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则】
珍馐百味，金盘美酒，横身卧在亭阁飞出的栏台之上，剑枕在肘后，斜看桃红，身垂绿柳。绮户高门的觥筹席、流水宴实在叫人寻不到什么意头，流萤娇声不断于耳，心下生厌，起身欲走，眼风却寻到席上一人，有几分熟。
行避香风，路躲红莺，至她身侧时，顺手摸起金杯一盏，鎏金纹路上是一抹胭脂色。懒问她座前人姓甚名谁，何处高户，拉了她腕子贴近身前，提步便走。
“宴中无味，随我走走。”

【阮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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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音落时，耳鬓斜嵌的两枚娟花忽而被一股劲风拂下，恰恰飘入我眼前的酒盏内，抬额间那道暗影已欺来身前，眉宇还是旧时模样，面色冷峻，英气迫人，腰间利剑未出，却教人不寒而栗。
“你是……时……什么？”
上回问其名姓时，我已作醉态，脑中极力回忆，也未想起那个名字来。本就身量轻盈，细腕被其一箍，似乎那人毫不费力，便将自己扯在怀里，酒盏都滚落桌下，洒了一地醴汁，两道绣眉不禁轻皱。
“嗳，妾有客呢——”
他脚步如飞，不闻不顾，将出门槛之际回眸看着一脸懵圈的于是，眼中尽是歉意难明。

【时则】
风月一隅，文斋半阙，脚踏红尘，那握在手里的玉颜花靥，是词书文册点写的人间。我虽浮沉浪客，偶也有兴留连，虽一时趁兴夺了她来，现下倒也忘了是什么由头，落得两下里寂寂然，空有月下花前。
“你…去过京都没有。”

【阮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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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曲折的廊道延伸至幽静茂林，远离喧嚣宴席，笙箫鼓乐声愈发轻小，纤腕被人牵扯，几乎沁出一层细汗，直至朱红排窗前，才抽了手来轻轻揉着腕骨，驻步时回眼偷看繁华处，咬牙恨声。
“无赖！”
许是走得急，一缕青丝无端勾缠在蝶钗上，被风拂过时，发尾细梢搔弄颊边微微发痒，略低秀眉，嘟哝着附和其问话。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是个浪荡天涯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么。”
末了才从齿间挤出两个字“没有”，便斜过身去不再瞧他，抬手理青丝，却总是力不从心，愈解愈乱，连指节都发了酸，索性收手，微抬玉颌看着其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脸廓，不发一言。

【时则】
听她无名火，见她春风怒，凭她草草出了气，只抱剑在侧默而不语。前有廊壁扶花，后伴贴金描画，温柔乡里，浑没有江湖里的恩仇快意，空剩这廊下的女儿心思，似一团解不开的乱麻。
“你本就无心在席，又何必欢场陪笑？与我在此岂不是清净得多？”
侧目扫过她鬓间钗环，珠翠琳琅，红瑚绿翘，好不热闹。抬手侧去她耳边，抚罢清丝，收手回来时掌心多了两只钗。
“清水出芙蓉，你不带这些个物什，更好看些。”

【阮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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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榭毗邻芦溪荷浦，星月沉沉，水纹柔波，翠幕半遮的窗格内碧烟轻卷，鹅梨香散，螺鬟绣鬒经其抚过，肩后旋即泻下一股青丝悬瀑，直至腰际，探指自其掌心执起珠钗，只觉握在手中沉甸甸、冷冰冰的，又聆人所言，春眉平添出一抹闲愁，鸦睫垂落遮了眸中情绪，反而要笑得云淡风轻。
“欢场陪笑——不正是妾该做的么？”
清水出芙蓉——依稀记得他也对我说过，却忘了是在梅边，还是榻首，抑或试罗香的秋千架。秋眸愈发深邃起来，唇边依旧疏疏笑意，近其两步，微抬桃靥，正对其颚，伸指尖抚上那片薄唇，微凉，又带着些干涩。
“真的？妾真的好看么？那你喜欢么？”
继而又笑得深了些，凑近其耳畔吐一缕兰息。
“从前，也有人这样说过妾，他很喜欢那个样子的杜若，后来……他死了。”

【时则】
我曾听闻红尘有一味，是女子帐中香，能令世间儿郎癫狂。想我虽非侯门世家，但也曾卧美人膝，宿风流榻，也曾叫剑下冤魂的喉头血浸了鸳鸯帕。我见过饮食男女眼里的贪痴恨，闻说过江湖闲客心头的壁朱砂，却未曾体解过红妆如她，怎有这般深沉的心上愁琐。
“若欢场陪笑的杜若当真是你，至少也笑的真心些，若不然，何须作陪，倒给自己添不自在。”
香风拂面，也不避她，只把目光对去，静观其动。
“是你亲自动的手，还是他爱而不得，了断余生？”

【阮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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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寥数语似寒冬凝结的冰霜般缠伏在耳边，凉意一点点侵蚀着心口，就连唇边噙起的笑也是冷的，我缓缓转过身背对而立，形容枯槁般，没有一丝神采。典卿走的悄无声息，我宁愿希望他是真的死去，也不想听到有人告诉我，他在世间的某处过得很好，却早已忘了西湖边上的这个人。
我微微低眼，看着地上的花影渐渐浑浊幽暗，蟾月星河被一层墨云包裹起来，光线微弱，掩盖了眉间凄切神色，一切情绪都愈加隐晦。
“你了解妾么？你不过是个做人头买卖的生意人，呵，你什么都不懂，根本不懂得。”
今夜，我本该坐在纸醉金迷的宴席上，与那些热情奔放的宾客一起逍遥快活，一响贪欢，不问红尘世事，不想今夕何夕，赖凭壶中仙，醉眼看人间。都是因为他，这个霸道、不讲道理、没有感情的无赖，毁了这一切。
清风撩弄鲛绡薄裙，樱色的轻纱罗带从他腰间雕刻兽纹的剑鞘上缓缓滑过，春节的宴席，他将长剑横在酒桌上，并告诉我他的名字，这一瞬，幽邃的眸眼忽而明亮几分，我记起来了。
“时则。”

【时则】
她背身长立，孤影零零，浑不似这楼里寻常莺燕，醉笑俗世，醒骂人间的洒脱模样，也难怪，女子总多情，有千种愁绪。只一句猜无端，提及旧时，她忽地失了色彩。
“我与娘子不过数面之交，纵是我想与娘子一叙红尘，娘子也不曾给过机会——两年之前我在京都，有过一个姓夏的书生，跟娘子现下说的话如出一辙。不过相比他的胸怀天下志，我想还是娘子容易懂一些。”
闻她一唤，剑眉微抬——
“何事？”

【阮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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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怀大志，腹有良谋，若非及第登科，世间恐也无甚流连，更何况是为着一个宿命不辰，狼藉烟花的女子，犹记得旧年的樱花树下，典卿笑着同我说“江山为聘”，而我却顿感苦涩，那个与我调风弄月之人，竟然从不知道我的所求所想，正是他的胸怀大志，将这一场等待变得更加漫长，更加绝望。
“他已经死了，你又何苦来与妾说这些呢？”
我勉强的撑着笑，尽量让面色看起来平静如水，眸底却已然蕴起些许薄雾来，默然片时才重新抬手，将两支珠钗绾回鬟髻，绿鬓如常明珰琼玉，翠羽生光，整理了臂弯上脱落的罗带长绡，螓首半回，眉眼低顺，语调缓慢而笃定。
“出来良久，妾该回宴席上了。时则公子若真想与妾聊叙红尘，就到扶风府的‘梅子雨’来吧。”
云散月出，星光依旧璀璨夺目，这才是桃夭真实的模样。
我尝过蜜糖花香，亦尝过锥心刺骨，同样感受过情到深处的甜与痛，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