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个我去房山县，听差役说坪沟山上死了个人，首尾各三刀，弃尸山中八九日，腐臭熏天，被路过的樵夫捡着的。
【大理寺的茶透着霉气，像是经年没款待过客人，偶然有不速之客来，陈茶旧盏一起方寸大乱，被迫忝充门面。碗底绿毫银针拥拥攘攘，一盏春绿死气沉沉地浮着，我没什么好兴致，撩盖子，但与他说事。】说是山中棚民械斗致死，缉拿了主犯，刑部定下死罪。子慎，现在这案子是递到大理寺了？

【昨日便与宗懿相商，定于今日大理寺府衙一叙，细谈这房山县案，其实这事儿并非我经手，便是特地向同僚打听此事究竟进展如何，本是年前的一桩案子，因是新年的事儿便是耽搁到了年后处置，刑部递上来的卷宗瞧不出什么，只是我再检查卷宗时总觉着这动机有些说不过去罢了。】
案子呈来了，大理寺还未复核，我昨儿特地瞧了卷宗，总觉着这动机是否太过牵强？

坪沟那伙棚民，是山东逃难来的。九年胶州、登州大雪，抚县赈灾不力，许多灾民结家连眷北上，逃至京畿，京畿府治不肯收容，于是他们分逃到宛平、大兴、房山、密云诸县的荒山上，搭棚而居。当地衙门把他们当作山匪，清剿过几次，后头也就不了了之，由其自生自灭。
【那年我仅是随阿玛途经山东，见胶州大雪，旷日绝天，遍野饿殍。远隔三四年，犹觉生寒。】
山东民风最看重氏族、宗系，即使是逃荒，也以家族为群集居，那一山住的都是同族人，亲缘骨肉相连。若真是同族相残，怎么会被弃尸八九日才为人发现，那除非——除非是他们全族人同谋，一起杀了他。

【我瞧过那仵作验尸的证词，说是解剖尸体的时候发现在嘴里还咬着铜板，后来寻了山东籍同僚方知，这是当地一众特殊祭拜方式，若是有人喊冤丧命便得在嘴中放置三枚铜钱，那样冤魂才不致来索命，虽说我是不信这些歪门邪说，可那死者便是从山东逃命而来，种种迹象表明，这案子是不如卷宗所说这般简单。】
正是如此，想必你也瞧了仵作验尸报告，那嘴里的三枚铜钱也确令人好奇，若是械斗致死为何还要专门撬开嘴巴放入铜钱，这铜钱又是谁人所为，如今都还未知。

尸口衔钱不对劲，这谁都能看出来。房山县衙第一遍验尸时，并未案录这三枚钱。我去房山时带着京里的仵作去，他们才肯将实情和盘托出。他们嫌麻烦，最怕案中有曲折，出奇案怪案，一律只当普通案子报上部堂，急着盖棺定论。
地方县衙都如此。【有心多嚼几句吏部考功铨选的不作为，想起掌印人是谁，算了。】
要么，子慎与我亲到房山县看看。

【宗懿所说事我也明白，其实底下人有时也并非手收受了Hui Lu才是这般断案，更多的不过是怕麻烦罢了，可正因如此咱们在京中的不了解底下详情这断案才是平添了不少难度。只是没想到今日宗懿来此，倒是早已摸了个门清儿。】
如此甚好，只是现今你刑部已将案卷呈至大理寺，你就不怕这事儿再惹了刑部嚼舌根？

我怕。【眉一弯，掀开茶盅借茶雾蒸腾去挡笑眼。】
但过了年，我就要外放去了。刑部的大人们若愿意放下京中的富贵日子，跑到穷乡僻壤找我的麻烦，我也没办法。【这茶真难喝，跟我想的一样难喝。抿一口赶紧放下，远远推走。】那我跑了，他们再要找麻烦，也只能找你了。

哈哈，这就想好了？舍得京中这潇洒日子去外头风餐露宿了？
【其实也不尽然如此，宗懿心里头是个有主意的，如今在京中顶着个博尔君的名声在外是，说句不大中听的，这差事办好了都是应分，若是有错漏便得被人戳着脊梁骨，说着博尔君府上少爷也不过如此，这些心思咱们京中世家少爷都是这么来的。】我就知道你没存什么好心思，只是这事儿你可还有什么想法的？

直隶治下诸县，宛平知县是个老举人，做个十几个县的通判、县城，今年六十有三，没几年就该告老回乡了，老病婴缠，没别的想法，就想安安生生过完这两年。他是最怕事的一个，平日也会尽心约束治下，所以宛平县虽冗职繁多，政绩不上不下，大体也能称得一句四时太平。
大兴知县是山西乡绅出身，家里富得冒烟，祖坟都是比照秦始皇陵俢的，所以他不贪，他没必要贪，人不缺钱就底气足，喜欢找事，喜欢蹦，大兴知县又正值壮年，手段激进了些、严苛了些，乡间民望不甚好，但考功司还是很喜欢他的。
【歇一会，终于忍不住叫人给我换杯茶。】房山县就厉害了，这位大人打绍兴来的。是户部堂主事严大人的同乡，你知道他们绍兴人，都有点……有点……眼睛长在脑门上，那话怎么说来着。

啊

小懿也太棒了吧

怎么戏了这么多鸭

【宗懿不过是个刑部笔帖式倒是对直隶治下的诸位官员脾气秉性倒是摸得一清二楚，面上未语心中已是赞叹。说来也是有些意思的，这治下三位知县各有各的秉性，可三人倒是代表了现如今官场上的三类人，一类是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第二类嘛便是急功近利的求个成绩，这第三类便是随性而为了些，其实算起来当是有第四类，宗懿这一种。】
眼高于顶，只是他怕还是没这个资格的，你对这几位都这般清楚，莫不是打算往直隶去了？

直隶有什么意思。【一壁盯着墙角的蛛网罗结，一弦蛛丝悬著半空，战战巍巍，命悬一线。只避开这一句话】不过是我常上山下乡的跑腿，看得多了，消息也就打探的多了。看看临近的几位知县大人，总比平日里咱们坐衙门看犯人有乐趣。
【人犯只会呼天含冤，而这些活生生的贪官腐吏讲的声色人情，显然更诱人。】
怎么净说我了，我待在刑部，还能走动走动，那大理寺就天天在京里，你不生闷？