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谓民生之多艰，若钟鸣鼎食，裘马轻肥，又如何能理会得，不过口舌澜翻间事。近日朝上悉议京仓储粮不足一事，辖属户工二部，不过事关口腹，谁能摘躲干净。
早年间在家乡便通农务，到京城后，府中也特辟一隅，以供闲享亲农之乐，更是提醒自己勿忘本心。适逢日前移来几棵新鲜品类，名为“红薯”的，似可稍代主食果腹。当日下朝，便去冠除服，卷了袖口裤脚，到菜园子里去侍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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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小偏苑里搭了一架，藤蔓蜿蜒缠绕在上面，坠了几根新长的嫩青瓜。
摘了它们，满满一篮子。出府前同阿烛交待，不必候膳，今日我出去蹭饭。一篮子嫩青瓜，应当换得一顿可口佳肴，我如是想，便往宣化坊去。
门前，我屈指叩门几下，无人来应，心里忖度莫不是不在？附耳贴门上，隐隐又觉里面有动静，但又太小声，不像是前院传来得，绕着宅邸转了一圈，寻着声停在一角，借攀角边一树上，往墙里面望去。就拿墙隅之下，那人正卷着裤腿弄地，颇像一田舍翁。
我从篮中捡起一根青瓜，往墙里一扔，正稳稳地落在菜园子里。

正当拿着小铲松土时，忽然有东西从院墙外飞进来，重重落在地上，还骨碌碌滚了几滚。定睛一看，是个碧青色的瓜，再一抬头，那身份矜贵的小东西竟攀在树上，像个猴儿似的，无形无状。还未及骂他，止不住先笑了，高声道
：这是什么，一枝红杏过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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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攀在角树上吃着瓜，清脆一声，爽口的汁水迸溅在口中。而那田舍翁也收到了我的礼，抬头来寻这送礼人。
：舅舅，你要不在擦一擦眼，看清了，那是个碧青的物，再怎么也说不上是……红吧？
顺着他话打趣，完了又啖了一口脆瓜，笑呵呵的叼着剩下的小半截瓜，手上一根一根的将篮子里的青瓜往他菜园子里扔，空了篮子最后也甩了进去。把最后小半截瓜拿手里，对着墙里的人喊。
：喂，舅舅，要是我从这儿跳进去你接不接住我呀？
：当然我是很担心你的——腰（憋住笑），要不你还是给我开门吧？

：镇日长裾雅步的小王爷，却跑到这里来撒泼卖乖，还学那偷墙角的爬树，教人知道了也不怕笑话。
远远取笑了他两句，走向墙角，在衣襟上埋了埋手，伸直两臂作接物状，仰头看着他，复笑道
：青瓜是青瓜，红杏是红杏。这红杏还和我说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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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援在树，凭目丈量着树同墙，墙同墙下他。 借由粗根的树枝稳踩上墙头，脚下未有片刻迟疑，在跃下同时飒然旋身，稳稳地落在他结实的怀抱里。
：呼——
长吁一口气，趁他还未将我打趣，直把手里那吃剩的小半截青瓜怼他嘴里去，吐舌做了鬼脸，全然没了平日里人前温雅持重的模样。
：你是我舅舅，不同你撒泼卖乖的，我还同谁去？
就他怀抱里安逸，我攀着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那双眼睛，直教我脸颊发烫才回过神来。
：唔——这青瓜，哦，还有菜园子那几根是我送舅舅的礼，藤架上新摘的，可新鲜脆嫩了！

小东西还真胆大嗬，毫不怕摔着了，直落落跳下来，扑腾一下就砸进怀里，沉甸甸的，姿态却轻盈如扑花的蝴蝶。或是扑火的飞蛾，也未可知。
把嘴里那截瓜嚼着咽了，就任他赖在怀里，四目相对，谑道
：来舅舅这一趟，带了瓜扔到我地里，又带了杏扔到我怀里。真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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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烫得真如红杏一般，可不是一枝红杏过墙去么。
我紧攀着他的肩，不是怕掉下去，只是这样亲近些，我想与他更亲近些。见了千百次，我们总是这样相对望，我是看不够的，而他是不是如此，我不知。
不知也好，有些事还是不要细究出结果。
：那舅舅要如何报答外甥这样不辞辛劳的送你礼呢？

那双手愈发缠紧，直似要把心底的不安与揣测摊出来给人看，偏生嘴巴又闭得严丝合缝，宁肯茶壶煮饺子，苦熬干修，内腑都煎煮烹炸个稀巴烂，也不吐露半句。如斯倔强又隐忍的小东西，教人如何忍心伤他嗬。
良辰美景，四外无人，也乐得说些应景的话来逗他开心，只笑道
：都说明月之珠，不能无纇，果然不假。我的小东西虽是个难得的可人儿，可却格外贪心呢。

：你却是个精明的小算计。
在他鼻尖宠溺一刮，复道
：情之一字，哪有什么投报之分。
把他妥帖放在陇间，拿起小铲，活似个庄稼汉，一面叮嘱
：仔细别踩了红薯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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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之狎昵，下意识躲去，却没躲掉，反添情趣。也许这就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缄口不应那所道的情之一字，世间能说尽的终究还是太浅薄，不如不说。
说不如做。
站在田垄之间，看着他拿着小铲仔细着田间事儿，又听了嘱咐，脚下自当小心挪，来回几步，蹲下了身子，手轻轻碰了碰小苗，颇是欢喜。
：是红薯苗呀，熬粥最好喝了，当然就蒸着吃也好。啊——它的叶子可以摘下来同蒜粒炒来吃。

原以为小公子锦衣玉食，不识岁艰，却不料说起这贫家吃食亦头头是道。在他鼻尖一刮，取笑道
：原来是个小吃货。
复道
：舅舅欲把此物推广于京畿，侄儿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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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拨着小苗，期待着他们的长成，在泥土之中漫长，期待着用锄头一挖，就能收到硕果累累。
：那是自然，我还会很多呢，只是舅舅你不知道而已。
起身扑去身上的尘土。歪着头，看着劳作的他。
：侄儿觉得很好，只要是舅舅说的，什么都是好的。
因为我相信你，喜欢，所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