
无尽的暗夜暂时退去，门外的声响逐渐平息，玄造的鼾声透过墙壁传了过来。玄同知道，又一个需要忍耐的夜晚过去了，却依然还看不到终点。
从让人窒息的世界里暂时脱身，想要见面的念头又开始疯狂地滋长。理智一旦被抛开，本能就再难受到约束。红头发的男人从栖身一晚的椅子里站起来，一眨眼，那栋温馨的小别墅就出现在面前。
暖色调的建筑安静地矗立在原地，在破晓的天光中透出一丝冷寂。没有灯光，没有暖气，没有生机，没有让人舒适的气息。所有的信息指向了唯一一个真相——素还真不在里面。
这个发现让玄同全身发冷。
无数的猜想从脑海中飞驰而过，一个本不应该忽略的信息终于浮出了水面。恍然梦醒的男人身形一动，再次消失了踪迹。
***
“素还真在哪里？”冷冽的声调在背后响起，即便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情况，千玉屑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丝惊吓。正在照顾心爱盆栽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水壶，转过身面对忽然出现在屋子里的不速之客。
“我以为你才是最关注他的那一个。”
玄同上前一步，严肃的表情让他看上去有些咄咄逼人：“他不见了。”
“这真遗憾。”千玉屑耸耸肩，表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我只做了短暂的打扰，就在昨天下午五点之后，仅仅十七分钟而已。”为自己证明清白，他将真相如实告知，“也许他又去探险了，就像前几次那样，在某个地方遇到你的某位兄弟。”
玄同的脸色变得更加严肃，眉心的纹路显示了他的不悦和担忧。意识到这个玩笑不受欢迎，千玉屑只好无奈地摊手：“这可不是玩笑。你知道的吧，他可不是普通人。”
当然的，素还真不是普通人。没有一个普通人可以从十几层的高塔上轻松地飘落，像是一片轻盈的雪花。没有一个普通人会对精灵这种生物的存在接受得如此自然，并受到它们的一致喜爱。更没有一个普通人能够牵动玄同的心弦，让他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卸下了防备，忘记了初衷。他知道素还真有自己的目的，可是愉快的相处让玄同选择性地忽略了这一点。他不会对我们造成伤害——这个男人可以如此确信，并在不知不觉中放纵了。
沉默可以代表很多事，千玉屑已经从这漫长的沉默中读懂了玄同的固执。在心里暗暗地摇头，狐狸眼的男人还是认真地又问了一次。
“所有的地方你都找过了吗？”
“哪里都没有。”
“这不可能，如果他离开了，我们都应该知道。只要他还在这个镇子上，就逃不开你……”千玉屑下意识地反驳，然而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同一个问题。
“我们都忘了那里！那个地方……”管理员先生扶着额头，无奈叹息，“不得不说，他真是胆量过人。”
得到提示的玄同想到了同样的答案，并且赞同这个想法。焦急的男人立刻转身，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千玉屑看着他坚定的背影，发出了质问：“你要去找他吗？在这个时候。”
“当然。”玄同回答得毫不犹豫，就像这决定是呼吸一样自然的。虽然从来没有成功过，但千玉屑还是努力地劝说他：“你知道这有多冒险，我们长久的努力都有可能因此白费，值得吗？”
“值得。”和预想的一样，玄同没有任何的动摇。
“好吧，希望你是对的。”确定自己无法扭转这个男人固执的念头，千玉屑不得不妥协，“请你们都小心一点，尤其是你的东方瑰宝，我还不想在这里认命。”
轻佻的称呼让玄同转过身，男人灰蓝色的眼睛盯着千玉屑，里面写满了警告。可是管理员先生并不畏惧：“我无意冒犯，可是在那一位眼里，确实如此。”
“他是不一样的。”离开之前，玄同还在强调，“不要算计他。”
“一切如您所愿。”看着重新恢复常态的屋子，狐狸眼的男人搓了搓手指，意味不明地低声自语。

第十三章
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地，周围弥漫着一股枯草混着尘土的陈腐气息。素还真轻轻闭上眼睛，认真地倾听，感受着空气流动的方向，可是没有任何收获。腐朽的气息沉积在狭窄的空间里，像是已经凝固了一般。这里只有一道轻浅的呼吸声，那是属于素还真自己的。
好一会儿之后，东方人睁开了眼睛。目之所及依然找不到一丝光亮，一切都被黑暗所吞噬了。素还真低头看着腕上的手表，具有夜视功能的表盘上，指针已经停止了工作。他从外套中找到了随身的手机，可是同样的无法使用。
状况有些糟糕，可是这些都无法阻挡他的脚步。素还真似乎选定了方向，开始沿着长满青苔的通道缓慢前行。脚底下湿滑的感觉格外明显，可是空气中充满了扬尘后的干燥气息，矛盾的环境让他上了心。
孤独的脚步声微弱得几乎无法听闻，重复的呼吸声也让人感觉到烦躁。一声一声细数，仿佛正在为被世界抛弃的生命倒计时。官能感知被无限放大，当一道幽绿色的荧光出现时，突兀得仿佛是幻觉，但那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素还真没有察觉到危险——即便鬼魅的绿色光芒笼罩了眼前的空间，带着一种不祥的暗示。分辨不出年代的祭台矗立在中央，由一块完整的大理石打磨而成，直径超过五米。上面铺满了几何图形和不知哪个纪年的象形文字构成的魔法阵，半指深的凹槽填满了暗红色。素还真闻到了血腥味，一种经年累月沉积的，让人作呕的气息。
银发青年走上祭台，站在了魔法阵中央。站在这里才能发现，周围的墙壁上嵌满了银面的镜子。整整八面两米高的银镜排成了一个镜面迷宫，可是昏暗的视野让人无法看清镜中的影像，只有一团模糊的迷雾。
素还真点燃了一只蜡烛，把它安置在魔法阵中央。温暖的火光虚弱地摇曳了两下，很快熄灭了。
『这里是光明的葬身之地』
低沉的男声从天而降，带着一种让人不适的熟悉感。素还真抬起头，看到了悬挂在祭台上方的晶状体光源。他秀美的手指轻轻一掐，金色的叶片在指尖成型，随后化作一道金芒，击碎了幽绿色的源头。
水晶破碎的声响中，最后的绿光射向了素还真面前那面银镜，很快消失不见。
“恶劣的趣味。”
低声评价着这个故作玄虚的陷阱，东方人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邻位的银镜，打开了另一条幽深的通道。
***
乏人问津的高塔安静地眺望着这个小镇，即使被岁月斑驳得摇摇欲坠，也依然如褐色的巨人一样坚守着。玄同再一次踏入这个地方，昏暗的白炽灯挂在墙上随风摇曳，洒下朦胧的光芒，勉强照亮了一团杂乱的地面。
腐朽的木块无规则地堆积在潮湿的泥地上，保持着从高处落下后四散的模样，无人打理。红头发的男人绕过那一堆残骸，打开了隐蔽在角落里的木门。
***
镜面后是一条死亡之路。累累白骨七零八落地堆积在墙角，延着狭窄的巷道铺到未知的前方，一眼看不到尽头。自动燃起的火把被冷风吹得摇曳不止，把光影搅得像是一团乱麻。
素还真小心地绕过偶尔横亘在道路中的骸骨，一路唱诵着安神的经文，祭奠路途中无数不知名的亡者。这条笔直的通道格外漫长，直到素还真感觉到脚步已经变得沉重，又一道紧闭的石门才出现在眼前。
***
千玉屑从教堂前走过，唱诗班的赞歌伴着琴声传了出来，仿佛终年不曾停歇。狐狸眼的男人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脚步没有一瞬间的停顿。
穿着黑袍的神父站在钟楼上，亲自敲响了十二点的钟声。
***
素还真走到了通道的尽头，面前紧闭的石门在脚步停止的一瞬间轰然启动，带着半圆形的石面转动了一百八十度。昏红的火光被另一种朦胧的光源替代，白惨惨地披在青黑色的石面上，仿佛石门另一侧透出灰色死寂的骸骨。
危机感沿着脚底腾升而起，阴冷的死气从石缝里钻出，贴着身体的曲线向上攀升。素还真扣紧了指尖，踩着脚下方寸之地转过身，看清了通道背后这个格外宽阔的刑场。两个绞刑架堆放在右侧的角落里，几只铁处女横七竖八地倒在一旁，另一侧的断头台已经腐朽不堪。唯一的出口是一段向上的台阶，陡峭而狭窄，是整个刑场唯一的光源。
谨慎的年轻人没有轻举妄动，可是不安分的命运之手总是在关键时刻推动着一切。老旧的断头台毫无预兆地轰然倒塌，锈迹斑斑的砍刀在石板上跳跃着敲击出几声巨响——像是清晨的钟声，唤醒了整个刑场。
素还真灵巧地躲避着从三个方向飞来的箭簇，那些依然尖利的铁箭从墙洞里飞出来，带着强大的冲击力，甚至从石门上敲下了几块碎石。他听到了石板摩擦的动静，然后是液体流动的声音，死水的恶臭慢慢地从对面扩散过来。
『幸好水源已经枯竭了』
应对着似乎无休止的攻击时，素还真自嘲地想着。下一秒，蹭出界限的右脚被一只森白的骨手紧紧攥住了脚踝，衣物的保护避免了流血事件的发生，可是堪比捕兽夹的强大抓力让素还真在刹那之间甚至无法维持着站立的动作。

聚集在指尖的金色光刃切断了那只从地下钻出来的骨手，素还真迅速收回越界的右脚，不得不倚靠着身后的石门坐下来，将自己限制在直径一米的半圆区域内。最后一批铁箭叮叮当当地砸在他头顶上方的石门上，随后整个刑场又恢复了死寂。一切都静止之后，刺骨的疼痛开始变得鲜明。素还真伸手轻轻地抚摸伤口周围，初步判定是轻微骨裂。
『不太乐观』
无法确定是否还会有下一波陷阱存在，素还真对眼前的状况感觉到了一些担忧。他努力地伸长手臂，在坚硬的石面上摸索着，希望能尽快找到其他出路。他确信这里存在着另一个机关，就像某个控制着石门自动旋转的机关那样。柔软的指腹在粗糙的石面上细致地探索每一个纹路，在触碰到一点不同寻常的痕迹之后停了下来。
他听到了脚步声。极其微弱的，却很匆忙。
很快的，唯一有光明漏进来的石阶上出现了一道影子。逆着光源的缘故，素还真无法看得真切，可是那个人焦急的声音却是不会认错的。
“素还真！”
“玄同？”短暂的惊诧之后，东方人高声喝止他：“别过来！”
素还真停顿了两秒钟，简单而准确地说明了情况：“从我面前到第一层阶梯为止，有一个扇形的大范围陷阱。”
“你受伤了？”即便是这样的黑暗里，玄同依然发现了素还真想要隐藏的东西。从他不同寻常的语气，还有偶尔短促的呼吸里。
“没关系，只是一点挫伤。”素还真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哪里都找不到你。”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素还真有些疑惑，他们并没有见面的约定。
“我只是……有些担心……”玄同的动作僵在了原地，感觉到一些模糊的记忆正在复苏。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那扇石门，以及门后的通道，他都亲自走过。那些新鲜的、腐坏的、化为白骨的亡者从他眼前迅速闪过。他并不在乎那些陷阱，但他不能冒险。任何一个冒失的举动，都有可能让素还真受到伤害。玄同搜索着记忆，想要找到一个能够将素还真安全带出来的方法，“你还能站起来吗？”
“应该没问题。”素还真试了试脚踝，疼痛的感觉虽然强烈，但用单脚足够支持短时间的站立。看到他速度缓慢地起身，玄同又皱起了眉头——情况也许并不如素还真描述的那样简单。想到这一点，红头发的男人更加焦急。
“你右手边的石门边缘，向内十厘米，距离地面五十厘米，有一个可以被按压的机关。”
根据他的描述，素还真很快找到了目标物，那也正是他刚才发现的。
素还真毫不犹豫地用力按下机关，然后他发现自己又被送回了堆满骸骨的通道里。几秒钟之后，他听到了箭矢击打在石墙上的声响，还有一些其他的，难以分辨的动静，持续了很久。
大概是二十分钟，也或者是三十分钟——被干扰的时间感让素还真无法确切地判断那究竟是多久——门后的声音终于停止了。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为即将支撑不住的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